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朝宗 发表于 2022-1-3 15:41:08

丰乐楼


赵晋 发表于 2022-1-3 17:12:37

文兴九年 六月

文兴八年冬,赵暻督缉假银票案,辅弼之勋,悦使龙颜;次岁槐序,赵晔大婚,京畿丰沛的雨水涨满晚春将溢的池塘,繁木人影交错其上,又是一年方兴未艾。
只是平郡王府前,门可罗雀下,一颗沉甸甸的若榴砸在院里的梨木案上,火红的蕊心一坠即爆,花浆倏绽,染红了一旁搁置的裁枝小剪。
李文仓皇来时,我正修剪着花凋叶零的春桃木。
院内尚未点灯,身上那件朴素的重阳菊花补子便融合进酉末晦暗的天色中,而周遭家居色泽大多深重,都是母亲先年精挑细选予我,催望年近弱冠,也堪有兄长们伏虎降龙之才。
然而天命如是——许是天资驽钝,年岁浮沉,玉京的风霜历年不止,我却从未置身其中,常年温居在这隅封闭中都教我快忘了,我也是龙膝下蛰伏的九子之一。
因而我也时常想,倘若未诞于天家,又倘若我不是向顺容之子。

好在虚誉在此,也不算全然的无事可做,诚如现下这突如其来的火急火燎:李文被梨木案磕到了脚,慌张之余一咬舌根,疼得撕出一声惨叫。这厢脑中、口里、脚下无不张皇,惊得飞檐上栖息的鸟雀也四散...暖融融的落日余晖之下,平郡王府终于迟缓得迎来这点勃勃生机,我擒着剪子转过身去笑他,才发现一天不言不语,双颊已然僵了。
“小殿下!”
李文却未因这份嘲弄而恼怒,含糊不清的一声低斥里抑着藏不住的焦急。
我微微一怔,黝黑的双目里掺杂着茫然,片刻后又收起才展开半分的笑意,欲要安抚的双手顿在半空,却发觉仍攥着银剪,进退不得之间,举手投足间也只剩下无措了。
“娘娘母家表弟的三姑奶奶的...那什么侄子,砸了丰乐楼的场子,偏还叫嚷着背后有人,是皇子表哥——”
李文素来心细,此刻连腰间再撞在案角也顾不上了,牵起我的袖子便惶急着往外走。
“眼下他不管不顾得赖在楼前,那边的小厮左右不是,合着也不知真伪,只得找上咱们平郡王府来了!”
“可咱们......”

李文忽得不说了,我也未续上后话,只是背着沉重且灼热的夕阳匆匆赶往丰乐楼。我与他都清楚,即便是龙膝下蛰伏的皇子,人人既有高低贵贱之分,天子御下的臣侯也不例外,便诚如我与小妹自出生那刻起便注定这辈子都挺不直腰杆,连外京来的蝇营狗苟之辈,也敢在尘埃上踩上一脚的。
天命如是,我看着平郡王府外的循声而来的百姓议论纷纷,看着头顶那块落灰了的烙金牌匾黯淡无光,看着墀阶上无人清扫的石榴花,除却叹气,也无可奈何。

“要不...我先将这对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抵押在此,待回府中禀报,再...”
话未说尽,便是一句:“五殿下,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你这...亲戚欠债太多,今日赚不回来,明日咱丰乐楼可就要开不下去了。”
“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吗?平日里开销也得问过......”
又被骤然打断:“小殿下,小本生意都不容易,您就体恤体恤我们吧。”
我抠着指腹上那块笔茧默然垂头,望向散着金箔的毛毯,在这长久的缄默中没由来得想:倘若有旁人,譬如书卷中的江湖侠客愿意帮上一把呢?

王行 发表于 2022-1-11 19:48:14

琼芳聚处,风月嚣嚷,驼色的晚云犹拽金乌一宵好眠,天光遽晦,云罅间漏出几缕苟延残喘的嫣红,挣扎着不肯消弭,饶是伴着更漏缓滴,偃旗息鼓,香室街则次第亮堂起来,灯火通明,铺了满地的织金璀璨,绣出一幅人心诡谲的画来。

丰乐楼天字阁的视线极好,推窗远眺,就这檐月高悬,得见汴河横亘着淌过开封,晃晃悠悠的满是张灯结彩的画舫,不远处是州桥夜市,杂耍的、叫卖的好不热闹——却到底不如眼前这出瞧得有趣。

先是吵闹,紧接着传出打砸的声响,混着骂骂咧咧不入耳的词句,一想许是个粗人,再转念,也不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听那厢嚷嚷着,连调门儿里都揣着高人一等的语气,汴京城足够大,高门大户蹦出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没甚么稀奇的,我不以为意,倒是跪在跟前儿递酒的鸢娘晃了晃手中的扇子,眼神一蔑,晦气地啐了两口。

丰乐楼迎来送往的,我来过好些次,她历来端着副笑靥如花的脸儿在我跟前伺候,这番作态倒是少见,执着空杯的手随意将帘子一捞,探眼往窗外瞧,正巧见那人被几个壮汉从抬着从楼里扔到了大街上,免不得打趣问上一句:“怎的,是你情郎?”

她忙矢口否认,道是从前伺候过一回,便不依不饶赖上她了,仗着皇家亲戚的身份赊酒赊账。

“骨子里的穷酸样儿,一瞧,就直犯恶心。”她说,“今儿定是知奴在公子帐中,贪了几杯酒,就闹起来了。”

如此想,倒是我夺人所爱了。

闹剧还未结束,那位五皇子到时,丰乐楼门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我居高临下地看向人群中那个并不如何起眼的身影,与少时的记忆重叠,勾起一些令我脊骨生寒的画面,执盏的指尖紧攒,几近失去血色,好在理智尚存,更何况,我已在此等候那位殿下多时。

我隔着房门让徐二下楼去,命他将我教的话一句不落地说予鸨母和赵晋。

“前些日,我家公子找平王府借了一小笔银钱,本说过两日亲自归还府上,今日赶巧,也免劳殿下回府一趟,还请殿下天字阁一叙。”

那一叠银票,赔付丰乐楼今日之失,绰绰有余。

赵晋 发表于 2022-1-23 16:48:09

正是争执之时,秋姨喋喋不休得将这数句话翻面儿地说,险些翻出朵富丽堂皇的牡丹来,堪比楼前脂粉胭脂里浸润出来的娇娘,倒显得我愈发哑口无言,进退不得间,那截浮白的脖颈缩得像鹌鹑。

我隐约在这片喧嚣中听见什么嘲弄的话,诸如这便是五皇子?此刻立见,显得还不如家财万贯的横行阉人,只是周遭太过嘈杂,更何况我的处境本就如是——确乎没必要捕风捉影得露一露所谓皇子气派,再再者,我也似乎从未拥有。

因而当叠银票被甩在案前时,我大抵是不相信世上真可遇这般贵人的。秋姨停止了她的咄咄逼人,耳畔浮沉悉数褪去,待到身下皆归于平静,我已立身在旁处。

天字阁乃是上等厢房,本该由楼中最好的姑娘侍奉簇拥,此刻我却只能听见木桥下潺潺的流水声,碎波微移,纸船缓递,薄纱后那八尺身形被光影拂得缓慢,这儿的一切同幼时无人的宫隅相仿,幽静安逸,都远不及心跳声那么擂鼓轰鸣。

我抬着微微颤抖的手命李文退守在门前,提靴轻声,却坚毅地走向那层薄纱深处。

“赵某请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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