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
[自那日闹剧之后,最欢楼便冷寂下来。]
[往日向我献媚求好的纨绔花少们在一夜之前全数人间蒸发,长乐街最热闹的花楼成了无人敢攀的高寒之地。起先,我并没意识到招惹自己或者说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何种人物,毕竟不必耐着性子应付大堆的酒囊饭袋于我来说实在是可喜可贺,然而随之而来财路无门的问题却渐渐成了巨大的困扰。]
[我固然不怕日子苦,可,韩公子怎么办。]
[连着几日阴雨终于在七夕这天放晴,晨起听檐上积水在廊前滴落成花,窗扉推过,清明街景洁净如洗,决心今日去见他。蹬蹬踏下木楼梯,鹅黄身影还未现出,便听鸨母又在扬着帕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扯嗓哭嚎]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养只雀儿还能叫声脆的哄爷们儿砸钱,我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呀——不中用啦——”
“有了高枝儿不去攀,要活活饿死我一大家子人呐——”
[心道麻烦又糟糕,团扇移上挡住脸,转头猫身蹑手蹑脚准备跑,岂料那眼尖妇人早已追了过来,一把扯了我衣袖儿呀肉呀的哭]
“哎呀我的儿啊——你让人欺负了——咱们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娘还指望着你——”
妈,说人话。
“那羽林卫副使是什么人,他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呐!他既来抢你,你就跟了他,不比那姓韩的穷书生强一百倍——”
……
[是啊,我若跟了他,妈妈做梦也要笑醒。可,韩公子怎么办?]
[取下腕上金钏儿往她手里一抛,我没法子解释那事情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只得匆匆摆脱纠缠逃了出去。]
[时辰尚早,我在巷尾拐角处看见正扫地的栉儿,伸手招徕她,两人蹲身在墙角闲聊。我就小声问起羽林卫的来头,见她的神情立刻惶恐起来。只好改问道“比你那在皇城外做护卫的阿牛哥怎样”。栉儿一双眯缝小眼儿立马透亮,她截断我]
"他怎么能和阿牛比!”
[栉儿是和我一同被卖盛京的,那年我们都才不过六七岁,和许多女孩儿齐集在人牙子租下的破落矮院由着一波波衣着显贵的商贾挑捡。后来我被妈妈带回花楼,她作另一个姑娘的“陪送”去到广兴酒楼打杂,阿牛就是她在酒楼做工时认识的皇城外守门的三等护卫。]
[我记得广兴酒楼蔡老板很苛刻,寒冬腊月要栉儿天不亮就出去扫雪,致使她一双手上总生着冻疮。后来我第一次宴客,便特地在送蔡老板出门时往雪地里掷了金钗差使他去捡,果然那老胖子不留神狠狠滑了一跟头。我捂起嘴飞快转身跑进墙角,同栉儿一起笑个前仰后合。雪光莹莹,月光朗朗,我盯着栉儿手上通红的冻疮问她还疼不]
“阿牛哥哥给我买的,好不好看?我和你说,阿牛哥哥他可出息了——”
[见我盯着她的手,栉儿有些羞赧,但并不掩饰话语中的自豪与甜蜜。我这才发现她手指上殷红的冻疮早已换做一枚小巧鲜丽的红宝石戒指。雨后初霁的阳光为栉儿脸庞镀层温柔轮廓:“阿牛哥哥省钱给我买了冻疮膏,早就不疼啦。”她那时也是这样的神情,讲得那样眉飞色舞,而我脑中浮现的却是韩郎。]
[韩郎承诺高中之后便为我赎身,八抬大轿将我聘娶。韩郎总说他无用,要靠我接济才能在这盛京生存下去。他说官场腐败,像他这样英俊正直的人处处受到排挤,日子十分难过。我听闻心下总是怜惜不已,然后将大把银钱塞与他。他则连声感慨世风日下,斥骂当权者不体恤民情拿着民脂民膏作千金挥毫,又言拿这银子愧对于我,愧对于他顶天立地男儿身。他真是实诚,怎的不想想对于我不光彩的职业而言,这本来就是我欠他的呀!于是我更加自责,连仅能的帮助也会带给他莫大的羞耻与愧疚,实在是太无用,但他依然愿意同我在一起,实在是待我情深意重。]
[可如今,我没有银子可帮他了,要辜负他的深情。我把脑袋埋进膝盖,十分愁苦]
“不要紧锦娘,他虽不如阿牛哥那么厉害,但看他通身的气派总算也混得不差,你跟了他,以后我叫阿牛多照应照应,想他很快也能出头的。”
[栉儿在我肩头拍了拍表示安慰,不,才不呢。韩郎的出息比阿牛要大一千倍一万倍,小小的红宝石戒指他根本瞧也不会瞧。每回他从我手腕上拨下玉镯金环揣入怀里时,都说那货色不新样式太旧,不能与我匹配,等他日飞黄腾达了,必要打造粗上一倍重上一倍金镯子才能配得上我。我想,这都怪我过分美丽,才会使韩郎有这样大的压力。]
不,不是这样的。
[我摇一摇头,千头万绪不知该怎样表达]
你们不懂花魁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