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冬歌|——原创

剧目名称：子夜冬歌
参与人员：云尘 蔺无余
剧中角色：云尘饰月如冰 蔺无余饰雅儿
剧目类型：原创
剧情简介：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欲知千里寒，但看井水冰。

【第一幕】

-月如冰-

天地苍茫，白雪千里飘肃杀。卷地北风将雪抛得很高，再任它纷纷然落下。方覆上灵映剑身，就化入凄红血色，杳然不可寻了。

灵映剑，长三尺六寸，采天灵山冰矿打造，剑身极寒，晶莹剔透，贯云浮梦心口而入，冰气刹那锁住她心脉，纵阎王勾魂，也要多留她在人间三刻。

“这一剑，替莫师兄，替凤陵道君，替枉死在绝情道的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亡魂，完纳你的劫数。”

眉尖轻蹙，冷睨云浮梦双眸，声如切冰碎雪，有血丝沿唇边滑落，也无暇去擦拭。自无意中窥破眼前这轻灵柔美，兰心蕙质的医女，竟是修罗天教的卧底，更是绝情道一役惨绝的罪魁后，就暗誓要取她性命。只是苦无证据，又时机未到，才一直按捺。

不料三日前，云浮梦竟修书一封，相约来此一晤，更不料方一见面就是杀招逼命。而杀人者，人杀之。

此时的云浮梦，脸上却没有将死的恐惧，她轻柔一笑，眼弯如新月，哑声道：“月如冰，吾之身份将败露，本就无意多活，临别之际除那三枚打入你身内的逆血针，吾再与你一礼呀。”

言罢她脸上笑意更浓，竟如雪绽春花，重重往前迈上一步。那被灵映剑所封的心伤，瞬间扯裂，血流如柱，在她暗下的瞳中，映出了身后故人身影。

不动如山的身形顿时一僵，手中剑，进不得，亦退不得。

-月如冰-

雪势渐大，覆于执剑之手，落于桃红衣裙，如披缟素，到底是挫骨扬灰，入江湖。手微微战栗，非是因为冰雪锥心刺骨的寒意，只为身后人悲戚无助的诘问。

云浮梦于月如冰，不过一场萍水浮梦，因着雅儿才有所交集。而云浮梦于雅儿，却是寄于玉壶的一片冰心。此情此景，若痛，谁能痛得过伊？

本想着先将云浮梦之死遮掩过去，待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再做打算，如今却来不及了。身为儒教二掌令，有舌战三教之绝艳才，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缓缓闭上双目，夹杂着风刀霜剑的冷气吸入胸中，激得五脏六腑生生抽痛。借着这痛意，柳眉一敛，以决绝之姿，将云浮梦心口的灵映剑拔出，收于背后沧浪琴中。

凄红鲜血泼溅衣裙，染瓣瓣深痕，若落雨桃花。上前一步接过云浮梦软倒的身躯，打横将人抱起，这才转身，迎着漫天风雪，向雅儿走去。

只三丈距离，仿佛走了一生般漫长，站在她面前，却不敢去看她的神情，将脸侧过，哑声只道了两字：

“抱歉。”

-月如冰-

雪落无声亦无情，覆盖剑气摧折的枯枝残木，再轻描淡写抹去身后血迹斑驳的足印，若非云浮梦冰冷的身躯在怀，三刻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仿佛只是子夜时分失魂荡魄的梦魇

眼见雅儿落下清泪两行，似梨花着雨，又惶恐她展眼三分流水七分尘。想替她拭泪，可那便抱不住云浮梦的尸身。于是只能望着她，无动于衷。

雪花飘飞，萦绕周身，片片晶莹，恍惚间竟忆起彼年仲夏，萤火微芒，共月华灼灼，三人相聚参天古木之下，云浮梦与雅儿执棋，自己则在一旁焚香抚琴，闲调宫商。

若有人累了自己便替上，若都累了，就肩并肩吃一碗冰镇荷花莲子甜汤，如此漫漫夏夜便不算长。种种那般，此地今时，都成了弃我去者不可留的昨日。

心知若开口解释，就算尚未有摆上台面的证据，雅儿也应是信的。可又该如何启齿？难道要告诉她，云浮梦是修罗天教之人，是绝情道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人命惨死的元凶，死后当坠阿鼻血海永不超生？

绝对不可！眼瞳骤然一缩，压下心头惊涛骇浪，面对她的追问，只漠然摇了摇头，继而与她擦身而过，向来时路行去。

“葬了她吧。”

若要怨，便怨我吧。

-月如冰-

任由雅儿从怀里将云浮梦接去，那悬在半空的弯曲手臂却仍僵着。抱一怀雪，掬满襟风，所思所盼，终究是空。弦断无可续，覆水不能收。

如是想着，心却也不那么痛了，殊不知正是痛到极处才会如此。无意识地抬手，拭去唇边殷红，如朱砂若明火，刺得眼目生疼，却不懂是有泪留不得才会如此。

三日，便是三十日亦无用。方开口想要回答，浑身经脉却陡然剧烈抽痛起来，手腕脉门处似有一道看不见的伤口，有无形的力道想要将掌脉生生抽出。

这痛只有片刻，却使得冷汗浸透衣衫，心知此乃云浮梦临死打入身内的逆血针发作，只庆幸雅儿心与眼皆在云浮梦身上，便看不到自己的这刹那的狼狈。

“三日，足矣。”

足矣安排好身后事，足矣在这纷乱时局中为雅儿寻一条平安退路。我愿为你算无遗策，唯独不算我。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想举步跟上时，却被绊住了脚步。低头看去，正是雅儿来时手中所执那柄红伞，在风雪中飘摇一圈，伞面已残破不堪，似一朵开败的红梅。

躬身将伞捡起，不问雅儿的意愿，在身后将伞撑在伊头顶，只道：

“汝且前行。”

【第二幕】

-月如冰-

披星戴月自三教联合会返回风花雪月千灯桥时，皎洁月华已消瘦似半裁碎冰，悬于西空，摇摇欲坠。步于桥下，将背后沧浪琴放置石桌之上，手抚冰弦，低眉轻声叹息。

转回身向来时路看去，白茫茫的雪地，只有自身那一行清浅足印触目，似被雪半埋的枯枝败叶。目光再一动，便是那株参天古树，纵使树龄千年，一入冬来，枝头也连一片树叶也无。

树下也在无故人身影，唯无边寂寞，涌上心头。

手下意识地抚在左胸，可以感觉到异于常人的心跳。为拟定全盘计划，饮下太多提神药茶。纵使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伤体困顿不堪，如今得空，却还是难以安神休息。

原来无你之夜，如斯漫长。陡然笑出声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折，缓缓步上长桥，一盏接一盏把灯点起，摇曳的火光映亮眉眼，从中恍惚看到佳期如梦。千灯暖寒夜，暖人心者却是旧时忆。

待最后一盏灯点燃，天际已然泛白。思及人不时将至，便回转琴前，手挥七弦，聊以遣怀，僵冷十指竟不曾错一个音。

-月如冰-

此一夜漫长，三日时光飞逝却倏忽如白驹过隙。第一日，返回三教联合会，请妙杏林医无咎看诊逆血针之伤。此针甚为歹毒，若不管不顾，三日内便会顺血脉入心脏，爆心而亡。若欲强行运功逼出，则倒行入脑，贯天灵而出。

进或退，皆是一字死。医术绝伦如医无咎，也只能取出其中两针，对余下一针，一筹莫展。仅可以银针截脉封穴，延缓逆血针发作之机。可掐指算来，至多也只能多活五日，其中的变数更是不可预知。

于是第二日便与三教掌令议事，拟定战策，突袭修罗天教绝情道，只要摧毁道后无常关。大举进兵天教总坛就并非难事。之前虽有类似考量，却因云浮梦而功亏一篑，酿成惨剧。其后三教士气低落，对此计划更绝口不提。

然畏惧流血，又谈何取胜？若定要有人牺牲，当从吾辈始！经过一日一夜的游说，终于说动三教共同发兵，纵然是私心作祟，纵然一去是易水萧然，葬尽骨血。

如此第三日更是夙兴夜寐，部署动员。只在离开时稍作喘息，修书一封，委托师弟千山远于战事全面开启之初交予雅儿。

如此，身去后，当无遗憾。

任北风呼啸，弦音却如静水无波。即使雅儿站在身前，亦信手低眉，安之若素。在琴曲将终之时，似笑似嘲，缓缓吟道：

“千年岁月三尺琴，中有万古风雅音。但识人间无真趣，何劳弦上有真心？”

话音未落，猛得勾指拨弦，冰弦震颤不已，无形气劲乍然破空。随即反手一拍琴匣，匣中灵映剑轻啸而出。执剑在手，纵身直刺雅儿咽喉。

-月如冰-

虽知晓雅儿会武，先前却从不曾与伊切磋过，谁知会入今日这只能胜不能败的局。我本应死，却断不能死在你手上。怕你后悔，怕你获悉真相，怕你于乱世不得安。

与你平安喜乐相比，一个半入黄泉的月如冰，又算得上什么？

剑花回旋，四散剑气削断逼身丝线。然剑意不动，剑势未改，犹指咽喉一线。灵映剑经真气一催，晶莹剔透的剑身瞬覆白霜，丝丝冷气如雾似烟，萦绕迂回在衣袂袍袖间。乘风势一送，扑雅儿面门而去，几欲蔽人视线。

看似平白的一剑，在近身之时，却虚晃一变，刺向她肩头，算得便是她会躲。藏于左袖中的琴弦，无声无息缠向双足。

一招剑，三处算计，阴狠全不似平日作风。那又如何呢？吾不能输。剧烈的心跳几乎脱出胸腔，可面色却更为煞白。

恍然忆起旧时誓言：“灵映剑只为护你而出。”这一次也一样，可你会知道吗？多想你知道，却又完全不能让你知道啊。

-月如冰-

灵映抵肩，凄红飞溅，为何你不肯认输？剑下三寸，切筋断骨，为何我下不去手？剑势因她空手按剑而微滞，不得不对上她的眼，又把所有动容都付与青锋。抽剑时，细密针线，逢入肌理，一针是一声质问，分分寸寸，绵绵密密，道尽此恨无绝期。

罔顾丝线缠身，剑招愈走愈急，全凭心意催动，似狂涛拍岸，歇斯底里。桃红衣裙，碎如飞雪，满天乱舞，被风吹得很高很高，如招孤魂的幡，未成烬的纸，入目尽是灰白。

持剑的手一抖，遏制住想抱头蹲下的冲动，心知是逆血针因为真气的游走而发作。可我不能输，绝对不能输！眼前的雅儿已是一片颜色凋零的虚影，持于掌中的剑也再无招式可言，

风将衣袖吹起，洁白的手臂上，爆起的血管，青紫可怖，似烙印下的恶毒咒文。然而此心没有痛，没有累，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胜！

陡然长喝一声，遍地落雪皆震地而起，犹如天河倒泄，毕生功力，尽在此剑。雅儿，原谅我。

却不料，剑尖距离雅儿尚有三寸，滚烫的血却先泼上门面。血？？？人僵立当场，用仍缠绕着丝线的手抚过脸颊，低头欲看，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

心，好空啊。剑，锵然落地，手难以置信地抚在心口，却如何也堵不住逆血针破心而去的伤。在这一刻，所有的痛感，重新加诸于身，痛到整个人都在战栗。

不过没事，我还没有死，还没有死。颤抖着蹲下，在雪地里摩挲着握回灵映，以剑支地，断断续续地笑出声来。虽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风里还能闻见雅儿身上的气息，竟有一种被她拥在怀里的错觉。

“我累了，先让我休息一下吧。”

以为说出口的话，实际却并没有发出一个音调，只有止不住的血，顺着嘴唇不断流下。不行啊，这个样子太难看了，不能让雅儿看到。于是便用剑撑着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蹒跚走去，方迈出一步，整个人便跌坠在雪里。

是朔夜的月，折了翼的蝶，所有以为的将来，只是以为。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欲知千里寒，但看井水冰。

【番外】

-月如冰-

时逢元月十五，儒园内外皆张灯结彩，庆赏佳节。天已连阴数日，本以为要错过今夜月色。亏得天公作美，晌午时分瑞雪忽降。雪后云开天霁，廊桥画楼妆作玉树琼阁，光辉流转，灿然脱俗不似人间。

暮色将临，候于园前月洞门中，门顶悬下一盏素白莲花灯，沾染层层雪，十分白软可爱。不禁伸手触碰，只轻轻一旋，雪散如飞絮，落了满身。背倚斜阳，有无限霞光穿衣袂而走，勾勒身影如墨。

一墙之隔处，有少年人嬉闹之声不绝。唇弯浅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儒门向来规矩繁多，弟子难得有放松之机，便也由他们去了。

忽闻身后有些许动静，月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脆声声地问道：“师父，师父，你什么时候开始做汤圆呀？”这已是今日第十三问了。

无奈之情更甚，抚了抚音儿脑顶，正要先哄她回去，抬眼却见鹅卵小径故人窈窕而来，当即迎了上去，挽了她笑道：

“你可来了，我已被念叨一天了，快随我入东厨去。”

-月如冰-

“你们呀……”

这一双手进可提剑操琴，退可舞文弄墨，搞得定琴棋书画诗酒花偏生搞不定柴米油盐酱醋茶。请雅儿过来，本是想请她伸以援手，可看她带笑模样，就知如意算盘落空了。

“好吧，可若是难吃的话，还请你们一大一小含泪下咽，尽数吃光。”

一手接过食盒，轻巧巧点着音儿的鼻子，话却是说给两个人听。语气云淡风轻，而后果万分严重。“唔，徒儿是没意见啦，但是……”她摸了摸鼻子，又往雅儿怀里缩了缩，手挂住伊脖子，笑靥如花，“以师父和雅儿姐姐的交情，断然不舍得做难吃的汤圆给雅儿姐姐吃的，对吧？”

真是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弟，现在逐出师门好像也来不及了。

入得东厨，早先蒸上的芋头火候恰到好处，正好拿来调馅。细细碾作泥，再揉进蜂蜜和金桂花末儿。只是要加多少进去实在不好把握，心虚之余偷眼向雅儿望去，趁她和遗音逗趣，悄悄用小勺挖了一点馅料送入口中尝尝。

唔，甜了。但是也没有多余的芋头泥能充进去补救，只好在心中安慰自己，到时多喝点元宵汤便可了。前车之鉴在先，和糯米粉时便万分小心。可待到包馅儿时，头两个却忘了滚一圈糯米粉，结果好生不给面子的粘在了砧板上。

再偷眼向雅儿看去，发现她正看着自己，便不好去生拉硬拽，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把其他的汤圆团好，大不了不煮这两只就好。

待得锅中水滚，汤圆下锅，用汤勺小心地搅着，心中更是紧张万分，面上染了薄红，只怕汤圆一漏就前功尽弃。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个白圆圆的团子平安无事地浮在水面，总算可以出锅。盛入碗中时，心情简直如蒙大赦，还要故作无事地道：

“汤圆已好，去院中赏月品尝吧。”

-月如冰-

雪后天寒，月升风起。着门人奉上小炉，又在凉亭三面支起花鸟屏风，以重重烟水似的飘渺轻纱结作帷幔。亭外梅花似雪，雪似梅花，两映明月，亭中方寸天地却温暖如春榭。

正将雅儿食盒中那几小碗汤圆排在桌上，却耳闻她呼烫，忙道：

“你呀，小心一点，别急。”

话音未落，又听音儿那边惊道：“啊呀，烫……烫烫！”显然是烫了个实在，心中无奈之情更甚。

“都说别急了，吃前要这样吹一吹。”

就手俯身把了雅儿的手，轻轻吹了吹她勺中那颗热气腾腾的白软汤圆，又转接了过来喂到她嘴边，眼中月华星芒俱是不可言说的期待。

“味道可还好？”

-月如冰

微微一愣，空余那只手覆上雅儿手背，仿佛也能感到心脉所动。白皙如玉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一滴葡萄美酒落入清泉水晶杯，一丝丝氤氲开来。

情义两心坚，知音十分甜。

启唇想说些什么，却闻旁侧音儿“扑哧”偷笑。见自己眼光横过去，又赶忙低下装作专心致志吃汤圆的样子，可分明是在竖着耳朵等下文。

“你呀，贫嘴。”

笑叹一声，几不可闻。食指弯勾在一大一小的鼻梁上各刮一下，以儆效尤。将汤匙塞回雅儿手中，也开始细品她亲手团的汤圆。枣泥掺了金桂和橘皮末儿，馅再大也不觉得腻。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知觉圆月已高升。天幕陡然绽起火树银花，倒泄三千尺星雨璀璨，半天不夜，亮如白昼。是文庙前的烟火大会开始了，接着就该是祈天祭典，放祈天灯，寄一世愿。

果不其然，不多时已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升入夜空。这种热闹，平时是不爱凑得，却不知为何心念一动，转而对雅儿道：

“你我也去放一盏吧，合放一盏，不过谁也不能看谁的，否则便不灵了。”

而所书为何，心中早已想好，便书“欲知千里寒，但看井水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