梧桐院-别院(京畿路)——唐懈
本帖最后由 唐懈 于 2019-12-6 22:18 编辑本帖最后由 隋钰 于 2018-7-26 14:50 编辑
承平十一年 春
若梦境可为真,她定不愿转醒来。
初醒时便觉头疼欲裂,尚未睁眼,一双眉便已紧紧地拧在一起。她尚且记着在雨夜寻路到了梧桐院,又记着她对唐懈一阵发怒,再过后便只徒留混沌。
“嘶.....”
沙哑一声,总算是睁了眼。右手搭在前额堪堪遮去了刺目的光,再一侧首便瞧见了坐在不远桌旁的人。
她晕过去时,我就知道隐瞒无用。但也未好心到让出自己的房间,雨夜将止,抱着人前往隔壁的客房,被褥枕头皆是新的,供她一场安眠。
随后才叫醒了睡着的管事,他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人显然很是惊讶。但碍于我的存在,也不曾说什么,只听命去请大夫,我便在此候着。
直至大夫来了,挥笔点墨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的药材时候,我才发觉事似有不对,拿过药方一看,眉尖蹙起来。
送走管事和大夫,我坐下来,看着床上依旧睡着的人。脸色总是不太好的,只因为她来的莫名,伤的也莫名。
真正是……麻烦事。
虽道麻烦,却还是坐在桌边。我在皇城司里也曾一人守至天明,因而没什么劳累的,只将新茶一壶慢慢饮,将饮尽时,天亦将亮了。
这时候,床上有了动静。我抬起眼,看着她动作掩了眉眼,放盏,声音平静
“感觉如何?” 虽然睡了半宿,却也是接连几日头一次合眼,此刻清醒过来也只是感到身子乏力,也不想坐起身来,就算听他问声话也是疲于开口。
只是侧过了身子,半张小脸儿也给捂进了被子里头,一双眼却是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坐在那处的唐懈。她只是一时在想,夜里头大概真是迷糊过头了,也敢对着皇城司的人乱撒一气,心念至此,也不免面色讪讪,好在这锦被挡得严实。
“我几天没合眼了...早些时候撑不住。”
她的确是无处可去,可唐懈也不是非收留不可,伦理来说,她应该只是个累赘。哪怕须弥山的事情与大同教脱不开干系,皇城司查案也轮不上她来插手,更别说借此赖在梧桐院....
不过这点儿厚脸皮,她却是有的。
“唐懈,你还没说留不留我吃白饭呢?”
喝了一夜茶,不需用早膳肚子也饱了。所以这茶先不喝了,只看她半张脸掩在锦被里,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怎地,无故受她一顿火气,按理说该动怒的,却是凉凉看着对方,眉梢眼底全是淡漠。
“等下药拿来了记得服下。”
这么说着时,又将指尖叩桌面,声轻轻,人语亦轻。
“我回答你之前,不如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武功怎么回事?” 她又噤了声,半垂下眸,一张脸更是埋入被中,只露出一双弯眉在外,却也是蔫儿嗒嗒的。
将阿爹的尸骨埋在须弥山下,她便快马回了扬州。那时她只要赶一赶路,当天上山也是可以的,可她在扬州城里又兜转了几日。
阿爹与阿娘将她们送走时,她不过想着从此往后与小珏相依为命;小珏走失山中,她也知道自己一定要将阿妹寻回;她从不是个对今后打算感到迷茫的人。可她很犹豫...
决断的是,她要须弥山下的人都付出代价;犹豫的是,她不知如何回到太乙观中面对师父与师叔。她上山之前便知晓他们该是如何的劝解与开导、又或是知晓她意图后又是如何的失望。所以她回到山上后只字未提,只说要离开师门,离开太乙观。
“我离开师门,自然是要将学来的一起都留在山上。”
“我要下山来了结我的念想,自然也要将身侧干系都断个干净。”
听她这么一说,眉头倒是扬了扬。她这话说的干脆,行动也是干脆的。两月不见,改变竟这么大。可她不曾想过,门中见她如此干脆,是该多伤情。
到底是个孩子啊……心下叹了声,对她这举动没有兴致评价。正巧门口敲了敲声响,起身去开门,一碗药汤用托盘装着送了过来,淡淡说了句我来就行,便接过托盘将门掩上。单手端着托盘放在桌上,取了药碗,走到她跟前。
按理说此刻应是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可我做到这一步,已耗尽了我所剩无几的善心。只将碗一递,示意她接下。 这时候倒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离了锦被,单薄纤细的身子又冷得缩了一下,赶忙的把暖和的锦被往怀里拥了拥,腾出一只手去将他手里的药碗接下。
她是不爱喝药的,只因为从前在外流离多年,身子虚,被师父带回山上后总是熬些补药来喂她,虽是习惯了,却也不喜欢那一股子中药味儿。不过此间端来药碗,倒是眉头也没皱一下的一口喝尽。
捧了碗,又仰头去望他。
“我回答了,你还没回答呢。”
看着她面不改色喝下,倒是不像其他的小姑娘还需要什么蜜饯去去苦味,也算省心。
自她手中接过空碗,听到她这么问时,只转过身朝桌边走去,然后坐下。
将空碗一置,这才抬起眼看她。
“可以。”
话说的干脆,眉尖渐渐松开。
“但吃白饭总得有个说服我的理由,在你伤好之前想出来,我就继续留你,想不出来该怎样,你心里清楚。”
难得有人对着我说这种话,不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好戏,怎对得起趣味的人生。 ....这便一时哽住,连那眸子也微微眯起——吃白饭要是有理由那便不是吃白饭了。
自然,她是不会将心中所想贸然道出,否则这皇城司的唐大人,心情好似梅雨季的天儿,说暗便暗了。不过白吃白住的事儿着落了,她便又松下神来。
缘不是个多么规矩的姑娘,只是这几年在山上硬是熬得安静下来,虽不是枷锁,却也轻松许多。
这一轻松,困劲儿便直冒,半掩唇打着呵欠,断断续续地又与他说道。
“上次我来的时候就瞅你院儿里没什么仆从,实在不行我帮着管事做做事儿也不算吃白食...” 想来是药效上来了,她说话时声音也懒怠了些。既留了人,也不会在这个点赶走她就是。
便手肘支起下颚,随她一般,声音也是淡淡应答:“我这里有管事的,倒不用让你费心。”
这话方落,便见她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当然没什么恶趣味去打扰她休息,放下手起了身,脚步轻缓地离开。
房门打开,背影半掩天光,甩下一句休息吧,便合上房门。
—————— 结—————— 本帖最后由 隋钰 于 2018-7-26 14:50 编辑
——承平十一年 秋
赶上京城入秋时候,天朗气清。
这大半年她倒也不怎么往外跑,唐懈若不在便守着管家在屋里头瞎转悠,有时又会托上街的家仆带些草药回来,捣一捣药,捯饬些简单的伤药,或外敷或内服,时间一长,她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一股子药味儿却一天比一天要重。
可她还是想出去的,便左右磨着唐懈答应在休沐的日子陪她一道往城里转悠转悠。
但说好的天朗气清说变就变,淅淅沥沥的雨虽不至是倾盆大雨,但也让人没法儿出门去了。
“......雨声这么大,你看书能看得进去么?”
唐懈难得休沐,可也只能窝在他屋里头,看他在窗边儿坐着看书,而她只能跟着在一边儿拈着管事备下的果仁儿,吃得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正是秋雨梧桐叶落时。
她留在身边也有大半年了,这段时日不算长,也不算短,总还是让人能适应有这么个人存在。因而家里家外,连管事有时候也会顾着她些,时不时相询该添件衣裳,买件绸缎什么的。
我倒不欠这么点钱,只是听他这么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口……最终还是只能让他去处理了。
那人拿了新衣裳倒是开心的很,眼瞅着她这般模样,自说不出什么刻薄话,只得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便入秋了。
她想来是胆子大了些,不似初来乍到时还对我恭敬的很,拉着我就要朝外跑去。奈何天公不作美,沐休日正好下雨,只得拾了书卷慢慢翻看。
也听着她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
再听询问,只是慢慢翻着手中的书卷,语调也是慢悠悠的
“应个时节罢了。” “....可我总瞧着你是一年四季都应这时节。”
她幼时离家正是学龄,不过那荒野地的村子里头也没什么教书先生,左右不过阿娘闲下来时与她和小珏说上一些,偶尔有些稍有见识的小商贩过路,村子里的小娃娃们便一窝蜂的拥上去要听故事。
后来她去了太乙观,总算是有人教她,读书写字不说,还有些珍藏典籍有时也是要看看的。
只不过她也没记下太多。念书,总归是比较枯燥的。更多时候,她都会与同门的师兄师姐跑一跑后山,或是陪着师父捡捡药材。
“你平日里回来也是看书,连休沐也要看书....喏,吃点儿东西再看。”
她到底是觉着一个人无趣,唐懈又不是个爱说话的主,捏着个果仁便往他嘴边儿递去,努了努唇,偏是要他吃才行。
“看书是个消遣,不看书,这老天也不会让我出去不是?”
合上书册,对她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笑,是惯常的笑意还是冷冽的笑,全凭他人自己判定。
“不闻‘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有你在,我倒是想凄凉也没法凄凉……嗯?”
看着近在咫尺的果仁和那张期盼的脸,眉头一抽,身子朝后一仰,下意识避开。
“你吃就行,不必给我了。” “您平日里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还说我闹腾了....”
她真是胆子大了,连唐懈也敢埋汰。
眼瞧着那人还往后一仰,仿佛她是个什么祸害似的,细眉登时拧在一块儿,反倒上赶着递过去,上半截儿身子都欺了过去。
“吃个果仁能噎死你不成,你不帮我吃点我就快被你家管事喂成猪了!”
“他那是一片好心,到你这反而成胖成猪?”
闻言难得笑了一下,复又坐回去。一只手拿着书册,看着死命要塞给自己果仁的人。
“再者这东西可是他给你买的,用的银子也是我出的,我又不好这口,借花献佛还是省了吧。”
说着便将书册丢在桌上,准备起身。 唐懈果然就是唐懈,说得再多也是油盐不进。
“谁要借花献佛了,你出去问问,有几个人能说你有佛相的,分明就是黑白无常....”
再看他要起身,谁知道又要去做什么,他有事可做,自个儿可没有。想也没想便伸手去捞住了他一只袖子,将那只手给按住。
“你别走啊,我不让你吃了不成...么.....”
只是话说了一半,眼帘子便挂下了,瞅了瞅自个儿没个规矩的手,又瞅了瞅被按住皱巴巴的衣袖。一时也不知是放开他,还是不放的好。心思转过几回,才弱声弱气的接着方才那话。
“没法儿去城里头,你也答应了今儿让我跟着的...”
倒像是把她给委屈着了。
她倒是眼疾手快的很,一把压住了我的衣袖。如果要挣开也不是不能,只是这衣袖就得破个大口了。
再看她这低着眼的模样,知道的是她来强求我,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欺凌了她。真是……唉,不知不觉,叹气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先松开吧。”
收回衣袖,随意掸了掸。这才垂下手,看看她,又看看这碟子里装着的果仁,摸来两颗随手一掰,丢进嘴里。
果仁入口清脆,只是总不爱这口,因而梧桐院中甚少有此。
咽下去后看她一眼。
“我吃了,你也吃吧。” 她说得轻声,却又偷瞄着去瞧他神情,听来那一声叹息颇多无奈时,便也弯了眼角。
依言松了他的衣袖,又规规矩矩的坐回原处。
起初她在梧桐院便不怎么去招惹这人,一是没什么话可说,二是唐懈总一副生人不近的模样,虽然皇城司事务繁多,可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与管事先熟识过后也总听这老人念叨着自家公子,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见他吃了果仁,也算是又满足了自个儿一个要求,也就不再闹他看书,捡着碟子里的自个儿吃。
只是窗外风雨不歇,她却又想着自个儿的伤好了不少,距离下山也过去了大半年...
左右还是心里兜着须弥山的事情。
只怪唐懈又是个人精,她眼角一耷拉也能晓得她要说些什么,屏退了那些有的没的想法。
“雨下这么大,估摸着后厨还没去市集上买东西,要么晚上我跟着他们去捯饬捯饬药膳吃清淡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