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正一品淑妃郭必筠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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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兴四年  春

已向季春，老天也感慕兼伤，细雨霏霏不绝，阖宫上下，皆是一片阴湿，喉咙里的炎症才见好，又被湿意逼出不适，拳下隐忍的咳声换来阿留侧目，眉色牵忧，将熏笼上的衣物小心服帖的伺候我穿上，还是忍不住劝声

“殿下病体未愈，外面又下着雨，不如改日再去昭阳殿请安罢”

去岁未销的冬寒挟在雨意里作搏命一击，拉扯着病去抽丝的孱弱，以至于让见隙钻营的风一吹，骨子里侵着凉意，丝丝缝缝传遍全身，烘烤的衣服盖上身时，才舒慰的叹了口气，香料是我用惯的沉香，悠然散淡，安和身心，闭着眼任由他动作，颇恹的神色还是勉强提神回了他的话

“我已好几日没给母妃请安了”

点到为止的表意，不容他再置喙，待发髻收拾齐整，散睁的眼显出一张锦绣堆砌的脸来，虽掺了些病态的白，但温润处有威严，圆融处有筋角，做为宫中最年长的皇子，众目睽睽下已然到了躬先表率的时候，不可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雨未停，落到墀上阶上，触地便融，一路望天，霭霭重云直压到大殿正脊的鸱吻上，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不由加快了步子，行至昭阳殿时待传入内，靴底衣角都沾了水，抖振一番才阔步而入，低头先是一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

这病体拖沓到底随殿外久浸不去的雨，偃我盛气，自年岁更长搬出昭阳殿，独挡一面是成长路上必修之业，但仍时常怀念与母妃阿姐在一起的光景，春去冬来，都是携手相伴的痕迹，至少那时的雨，不会像现在凉意逼人

这份怀念时而占据，时而又因初长的成熟而抛却，居列天家，总比寻常百姓有更长远的眼界与谋虑，此时被母妃三言两语的关切勾引出来，教我一时卸了那份逞强的伪装，脸上捡回几分童真笑意，在她一番手忙脚乱里，慰自心抵，似有暖意流淌，驱走严寒，阿留被点了名，慑于母妃护犊威严，攒眉表情颇是无助，只我摆手断了母妃循责问切的话，虚涨的怒气也就逐而烟消云散

“我都多大了，您还把我当小孩子看，阿留他们都劝过我，只我许久不见母妃，心里念得紧，这才不管不顾要来请安，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屋子里暖得很，薰得双眉都舒展开，根根立立皆是服帖舒适，接过抱夏递来的姜茶，还油嘴滑舌得喊了声“多谢夏姐姐”惹得她脸一红，头也没敢抬就走了，儿时再亲密无隙，也在岁月与身份的制拦里日渐疏远了，不乏唏嘘，但很快注意力就被挂着的转灯吸引，烛灯光明想不醒目都难，认真辨清那灯上所贴字画，不由脸一臊，手中茶都失了味，耷眉无奈道

“母妃怎将那些字帖留着，还做成了灯……”

稚嫩笔画现在看来滑稽又可笑，被她奉作珍宝的挂起来，简直无地自容

那应是自己七八岁写的诗，因慕太白雄逸，才择了这首侠客行，甚欲书行草，以突显诗中的奔放豪迈，可惜腕力劲道不足，悟性稍逊，才中规中矩的选了楷体，撇捺虽不成熟，但依稀可寻当年幼龄心骨，正是光焰芒丈，羡极身死侠骨香的意气，此时被单挑出来，好像浸淫纸中的热血并未流去，而是在陈年笔墨中沉淀，随母妃屈指拨弄，墨香跃然离纸，袅袅嗅于鼻下，一并那诗中慷慨激昂侵骨，教我再度回味间快意重拾

只是启齿前先是一笑铺了关子，戏谑当是一驳

“母妃既夸我，怎还出七八年前的题校考，这诗出何人怕是三岁小儿皆知，执唐诗牛耳者，唯李、杜二人，而能淋漓展尽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的，只有诗仙太白了，至于诗文何意…..”

姜茶温度初烫，渐而暖掌，随活络心思即触即离的把玩，须臾捻了笑，付答

“我记得当年我意在拯危济难，歌颂立功的向往，而今倒觉得侠客虽有勇武谋略，但若无明主赏识，也难成功名，太白借他人故事，浇自己块垒，抱负抒意在其中，不乏抚膺自叹”

少年眉目清冽一如当年，只是少了纯粹的鲜明，多了内藏的洞悉，剥衣去壳下的心跳动愈发稳定，一下接一下的虔诚，驱使着逐渐长成的躯干五官，似是为某种信念而执往，而这些，不惧在母妃面前小心翼翼的披露，甚至带着殷切期盼，旨在心意相通

十月怀胎蕴诞，精血续脉塑身，十五载朝夕相伴，没有人比母妃更能洞察我成长变化，同样，我亦能从她微末情语中敏锐灵犀到不便明示之意，尤其她嘴角的笑，几分真意几分寡淡，尽在数年揣摩里练就了洞若观火的窥勘，再加上她意有所指的话，不假思索就明悟了，于是心一沉，教扬眉神采都黯去几分，为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折败，略有不甘的咬了咬下唇，到底心性不稳，执拗的挤出一句话

“那母妃怎知太白就心甘如此，既是自我写照，他天才放逸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怀才不遇，雄鹰若能展翅，又岂愿伏首藏尾，任凭寄情于诗，母妃觉得这句豪情豁达，儿臣念来亦有抱憾失意，千人千解，或许只有羽化登仙的本尊才最有资格诠释了”

语到后一怅，尾音又徐徐挑笑，不欲过多痴缠，赖臂凑身，面呈撒娇，故作调皮的将话题拨开

“刚来时母妃分明惦记着嘘寒问暖，现又费题考我，这姜茶苦嘴，我可是贪着母妃这的杏仁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