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

【一别经年，萧山之阿再未见得道人仙姿绝影，似乎最后的离别便是永诀，而他之踪迹，千里孤程遍寻不得。】

【我在萧山之阿并未等待许久，雪未浓时便已离开，停停走走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或妖亦或修行之人，可浮世大千，总似无归处。】

【鹊山三叠，重重更深，日照时如影似媚，日落时如迷似蛊，猨翼山鱼龙混杂不喜，堂庭白猿聚居喧燥纷乱，唯有此山虽名招摇却在夕阳余晖里安静的犹如处子。抱膝坐看夕阳余辉遍洒大地，远处祝馀铺开一片如火如荼，也许此刻方是祝馀最后绚烂之时，转瞬却又湮于暮色，芳华一现，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要归于沉寂。】

【天色降的很快，不一会眼前便蒙上一层厚厚冷暮看不清楚，体内魔物已经开始躁动，身上魔气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体态向四周扩散，即便极力压制，可灵魂的退败早已注定了我在这世上剩下的日子，除了看看山川日暮便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噬与替代，无能为力。】

何必苦苦挣扎，就这样结束自己不好吗？

你连自己的过去都没有，不知来处，不知归处，你得存在本就是多余的，让我帮你明明白白地活着不好吗？

你的灵魂已经被我快吞噬小半，没有人会帮你的，你最终还是要认输。

【随着暮色更深，脑海中那人声音越发清晰，体内妖力急速运转想要将其压制赶走，却也比谁都知道，一切不过徒劳。正如他所说，自我醒来，我们的灵魂便在不断融合进而被吞噬，到如今已被吞噬小半，若无人助我将他重新封印，那么我死是小，若叫他继续为恶，当初的一切都变作了徒劳无功。】

即便如此，不属于你得东西，你以为你能轻易得到吗！

【头疼欲裂，周身魔气四散开，眼前浓黑逐渐变成缥缈的红，视线里似乎是漫了血，所见皆为艳色。】

【极目所见，嫣红染半山，眼前万般晃动不止，如叠浪沉浮，纵然极力压制，魔物越发叫嚣着胜利，指捻心诀，妖力大盛之下裹缠着魔气纵横，两相竞逐，似往日许多个夜晚。】

【孤身大千，唯此血魔相伴，不为友，却成敌。】

道……

【皎月起时，月华自远处缓缓铺开，似有一人踏月而来乘风而至，同样清恣绝影却是不同的灵魂气息，心下一叹又道天不绝我，欲要求助却被那魔物缠裹更紧，只得敛神再提妖元，此时魔气瞬间暴涨而后突然消失无踪，然历此番己身亦是伤了经脉乱了内息，一口鲜红喷洒而出，再回身时却见那道人身形闪动至不远处一岩石处，想来那魔物以为他是来帮我的，为防此人联手与我将其再行封印，便自行沉寂蛰伏起来。】


【自灵魂半融后，目力也不再受影响，如今夜间也可视物，待得血色淡去便见那道人似乎是在寻什么东西，只是此刻自己尚且伤重难自顾，更何况素来道妖不相容，不知此人是否见妖便除，心下恐惧渐升，若此人当真下了杀心，我自是没什么活路，遂在一侧静默看着那人究竟在寻什么，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

【道人手中握着一株绛草，目光些许柔和，不知是否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侧脸轮廓在月光下裹着一层柔软，虽内心很是好奇他们人类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见着那人靠近，下意识撑着身下的岩石往后挪了挪，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警惕，余光散落四野思索着逃生路线，果然见他伸手，想要逃开却发现方才经过一番剧烈斗争的身体毫无气力，只得掩袖护头偏过脸去，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聆其发问，这才又几许诧异将人看着。】

我……是妖……

【想想，又加了一句。】

可我，没害过人！

【许是受那位道长影响，自己从沉睡中醒来后便对修道之人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敬重，对这眼前之人也不敢造次，抬手摸上眼角，缓声解释。】

我体内封印着一只魔物，时有松动，故而方才……方才魔气，由此而来。

【此言，若说是解释，不如说是求助更多。】

【见其闻言似有所思，神情几度转变，自己看着却也不敢多言，只待其再次开口，与其显着柔和，叫人几分错愕。】

不能，他的魔气已与我灵魂相融，如今只能镇压，无法驱除。

【魔无实体，故可再生，他在我体内早已与我灵魂相融，若非其魔力受限，我早已心志受损堕入魔道，哪里还能保持清明。可如今他频频动作想要完全侵占我的魂体与身体，若无外力协助将其再次封印，唯剩下被吞噬的命运。】

【或许眼前人能够帮我，可我为妖，他尚且不定相信我，又怎会纡尊降贵来帮我？】

【目光落在道人身上几欲开口却不知从何开口，双唇动了动，鲜血又再顺着嘴角留下来，捏着袖子擦了，目色微沉，几息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睁眼将人望着，满含希冀。】


但……只要有人帮我将其再次封印百年光阴，我可以……可以尝试将其自魂体抽离，然后请人将其净化。

【我素擅长修补魂灵，对灵魂亦最是了解，只要这魔物不再躁动与反抗，他与我之魂体相融的速度就会减慢，我便可循着魂灵脉络尝试将其抽离，虽则风险极大，但不失为一种方法。】

道长你，可否……帮我？

【这话问的迟疑，却也做好了被决绝的准备。】

【前尘尽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便是这魂灵都算不得是自己一个人的，两魂相争，苦痛自知，苏醒后前数百年被禁萧山，不见天地方圆，起初只当是那道长恐我入魔危害人间，后来方知，他是真的帮不了我，故而允我下山体会生死，不枉生命最后光阴。】

【怨天不公，也曾有恨，可那些我们不能更改的天道命数，并不会因为我们的不堪负重而心有悲悯，若不能与之抗争，便只有顺应天命了吧。】

【可有的时候，还是想为自己搏上一搏，故而多年来，没少求人帮助，只是此一途凶险万分，到头来也无一人肯真的帮我，而他眼中坚决却是从未见过，或许与他经过中掺杂那一物有关，似乎他……与我感同身受。】

多谢，此举若成，但有差遣，无不从之。

【心下是难以抑制的欢喜与激动，却又掺杂太多担忧未知，抿唇相看，落在衣摆上的五指紧紧扣握。】

【月高起，夜正浓。】

【结】

==============开=============
【魂灵半融，稍有差池便是身死魂灭，故而在次之前一直在准备相关事宜，只是始终在等一个人，如今东风至，万事全。】

【再一月夜，二人商议好依旧在此鹊山相逢，时天边银勾一弯，月华浅铺于蔓草丛生之间，点点星光倒映双目之中，似远尤近嵌在天宇里，这或许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后星光，又或者，是迎接我未来的苍穹之眼，成败皆在此一举。】

【抱膝坐在宽大岩石中央，不远处道人的身影逐渐在视线里变得清晰，依旧是气质出尘，清俊脱俗模样，我有时候很羡慕他们修道渡人，而我却连自己都渡不了。】

道长，你想好了吗？

【因此魔物与我魂魄交融近半，故而想要将其再次封印，只能先用锁魂阵将其魂魄困在体内不能向外逃逸，再以魂体入我身体寻找他之魔源，将其元灵囚于角落，再将溢散的魂丝清除便可，然魂体终究与实体不同，一旦灵魂受损严重，轻则重创，重则散魂。】

【即便他此刻反悔，自己也不会心生埋怨，顶多失落一阵便又坦然，毕竟谁也没有义务拿自己冒险，只为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可他的义无反顾，却叫心头一热。】

道长大恩，杜若铭记

【即便想要报恩，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何用途，只是无论此行成功与否，他都是心中敬佩之人。】

【两人想法不约而同，遂也不必多做废言，静立一旁看着他在岩石中心画了个锁魂阵，随着其口中敕令轻吐，那阵法逐渐显出一阵青光似流萤飞舞，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提裙踏进阵法中心盘膝而坐，听他柔声安慰，遂又诧异却也是启唇一笑点了点头。】

不紧张，道长你……若有异变，不必管我，自行脱身便是，我不会怪你。

【这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劫数，若是此举能成最好，若不成也不愿连累别人欠下无端累债，即便我想活下去，可有时候也不得不屈服于天命。】

【抬眼看了眼漆黑苍宇间星光粲然，我不懂占星之术，但瞧来应非不祥之兆，这般安慰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逼到喉管的紧张之感，双手交叠在眉心处转了小半，随后双掌分离在身侧一翻一压运起妖力护住心脉，指尖频频动作织出幻境保护两人躯体，同时眉心一点红光乍现与整个阵法交相辉映。】

道长，随我妖力指引而往。

【语毕，双目紧闭，已是进入魂灵状态，在灵关处等待。】

【稍待片刻，便见一道青光落在身旁，与人相视一瞬后欲要提步却被他阻下，疑惑侧首看去，却听他后话，浅然一笑。】

扶摇子道长，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前半句喊得认真，后半句说的庄重，他本是为我身犯险境，即便粉身碎骨我亦不会叫他有事，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不如做，故而不在此多做停留，右手一番召出佩剑，左手捻一抹灵光在前方指引，自灵关处循着那魔元藏身处去，只是那魔物警觉，想来早已察觉我二人举动故而早早收敛起魔息躲藏起来，只是他终究还是忘了，他既与我魂灵半融，我自然能轻易感应到他的所在，面上不显，脚下步伐却是半分不乱，只待寻至紫宫出魔气果然越来越浓，回头看了那道者一眼点头示意正是此处。】

道长小心。

【未及靠近，突然一团血色影子袭来，脚下腾挪不枉提醒对方，闪身避过，回头就见那红色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窜到面前，勉强拔剑将那团影子挥开，一身着红衣的男子翩然落在不远处，目光凌冽，笑意盈盈。】

小花妖，你还不死心啊，你看看你，一只妖活的像个孤魂野鬼都不如，唯唯诺诺，求生求死的，真是可怜。

还有这位道长，你可能不知道吧，先前也有几个跟你差不多的道士帮她，结果呢……灵魂被我撕成了碎片，她在骗你，叫你来送死，你居然还相信……

【未等他话音落下，心下一股怒气窜升，也不去为自己辩解什么，提剑迎上那魔物，很快与他战至一处。】

【或许是他的话击中了内心旧伤，手上的招式变换之间丝毫不见软弱。他说的没错，我在这世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仿佛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封印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魔物，可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活该失去自己应有的生机吗？】

【不，绝不！】

【这一步几乎是没有太多的后路，可若因自己之故累的道长，便是九死难赎，被他一剑挑开，身形落于战圈之外，看着缠斗不休的两人，目光里添染几分歉意，随着他一句又将万千思绪驱散。】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那些作甚，无非一生一死，总好过被这魔物牵引，失了自我。】

【当下不做他念，收剑于后，默然看着那战圈里的一道一魔，素知那魔物修为不可小觑，如今与道者交手竟也有渐胜之意，心下大惊之余却又见其周身血气翻腾，隐有源源不断的魔力自那血气中游走进出其身躯，料想那魔物既称血魔，则一身魔源必然来自于血液，而今他为魂体寄居我身躯之内，汲取我血液里的妖力转化为魔气……】

【念及此，再细看他身处正是心脏边缘，而这一处不仅将我心魂牵制其中，更因每一次呼吸带动巨大的血液推力进而产生源源不断的妖力供其利用，难怪打了这么久，他依旧游刃有余，原是后继充足，可若是断了他赖以生存的血液流通，他的力量又是否会因此减弱？】

【这番想来，那厢时间已是流逝不少，道魔相斗胜负难分，可半个时辰若我二人魂不归体，便再无归位可能，届时莫说是除不了这魔物，我二人亦会变成孤魂野鬼。】

【引剑身前，指尖于剑刃前后一弹一扣，剑身绕着那道魔二人回旋不止，以魂丝缠裹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趁着这个间隙快速自内而外封闭五感乃至整个躯体，使得身体出现短暂死亡，血液不通，气血不畅。】

道长，就趁此时，他没了血液补灵，速战速决！

【身体出现假死状态并维持不了太久，若至极限，体内的灵与息得不到排解释放，届时躯体就会窒息而亡，盛固灵魂的容器出了岔子，灵魂会受到什么样的损伤，谁也说不准。】

【以魂力建造一个完全封闭的灵之空间，对于魂体与本体的消耗都是极大，叠腕捏诀以作撑持，却也知道这一兵行险招若是失败，我之魂体必遭重创，身体内积蓄的短暂力量也足够血魔将我二人挫骨扬灰，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道者，有期盼也有担忧，更多的却是孤注一掷地执着。】

【索性道者终究没叫我失望，但见那魔物没了后续妖力补给，已是行动迟缓，反观道者觑势而上，剑芒大盛之际已是道剑透体，暂压魔物，可正此时，魂力撑持下的空间也因魂体极致开始坍塌，胸口处传来撕裂的痛楚却也顾之不及，伸手接过掉落的剑，对着道者疾声催促。】

封印他，快！

【语落，拄剑起身，一手于需空抓握，后捻指身前配合着他的符咒将黑色魔息自血液抽离，可魔气虽除，魔息残留，只能等日后慢慢将其剥离。】

【随着他一声高喝，封印之法便成，不待多言又听他疾言，当下不做耽搁，随后默念心诀魂体归位，神识方归便被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所淹没，看着道者明显苍白的脸，心有不忍，却是由衷感激。抬手抹去嘴角血渍，在其反应过来时以指点在其眉心，闭着眼睛探查了他魂体是否有损，确定只是魂力消耗过度时方才放心。】

道长不必担心，你的魂体并无损伤。

【自身魂体皆伤，也不知是否损了根基，此刻却是无甚气力的很，索性就侧躺在地上，脑袋枕着手臂，看着那道者便笑了。】

还有，多谢你，扶摇子道长！

【说完，就再也撑不住渐沉的眼皮睡了过去，至于以后如何……没了那魔物滋扰，以后会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