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场景】学校西门

我在考前三天就彻底丢掉书本，停止刷题，只每天翻阅笔记，对着课本目录默写知识点。缓慢而有序地调整状态，偶尔对着窗边新栽的桃美人谈几句思念与憧憬。这盆多肉被照顾得很好，健康饱满，透着迷人的粉色。与过去死在我手里的无数多肉都不一样，带着温柔且吉祥的预兆。

养育多肉，算是这几年年轻女孩之间兴起的趣味。真正能养好的人很少，大多数时候只在最开始拼盆装饰时花了大力气，苛求一切尽善尽美，最后养着养着就养忘了。我因赵铭养的绿萝对这些幼小又坚韧的植物多了一丝爱意，这盆桃美人是我决定闭关备考的前一天在学校后街的花店里选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不似店主热推的九轮塔带着节节高升的祝福，只是第一眼见她躲在热卖单品后探出粉色的脸，心里就蓦地一软。

她是粉紫色的，叶片边缘勾着一笔玫瑰红，像那晚平谷山上金乌西坠后的晚霞。

6月7日。天气晴朗。我比调好的闹钟早了一刻醒来，起身，洗漱。吃过住家保姆准备的丰盛且带着朴素祝福的早餐，认真检查了两证和文具和撕掉标签的矿泉水，揣着一兜奶糖坐上了来接我去考场的车。

意料之中，来接我的人是父亲的特助关鹏——三年前中考，也是他在考场外陪了整整三天。我坐在驾驶座后面，抱着靠枕听他絮絮说话。关鹏的女儿是去年参加的高考，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念叨了好些注意事项，最后干巴巴地说喻总没有忘记我今天高考，只是被并购案绊住了手脚，今天凌晨还打越洋电话让公司的官微为我开了转发祝福抽现金锦鲤。

我点点头沉默地听完，拆了一颗奶糖，并不如他所想的失落，甚至觉得甜蜜，因为我只知道我余生最重要的人就在考场外等我。

等我穿过人海，与他短暂相聚后，走进人生最重要的赛场，落笔无悔，为携手相伴的未来交出答卷。

由于交通管制的缘故，车只能在街口的封路标识外停下。我谢绝了关鹏的陪同向他坦白男朋友会来送考，他有些意外又很快了然地点头。

（“那明天最后一场考完我就不过来了。”）

“好。”

我挥别关鹏，汇入赴考的人流向校门口走去。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见他站在一处台阶上，我们隔着数不清的家长师生一眼望见对方，我笑着钻过情绪饱满的考前动员方阵，站到他面前。

“不抱抱你的小朋友吗？小朋友待会考试没电了怎么办？”

扬了扬手机，“你记得微博转发祝福我一下，我让他们黑箱你红包。”

我被他张开的怀抱接纳，埋首在他胸膛用力地蹭了又蹭，鼻端浸满了我选的沐浴乳的居家气味，心跳猛地加快，怦咚怦咚的。

过去的我或许从未想过有一天只是简单的拥抱，心情就忍不住飞扬。

以后得多抱抱了。

“滋滋滋，电力100了。”

充满了电却依旧不愿分开，安静的把头靠在肩膀上。

“不紧张。凌云班全员一本的成绩保底总是有的。”

紧闭的校门内，两位校工抬出一卷厚重的塑胶红地毯，啪地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打开，一路推着向校门口的方向延伸，随着最后一寸红毯展开，黑色的铁艺校门也被迎考的老师合力分左右打开。

送考的志愿者和警官们很快组织起秩序，考生们在门前检查过两证陆陆续续往考场前行。

转身前我把校服兜里的手机放在他摊开的手上。

“解锁密码是你的生日，特别允许你偷看哦。”

踮脚亲了他一下。

“好啦，你乖乖的等我凯旋，2个半小时以后踩着五彩祥云出来。”

挥挥手，排到了入口检查的队伍中去。

校门口的两证检查有效挽救了几个证件不齐的小迷糊，看着护考的老师和警官匆匆来去，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拿着透明笔袋循着准考证编号的分流指引上了三楼，我的考场就在楼梯上来正对的那个教室。

监考老师拿着金属探测器守在门前，这是进入考场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这个面生的老师很温柔，操作仪器进行安检的时候有意避开了皮带扣、手表等明显会引起机器蜂鸣的部分，似乎是怕机器忽然的尖叫触动考生紧绷的神经。

队伍过得很快，我把笔袋和矿泉水瓶放在门前的桌上，伸开手配合检查。黑色的仪器扫过全身，那个老师微笑着低声说：“好了，祝你成功。”

我笑着道了声谢，比对过指纹后便按照准考证号坐到了指定的座位上。

我的位置在教室后门边的角落，抬头就能看清整个考场的动静。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柔软的情绪，窗外洒入的骄阳，微风鼓动的蓝色窗帘，监考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考试科目和时间，前桌女生脚边的矿泉水瓶上融冰的水珠，嘴里奶糖淡淡的余甜……这平凡的一切组成了这个世人印象里改变命运的时刻。

电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开始拆封并分发考卷。我垂眼看着表盘上的指针，默数着进入状态。提笔写上考试信息后便停笔，等待正式起跑的气枪声。

电铃响了第二遍，考场里霎时响彻一片纸张翻动的声音。我按照一贯的节奏，从古诗词默写开始答题，文言部分算是强项，写起来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这部分答完，我确认了一下时间，开始写作文。《文化的韧性》，我摩挲了一下笔身的胶握，微笑，这个题目我有许多话可以讲。

有意控制着篇幅完成作文，剩下足够的时间去对付现代文阅读。班主任总说我想得太多，对言外之意有种超过限度的追究，因此我每每总是因为写的要点太多而与满分失之交臂。但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总结出了自己的办法，读题时有意识地去分析分值所代表的条目，再从自己的原本的答案里进行甄别和取舍。

我在监考老师“还有最后15分钟”的提醒声中停笔，仔细检查两遍，便趴在桌上等待结束的哨音。

铃响，交卷。而后随着大部队离开校园。下楼的时候我才觉得有些眩晕，我靠着楼梯转角的扶手吃了一颗糖，糖分迅速滋养了被紧张的考试全力调动的细胞。几息之后谢绝了前来关爱的老师，像只投林的乳燕穿过人群准确地找见树下等待的赵铭。

“谢谢老公来陪我，很顺利。”

最早离场的人已经出了校门，记者和摄像机像一张逆向的拖网扎扎实实地兜住排头兵，我贴着舆论场的边缘游向我的恋人。被他牵着穿过人群，一直到坐上电瓶车的后座，我都没有提可能已经等在管制区域外的关鹏。

“电瓶车带人，违反交通规则哦，亲爱的。”

我一面单手解锁了手机哒哒哒的给关鹏发信息告知去向，一面笑着打趣他，却又仔细压了压裙角，口嫌体直地紧紧揽住他的腰。

电瓶车穿过无人的蜿蜒街巷，像是邂逅了风和时光。终于明白恋爱物语里写不倦的骑车带人，腕上发圈的飘带飞舞，躲避巷子里斜停的二八大卡时缩着腿发出的惊呼和着温热的风，随着车轮滚滚的方向，穿过耳边飞扬的发，吹散在头顶窄窄的天空和仿佛向前向后无限延伸的墙缝里。

到家后吃过他提前准备的馄饨就被赶去午睡。我拉了拉被套上身的保守睡裙——纯色棉布的半袖，长度只露出小腿，方领中间有浅粉色的蝴蝶结，口袋上还有贴布的猫猫头刺绣，思考这件幼稚的睡衣此时此刻出现在我家的意义。

我纠结片刻，不得不承认，这裙子有它存在的合理性。掀开被子躺到里侧，拍拍了身边的位置。

撒娇，“你陪陪我嘛。”

“唔，好吧。”

“那我要起床亲亲。”

躺下前我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时隔36天12小时又8分，我又重新回到这张床上。床上是熟悉的四件套，身边是亲爱的人。

他就靠坐在我身边，被子被特意提起来把我周密地裹住，他的手在我背上轻拍着像是在哄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我往被子里缩了缩，面向他靠坐的方向紧贴过去。

午间的公寓无比静谧，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心怦怦跳，一声比一声更强烈，总觉得入睡更困难了。

哎呀你别跳了。待会考试呢。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放轻了呼吸，不知是上午的考试花去了太多的精力，还是在爱人身边沉睡的认知太过甜蜜，我在脊背上温柔的抚触中渐渐有了困意，眼皮上下打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