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漠

客串：莫一刀

【穷秋朔风起，塞草尽摧折，风沙卷尘，白日黄云昏，时隔一年再见到这天漠独有的光景时才恍然醒悟，竟已又是一年秋。返身将早前备好的酒坛拎出来，在门口顽强生存下来的坚荚树前倾坛而洒，酒香随着风沙飘远，苍目一眯，眼角额间的皱褶里俱是尘霜苍老，纵然身形依旧笔挺魁梧，纵然依稀还似当年的狂放肆意之态，然而——时如逝水，终究是英雄迟暮。】

【微微抬起的头正好看到树影间斑驳挥洒的广袤天光，少有的叹了一口气，提坛将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蹲下将空掉的酒坛一掌拍入树根下，末了起身拍拍树干。】

【甩手背到身后就准备进屋，视线从那由远及近的女子身上略过时，也只在她面上多停留片刻。此地沙匪猖獗，虽说是隐居在此，也并未特意去寻什么格外僻静的地方居住，便也时常能见到许多形色各异的路人，本只当她是个过路人罢了，视线多留了片刻也不过是看她脸上戴着的面具而已，谁想她一步一步，开口便直呼我名，心中一奇，更添十分警惕。】

【脊背一佝，似有些受不了扑面的风沙，侧过头低咳数声，再抬眼看她时已是老眼浑浊。】

姑娘方才是在叫老朽？

————建元六年·老头子我来找你了————

【二十岁，她走过这大宋国土的每一处，从大理而来，再从大宋走回，每经一地都会打探他的消息。十四岁到二十岁，已过了六年。她一直在重复着找他，却是半点消息也无。】

【而踏进释天宫的每一天她都在想，于她而言，过去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于是悬而未决一拖再拖，竟是六年有余。】

【造物未可知，时途不吝。在她溺在佛狱这唾手可得的一切中浑然忘蜀之时，却突然得到了确切讯息，莫一刀隐身幽州，甚至有人见过他寄居的地方。不过寻常农居，低矮篱笆下鸡鸭两三，她远远看着，那粗布魁身站在荚树下的人，看不分明。】

【本不过是互相依存，她因着他半分恻隐活了下来，且活地很好。她亦知他此生断不会为任何人事绊住，可她更不明白自己，为何执着着要寻他。】

【生不过别离，何需再逢。】

【树影下他动了动，她便向后退了退，似是生怕他瞧见，甚至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转念又想他如今定是认不出她来，还有什么好怕。】

【踟躇中上前，她走地极僵硬，却逼着那一步一步踏地稳准，腰背挺直，自然地引起他注目，沉下一口气，她缓缓开口。】

莫一刀。

  
  【余光撇着看着丫头会做出什么举动，只是这左看看右看看的举动，实在是让人笑得合不拢嘴，收回了手，不由自主的笑道】

  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叫我大哥哥，我可是差你八岁。

  【话音落下，见她终于露出笑容，心中再一次感慨，女大十八变说得真不错，当初胖胖的丫头都亭亭玉立了，这时间过得像翻书一样快，但回头看看也觉得自己经历了不少事情。既然自己经历了不少，那这丫头也定然是经历了不少。目光便柔和了下来。】

  【见她眼中含泪又想笑的模样，任由她把自己的袖子当手绢擦了眼泪，随即将她手上的簪子拿过来，帮她拢了拢头发，然后插在了显眼的地方。】

  【向后退了几步笑道】

  丫头更漂亮了。

  【有扯着她的袖子，指着前面一个方向】

  往那边一直走啊就是中原了，当初食言了，这一次可不会了，大哥哥领你去中原玩，这几年我逛了不好地方呢。

  【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心中觉得这段时间如果这跟着这丫头一起，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结——————
  

【被拽了起来，更是惊吓的不轻，脚硬是把沙子蹬出两个坑来。此一时彼一时，公主虽好做，但并非处处都能做公主的，离了吐蕃，便深感脱开了王宫，名号早远远留在了吐蕃。】

【听他言语间并无歹意，而后，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弧度可塞入一整个鸡蛋。傻愣愣的对着他的眼睛，表情不动的把头歪到左去看他轮廓，再转到右复看了一回，嘴终究才得以合上些，喃喃字音含糊】小哥哥...变大哥哥了...

【静且静，任由风沙盖裙上，只道是十年前后两相异，隔年再见人已非昨日。眼眶里的蓄上些水花儿，滴一滴在干涸的嘴唇上，却动唇露出了好开心的笑容，手里紧握着簪子，心里只管是认出他来，便是撒开手臂向他使劲摇着】不还，不还，就不还你【又是哭又是笑，拽上他的袖子就往上蹭开了】哥哥是骗子，本说好带我来中原玩的，怎么就食言了，我一个人来，吃了好多苦啊

  
  【十年前破庙也不过与这丫头待了一夜罢了，没有想到这簪子竟然被她如此保护着，不由得觉得心中温暖，这种温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

  【向后退了几步将她拽了起来，低声的笑了几声，】

  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就是游山玩水的一个闲人而已。

  【想来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爹如何了，想必也过得挺好的，本来想出来闯荡一番事业，但是出来看了看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如个打家劫舍的，便管住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了个让人不会抓到把柄的游侠罢了。】

  【忽而回过神把她头上的沙子也抖了下来，看她怔怔的神情似乎是想起点什么，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和我爹一起去过吐蕃的。

  【话还未全部说出口，就听了她懵懵懂懂的话，又是一阵无奈。】

  我说胖丫头，当初你也没这么好看，也没有这么高。人都会长大的，变了很多很正常的。

  【忽然靠近了她，眨了眨眼睛又问】

  莫非，你是不相信我是你大哥哥了？

  【随即伸出手。】

  那你把我给我娘的簪子还给我吧。

【眯着眼睛，沙子不知道参进里面多少粒，死活都睁不开来，只能模糊的望着眼前的景象。受惊的兔子还会又叫又跳，况且自己还比那温顺的兔子活脱的多。听他肯发问，想来是动了恻隐之心，忙是接着话头告诉他】

我从小就开始替他保管，都十个年头了，你若拿走了，谁还我十个年头啊？

他要是认不出我，我总能有个证物要他信呀，你就放过我吧，大侠...

【仿佛还听见了他在笑，哆嗦了下缩着身子把簪子压在最底下，最多让他揍几下就算了。头上被摸了把，觉得这是挨揍的前奏，小声的对他讲条件】打...就别打脸，头可以【等着等着，他到底是耐心的开始为自己擦起眼睛来，大气都不敢喘的蔫在边上，待到眼睛半睁费劲的瞪大】不许喊我胖丫头！

【这个反应与小时候如出一辙，少年揪着脸上的圆嘟嘟的肉，会喊自己胖丫头，而自己本能就反抗着这个称呼，忽是傻了】你...你去过吐蕃？【看着手里的簪子，再看着他的脸，脑子迟钝的说道】小哥哥不是你这样的，他没你高呀...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她还是那么害怕，便向后退了一些，想开口说，你在离远一点看着我，我真不想打劫的，还没出口，就看到她颇为狼狈的样子。】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帮她好好整理一下，又想起来男女有别，暗暗的叹了口气，当初的胖丫头多可爱，现在这姑娘看到自己竟然还不认识，把自己当成打劫的。恨恨的呼了口气，这才伸出手指着她手中的簪子，开口道。】

  丫头，这簪子对你这么重要么。

  【话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就咳嗽了一声，看她把沙子揉进了眼睛里面，禁不住一口噗笑出来，抬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将自己袖子的里子露了出来，帮她擦着眼睛。嘴角微微的翘起来】

  都过了那么长时间，胖丫头都变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只是你这性子怎么还是莽莽撞撞的。

【头上的簪子有些松开来，头发从髻上落下几缕盖在脸前，矮身在沙地里半蹲下来，手上摸起一把沙握在手心里，不注意指缝间漏沙漏得厉害。不肯相信他的话，到底虚弱，勉强打起精神来，在这一片空旷里向他喊话】

我又没说你是打劫的，你为何会想到打劫这二字，还有，你刚刚是不是摸过我的头啊

【连连的发问，嗓子干到喉咙底去，呛着蹲下捂住嘴咳了好几下。簪子真的就从头上松开掉了下来，连忙捡起来把它护在手里，很是为难的向他解释】

这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只是替他保管

【手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本准备拿来防身的沙子揉进了眼睛，睁了许久也没能把眼睛打开，眼前漆黑着便生出好多恐惧，抱着簪子护在怀里，没用的蹲在地上哭】小哥哥，小哥哥，你快救救我呀

  【摇晃着这姑娘，她却是越缩越紧，黄沙漫天飞着，连周围的环境都有些分不清楚了，抬头看了看周围，荒无人烟的，这姑娘若是以前那胖丫头，怎么可能一个人单独来这天漠，怎么说也应该有人护着。微微沉吟了一下，就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沙子里面抽了出来。】

  【帮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脸上的沙子也用袖子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来一张颇为漂亮的面容。】

  【行动的手忽然停止了一下，和脑海之中那胖丫头做了个比对，当年只是再破庙里面待了一个晚上，小丫头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亏得自己肚子里面有些小时候的故事，才将她哄得睡着了。第二日爹来接自己的时候，那丫头还没有醒，看她手里还拿着自己给的发簪，却不想叫醒她，只能跟着爹走了。】

  【面前这面容与那个时候相差的太大了，多少年过去了，如果真的是那丫头，该是多大的缘分。想到如此，还是要将她叫醒。】

  【这次还没有说些什么，就看她睁开了眼，也只是一下，就开始往后退着，躲着。】

  【看她慌张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裳很容易看成是打劫的么。】

  姑娘，我不是打劫的，你在这沙漠里面晕倒了，我恰巧遇见了，你别往后退了。我带你走出去吧。

【包在头上的纱巾早被风吹走远，昏昏沉沉里，感觉沙子漏过发间洒进了脖子里，痒得自己连昏都不得安宁，可怜在这黄沙的天地里将身蜷缩成一团。】

【约莫天干物燥的境地，感觉血脉蒸在这热度里，脑海里场景混乱着。梦里看见了赞普爷爷，他正牵着阿满的手在皇城的最高处俯瞰我吐蕃的城景，天底处的那颗星辰明亮而绚烂，赞普爷爷说如果星辰永恒明亮，我吐蕃便会繁荣万世。依旧不懂赞普爷爷为自己取名奥德的寓意，一个女娃和国祚社稷从不会有半分干系。后来便被巫祝大人带到大喇嘛的寺庙里去，说是为赞普爷爷祈福。】

【梦境中还是小时候的自己，白胖的模样是个瓷娃娃，从喇嘛的寺庙里偷跑出去，在民间里乱走，最后在供奉着黑罗刹的破庙里遇见了少年。当时年纪小又迷了路，见到黑罗刹神尊那凶神恶煞的面孔，顿时吓得不行，还好有那位少年照顾着自己。星辰明亮的夜晚，没有待女哄着也安静的入睡了，因为少年给自己讲了好些没听过的故事。】

【梦做到这里，有人在拍着胳膊，神识混乱极了，眼睛不情愿的睁开来，眼前的一张脸在模糊里看不清。意识里记得这里有沙匪的，立马抱着自己的头护住头上摸到簪子，一脸惶恐】你...你，我什么都没有【费劲的在沙子里往后跑了几步】别过来啊，别过来

  【阳光刺目，照射在黑色的衣服上更是增添了几抹烦闷，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天漠之中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这一望无际的地方，最是宁静，也最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晃了晃手上的酒壶，似乎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想要走出这个地方，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宁静的了。】

  【燥热的风吹了起来，漫天的黄沙刮到脸上虽然不疼，却是遮挡住了双目，只是向前行走的脚忽然停了下来，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前方，似乎风吹起了什么东西，似乎是薄纱。女子所用之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被刮到天上依旧盘旋地面。】

  【心中奇怪着，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躺在沙漠之中身上落满了沙子，蹲下身子看了她一会，目光便停在了她头上的发簪上。】

  【记得几年前随着爹去过吐蕃，想给娘带回一只发簪，但爹说已故去的娘不需要，便买了个锦鲤对玉，簪子当时一直放在行李里面，直到再破庙里面遇见一个胖丫头，不知怎地就将那簪子送了，后来想起来颇为心疼的，一个胖丫头又怎么会珍贵那小小的簪子，】

  【抬手下意识的想把簪子抽出来，却猛地顿住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将快被沙子埋起来的人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胳膊】

  姑娘，姑娘你醒醒。

===建元五年 春===

【棋盘山巍峨，盘桓天漠外，走过郡城门迷失方向，日光过烈，风卷黄沙，荒芜里难见人踪。】

【头饰随中原装扮后，唯独没变的是发髻里的那根簪子，过往在吐蕃王宫头顶重饰的时候，也非得把这簪插在发髻里。簪并非宝物，是一位少年所赠，他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念想。阿娘是世上最宝贵的人，而这簪子他肯送阿满，便是将宝贵之物送给了阿满。此年，阿满十五岁，昔年少年的模样在记忆里依旧清晰。】

【午后天光刺目，再是走不动了，眼前昏花冒着金星，不知觉便跌倒在沙海里。人世佛说有缘，缘会生也会灭。沙尘落定，手上，发上，盖上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