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池

【迎声微一牵唇，双颊漾出些许笑意，便也任她打趣不接下话了。这些规矩经年来仿佛已揉进骨血，所言所求，皆是点到为止，不逾矩不出错，便也就少了几分意趣。可这位小郭氏却神采飞扬，眼波流转间似携着夏光滟滟，一举一动偏又带着几分稚童娇憨，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抬盏浅抿了小口，瞧着这一对才貌俱佳的璧人，陡又觉着浑身燥意益浓了些，压得心口都有些沉。】

【闻后话笑弧一滞，续又徐徐展开，婉声拒道】

我哪里懂...

【分明是皇上与她私下玩乐，若是自个痴痴地跟去，怕是要成为阖宫笑柄了罢。长睫微敛，似是低忖，半息后复又含笑】

若是评画，必筠妹妹定是个中好手，不妨去请她？

【聆向氏言，想起了清秋阁中的女子，性子沉静，恰如一弯清辉之月，目光从她秀面上掠过，唇畔略挂淡弧，温声】

你姊妹两个都有才气，也是难得。

【曾睹过其临《南山贴》，虽是出自女子，笔势恍如飞鸿戏海，秀婉之中又隐隐含了磅礴，生动之致】

[对向氏的出身实已心知肚明，见她推辞，也不觉意外，只含笑不语，却是未料到她竟提起必筠来，人微微一怔，摇扇的手就随之慢了一瞬，在半空飘忽着划出一道圆弧，清幽的香气隔着薄纱沉沉扑在自己面上，仿佛将胸口都熏得窒闷起来。]

[必筠在郭府并不十分受人关注，若说是明珠蒙尘也不为过，而如今到了宫中，她这颗明珠终于逐渐绽放出光辉。我自然为她而欣喜，然而这份欣悦中却也偶尔梗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辛辣。垂眸一息，又微微笑起来，抬起眼以示赞同]

阿姊的确擅于此道

[说完映着一双流转潋滟湖光的眼眸迎向他的目光，转眼便将他的神色看了分明，索性顺着话接下，罗扇遮面，灿然笑道]

官家这话仅叫妾身听了，阿姊她好吃亏

【唇畔笑弧深了些】

你这话说的，好似朕委屈了你家阿姊。

【风过，满池菡萏纷纷低头，天光耀得玉阶柔白一片，心里已经对这处风景失了兴致，对那绘工巧妙的丹青向往更深】

既如此，咱们就去瞧瞧你的画儿。

【踱出几步，微顿，微笑咐续】

也叫上你的阿姊。

【缓缓抬起眸，迎入眼底的便是他们相携的身影，是何面色一时瞧不清，只知有日光从他们身后稀疏漏来，刺得眼睫不自觉地轻轻一低。水光荷香漫漫，男女轻声喁喁，我求来的如画似仙好景致，陡地便化作倒持的利刃，亟亟戳向我胸腹。不敢深想今日后又会有何等风言浪语，但想来，大小郭氏将踏着我又铸一层威势罢。也罢，我本就尘泥中挣扎来，又何惧俯得再低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便助她们将这独得圣宠蓦个十成十】

官家说的是，两位妹妹确实难得。妾等该好好学学。

【纵然官家不过赞她们姊妹才学颇佳，偏就含混一应。这话由官家说来，由宫闱众人听来，自然别有深意。然官家面前到底也不敢过于放肆，只含笑眸光缓转过他们神色，又絮絮聚起一抹笑。敛袖起身，与小郭氏颔首致意，复与身后宫人一道行礼恭送】

【待到银屏将我搀起身，几人身影已杳杳不可循。我便拂去银屏的手，第一次不拘礼数，腰身微偏歪坐在石凳上，支颐望去，艳阳高悬，碧波粼粼，一如来时。】

[柳枝筛过轻薄的日光，无数尘埃在这光线里旋转，拿眼去看，却俱都瞧不清楚，恰如这里人的心，个个揣测不明，不知有谁可以真的倚靠。入宫四月，这条路似走得极顺，但千金小姐肆意的脾气，到底是被压在心底，连撒娇里都带了几分小心。向氏于楚王府多年，论揣测上意，想来我不如她。此时见官家笑意未减，约是心情极好，不由自主微松口气，却也不再多言]

姐姐过誉了

[绵绵回应一句，不紧不慢起了身。不错，必筠说过，她的路与我不同，可如今我走下这步，偏将她牵扯进来，不知她又当如何。但有一句话，郭家的人，暗里斗也好，伤也罢，绝到不了自相残杀的地步，让旁人看了笑话。]

[笑意凝在唇际，一双眼乌沉沉地望着脚下的路。夏日的风茫茫洒洒欺身而上，我伴着花枝里探出的馥郁香气，在宫人簇拥中，随皇上离亭离去。]

=====结=====

===承平元年 夏===

【第一茬莲子正熟，日光今日不盛，天色还早，手中提篮，篮中已有半捧莲子。半袖里都是这荷叶的气息，抱夏本在旁撑起一柄伞，却要她收了。做事便要有做事的样子，撑伞似出游，而采莲并非游玩。】

【在宫礼之内，凡能亲手而为之事，不喜假手于人。手择下一莲蓬，仔细的剥掉莲衣，指端一颗颗白嫩的莲子摆在了荷叶铺垫的篮中。莲子的形状很是可爱，时而低首，见着它们堆在一起的模样，便真心的动唇而笑。】

【今日穿着淡色的衣料，在一片碧绿里也是醒目，听着水声叶声簌簌，天地里，这无穷碧绿接天去，无尽的岁月里，只看着手中的时光。】

【太后娘娘她端严在天阙，人亦心慈似菩萨，过往未曾得母亲喜爱，却能得到太后娘娘的青睐，时常得以伴她身畔，心中感激。平日又能多得娘娘教诲，心领神会，一湖水容其所容，平静的落在后宫中。】

【夏日天总是亮的早些，从太后宫里出来，日光刺得人眼睛生涩，才走了几步路已觉背后一片濡湿，让人心烦。摒退了侍从，只带了流苏流朱两人，避开了时常走着的那条宫道，一转眼，便见一片荷池印入眼帘】

【淡淡的荷香传来，使得这夏日的炎炎暑气似乎都消散了几分。想起袁嬷嬷说的新糕点，只觉口齿生津。左右瞧了瞧，见无宫人穿梭，便坐在一块青石上，伸手就要脱了脚上的鞋袜来】

娘娘！

娘娘！

【异口同声的两句叫唤，让人手上一僵。眼余光瞥见那随风而动的莲蓬像是在对着人招手一般，狠了狠心道】

本宫心意已决！你们俩给本宫好好守着！

【言毕，便再无顾虑，沿着荷池边沿小心地踏在水中，那股萦绕心头的躁热顿时全消】

【眼下无事便遣抱夏回去，要她回去好好看着那百合汤。身掩在荷叶下，自得其中乐。手中提篮里的碧绿叶之上已铺满一层莲实，在这阴蔽的一偶侧身坐在那处，稍作休憩。】

【风触水波纹，睫下微抬，惊了一次在心中。因是听见动静，还不及作反应，已然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今日去请安时候还听过的，她不是别人，她是皇后娘娘...素是尊卑有别，平日不得召见，唯有请安时才近前相见。今日始料未及，蹙在眉心一时，定了定心。】

【几重绿波，彼端那道身影绰约隐隐，此端若躲开来，她必然知道，不合乎大礼，是触犯宫规乱了尊卑。然而不躲，亦是冲撞了她。今日乃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诞辰。索性，就地敛了裙裾跪膝，将荷篮奉在前，跪在水畔作叩拜状，听水声漾来，当她从那侧犹如荷风近，无声的在原地叠手，额在掌心中压着，极是虔诚。】

【冰凉的水浸在足背，消去了暑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池水莲在与我作伴，就像幼时在太师府后院的莲池一样，那样恣意和自由】

【玩了一会，却觉意兴阑珊。坐在青石板上，流苏立刻上前用帕子拭干了水渍，流朱拿来鞋袜为我穿上，又整理了方才弄散的发钗，正准备回宫，眼角却瞥见在荷池的一角，素净的裙带随风起舞。心中一凛，随即又释然，正了正色，脚步一转】

【莫怪先前未曾注意到她，原是这边正好有座假山遮挡了视线，若不是方才她的衣带在池边摇曳，怕也是注意不到她】

【缓慢走到她面前，一眼便见铺满荷叶的莲子，看来，她早已在此处采莲。那么方才之事……】

【她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深思的目光在她的头顶逡巡】

夫人这是何故？

【匍匐在岸前，听得到水声叠叠撞来的轻柔，听得见荷枝与叶摇曳，虽然眼睛看不到皇后娘娘，但是听见的却是那样自然的声音。心中还是紧张，渐渐的冷静，因这样自在的气氛。】

【良久，水声不是那么近，几乎没有了动静。听得到步履声来，故是如被惊动般轻挪身体，适而在娘娘出声询问时候，面容才从双袖间抬起，只急急的从地上起来改为行大礼的姿势。】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问安后这才将心中想好的始末，娓娓道来】今日是地藏王菩萨的诞辰，妾身在太后娘娘那里抄过了经卷，便在此地用净水淤泥里生出的莲实供奉菩萨，祈菩萨福祉。【眸光淡得似荷下水域，颔首】与娘娘谢罪，菩萨面前祈福，虔诚需六根净，妾身未注意到娘娘凤驾前来，故而失了礼数。【那一篮莲实在前，后借佛主诞辰典故，皇后娘娘自然是彗心明澈，知道方才自己也在此地，如此说来，就表示并未知晓，且请她安心。】

【她似是受惊一般，急急从地上起来，却是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姿态端庄优雅，寻不出半点错处】

【尔后，柔顺的嗓音缓缓道明了她方才所行的目的，条理清楚，又能让人看出她的孝心和诚意。若不看相貌，单是这副好嗓音，怕也是得为她加不少分，莫怪太后如此喜爱她】

【她低垂着头，颈边翠绿的耳坠衬得人肤色白如凝脂，额发微湿，让她的姿色在婉约中更透着几分娴静。】

【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只将目光移向她放在荷叶上的莲子，却并未叫她起身】

既是祈福，想必是夫人心中有所求。
不知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是夫人想要得到的？

【起风了，身后的叶似低低相语，荷的香气沾着衣衫褪不去。视线只到她裙摆上，若不论这尊贵的身份，却想到，皇后娘娘委实像这水中的仙女，活泼本若水自由自在。可当这水盛入了玉器中时候，风起她不能动，风停，她依旧端衡如常。】

【若问玉石杯中水，她本是来自何方，也是娇小女儿闺中养，她早早嫁给了陛下，时年里同是度过了许多时光。时转境移，她喜的，或者是那一方自由自在的水天，就如方才见到的那般一样。喜欢她这样的性格，而自己就算喜欢，也永远只能守望，不会主动踏出那一步。所以，除却身份，对她却也钦佩。】

【良久，她未曾要自己起身，听到那一句问，便是那寻常，也会答是为了陛下为了太后娘娘为了后宫祈福，好似聪慧的回答，却会慧极而伤，原因就是那询问的人是皇后娘娘。她本就是后宫之首，亦是德行之首，何以要在她面前过分显示贤良。面色认真，将那篮莲子捧于身前】

回娘娘话，妾身是想虔诚叩拜完菩萨，便能吃这供奉的莲实。只有无欲无求请的福气才是真福气，而福气就在供果里。

妾身方入宫半载，目光浅薄，只看的到眼前。今日菩萨诞辰，却得以与娘娘在此遇见，想来是菩萨定的缘分，妾身愿将这一篮莲实献给皇后娘娘，望娘娘能收下。

【自也不知如何说道，也不作一番心计，只觉得心这么想，便这么说。心中真实所想就是皇后娘娘方才是那般可爱，白日她处理宫务，刚刚玩耍一阵想必也乏力，刚好摘下的莲子鲜嫩可口，能解暑解乏，赠予她是甘心情愿，不过言语上就是绕个弯子换个说辞。】

无求么？

【掠过她谦卑有礼的身影，只看向那荷池之中。已近夏末，莲子成熟，再过不久，怕是这满池荷香也要变得残败。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可即使是这花中君子，在它结出莲子的时候，也是有所求的。只不过它的所求，在世人眼里，变成了天经地义罢了】

莲心虽苦，却有清心安神之效。
夏日炎炎，本宫忧心妹妹夜不能寐，这莲子，便留作妹妹自己食用罢。

【有求吧。与宫里的女人求的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宫人们是知道的，皇后娘娘更是知道的，可是不想回答。从洋洋细雨到和风丽日，每日心境与天气相比，一样是不能守恒。从小时候就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有些亦是挡不住。】

【莲子来年又是一片荷叶洞天，造的就是一片一模一样的荷池，在期间相遇的人，也会不一样。今日得遇别样的皇后娘娘，她的活泼可爱，也只是留给她自己和陛下的吧，弥足珍贵。】

【娘娘她还是没有要自己起来的意思，大约是心结，不可能人人都得喜欢，真性情所使，不知阿贞在她面前可是一样境遇。听后，抬袖再施一遍礼】多谢娘娘体恤恩赐。

【言罢，指端拾起一颗莲子，手指掰开露出翠绿的莲心，送至嘴中，苦涩味重，顺理成章的蹙了一次眉。】确然清心安神。【如是很苦的模样显现一番，续而赶紧小心的平复面色，抱篮在怀，颔首】那妾身就不叨扰娘娘赏景，先行告退回清秋阁了。

【眼瞧着她剥了莲子放入口中，自己仿佛也感受到那股苦涩之味，默默咽了回口水】

【不过一会，便见她眉头舒展，温和有礼起身请辞。】

【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见她态度平和，面对自己的刻意为难也不曾有任何不虞之色，一时间又觉得无趣。也未再多言，只提步绕过她，径自回了自己的宫殿】

=====结=====

【春日才去，初夏朝气清，绿荫映成影。午后倾落大雨一场，簌簌而来，须臾又收，红墙青瓦沛新一色，将这后廷的沉闷之色冲淡不少。】


【夏日伊始，荷池之间鱼跃莲叶动，粉红嫩白尚盈盈，含苞待放。交州时院里并无条件开池造山，兴起了便在酒缸里养鱼弄莲，偌大的缸置放院中，盛满春雨秋霜。再然后角落里的葡萄也伸出藤来，绿荫遮顶，母亲时常端来酸梅汤，笑语相言。】


【坐在池边托腮观鱼，心中极致的想念起母亲，想那布满青苔的檐瓦，想那肆意欢笑的时光。抬手捡了个石子儿，扬手往池里一扔，“咚”的一声，石子落了湖，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瞧着清波入了神，愁绪爬上心来，叫眼眶都酸红起来。】

【好容易从月子中撑了出来，这日天气倒是爽快，被婆子允了可以动了身子，差了罗碧过来修了容颜，心下一片大好】

“娘子，如今你为官家诞下皇子，功德无量”

“娘子，官家本就宠着你，而我罗家又与官家亲近，你这一胎无疑是锦上添花哪”

“娘子，宫里头，谁能得你风光哪”

莫要胡说，上头可还有皇后贤德，贵为一国之母，你们大抵要小心着舌头。。

【虽是诉了底下的人，又怎不受用那些子舌头？怕是宫里的人不嚼，外头的嚼不少，罗氏风头如日中天，可掩不了多少人的口】

【从小喜着风华，自然受用着，仪仗满满，哗啦一袭人侍候着出了园子】

【一人待了些许时候，咬着唇忍了许久才未当真哭起来，待心情调适的好些才自池畔站起来，拂了拂裙摆，整装复始。】


【夏风一阵，吹的荷叶翻滚，碧浪如潮而来。也将鬓角的青丝逐到眼前来，遮了视线。抬手勾弄青丝时，见远远有仪仗来，来人明艳春晖，贵气十足。这大半年于后廷之中，不仅学礼习仪，便是这宫中的贵人的脾性背景嬷嬷时常也有点拨，以免那日碰巧犯了忌讳。】



【而这位名声之盛，便是嬷嬷不提也是常有听闻的，如何得宠，如何肆意。这等人物我自是不敢与之相对，自然也未敢学旁人一般攀枝附会。见其浩荡而来，只退于一侧，低眉敛神依着礼仪伏下身来，想着待她先行再退。】

文兴元年 夏

崔瑶
【且月天炎，暑气蒸蒸，漫长白日本就惹人意乱心烦，前日才从燕山府归，今又要宫中巡防，无半会儿休暇。】
【巡至御苑池旁，热汗密布额间，背已湿透，恰见凉亭无人，左右环顾，一个闪身钻入亭中】
【顿时，凉风习习，好不痛快。】
【倚靠亭中红柱，纱幔轻揭，池中荷叶接天碧无穷，莲香满室袭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