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场景】学校西门

========开始的线========

天空在下雨，好像城市已经很久没有湿润达到饱和。

带着一对酒红色的有线耳机，一边放耳朵上听声音，一边摘下放在胸前，那是平时听诊器所在的位置。风衣口袋里手机屏显示新闻播报的调频，播音员是一位声音浑厚的男性，正播报市区六点钟路况。学校西门外马路上空，架起一座四通八达的高架桥，高耸的路灯在川流车河上方点亮，玻璃灯罩布满无限水痕，车轮碾过的钢筋混泥土产生沉闷的隆隆声。这场雨不像夏季，来的时候一直很安静。

接下来开始插播一条实时新闻。长柄纯黑雨伞比一般的伞宽阔，一路与校园各种花色的伞交错，低调似一朵风中不会下雨的云。看过手腕上系着的手表，插播新闻讲了一分三十七秒，内容中的少年因注射过量氯胺酮，不小心横死在歌厅的包厢内，被发现时全身肌肉已僵硬，手臂依旧保持针管注射的状态。

刚过六点钟的校园，西门还是往常一样，人很少。

海桐的花凋谢后并不分离，簇在一起结出的果实像一串鲜红的玛瑙，雨水将它们一颗颗从植株上冲刷到地面。循着地上鲜艳欲滴的果实，一声细弱的呜咽声，正藏在低矮的灌木丛里

伞面打低，发现一只在躲雨的奶猫，幼稚地挥爪拨弄一片叶子，被发现，身体立刻缩作一小团。

周围三步两步可见被雨濡湿的报纸，上面堆着大概是学生们送给流浪猫的爱心食物，只是没有被吃完，不得不被遗弃在角落，尤其下雨天到临，这些爱心看起来将受潮浪费，很可惜

所以这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应是和它的妈妈走散、独自留下在等候

人的拯救之心，与生俱来，或许任何开始总以各种之名为开端，慷慨且发自真心的样子

耳机里持续整点播报的杂音，一则则听起来漫不经心的新闻。从裙下静止的一滩水流里走出，影子在水光中折叠成风划过的痕迹

指尖朝前温柔一伸一展，拨开海桐密集的枝叶，它粉色的舌尖正悄悄舔着爪，猫科动物天生戒备，宝石一般的眼雪亮，孤自对我的接近装出很凶的模样

不可否认，陌生的本质是一种强烈的排斥感。我的手还是靠近了它，一手执伞，另手将它爪下被泥水泡得脏兮兮的半块饼干取走，呜咽而起的虚弱叫声听起来更是可怜，面对它的控诉，双眉随之无辜一弯

伞上的水珠停留太多，纷纷抖落下来，先看见滚动的一粒殷红果实在一双运动鞋前停顿下来，抬起手，应该是捏着饼干的手，顺势收在身前，刚被雨打湿的一缕长发拢在脸颊，遮住侧颜与耳机

一眼看过去很有印象，记忆搜寻过记录簿上这几天学生领药登记的姓名，唇畔没有犹疑地笑了

“王科”

并不意外认出他，我的职业不是任课老师，过几天，印象也会随着时间自然而然走掉

笑是人复杂表情中最简单的一种，更是作为伪装的最好面具。

而我对他笑，因他下一刻会叫我老师。

很久，已习惯这个面具带来的保护，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的时候。下班后眼镜从鼻梁摘下，我的近视程度不高，裸视清楚看见深蓝格子伞下的少年，校服修饰过的他似乎会不经意发出光芒，手中拎的袋子显眼，标注对我来说较远，而袋子表面有带天使翅膀的婴儿图片，现在大概猜到，是一袋什么样的食物

意识令手心展开，诚实的提高声对有一定距离的他说 “猫吃的饼干，我拿去丢掉”，未想缀解任何理由

发端水痕延着颈项线条淌进衣领内，风吹来让身体不禁感到冷，没办法用手拎起裙，慢条斯理踩着水向雨累积更深的地方走去，水大概蔓延至鞋跟的一半，脚背也一凉，描着笑的眼眸不避讳朝他一瞟

“王科同学是来喂猫吗”，拿出纸巾将那块可怜的饼干真的扔进垃圾桶，迎接断续雨光的眼没半点抱歉

我的词典里有些词语比较弱化，那只奶猫无知等在那里作什么，等不到怎么办。内心确实在嘲笑它一眼就被看穿的弱小伪装，世界让我领会过的规则本就不偏向弱者，抱着一点可怜希望最后等来失望。但清晰转折的思绪里，我发现正看着我的少年拿来的是奶粉，也许猫等的不是母猫而是他的到来？

让我有些意外，为之唇瓣轻卷。垂睫在思考，于是就走向了意外，鞋跟被掩在深水处的下水道井盖卡紧在缝隙，脚腕一阵尖锐疼痛随后而来，无声间伞面有点倾斜，呼吸调整中睇见他在，幸好没跌倒。

连衣裙被风吹皱像花瓣空荡孤伶的波折，雨珠滑落的手将它拎起一角，裙摆便紧紧吸附到双腿之上，垂眸看不出鞋跟被卡的程度，横流的雨聚成湍湍小河，排水板罅隙形成了一个极具引力的漩涡，所有果实泡在水中更加鲜滟，不断被涡流吞噬入不见底的深处，费力垫起另一只脚，尝试挣脱一时的束缚

可是肢体纤微的摇摆，在伞偏斜下，变得静止。眸光变安静。发丝后耳机却在新闻播报后，按照惯例放送一首歌曲，90年代港台流行乐坛天后之作，前奏不知使用什么打击乐器，循序渐进的节拍，非常容易要人误以为心速骤然增强，而我的心脏一直很健康。高架行道一部车开启明亮车灯，一团白炽打在男孩的轮廓上，线条像被一支笔流畅勾勒，光随疾驶车速一瞬即逝，恍然他的睫毛依旧鲜明

中古后饲在花瓶水中的玫瑰，从未天真设想有天会遇见一位解救她的“骑士”，从而安然水中长眠。

脚踝被人解救，身体松懈下来，我的牙齿轻碰过唇，这种笑我明白夹杂感激成分，没有演绎那么浓郁。灌木丛已空，留下一大一小形状散乱的爪印蘸着泥浆消失。

眼波闪烁，在一侧耳机里音乐渲染下，雨水、傍晚、男孩，三个关键词，雨的降落点缀成明晃的光晕，属于这个校园里独特的一道风景，我来过这里，每分钟时间，没有眼下这瞬短暂感到轻松。

齿关开启的笑渗透言语 “谢谢你”。他说话神情加语气让我没有理由想到拒绝，偏首“那就劳驾——”

新奇地忽略韧带撕扯的痛感，颠簸着向他面前走近一步，他投来的目光像清澈纯真的小鹿，虽然其本人不会喜欢亲耳听见这样的形容，“西门出去右转直行，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左侧的胡同。”

在话语出口时，指攥住单车后的支架，一只脚支撑身体的平衡，暗光剪影一侧轻松坐在单车后座。肆意的雨似乎把他的额发、眉眼打湿，我思绪无故全数在放空，一面将伞稳稳的举高，严密地遮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