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旦活动】《举世荒如海》——陈三余&海鱼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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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舟


【原本以为怀春必死，孰知值此千钧一发之际，竟有这般变故。】

【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喉中亦有喟叹不经意溢出双唇，庄和倒是处变不惊，见有李族人，忙将帷帽戴在我头上。】

“姑娘与李族成亲在即，不宜见面。”

【是了。吴氏小姐与李氏公子成亲在即，李太君出言便罢，但因何故李公子双目只在怀春身上打转？】

【低头勾起一抹笑来，且不论过门后宠怯废妻，便是尚未过门，李家也可再全族面前教吴越舟颜面无存。】

【吴家阖族自然不敢置喙一字，但凭李氏一句话，便要将怀春双手奉上。】

【也罢，吴氏一族再落魄，吴越舟总不至于在此时大吵大闹。】

【眼见怀春衣不蔽体，在江风中腰臀几乎裸露，不知引去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自然也不缺李公子一个了。】

【不知不觉间，下唇咬出血来，幸有帷帽遮住，无人瞧见，冷不妨开口道。】

究竟是我吴氏罪人。

庄和。

【见庄和低下头，似做未闻状，冷笑一声，勉力压下喉头颤抖，重重道。】

你且将我那件绣了梅的大氅送过去，务必披在怀春身上。

既从我吴门迈出，便容不得叫人轻看了去。

【话罢侧过头，避开了怀春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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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春

阳乌烁万物，草木怀春恩。

她曾问过小姐，为何取这个名字。小姐如是答。当时她一脸懵懂，后来细细回味，才品出一二。她与小姐，是春日时相遇。恩泽二字，一语双关。随后便是有人笑她名字是少女怀春的意味，她也不在意了。

如果没有小姐，她如今还不知是什么落魄模样。换个主子，怕都不会像小姐这般好相处。虽然她人微言轻，但却十分维护小姐，从来都不许旁人议论。哪怕到后来吴家势落，还要巴着和李家结亲，下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她也不曾说过一句小姐的不是。

也就是那夜，她去小姐房间，神情哀婉，似是怜惜，又不敢多言，只默默陪着小姐发呆。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了句“我舍不得小姐嫁人”。

素来隐忍，终于还是无法控制情绪，将那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便跪了下去。此番话一旦说出便无法回头，若是小姐拒绝，她怕也没有脸继续留在吴府。

万幸的是她非一厢情愿，不幸的是此番话被旁人听到，便有了今天这番情景。

眼睛掠过神色各异的族人，有些人是知道的，有些人却是不知道的。那一对视，凄然相望，而后便像认命般闭上了眸子，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进衣服里。

时辰到，族长一声令下，她脚步踉跄，沉重异常。心中却还在念着

“若有缘，望下辈子见。”

“若无缘，望小姐早日忘却。”

方挪到江边，忽然一老妇人出声制止。押着她的人停了下来，她微微张开眼睛，听那老妇人说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慈悲为怀。且李吴两家婚事将近，不宜多造杀孽。

那老妇人是李家主妇，常年手持菩提吃斋念佛。如今出言相助，却也不知是为何。正在疑虑，忽然又听到李家公子随声附和，愿出银子买下她，银子便由族长修堤坝、建学堂。

她顺声望去，李家公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她身上打转，不怀好意。她此刻仍旧红着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族长听说如此，便同意放人了。

身上松了桎梏，还有些不可置信。怯怯的瞧着李家公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慢慢走到他身后站着。越过他肩膀，又看了一眼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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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舟

【怀春知道我站在此处。】

【思及此点，头痛欲裂，只觉得但凡张口，一颗心也呕得出来。】

【族长敬天祭祖，对着族内三座贞节牌坊行礼昭示。怀春似是瞧着那些石头发呆，不知可是想起了院中石椅。】

【树下石椅旁，常有数本诗集文册随处堆放。我总是一时兴起了便找来翻，翻罢倒扣在石椅上，又忙着去翻下一本，如此往复，总要人及时收拾妥当。同样的差事也换过几个人做，小丫头们或是不识字，只将书按着厚薄高低排了，待寻时手忙脚乱，教人不耐，或是略识些字，将书依着经史子集排了，古板没趣。】

【怀春自是不同的。】

【我翻书时，怀春便在一旁偷偷瞧着，我在哪本夹了笺，又在哪本批了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难为她好记性，到了熟时，她但见我略有疑惑，便能自己翻出几本来供我查阅。天气好时，这月来常翻的几本，索性都堆在树下，免得收取折腾。】

【犹记得两个月前，盛夏暑气逼人。】

【午憩方醒，房中院内不闻人音，夏风撩拨得叶子作响，蝉鸣一声接过一声。我支起了窗向外看，却见怀春贪凉，躺在石椅上正是好睡，一手蒙在眼旁，还有细碎光芒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手上，另一只手垂下，手边还有册翻毛了边的诗集。】

【不由便想起那句“手倦抛书午梦长”来。】

【心下好笑，回过身去，朱砂调水略研磨几下，拿新笔蘸了，一手端砚，一手执笔，悄悄行至怀春身边。】

【伏身端详片刻，在她眉间点了梅花。】

【怀春醒时，揉了揉眼睛，娇憨可爱，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直至晚间方知额头上被我作弄，撅着小嘴来同我发脾气。我只一本正经答“你琵琶骨处有梅花香气，我亦想点在你颈间，奈何你中衣太高。”怀春懵懂好骗，竟这般就哄了过去。】

【如今她额头亦有朱砂之色，却是斑斑血迹。】

【族长已点燃鞭炮，下令行刑。】

【我周身早无知觉。】

【得势时的吴家小姐可豢养四五面首，兴致来时坐产招夫，旁人不敢说半句闲话——比如姑婆。】

【失势时的吴家小姐要以婚约换契约，举族命运担于一肩，连近身丫头都保不住——比如我，吴越舟。】

【开口时，只听自己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今日之后，惟愿你死不瞑目，日夜找我索命，一定教我不得好死，切记切记。

【饶是庄和亦是大惊，抓我的双手更紧了些。】

【侧头苦笑。】

你且放心，我绝不寻死，我怎敢如此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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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春

自幼为奴，辗转各处，终于入了吴家。当年小姐见她可怜，便央求收留，取名怀春。身份卑微，只在院落洒扫，不曾允其入室。身世凌落，小小年纪看遍世情冷暖，不爱与人多言。

但小姐却待她不同一般，许是觉得她年幼，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却可以听自己偶尔抱怨。一来二去，二人私下相熟。往常在旁人看来，小姐仍旧是小姐，她仍旧是扫地丫头。但私下里，两人却经常一起吟诗作赋。

自然是小姐吟，她在一旁欣赏。她慕小姐才情，又无自怜自艾。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虽然身份有别，却也正是因为这身份，所以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才有一种类似私会的刺激。

有些光明正大无法得到的东西，能够私相授受，也是很令人满足。

然，好景不长。

一夕被发现，几乎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给，就被决定要侵猪笼。

她心中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不曾后悔，便是再给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仍旧会如此选择。

处罚当日，全族人都聚集在此地，她被押着走到江边。口中被堵不得言语，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眼圈微红，不知是哭过了，还是欲哭无泪。

人头攒动，她还在张望，在人群中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

因为要死了，盼望着再见她最后一面。

因为不想让她伤心，又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相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双剪水双瞳中。

——开——

吴越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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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世时常常念起，当年婚后七年不育，与父亲再如何举案齐眉，总觉不美。直至十六年前，八月十五中宵，有朗月当空，欲掇不可得，正怅然若失之际，玉轮偏又入怀，不久便有孕息。举族皆以为福报，于是添酒回灯，更纳千余两入宗祠、入道观、入寺庙，不知是还何人的愿。】

【兴许是还李氏的愿吧，心中常作此想，但事到如今，又如何评判是劫是缘？】

【当年吴氏一族花团锦簇，仿如烈火烹油，划出一半家财，便可与王室分庭抗礼。李氏见状，打破头颅亦要与吴氏订亲，吴氏推脱族内未有适婚女子，李氏便为家中三岁嫡子李沛哲订下婚约，欲娶下一个出生的吴氏女儿。彼时李氏不过以一间染房为生，而吴氏的盐业生意却遍布九州，谁成想吴氏会在廿年内因银贵铜贱一蹶不振，而李氏却将整个江南的布匹生意纳入囊中？】

【如今想来，李氏若要悔婚，亦非不可。坊间那些不仁不义的流言，如何能动及李氏分毫？】

【但在及笄年间，李氏仍托媒人上门，这回轮到吴氏求之不得，很快五礼周全，只待过门。】

【如此，李氏仁至义尽。】

【只是从此至终，都无人过问当事人作何感想。】

【也罢，多想最是无益。】

【新来的随侍庄和言词端谨，行事持重，自是不比之前那个。闲时话语中亦不带丝毫窥探，平素话少，做事倒是利落。但想到年后嫁入李氏时，便只得带这一位过门，心下又觉荒凉可笑。】

“江边风大，姑娘仔细，莫要着凉。”

【话音未落，氅衣已披上了身。】

【略一颌首，双眸仍望向江边，恰巧看到一双向这边张望的眸子。】

【江风甚寒，寒意自氅衣缝隙间钻入躯体，自脊梁四处乱窜，忍不住打起寒颤，双肩微微抖动，双足只想后退。】

“姑娘，慎行。”

【手肘忽然被庄和紧紧抓住，与其说是扶持，不如说是胁迫吴门即将出阁的小姐吴越舟看完这一出浸猪笼。】

【吞下了喉头哽咽，默不作声继续向江边张望。】

【怀春身上遍布鞭打痕迹，一些结了痂，一些仍在流脓。麻绳狠狠缚住她手足，口中塞满了杂草，腰腹股后皆绑满了沙袋，一旦入笼，绝无生理。】

【原来吴氏一族的贞洁，需以一个外姓丫头的死状来做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