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见|——经典再现

——————————❤·第一幕·❤——————————

——白璎。

【空茫一片的城市，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如果仔细看去，居然会看到街道和房子，鲜花和树木——然而那些景象仿佛升腾着的蒸汽般虚幻，一触手便会消逝，宛如海市蜃楼。】

【这个梦境般的城市里，镜湖六万四千尺深的水底，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十万多个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白石棺木。纵横交错，铺在一望无际的水底。每一个石棺中，都静静沉睡着一名空桑人——这一场长眠，已经有将近百年。】

【蓝夏和我的双手分别捧起金盘，举过头顶，一旁大司命的祝颂声绵长如水。许久，等祝颂结束，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将盛放着头颅和断肢的金盘放入神龛内。】

【头颅的双眼蓦然睁开。 安静的水底忽然沸腾了，似乎有地火在湖底煮着，一个个水泡无声无息地从紧闭的石棺中升起来，漂浮在水中。每一个水泡里，都裹着一张苍白的脸，然而那些长久不见日光而死白的脸却是狂喜的，看着祭坛上金盘里的头颅和断肢，嘴唇翕合。“恭迎皇太子殿下返城！”】

【有些感慨地，头颅笑了笑，然后另外一边金盘上的断手挥了一下，向全部臣民致意。】

【“天佑空桑，重见天日之期不远了！”狂喜的欢呼如同风吹过，大司命一向枯槁的脸上也有喜色，“大家都继续安歇吧，“继续贡献你们所有的灵力、为冥灵战士提供力量吧！天神保佑，云荒从来都是空桑人的天下！”】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十万空桑人的祝颂震颤在水里，然后那些气泡逐渐慢慢消失了——天光都照射不到的湖底，悬挂着数以万计的明珠，柔光四溢。气泡消失后的湖底，只有看不到边际的白石棺材铺着，整整齐齐。】

【我默默的捧着金盘，直到子民们散去，依旧捧着站在原地——一边真岚正与大司命，也就是皇太子太傅叙话，我便站着，听着，思绪却不知道去了何处。许是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封印打开的这一天，我也应该如子民们一般面露狂喜，可我却始终一直那样淡然而立，我不知道该什么表情，只是那么站着，就感觉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璎。

【方才他在与大司命说着封印事情的时候，我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手上的后土出神，只觉得时间久远如斯，一转眼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所有一切都归于空无之后，祭台上只留下了我与他一个半人。金盘上的断臂安静的躺着，我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细心地轻轻解开右手手腕上勒着的绳索，然而那道撕裂身体的皮绳深深勒入腕骨，只怕稍微一动就钻心疼痛，我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长痛不如短痛，虽然这么用并不是很合适，但少痛一刻也是好的。】

【“嚓”，轻轻一声响，清理干净了伤口附近的血迹碎肉后，我狠狠心干脆利落地挑断了绳索，那条染着血污的皮绳啪的落到了地上。拿过放在一边的手巾，我替他敷在伤口上——百年的陈旧伤痕，只怕愈合了也会留下痕迹吧？心里想着，脸上却不露痕迹，依旧是淡淡的。】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微微一颤，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过头看着旁边金盘里的脸庞，忽然间感到刺骨的悲痛感慨，泪水就从眼里直落下来。】

……怎么了？

——白璎。

【空无的水的城市里，本来应该看不见滴落的泪水，却不知他为何会发现。我也不加言语，只是默默地朝他看过去——他依旧保持着当年倾国大难迎头来临的样子，虽然说还是那个样子那个语气，但是终究早持续百年的煎熬和战争中成长起来了。】

【而我，如今虚幻的形状，在这里与其他人一样为了一个信念支撑到现在……终究是看到了希望。】

【断臂以旁人看来有些神奇甚至惊悚的模样在金盘中微微颤动，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断臂，想起我——和子民们——的失去了实体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心底里浅浅叹了一口气。】

终于盼来这一天——我很高兴。

——白璎。

见他？谁？

【本以为他要说其他什么，却没有想到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秀气的眉头再一次淡淡的蹙起，一时间突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下一瞬忽然在脑海中映出一个人的影子，远远地，却猝不及防一头扎了进来。我忘记掩饰自己的惊讶，而是睁大了眼，诧异的看着他——可他的目光，并没有和我对接，而是看向别的地方。我低下头，默默的看着后土，平了平自己因为震惊而震动的心绪，出了一口气。】

原来他回来了，果然没死在外面啊——

【再次抬起头来，想要伸手去拍拍他的手，却忘记了自己的虚形，他的手穿过我的手，竟是毫无遮拦，看得我先是一愣，又忍不住黯然一笑，这才继续说。】

——他回来做什么？

【说着收回手来，目光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水色。】

——白璎。

你胡吣什么？好没正经……一点皇太子样子都没有。

【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忍不住心底里多了恼怒，一时竟是没有控制住，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抱怨着说了一句。】

他……他，孤僻偏激，很危险啊。

【我说着，在虚幻的城市里叹了口气——百年来，沉睡了很久才醒来的我本已经变得自闭沉默，因此作为空桑太子妃守着真岚的头颅，这种枯寂如同死水的生活在我来说毫无感觉。已经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但是我也没有感到自己活着。不知道哪一日我开口回答了身边这个头颅的第一句话——从无关痛痒的琐事开始，当我回答了第一句话以后，渐渐地交谈就变得不那么困难。那颗孤零零呆在水底的头颅或许也是百无聊赖，乐于倾听我断断续续的语言，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给我意见。】

【我已经记不起第一次对真岚皇太子提起那个鲛人少年是多少年前。“苏摩”两个字刚出口的时候，我清楚看到那颗头颅扯了一下嘴角，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个话题他忍了好久没敢触及，都快憋死了。——最终，他们之间最后一块禁域也被消除了，最近的十几年里、对于所有往日的成败荣辱，他们之间都能够坦然平静地面对。真是很奇怪的情况。在世的时候，一个是率性而为的储君、一个是孤芳自赏的郡主，锦衣玉食的他们并不曾有机会相互了解彼此；然而当实体消灭了之后，命运居然给了两个人百年这样长的时光、几乎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开始相互聆听和支持，渐渐成了无所不谈的、彼此最信赖投契的人。】

【有时候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多话，那样一说就是几个时辰的情况以前看来简直是荒唐的。可如果不是这样、百年的孤寂只怕早已彻底冻结了我。或许是应该感谢他的吧……她想着，转回头来看着他。】

——白璎。

男人？

【我并没有错过他华丽行间的每一个字词，自然不会漏掉“男人”这个词。记得当初遇到他时，他不过是个未分性别的鲛人孩子——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转念一想，时间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么多事情都经历了改变，沧海桑田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不过是选择了一个性别罢了。虽然诧异，却依旧微微一笑着说道。】

他选择了成为男人？我还以为他那样的是永远不会选择成为任何一类的——看来百年来、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姑娘吧？

【白云苍狗时间竞走，并不是什么事都像是这无色城中的孤寂一般百年不变——即使是无色城，也因为真岚变得并不孤寂。】

——白璎。
【听他一开口便是这般调侃，终于忍不住怒气上涌，狠狠一折柳眉，随手抄起金盘上的那只断臂，朝着那个诡笑眨眼一脸没正经的头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边去，说话也没个正经！

【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怒气隐隐平息，也不管他那只被砸飞的断臂——反正能自己回来，却依旧是蹙着眉，再听他后面的抱怨，却又忍不住轻笑一声。到底是他，这么多年了，还那么的率性。】

再说几次，我少不得再恼，仔细你的脑袋！

——白璎。
【眼前的人表情渐渐地变得凝重严肃不复方才一派轻松肆意，听完他的话，饶是我再镇定，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惊在原地——只是百年，苏摩竟然变得如此之强？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来不及细品便已讶然出声。】

那孩子……他如今有这么强？

【纵使只是残余帝王之血的力量，均分到六部之王身上，也绝非等闲可以奈何。听真岚话语里还有所保留——只怕即使如我身负剑圣绝技，也不一定是那孩子的对手吧？这百年，他除了活着，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竟变得如此骇人，我一无所知，若是如往常，只怕也并不想去知晓。可现在心底里隐隐有种悸动，很想弄清楚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白璎。

【沉默中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沉痛，把我吓了一跳——那样罕见的神色，即便是与他成亲这么多年，在无色城困着无计可施之时，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如今却忽然出现，引得我一阵身心震荡。】

【听他一句句一字字说着，我本就不善言辞，如此更不知道怎么与他对话，只得仔细听着。见他说到最后闭上了眼，心里也是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叹——今日叹气的次数，已是比往常多了太多太多——上前伸手虚无的拍了拍他的手，想给他一丝安慰。】

真岚，是他们想的太美。

【这句话说出来，饶是我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若不是失去的太久，又怎么会想的那么美好追寻着不放弃？顿了顿，方才像是安稳他，又是在说服自己一般道。】

——只要是阳光能照到的土地、都会有阴影的。

——白璎。

【听着他话中的自责，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得叹了口气。这里只有我二人独处，他吐露心声，我亦是能说出心里的话。待他说完，我虽然有些犹豫，但依旧是一字字的，慢慢的，说出我心里所想的话。】

其实，空桑是该亡的。

【虽然身为太子妃，这样的话实属大逆不道，可我当时似乎也并没有怎么守过那“道”，况且，我确实是那么想的。眼睁睁看着好端端的王朝一步步走向不可挽回的覆灭，被侵蚀成那个样子，再一腔热血的白族女子，也会感觉灰心丧气。】

承光帝在位的最后几十年里，云荒是什么样的景象呵！

【微微阖目想起百年前那时候，语气不自觉的染上一丝怒意和无奈。】

暴政酷刑、滥用职权、骄奢淫逸，到处都有奴隶造反，属国相继停止进贡……那样的空桑，即使没有冰夷入侵，上天的雷霆怒火也会把珈蓝化为灰烬吧！从塔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对空桑、对一切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白璎。

为何而战么？

【想起往事，忽然觉得心头惨淡如斯。心神不自觉回到了百年之前，当时传言漫天，我从白塔下一跃而下之后，便躲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躺着，用师父交给我的灭字诀沉睡着。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倒在无人知晓地方悄然腐化的尸体，上面布满了菌类和青苔，夜鸟歌唱，藤蔓爬过。无知无觉。千百年后，当城市成为废墟、镜湖变成桑田，或许会有人在这个废弃的地窖里发现我的尸体，然而，不会有人再认得我曾是谁。】

【结果这一睡，足足睡了十年。叫醒我的，是报讯全城父亲战死青王叛变的马蹄声，一声声急促而清晰，却如同一阵惊雷，劈的我呆呆的躺在那里睁着眼睛，全身发抖，恐怖欲死——当时的父王已经八十多岁了，已经几乎举不动刀了，怎么还要披挂上战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容嬷嬷的声音就好像是刺醒我的一把利刃——白之一族唯一有力量接替他的女儿，我，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沉睡着。我究竟是多任性，在这里昏天黑日，逼的年迈的父王舍生忘死最终战死沙场？！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孝的女儿、最无用的人，因为自己的逃避而害死了自己的父亲，那种心痛已经让泪水都无法涌出。】

“外城攻破，外城攻破！皇太子殿下将被处以极刑！”

【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空桑要灭亡了……空桑要灭亡了吗？饶是我用尽了全力，终于还是来晚了。没能扭转命运倾覆，反而看到了最惨烈的一幕。真岚的躯体撕裂，手指上那枚戴上去就无法脱下的“后土”猛然间共鸣。剧烈的痛楚传入内心，仿佛将我和自己的“夫君”一起生生撕裂。那个瞬间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迟了……不是迟了片刻，而是迟了十年。整整十年！作为六部之首的“白”，历代空桑皇后的“白”，以“后土”的力量对应“皇天”的“白”——本来作为族中最强者、作为空桑的太子妃，该要担负起的责任有多少！享有了那样的力量，却没有担起相应的重任，十年来，我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逃避，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终至无可挽回。】

【那些绝望号哭着的百姓，那些死战到底的战士，那些孤身陷入重围的各部之王！还有我那八十高龄而代替女儿出战、战死在乱兵中的父亲。这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本该与之并肩血战的下属和同僚！却因为我……变成了这样。】


【回忆太过苦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隔着黑色的面纱，我张了张嘴，勉强出声。】


为战死的父亲吧……或者为了你——不是作为我的‘丈夫’的真岚、而是作为空桑人唯一‘希望’的真岚。空桑该亡，但空桑人不该被灭绝。我不想让冰夷攻破伽蓝后屠城——他们的首领简直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