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小筑（广南路）——霍令仪

【本就睡的极浅，身侧之人一动便已转醒，虽睡眼朦胧，却是打起了精神。】

好些了么？

【昨夜一直梦呓喊着琮儿，只怕现下亦是满脑子的儿子。】

琮儿还在睡，梧桐看着，你放心。

【一早便吩咐了砚台煎药，正想着，人已到门口，接过。】

先喝完，琮儿还小，亦染风寒，你还是先将身子养好。


结。

【蹙眉等着他回答，未果身上几处一疼，竟没了知觉。又是梦中冗长的混沌，再度醒来时已是晨光熹微。头疼欲裂，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很久没生活这么大的一场病了，上次如此精疲力尽倒在床上似乎还是生琮儿的时候。琮儿……】

【放心不下，正欲掀被才发现右手被人压住，堪堪偏首，却见沈誉合衣趴在床边睡着。轻轻将手收回，却发现自己行动如此困难】

【被人问的一头雾水，想是她烧糊涂了，无奈之下，点了人睡穴，将人抱回床榻。】

【又重新拧了毛巾替人擦拭，那事情对她所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

琮儿永远都是你的。

【坐在床头，借着昏暗烛光看她睡颜，依旧眉心不解。直至大夫来把脉，道是风寒所致，加之连日劳累才以至于病糊涂了，开了几贴药，便让砚台送人出去。】

【一夜未宽衣解带，累及，竟靠着床头眯了过去。】

【下床便往外走，奈何有心无力，未走两步便直直栽在地上，并不死心，也未听见身侧那人劝告，爬起来继续向门外走】

琮儿……莫寒你把琮儿还给我……

【踉踉跄跄走到门边，这才反应过来那人便是沈誉，面上全是泪，也顾不得擦，脑中混沌一片，以为还在梦中。蹙眉责怪】

你去哪儿了？

【琮儿，沈誉？也不知自己所问，到底哪个是答案，看来高烧已使神志不清。】

【身侧之人霍然坐起身，额上毛巾应声掉落，拉住急欲行走之人】

琮儿已经睡了。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

令仪，你病了，大夫马上就来，你先歇会儿。

【紧紧抱着怀中不安哭喊的琮儿，余光却瞥见红色盖头下新娘的脸，倏地愣神，怀中的小人儿早已不知所踪。耳边传来的是莫寒阴冷的声音，夹杂着琮儿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想放声回应却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簌簌而下，沾湿一片】

琮儿……

【话里喃喃，昔日困苦委屈好似全部翻涌上来，如浪将自己吞没。周遭霎时一片漆黑，模糊间看见一个背影，疑惑问道】

沈誉？

【那人应声回身，却是莫寒的一张脸，他怀中抱着的是琮儿，已经没了气息。惊惧惶恐间睁开眼，急声】

琮儿！我的琮儿！

【掀开被子，便欲下床寻人】

【如何的梦魇能缠的人如此不安，眉心紧锁，始终难以舒坦，一手探上其额头，在这严寒冬日，热度源源不断。】

【起身叫砚台去请大夫，而后打了盆干净的水，将毛巾敷在人额头，无意发现眼角泪花，呢喃之语，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将人一手紧握】

谁别走？

【这几年的分别，自己已不再确定自己在人心中的分量，亦不想自作多情。抿唇，用毛巾替人擦了擦脸，静候大夫到来。】

【混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自己骑着马，一路从荆州赶回了扬州。也是同样的冬天，大雪纷飞，冰冷彻骨。腹间隐隐传来凉意，低头却看见自己微隆的小腹，正纳罕自己何时又有了身孕，思绪便被一阵喜乐声打断】

【怔怔愣着不敢抬眼，眼前模模糊糊不知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浓雾一般驱散不开，只隐约看见自己抱着琮儿，门口站着的是沈誉，还有他身侧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琮儿在自己怀里哭，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留住他的父亲，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无数声音在脑中盘旋，忍不住低喃】

你别走……我……

【挣脱不开梦境，无力的呢喃间有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

【入戎圩镇已半月有余，令仪身不由己，自己亦莫可奈何，唯有安心照料琮儿。扬州生意偶有书信往来，得人之力，一切顺遂。】

【天寒地冻，令砚台替琮儿重新置办了新衣物，孩童心纯，此事便可高兴上好几日。】

【令仪离去已有几日，晚间哄睡了琮儿，心有忧思。闻得动静，轻身下榻查看。隔壁烛光微亮，门未合上。轻推入内，但见人于榻上眉心微蹙，脸色不佳。快步上前查看，一手触上，吓得心惊。屋外落雪未歇，怕是寒风入体，将人脱去鞋袜，于榻上安置妥当，轻唤】

令仪？

————建元八年。冬————

【自扬州回来已有半月，起先以为沈誉定放不下他手头的那些生意，不过呆上两日便会重返扬州，却没想他就好像真的安下心来，每日在家中照顾琮儿，父子俩关系愈发融洽，自己也省心不少】

【依旧替莫寒卖命，隔三差五便会被派去执行任务，因着任务紧急，根本来不及自己收拾行李，谁料半路上寒流突至，雨雪交加，自己却没准备厚重衣物，只得尽快完成任务回到广州自己家中。从冥教交差回家已是深夜，头疼欲裂，脚步也变得异常沉重。琮儿已经睡下，不想去吵醒那爷俩，昏昏沉沉倒在榻上，顷刻间便没了知觉】

【正欲出门，又被琮儿缠着不让走，又哭又闹亦是于心不忍，将人抱在怀里，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抱着自己脖颈哭的煞是可怜。眉心微蹙，本不欲久留，若是被村里人看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必然流言不断。】

【伸手替小儿拭去眼角泪花，一顿嘲笑】

琮儿爱哭鬼，一点也不像小男子汉。

【虽如是说，却满是宠溺的意味，暗想这小家伙当真是小白眼狼，怎会跟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切，日后若是旁人还不是抱了就能走？担心之余，听她说要自己留宿，思虑再三，待凌晨三四点出发也好，届时琮儿早已入睡，村民业已就寝，也免得遭人口舌。】

【抱着琮儿直往客房，小家伙见自己留下方止了哭声，将他放在床上，玩了一阵，许是累了，方入眠。】


结。

【紧紧将孩子搂在怀里，闻言生怕他觉出什么不对，瞥过眸子强做淡定】

他从未离开过我身边，我不放心罢了。

【次次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却次次无所适从。自己与他早便不是彼此的良人，如今更谈不上朋友，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人起身告辞，还未来得及开口琮儿便急急站起，拉住他衣袖不让走，哭着闹着要沈誉留下。心中无奈，实在不忍心让琮儿再哭，但见天色，左右他即将回苏州，便也不再多说，撂下一句】

留下吧，明天一早再走。

【起身向客房去，看了琮儿一眼】

今天就跟叔叔睡吧。

【不许去？今夜她的反应倒三番两次出乎自己意料，反应之大，不免令自己怀疑她是否在隐瞒什么。】

为何不许去？你还怕我把你儿子拐了？

【言罢，一声自嘲，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已无半点信任度，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亦不为过，如此防范倒令自己心有不悦。】

你已成家生子，难道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或者……

【在她心里其实根本还没将自己放下，若不然岂会这样患得患失。擦嘴起身，如此呆下去，倒令自己觉得别扭，孤男寡女，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

琮儿，跟叔叔再见，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笑着同小儿告辞，随后对人道】

你多保重。

【四个字，重如千金，她既不愿见到自己，那自此之后，两两相忘，再不复见。】

【顾自给琮儿夹菜，看他拿着小勺吃得不亦乐乎，心里暖意更甚，掏出帕子替他拭了脸上米粒儿，轻声嘱咐一句】

慢点吃。

【许是父子血脉相连，琮儿格外粘着沈誉，便是连从小看他长大的莫寒都不及他。然而他越是与沈誉走得近，自己便越是心惊，如若他未发现便罢，一旦发现琮儿是他的孩子……只不知还要闹出多少事端，一月来三番两次见人，这地方只怕也住不了多久。看来还需早些带琮儿回冥教，他在萧暖身边自己还放心些】

【这边心事重重，琮儿倒是丝毫不顾及，闻说要去苏州，兴高采烈抬起头】

叔叔，苏州是什么地方？

【心内大惊，忙将人揽在怀里，沉声】

娘不许你去。

【闻得话语，一阵苦笑，端碗静静吃饭，不时给琮儿夹菜，这小儿倒比他娘好相处的多。这几年也不知她遭遇过何事，当年不告而别，如今对自己视如仇敌，防范有加，莫不是自己当年成亲之事为她所知？尽管她不在场，那场婚礼却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该知晓自己并未成亲，怕只怕，既负初衷，她心有怨恨，再多的解释亦是枉然。】

【饭吃到一半，气氛略显沉闷，琮儿亦是乖乖吃饭，吃的满嘴都是米粒，倒也不闹腾，不似别家小孩得跟在后面喂。放下碗筷，侧目询问】

琮儿，苏州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若是有机会，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看着琮儿给他夹菜，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顾自吃菜，闻言并未多想，只抓着一句冷冷回道】

沈府家大业大，难怪你不曾安静吃过一顿饭。

【更何况他更有妻子相伴在侧，同自己怎能相同？我与他也早已是陌路人，尽管琮儿是他的骨肉，自己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失去亲人又遭爱人背叛，如今身边只有琮儿能给自己安慰，如今琮儿被莫寒养在身边，自己难得陪他几日，若来日被他知道夺走，只怕自己也活不过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晚霞洒进室内，一室其乐融融，这几年自己一人吃饭睡觉，这样和乐如一家人的感觉倒是再不曾体验，无心吃饭，总觉只看着她二人便足够。】

【见琮儿乖巧模样，总忍不住想摸摸他小脑袋，这样的小，却这样的招人喜欢。将碗凑近他勺子，平稳的接住一块肉，笑意盈盈看着他】

谢谢。

我已经很久没同旁人这样安静的吃过一顿饭。

【偌大的沈家，白天人来人往不觉寂寥，一入夜，倒似空荡荡，毫无人气，再豪华的宅子都不如此刻这间小房子来的温暖。】

【看着琮儿乖乖在凳上做好，才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并不与对面之人过多交流，只希望他用完饭立时就走，否则他在一刻，自己的心便乱一刻】

【伸筷给琮儿加了块红烧排骨，小家伙笑嘻嘻放进嘴里嚼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学着模样用他的小勺给自己也舀了一块。勺柄长他的手却只有那么小一点点，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到了自己碗里。儿子懂事，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一般，伸手去抚他的额发】

【琮儿见自己终露了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大着胆子又舀了一块排骨，便要往沈誉碗里放】

叔叔吃肉……好吃。

【择凳入座，听得小儿询问，暗想这小家伙倒会追根究底，见令仪去了厨房，不答反问】

小孩子不可以问大人那么多问题，叔叔问你，琮儿今年多大了？琮儿的爹爹叫什么？

【刚问完，就见人从厨房出来，琮儿更是慌张的去小凳子上坐好，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的自己忍不住想笑。】

————建元八年。秋————

【闻言并不与他多交流，转身去了厨房。琮儿见自己出去蹒跚走到人身边，小手钻进他手里，笑眯眯问道】

叔叔，你姓什么呀？你是娘亲的好朋友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直直盯着人看，见自己回来又连忙在小凳上做好，一脸馋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