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朝宗|古风·演绎·江湖

标题: |朱明|——原创 [打印本页]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17 13:01
标题: |朱明|——原创
剧目名称:朱明
参与人员:陆定权 曲秋水
剧中角色:洛文仲 陶晏允
剧目类型:原创
剧情简介:渣女和男神的故事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17 13:51
= 序幕 =

陶晏允


[黄钟大吕响彻三声,惊飞栖息在重檐连阙上的驯鸽。]

[天边的金乌西沉了,不过盈尺的光景,宫墙影壁便满挂上夕阳的余晖,巉岩般耸立。鱼鳞状的云絮铺陈散缀,自云层缺处返射下几缕黯淡红光,黝黝的黑影叠起,酝酿出一层浅淡朦胧的岚气,为嵯峨殿宇镀上一圈模糊昏晕的轮廓。青宫之外,几处眉黛似的远山浮在天水之遥,高低交相错映,像是崇光幻化出的蜃楼,看不真切,却隐隐也似在随着这峻丽的钟罄之声震荡。我知道那是国丧的钟声,在越过商秋的肃杀寒风与禁庭的高墙,向它的臣民彰告一位君王的崩殂。风雨晦明,春秋朝夕,从这一刻始,无论真心与否,泱泱寰宇盛京内,无论佞幸抑或忠良,王侯抑或黎庶,圣人抑或阶囚,都将悉皆浸泡进一汪悲悯的烟水里,为这汹涌而至的噩讯服哀恸哭。]

[这便是一国最重的丧仪了。天子的驾崩,须千万人以万千眼泪,殉天命攸归。]

[建平十八年的仲秋,与中秋宫筵相去实际不过半月,当日的燕乐鼎沸、宝盖华彩仿佛犹在眼前:适逢皇十二子降生,螽斯之庆与佳节良辰一齐,将盛大恢宏的喜悦泼洒在皇城每一处巷衢市坊。朱墙这头,天子坐于涂金蟠龙的御座上,广设盛馔赐飨群臣,彩扆列启,象筵金悬,云韶府奏起太和雅乐,红纱壁灯燃起兰芷的芬芳,玉卮中酒液琼浆浮光摇漾,人人脸上都带有一种微醺的神采;朱墙另头,溷绿的御沟流水溶溶流向人间,长街之上结彩楼,弄丝弦,男男女女缕金于面,衣彩珮光,繁英濯锦轻似绮霞云雾,蘧然有万簇耀目烟火腾起,绽于夜空,旋即引来一片洋洋如沸的喝彩……太平盛世带来的春恩德泽,使得每个人都沉浸在如醉如狂中,再没有什么,能搅扰那样纯粹而声势浩大的喜悦。]

[然而富贵隆极炽极,当热油烧成冷灰,酣歌笑舞便要翻覆成哀号涕泣。凶年可替盛景,兴绪将转衰象,钧天庆乐的贺典,与四海同悲的丧仪,不过红事换作白事的分别。此刻,当云板与哀泣交织的悲音穿透烟霭,沉沉砸落在身后,我瞬了瞬双目,抬眸望向那座静静摆在灵堂正中的梓宫,纠缠浮动的清寒里,仿佛听见有什么正迅速地凋疲、破败、崩坍,最终散为齑粉,被汩汩而来的郁结悲风吹净,永久远离我。]

[朱明最终沉没了下去,漆黑从宫闱四角聚集了拢来。半弯下弦的残月将它的精魄洒进殿内,我身衣缟素,发无簪饰,素面清靥跽跪于灵堂前,沉默不言。宫娥与内宦都被屏退在灵堂之外,谁也不敢来将扰他们的贵妃,储副的生母,与自己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所有灯火都在狂风中熄灭,唯有这里依旧通明,恍如渊海中的一叶孤舟,孤舟上的一杆桅灯,始终是一颗启明,与天边喑弱的紫微星遥相呼应。]

[不知跪了多久,殿中三足铜鹤灯台连幢点起,自成一条烁动的长河,像是山鬼虺蜮的眼波,凝在四周开闭关阖。雪白的经幡条被夜风吹得鼓荡不止,几株梧桐飒飒响动,叶战窸窣声、铁马铮璁声清晰可闻。翕忽有滴汗珠顺着濡湿的鬓角滑落,隐入孝服层叠深处,僵直的背脊却始终如一枝伶仃瘦竹,挺立在融融灯晕里,纹丝不动,烛焰吹起的飞尘碎屑,在罅隙透出的浮光中起伏飞堕,这样洪莽的寂静,仿佛永无尽头。]

[灯芯蜡花爆开,倏忽有足音橐橐,平稳而徐缓地渐近,无视这片暧暧灯烛结成的迷障,亦无惧禁止近前的敕令,一步步蹈碎平静渊薮。而我并未回头,依然沐在莹洁皎透的月华中,凝睇正前不语,纤细身姿被朱幌明灯剪成一纸薄影,直至一片阴影欺上肩头,铜鹤灯台上的那簇光焰不再扑朔,方颔首启唇,向身后幽幽问道]

你听见了么?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18 15:08
洛文仲

[建平十八年,皇帝驾崩,自王侯至公爵,皆于同庆宫前几案焚香,跪酒祭哀,官员及其命妇集于宣德门外,序立举哀,次日,皇帝梓宫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朝夕哭灵三日,阖宫俱是那挥不去的哀嚎声,将这素缟下愁云惨淡的宫邸早临来风雪寒霜]

[秋光叠叠复重重,殿外一轮霜影孤月比那婵娟铺筵已潜度偷移三径光阴,晏语徨徨,酹酒击筑犹在耳侧,如今皆化作钟钟丧鸣,穿透萧墙,惹得几目哭愁几目慽]

[夜已深,梓宫灵前灯火炽热,远远印出窗牖一团模糊的剪影,闪闪烁烁分不清虚实,我踏着夜凉如水的石阶一步步靠近,停在殿槽下,任吹过檐铃的风拂掠起素白缟衣,沉静温润若孤松独立,不遗烟火的两袖清风教左手一翻,是当朝开国功臣之后,世袭罔替的宁国公世子,不到而立爵位已袭,右手一握,半壁江山虎符尽在掌控,上至六部,下衔地政,我之朋党比周,步步为营已渗透丝丝缝缝,皆烙上洛氏一门族印]

[可少有人知我做这一切是图什么,图一段锦绣前程么——我本生在花团锦簇的富贵地,嫡长子的身份生而为袭爵,开国五大功臣之后的封妻荫子福泽延代,犯不着去濯这淤泥浑水]

[我为的什么,我为的她一颦蹙眉凄境而碎这修罗狱不悔]

[崇政殿内外死寂无声,我要谒拜无需口谕亦无人敢拦,御史台那群言官忙着同鸿胪寺那些礼官争定追谥,扬言要后宫同殉,皇后无子,但母仪尊贵,他们便把矛头指向了太子生母,贵妃之制生殉同葬不失天家颜面,不用一兵一卒,剐割人命全凭一张嘴]

[呵——]

[殿堂里灯火通明,照得她跪坐的背影清瘦孤寥,即便已位至贵妃,却还是和六年前一样难境重重,四壁危楼随时可将她垮塌,如履薄冰到如今,本该母凭子贵安享余生却又面临生死抉择,这萧墙内的富贵果真让人垂涎,又能将人毒杀]

[被烛火描绘出的影子打在石板上,我离她三步而驻,单膝点地,宽大的身影正好将她整个人笼罩,戛玉敲冰之声自她耳后而出]

听见什么

[火苗微晃,头微倾,双影做交颈,落入余光中慰自叹息,怜意生齿,抚声叹]

别怕,有我在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19 13:13
陶晏允

[像是陷入一个全然寂静的梦中,万籁俱息,耳畔轻轻起伏的,唯有他清润如松风溪涧的语声,涓涓将我环拥。然而这温暖的错觉终究不过一刹,当殿隅更漏中的流水缓缓积聚,蓦地滴落到铜盘上,清泠的空响骤然将我从梦境中抽离,回过神,残夜还是残夜,月光还是月光,衰草丛间促织的凄吟依然悲切,折荡在空阁冷巷中的北风依旧寒凉,这座深宫,依旧是鬼祟的巢窟,冰冷的樊笼,牢牢困缚着我。]

[烛光苒苒流动,不知晃了谁的心神。我低头看了看青砖浮雕上交缠的双影,语气里竟有三分轻快。]

那些在说话的声音啊...

[灯绡影中徐徐闭目,朱灯映照的胧光不再,一片澄柔的红晕覆上眼皮。双目昏聩时,其余四觉格外敏锐,四周弥漫着一股朽旧的气息,我知道那是廊柱与梁木独有的,年深月久的味道,它们混合着门环上兽首的铜腥,廊檐下铁马的锈苦,在空中纠缠、跌撞、融会,最终拧成一股坚如壁垒的浊气,直直蚀入肺腑。这股败息太过纤微,以致于避无可避,我泅浸其间,任它游钻进鼻翼,低徊呜咽的风声中,有幽微细小的喧嚣如同蛛网,密密匝匝从四周缠缚上来,诅咒般鲜明萦绕,挥散不去。]

我能听见有人在哭,哭的是日暮穷途,兔死狐悲,有人在笑,笑的是死生灾厄,贵如天子也只能生生领受,有人在诵经,经文里有众生,却不是慈悲,有人在等,等新朝开立,将他们勃勃的野心托寄到新君身上,还有人在吵,嗡嗡的吵,他们纷纭拿斗,正义堂皇,说的无非一件事……

[梦呓般,一声笑喟从唇齿间逸出,紧闭的双目霍然睁开,富丽深阔的拱顶下,四壁所绘异兽正张布着一双洞深的眼,露齿狰狞而笑,森森獠牙仿佛要啖人血肉,我不禁在那无声的迫视下侧颐转首,氤氲昏光里,下颌掠过一道秀丽弧线,凝成半剪婉娈的侧影对他,神容似讥似叹。]

他们要我死。

[那样残忍的生殉,被一把间关莺语似的嗓音娓娓道来,倒显得颇为寻常。收束了眼底波动的情绪,回眸往身后看去,条条白幡经夜风吹拂,重重叠叠荡开,那抹翩翩身影便悠然跳荡进眸心。他衣上没有熏香,反是携了些微风露的清气,恍如撷着春洲芳甸的落英,一路从郁茂原隰褰裳涉水、越陌度阡而来,一派低伏的惨白中,风神华彩,如蕴日月之光。朦胧光影中与那双清冽墨瞳相接,并没有错开眼,一双点漆目流光缥碧,在灯下浅浅漾开一汪水色,暝烟似的,在烛光飘烁之间凝睇着他,似含无限温柔,无限感怀。]

这么多人,只有你对我说,别怕。

[堪堪六载,这条路走的如践深渊,如履薄冰,淬尽心头血,终于等来阿慎继祚承统,可登临青云彼端,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压抑住,压抑住心头那喷薄而出的愉悦啊,什么生同衾死同椁,富贵滔天是我涉险求来,荣华无匹是我隐忍换来,区区贵妃之位,对皇帝而言不过是随口一句馈赠,惠而不费,于我,却要将身前身后一条性命赤裸裸奉祀?可笑。]

[鸦睫羽颤悠悠,静了须臾,下一刻骤然冷了神色,如暴雨将临前层层堆聚的阴云,瞳眸中凝出一线寒芒。有含霜的凛冽欺上唇畔,缟素下五指紧紧抓攥成拳,指甲深深抠进皮肉里,剧痛彻骨,周身颤栗,昏殿中两涡明眸亮的惊人,迸射出两簇冰凉的箭矢,直直刺入他身后的虚空,凤藻宫所在。]

[扬汤止沸,不如绝薪止火——]

文仲,

[丹萼般妍丽的檀唇翕张,眉目似是穿透丛薮密密的深谷,拨云见日,直指厄源。]

替我杀了皇后。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0 00:10
洛文仲

[她半拢乌发梳得一丝不苟,不缀珠翠,不施铅华,半张面孔被耀晃的烛火打出团模糊的光影,明明亮得吓人,却愈是难以将那五官看得真切,人在眼前,遽生坠梦之感,似极千百回的孤枕难眠]

[她嗤着说那足以让言官参上几本的悖逆之语,一双洞若观火的眼霎张,里头似有万丈焰芒,焚到最后只剩了青火芯末,幽幽燃缚,却也是浓缩压抑过后最炽最烈的一簇]

[一错不错的目光在听到她那句含饥饮恨的话时微微低垂,波澜眼底有无限杀机涌现,冷却在冰封乍裂的眉宇间,这些年斡旋于宦海沉浮的手段心机才得以剖开这层层昳丽的伪装毫不掩饰的呈送,本作飞花流云,鬓影衣香的肆意颓唐终要为她穿戴上一身甲衣,操戈掳敌]

[只是,这样茹血森寒的目光我不愿让她看见]

[觉察到她转身,抬目已无痕,一眼已入她织就的绻缱柔眸中,失了神]

[她还年轻,生五皇子时也不过碧玉岁华,而今不过六载光阴,当年浮萍里飘风败絮的少女如今可高高坐位在皇帝棺椁边,容颜未老心衰,分明含笑,却让人凉自心底]

[她若是个普通闺阁女子,此刻或可相夫教子,偏安一隅,过那锁碎又妍磨的时光,即便嫁作农妇,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稼穑虽苦,却也安逸无贪,可她偏偏入了这高墙宫闱,不过双十,只能在这沉苛紧闭的殿门之中,伴着往后的青灯苦佛了此一生,却还不得安宁]

[外有举德言戕之逼,内有宫闱权斗之争,卧榻之侧,酣眠虎狼,可能得一夕安寝?]

[感同其位之苦教蔓上舌尖,涩意难当,恍然一语惊阙,瞳孔微缩,望进她同样薪火灼烧的眸底,沉默在一个呼吸回合间,已迸决语]



[不过就是杀人取命,杀闾里百姓也是杀,杀朝官兵卒也是杀,杀皇后——也是杀]

[只要她想,只要我能,所谓推心置腹,推何心,置何腹,不过彰之私心为欲,添上一笔罪孽杀伐,若能换来她后半生的显贵荣华,高枕无忧,便是掏出这我颗血淋淋的心给她看,又何妨]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20 14:24
陶晏允

[灯槊上几支残烛将要燃尽,玛瑙般艳丽的红泪,顺着金涂银灯树的枝蔓缓缓滴下,最终凝结出一座血红的泪冢。双目被跃动的火光染成赤色,有一股怒涛在身体里聚拢号啕,冲撞得全副骨节都隐隐作痛,多年来忍受的轻侮怨垢,正从渺渺光阴尽头如数奔涌而来,席卷着淋漓的恚恨、隐祟的不安,一点点催发出积压在形骸深处的戾气,也正因这戾气尚不得发泄,原本素净的容靥遽然透露出一种奇异神采。]

溺杀……不,用白练!紧紧绞断她的喉咙,先用缓劲,给她一点渺茫的希望,以为能挣脱,然后再一点,一点点地施力,让她再也叫不出声,让那双眼睛慢慢黯下去,冷下去……

[嫣红的唇瓣轻吐开合,还是浮云流波般涟涟的辞调,还是春水落花般优柔的姿态,一仰一止,一顾一盼,都无懈可击。若非是这样冰冷而残忍的字句,与平素执金樽檀板,吟乐府小曲的自己没有分别。然而我是如此渴望伐除雠敌,那个永远伪善歹毒的女人,事到如今,竟然还妄想以祖制胁迫我赴死,她不是国之坤极,后宫垂范么?她和皇帝不是最般配的夫妻么?那便一道去伴驾吧,将来史书工笔,后妃列传里,她还是同殉的贤后,求仁得仁,无上圆满,我成全她。]

至于那群言官,他们既然想要一具尸体,我们就给他们一具。

[一双清水眸定定与他对视,夜色深沉堆积在殿外,微云堆里半轮明月,朦胧地漏下一痕银线,两壁宫灯烛焰摇曳,幻化成一只只妖冶的触手,幽浮在四周,他的脸在烛光中漂浮无定,轻抿的薄唇线条冷峻,那分明是一张天生适合生杀予夺的唇,此刻目中却满蕴柔情,一经凝望,但觉远山澄清,细雨霏微,竟不知落于双眼水雾上的,究竟是月光,还是他绵绵的目光。]

[兀自沉浸在杀伐的决断中良久,骤然与这目光相触,一霎微微怔忡。前事忽然涌动如潮,重重叠叠袭上心头,忆起初次与他相见的情形,心弦兀的一动:六年光阴之水淌过,他还是那个意态幽闲的锦衣郎,我还是那个兢兢立于危墙下的深宫妇,一切与六年前又有什么分别?]

[或许,很快就会不同了。]

[似有一条清浅河汉横亘在两人之间,映衬着盈盈眉眼。几点星宿的寒芒,散漫地缀在东方微明的天盖,一缕笑意倏地从唇畔浮升,而又泯灭,莲步轻移,足上着的丝履踏在砖石上,几若无声,颈间鬓发随着步履纤弱飘摇,肌骨是水墨泅染成的山峦,隐隐迢迢。一步,两步,如一盏凌波水上的芙蓉,渐渐挨近,最终停驻在与他触手可及的距离。光洁饱满的秀额在灯下完完全全崭露,蝉鬓微微颤动,剪水双眸凝眄住他英挺的眉骨,衣袖轻匀,露出半截匀细的腕,极短暂的瞬间,我伸出手,替他轻轻拭去了右肩上沾染的露水。]

[瞬息的温柔,转瞬便收回。只有指尖残留的凉意,证明适才的暧昧举止存在过。彼此相契的心跳在静夜中交叠,还能感觉到两道灼然的注视落在脸上,他的心意,我从来知道。]

我该回去了,阿慎还在等我。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0 21:59
洛文仲

[当今皇后出身算不得显贵,门第阀微,皆因薨逝的先皇后仗着几分恩宠祸染朝纲,秽亵皇权,纵有莫大恩殊虐熖一时还是抵不住口诛笔伐拟作夔魖,一旨敕令贬入冷宫,昔日高岭飞凰连并一身傲骨皆缢于三尺白绫,做了这高墙内的坟草孤魂]

[再行择后,千挑万选身家清白无外戚为大之势,却忘了这女人一旦动了情便易生妒,虽无利器执手杀人,人心可怖依旧能搅的这后宫天翻地覆,皇后无子,其他妃嫔先后产子也接遭夭折,可偏那心思极恐到滴水不露,若非我六年前的干预,怕是如今这青宫之位都悬而未决]

[人前淑德无剔,人后阴谋诡谲,不过一介太中大夫之女,真以为攀上几个所谓忠犬效马,就可任意驱驰这明殿庙堂?妄以言威逼范,铲除异己,贵妃殉葬,太子继养,名正言顺,尊这一声太后,何人再生置喙]

[真是谋无遗策]

[无怪乎她忿懑如此,恶毒怨语也难解其滔天之恨,我不厌她性情真露,毕竟走到这一步,我与她足下俱已碾骨压血,步步斩棘,眼见豁然昭朗,却被这兜头惊雷劈得猝不及防]

[我虽口应她未多犹豫,但心中自有考量,亦非莽勇之辈,如何能刃不见血的杀人,我当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祸根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清冽眸光察见渊鱼,却有着丝丝缕缕的寒芒连成冰涸,在她视线投触时转瞬即逝,对上那唇畔一抹笑意呼吸微滞,就这么看着她背抵昼光步步走来,宛若梦中情目含羞的少女]

[阴影笼罩下来,还有她身上烛气掩不去的暗香,极白晳的手衬晃在眼前,与那澄明的灯火交融出一缕暧昧绮想,拂过肩头的力道那么轻,却携千均穿透入心重重一颤,教我情不自禁抬头唤了声]

阿允

[短促又深柔,盛我满目情意慕望,触到她眼底同样隐藏的幽愫,舔慰我亟不可待要爆发的欲动,生忍下,低头闭目关阀截源,尽数化作唇下轻语,喃送予她听]

等我

[殿门大开,忽闻东风乍起梧叶簌簌,溶溶晦朔照半爿明月排云而出,漏夜更沉]

=第一幕结=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21 12:28
= 第二幕 六年前 =

陶晏允


[很多年后,当我拨开岁月浓雾回头瞻望,记得的,只有那天瓢泼的大雨。]

[晌午方过,青灰的天际便聚拢起密密彤云,阴沉堆叠在眼底,隐约生凉。不多时,抛珠滚玉般的雨线打湿微光,在窗外淅淅沥沥织起一道帘障,隔着朦胧的水雾望去,远处的阙庭崇楼都模糊了轮廓,仿佛洪荒初辟,凝固在一片浑浊昏黄里,原本精细的工笔,被无穷无尽的雨水泼成一片虚无,丧失了威严气象。北风呼啸着穿堂钻巷,倏地刮下疏枝间空荡荡悬着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飘无凭依,顺着未阖严的门缝吹进屋里,却一点也不觉冷,反是胸臆间腾烧着的一把怒火蓬蓬烈烈,正将肌骨五内灼得滚烫。]

“可不是奴才们有心怠慢,实在是五殿下气运不济,正赶上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整座太医院都搬去了凤藻宫,这个当口,谁还得闲来咱们这小小的枕月阁看诊呀。”

[太监净过身,不长胡须,一张青黄皮油光水滑,嵌着两只阴阳怪气的眼珠,拱肩塌腰,丝毫不怵。慢悠悠推搪完毕,束着柄雪白拂尘站在堂下,嘴角吊起一个古怪的笑,与我身侧侍候的宫人对视一眼,短暂的岑寂后,但听那宫人也帮腔道]

“是啊,况且虽说为主子分忧是奴婢们分内事,原不该辜负主子委任,可人人都当差,都沾荤腥,惟独咱们这,莫说肉沫,平日里连个肉星子都见不着,时日久了,心里难免不大舒泰。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还请主子您放宽心,五殿下福寿无双,这回不过是小坎,挺过去自然就顺遂了。”

[周身随着那字字句句不住颤栗,袖里五指紧握,握得青红见白,尖锐的指甲刺破手心,直扎进肉里,却仿佛痛也不知痛。贱婢……这些贱婢!这般狂悖无状的言辞,我本该大声詈骂,此时却像被生生扼住了咽喉,所有驳斥都哽在喉间,衍变成微微的涩苦,一字一字吞进腹里,狠狠剜剐心尖。内心隐约破开巨大的空洞,成千上万种情绪在胸中狼奔豖突,一颗心被炙烧着,又无从扑灭。床前垂挂的帷幄没有合拢,缝隙里透出阿慎一张苍白的脸,口眼紧闭,正隐忍着极大痛楚,心尖像被猝然攒进一根银针,蔓延开细密的惊痛。]

[巾帕在黄铜包金脸盆里汲满水,拧净为他一遍遍擦拭,眉眼冷淡。那些势利奴才自知无趣,讪讪作鸟兽散,伸手掖紧了被褥,伏在床前一目也不敢瞬,昏暗的烛光照亮阿慎半边脸,一缕柔软的细发散在山枕上,正欲探手去抚,他忽然一阵喘促,咳得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震动,将将松动的心霎时一片冰凉,眼框泛起一圈潮红。]

[不能坐以待毙...]

[檐下的铁马被冲撞得摇撼旋转,风声,雨声,阿慎的呻吟声,所有声息入耳俱是缫丝,嗡嗡乱作一团。一念既定,极力控制住抖成筛糠的双手,从厢屉中摸出一把油纸伞,轰地推开门,便似一只飞蛾,急急扑入狂飚的风雨中。]

[穷阴杀时,急景凋年,一丸惨澹白日隐没在阴云后,无情俯瞰着浮薄的尘寰。忽自天际滚来隆隆几道巨雷,急雨席卷着罡风,打湿仓皇摆动的衣袖,苦海扬起恶浪,长街两壁的宫灯与枯枝不住摇曳。这样壮阔的天象前,所有生灵都成蝼蚁,成蜉蝣,成鸣蜩,在滂沱大雨里奔逃煎熬,到死不见天日。疾走过砖石上潦积的水洼,如怒海中逆水行舟,手中的伞经不住风势,晃动着几要脱离控制,死死咬着牙,濡湿的鬓发黏结在鬓角,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身上衣裙重似枷镣,拖累得整副业身疲惫不堪,此刻已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紧紧盯住眼前的路,抵死求一场生。]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1 14:34
洛文仲

[仲春与暮春之交,正赶上清明头两天的寒食节,宫中惯例大行祭祀,又因今春少雨,礼部便奏请皇上行雩祭之礼,下令群臣致斋三日,又命太常寺填写祝版,告庙行礼,直到从太庙参拜致辞还宫,斋毕设宴,便是那些年轻世族们最企盼的清明习俗,踏青,蹴鞠,马球,插柳,但凡民间有的宫中例年不缺]

[褪去素斋祭服,拾掇起曳地烟笼的各色罗裙,纨扇半遮的少女们目若清水兰溪,耳下各色珠饰晃着耀石般的光芒,与那明艳朝气的脸相得益彰,凑在一处唧唧哝语,无非是讨论场上又博了众彩的是哪家儿郎,鲜衣怒马, 烈焰繁花,那一张张飞扬跋扈自命不凡的年轻面孔,逐一点出身份来都要让人嫉叹一声,同人不同命]

[有人生来衔玉镶金,又哪管死后籍名]

[马阵中最勇猛的少年已连进数球,每持球仗便乘势奔跃,运球于空中之娴熟,迅若雷电,教连击数下而马驰不止,皆让对手咸服其能,场外席座纷纷望来,打探那少年身份,待听得是宁国府世子,皆要了然叹句“开国虎臣之后岂有犬子虫流”,更有心者欲要攀枝,得闻已与大司马家的千金下了文定之礼,俱是惋惜,可转念一想那大司马是何等身份,相较之下如芝员芥吏,也就没可比性了]

[一身朱紫织金锦袍,梁冠横绾玉簪,两袖衣襟俱是敛作武袍,跨马英姿衬的满面春光剑眉飞鬓,又是一个回合下来射了球门教旁宗世弟子笑衅道]

“嘿,文仲你真够可以啊,莫不是知道媳妇在场下看着才这般卖力呢”

[这话一出引来吃吃笑声,横了他一眼]

别胡说

“没瞎说,就在那你看呢,大司马家的掌上明珠,听说你们连文定之礼都下了,不会还没见过新娘子长什么样吧,哈哈!”

[粗粗往他所指方向一扫,即刻收回,甚至都没看清他指的是哪一个却是耳根红意微浮,径自下了马将绳子一甩,将众人抛在身后]

“诶!你不打了啊!”

没见天都阴了,就快下雨了,不打了

[像是预示自己的谶语,不多会雷雨倾盆而下,原本围在校场上的人都作鸟兽散,我因先一步离开身边并未跟着人,狼狈躲雨的时候也在这迷宫般的宫殿里失了方向,好在碰到几个路过的太监,得知自己的身份便主动客气的带路,绞了绞袖服上的积水,见他们手中端着漆盒上面都封了宣纸,俱是防潮用的,便好奇问了句]

这是什么

“这是太医院开下的方子抓的药,正要送去药局煎”

[我知他们是凤藻宫的人,这次节宴皇后也未出席,听说病的不轻,召了好几个太医看诊,便顺势接了句]

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多谢世子关心,是沉年积弊了,恰好这次逢雨又发了出来,头晕心悸了两日已是好多了”

[一问一答间就走到了永巷口,长长巷道青砖铺路,红墙绿瓦被泼天雨势打得失了颜色,却清楚看到一人正逆风而行,半身遮在纸伞中,履裙已湿透,弱不禁风的仿似一阵风就能刮走,却阻势艰难的未退一步,不由让自己行步一顿,连带身边两个太监也作势而停,疑目巡望]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22 09:24
陶晏允

[手中这柄纸伞削竹为骨,桐油糊裱,平素最为阿慎珍爱,他总说,这柄伞就如同阿母,烈日曝晒时,为他遮起一片浓荫,风雨淅沥时,又为他挡去一霎冷雨,此刻蹈行于长街之上,它却如同在骇浪惊涛中颠簸的一叶孤舟,惊惶抖擞,不堪一击,在大雨凌厉的鞭笞中几要崩裂。撑着一口弱气,十指紧紧攥住摇摆不定的伞骨,双肩瑟缩成一团,周身血液悉皆逆流到了额头,气力凝聚在双臂,刹那间什么念头都消陨了,只盼这伞能带我穿越茫茫苦海,将肉身引渡至彼岸。]

[踉跄,凌虐,跌堕,一滴雨水顺着伞沿打落在颈间,单薄削瘦的双肩剧烈颤抖了一下,寒风随之吹掀起伞面,更多的雨水灌顶直下,顺着下颌流入锁骨,又自锁骨流入胸埠,背脊,股壑,足踝,每一下,皆如利刃勒入金石一般深刻,寸寸磔遍全身。永巷两壁扑朔的铜灯烛台,是视野中唯一存在的光明,却也马上要熄灭了,倘若隐匿在崇阁雕梁下的神鬼有知,会不会也暗自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孤单的足音回荡在高墙间,步履践碎了满地雨水,神志一点点被锤击得迷离,模糊中仿佛又窥见了那些眉眼,冷漠而麻木,随风一帧帧闪逝。那都是我惯常所见,当天子的春风雨露不度,所居便成荒冢,谁都能踩上一脚,即便不作恶,也是沉默的帮凶。人命如草芥,竦峙的华堂下,多的是求生不能的蝼蚁,纵然一味趋避,一味隐忍,又能改变什么。]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

[终不能改。]

[雨水顺着头顶流入眼睛,一片渺渺雨雾里,阿慎的脸忽然就那样清晰浮现在眼前,恍若永夜中旭日显现。他天生比别的孩子好动些,总爱挥舞着两条嫩藕般的小膀子,糯糯喊着阿母,一头扑进我怀里,他的肌肤那么细嫩,豆腐一样,一捏就颤,刚学会站时,爱抱着我的膝咿咿呀呀的说话,我笑着刮他小狗似的小鼻子,云窗外春光将老,海棠朱丝在丽日下袅动着晴光,他是心头新生的茸茸青草,也是这座深宫里,我唯一拥有的珍宝。]

[记忆中闪现的吉光片羽,蓦地为周身注入些气力,不顾风雨连番倾轧,竟也慢慢挪到了巷口。孰料此时风势陡然加大,顺着逼仄红墙将伞整面翻起,伞骨节节折断,断伞于半空中剧烈晃动几下,最终挣脱开掌心桎梏,飞越至头顶,旋转着像要当头砸下。是时西方天际一道电光闪过,当空劈裂,一瞬照亮了大雨中惊惶惨白的面容。]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2 14:44
洛文仲

[狂风将她弱如萤微的伞打到头顶,暴露出整个湿透的身影如岸上脱了水的鱼,被暴雨吞卷起的鞭子不断笞打抽淋,如渊囿之困,挣不得,逃不得,惊雷劈现出的脸更像是老天故意捻指而落的一枚棋子,将将好正对我的视线,不偏不倚,就算雨水飞溅,迷溹雾障,都阻挡不了我将那绝望凄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孰不知因这驻步一眼,系我往后多少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牵着心口的细线微微一扯,也不知是扯到了哪一根怜香意,待我醒过神来已身在雨中,大步流星趋到她身侧一壁将那苟延残喘的伞重新掣于手中,一壁拉拽过她的手就往殿檐下走]

[短短几步路,心跳却极快,也不知是否被这雷雨激得缘故,手背手心都是雨,一股脑的劲使攥握的力道并不轻,却被我刻意忽视指腹下的感觉,直将人带到廊下顺手一撤,又将那已被打得变形的纸伞收拢起来,伞尖朝下不停的滴着水珠,连着身上俱是湿答答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两个太监看得震惊,目光不断从我二人脸上瞟过,然后盯紧了那秀弱苍白的脸,疑声道]

“你,你是枕月阁的陶容华?”

[这话一出不啻平地惊雷,我千算万算也不会猜到这孤身在宫里逆雨而走的会是后宫妃子,毕竟哪个主子出门不是穿戴光鲜,跟着奴才一堆,哪可能像她这样狼狈无依]

[但对于长年浸淫宫闱惯是看人脸色的太监来说又绝计不是信口胡诌,面上不动声色,搭在腰侧的那只手却状似不经意剪到身后,微微收拢]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23 16:43
陶晏允

[滂沱风雨中,一只有力臂膀忽从虚空中伸来,尚未及反应,手腕便被牢牢箍住,突如其来的力道强劲得仿佛顺着手臂一举贯穿胸臆,将胸腔间咚咚跳动的心脏攥成一团皱。下一刻便感觉那只手使力一揽,带得周身一阵天旋地转,如乱云飞渡,硬生生压下涌上喉间的惊喘,脑中一片空白。中了蛊似的,恍惚由他拖拽,怔忡间只觉有风撩动涡旋,一缕奇异的衣香拂过双颊,温润柔和,飒然不染红尘况味,迷濛中我顺着交握的双手抬眸望去,第一眼望见的是刀裁般的鬓角,薄唇紧抿,线条宛如神祗画笔雕就,只一瞬又飘离出视线,只留下一方沉毅削直的背影,巍峨若玉山倾颓。]

[心像被骤雨打得瑟瑟颤动的花枝,直到被牵到了宫门额匾下,还能听见心脏失了控的跳动声,头晕晕沉沉。他掌心的灼热正贴着被打湿的丝帛,一点点烙入肌肤,那体发间弥散的蓬勃的男子气息,如同坚硬的甲胄,又如同一个无可逃遁的困境,猛然在心头炸开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我愣愣转头,终于得以窥见他的庐山真容,面孔俊秀,尚无须髭,乌纱折上巾,金紫少年郎...心蓦地一沉——这分明是宗室装扮。]

[于是就在那只手游移开腰间的同时,我微微欠身,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长睫上犹萦着一点晶莹雨珠,低垂投下两丛阴影,紧缩着的心渐渐舒展安定下来,寻出一处较敞阔的地界,朝他微一敛身,打湿的䯼髻侧边,团花形掩鬓在稀薄雨光中幽幽一明。]

多谢。

[又听那小黄门问道容华为何在此,奔乱于心底的焦灼再度浮上眉梢,双手不自觉紧捻起裙带,垂着的指尖微微发抖,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咬唇强把泪意压抑下去,目中有泫然水光一闪而逝。]

五殿下邪寒侵体,我正要去太医院延请太医诊治...

[这一问无疑是将历日来的艰难窘迫昭彰于人前,素来是要强的人,阿慎的病痛与底下人的欺凌已将心戳穿了一个豁口,冷风直贯,而今却要再在刀口旁割一道新伤,念及此,十指在袖口掩覆下绞紧,两侧肩窝耸起,已是略有防备的姿态。]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4 15:40
洛文仲

[她敛裾道谢,不敢固颐正视,两臂拢前肃躬以回礼,正身收移的目光扫过她鬓侧湿粘的黑发,微作停顿,甫敛]

[后宫妃嫔不得私谒会晤外臣,我虽身为宗世弟子却与皇亲搭不上边,且在朝中也任职务按例亦属外臣一列,可值节宴入宫,恰避急雨,又碰上个寡单落魄的妃子,这种种巧合都撞在一起便成了眼下这尴尬的局面]

[方才出手只存了临危救急之意,而且私心里真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谁知道…..]

[一瞬间涌起的惘然如这泼天水雾来得快散得也快,拂凉一面后只在鼻端留了淡淡湿意]

“五殿下邪寒侵体,我正要去太医院延请太医诊治”

[一番话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侧目,但将她那副惶极怕极的唯唯模样尽收眼底,心中讶然,且不提她这话是有意说与谁听,但凭坐主后宫的身份,她在奴才面前也犯不着这样卑躬屈膝,低声下气]

“既是五殿下抱恙,枕月阁的奴才竟放任自家主子孤身一人冒雨求医,这要是传到陛下那里,还指不定以为皇后娘娘御下无方,纵容恶奴欺主”

“天可见怜,皇后娘娘凤体宿疾,沉疴卧榻了这么久,哪还有功夫事必躬亲的料理后宫诸宜,陶容华你这么不合礼法的跑去太医院,需知那儿可都是外臣,就算不替皇后娘娘考虑,也要顾及五殿下的名声”

[两个小黄门语气平平,不见争焰,可一言一语你来我往间无不似压称的砣,逼得她足下一沉再沉,本就如履薄冰倾轧可见碎势,一延数里]

[她似再追声,却又被那两个伶牙俐齿挡了回去]

“陶容华且请回仪,我等本就奉命要去药局煎药,自会向太医院禀明,就算事关五殿下安危,也不能逾越了本份”

[几句话堵得她严严实实,毫无退路,甚至都不言道再派人相送,三言两语这么一打发,教那本就雨打寒霜的脸又白了一层]

[了然于心中一叹——原来如此]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26 13:39
陶晏允

[总会记起小时候的事。母亲待我一贯十分严苛,印象里从五岁开始,我便随同兄长们一齐背书,一齐习字,一齐挨板子,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女孩有任何不同。秉心而论,我很喜欢读书,喜欢纸页间那股干净的味道,淡远而润泽的墨香,总能让小小懵懂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但我不愿意被母亲胁迫着念,因此她愈是威逼,我便愈是懈怠惫懒,执拗地与她的威严作顽抗,有一天又因为背不出《汤问》惹怒了她,她转身拿起书房桌案上的镇尺,狠狠地打在了我的手心。]

[那是一柄铜胎鎏金的镇尺,并未上漆,因使用经年,边角都被光阴磋磨得十分柔滑圆润,打在掌心,掀起一层油皮。我死死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蓄满了一团,仍是红着眼不肯哭出声,后来母亲打累了,见我依旧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竟在我面前落了泪。她摩挲着我的头发,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阿允,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身为女子,你的兄弟们能致仕做官,报效朝廷,你的出路却是有限的,唯有不断读书,不断思考,你才不会盲目,不会甘心泯灭,成为你自己。其实我并不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眼泪,远比她的强悍更让我震撼,那天过后,我像是顿悟了什么,开始安静地看永看不尽的书,临永临不尽的帖,青春仿佛尚未开始,便在浩如烟海的书香中挥霍穷尽了。]

[也有好的时候。春来风掠小池,浅红青翠欲滴,日光下袅袅晴丝摇漾如线,拨动廊檐下风铃。庭中一树海棠开到盛极,繁花经风零落,倏忽引来一场花雨,胭脂点点,秾似缬晕云霞。小弟脾性温顺,爱牵着我青碧罗裙一角在院子里嬉闹,有时微风梳过,花枝簌簌摇曳,落英兜了他满襟,他便跑着送来,拄着下巴看我将花瓣一点点捣碎在乳钵里,涂在指甲上作丹蔻玩。晓日轻烘,碧纱障屏外,夭桃秾李在春影蓬蓬的三月里明媚动人,我用朱笔绘成了一朵春桃,他伸手在我眼前轻晃,笑着说阿姊,你看它像不像闻香而来的蝴蝶。]

[倘若没有进宫,我的宿命或许就和母亲一样,嫁给一个不算讨厌的男人,顺从他生下子女,生活平淡如水,称不上美满,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好,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僭越逾矩的罪名战战兢兢,唯恐言语行止中疏错被人捉住,万劫不复。有许多可堪驳斥的话语挤塞在喉间,可我想起阿慎,终究还是选择做一尊封了口的樽,要争一时意气,毕竟没有人再包容了。]

那就有劳两位公公,烦请务必将消息带到。本主先谢过。

[皇后不喜欢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彼时初次谒见,她一袭正红霞帔织金云霞绣纹,系以玉花彩结绶,白玉云样玎珰,步履行动间恍若流云绮锦,艳丽无匹。头顶双凤翊龙冠饰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珠牡丹花两朵,另有蕊头翠叶、金簪宝钿插戴发间,闪耀灼灼宝光,投来的目光里似染上珠翠的寒凉,隔着庭燎烟缕,悠悠落在我的脸上,仪态万方,也让人遍体生凉。她沉默地鼓励甚至纵容着底下人,向枕月阁投以鄙薄,掷以轻屑,纵然生下阿慎,境遇也不曾转圜多少——皇后养子与淑妃之子方是储副人选,人人急于趋奉攀附,至于天子,天子博大的胸怀光照天下,一时还照耀不到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来。]

[半截衣袖攥在手心,纤指反反复复磨折袖口绣的一团宝相花纹,密匝匝的金银线硌得指尖有些发疼,我不知道这样回去,最终等来的会是什么,或许是太医,或许伴随着降罪的谕旨,或许什么都等不到。这般想着,焦乱如麻中忽然摄中某种念头,缄然片刻,我敛裾侧身,望向身边锦衣华服的少年,他适才的紧箍与强硬,好像是许久以来初次在这座深宫里接触的柔软,蓦地在心湖搅动点点柔澜。他的身份不难猜测,而我的谢意,只能点到为止。]

方才多谢世子搭救,这伞……

[檐外濛濛的雨雾,将眼底一缕优柔点染得隽永朦胧,低垂的绿鬓乌鬟下,纤弱的琵琶骨泠泠浮在雪肤上,依稀还沾着些晶莹雨珠,不堪盈握的姿态,浅浅晕在昏昧的雨幕里,清浅一抬眸,一双剪水目光可鉴人,湛然映出他的脸。]

[帮帮我。]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7 00:00
洛文仲

[狂风骤雨泼在金黄琉璃瓦的殿顶,却难以涤净这深深宫邸早已根深蒂固的腐朽,如那钩檐上金鳞重甲的飞龙,它借重檐欲势腾空,却最后只能牢牢融为这檐牙高啄的一角,任日晒雨淋,风卷狂刮,逐而剥尽原本辉煌的甲衣,最后只剩下那褪了漆色的龙睛,犹还不甘的仰望天际]

[似极这围城内的妃嫔媵墙,终来不过这莺莺切切中不起眼的一子,有的是勾心斗角后苟活余世的哀凉]

[我不曾入这萧墙,但王子皇孙,宗族贵戚,又或是黎民百姓,哪个又不是这所谓天下牢笼中的一员,谁也逃不掉]

[她不敢忤逆对方的刁难,俱因阻挡在她跟前的不仅仅是两个阴阳怪气的太监,更因他们背后的势力,强大到她丝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做为宫外宗世又衔职外臣,这些宫闱内的尔虞我诈断不能涉蹚,我明知这一点却仍旧让那双哀乞无助的目光给惑了神,想我堂堂宁国府世子,出入京畿富地,虽不说风流花丛,但贵女轻女什么样的秉貌没见过,却唯独为这苍白去艳中的一眼而义不容辞出世,我以为是因为垂怜,却在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词是谓天意]

[该来的,你躲不掉]

[手中这毫不起眼的纸伞成了与她唯一的牵系,握在手中千斤重,教我怎么也提不起送还之力,终是转面朝向那两个小黄门]

后宫之事我不该干预,只是这雨下得这么大,怎能让这位娘娘独自一人回宫,两位公公既然看见了何不妨送这一程

[说罢举着伞的手朝他们微抬以示意,却见那二人面面相觑过后,隐有蹙痕眉尖,压低了方才严辞厉色,只是说出口的语气较之前已生疏离]

“世子殿下言之有理,只是眼下紧要的事便是将这药材送往太医院煎制,若是拖误了皇后娘娘的病,做奴才的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这明目张胆的驳论一时激起了我的性,唇畔略勾扯出味轻屑的笑,不依不饶]

公公日夜于凤藻宫当差,想必也是跟前侍候的,听刚才那番陈词还当公公是个明白人,处处为皇后娘娘着想,可如今看来,就算耳提面目这么久却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传出去也不怕有损皇后娘娘威仪,可不是失了本分

[以道还道,带着更尖锐的犀利,让这两个早已仗势忘了自己身份的奴才忌惮起来,毕竟宁国府为开国五大功臣之后,不是随便就能开罪的]

[见他们一时无应对,便趁势退步以拾阶]

两位公公若是担心这药材,我可一路护送至太医院,只要你们信得过本世子

[他们短暂对视过后,携了几分尴尬的笑,干巴巴道]

“自然是信得过殿下的”

[接过手中伞,他们其中一人护那陶容华回宫,另一人则与我同去太医院,毕竟我于宫中路况不熟,却已然足够]

[趁他们不注意,轻轻朝她摹了口形,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字重千斤,盼她能懂]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28 03:38
陶晏允

[他此前一直沉默不语,负袖在旁观望,此际忽显锋芒,倒真让心里惊了一惊。那把清润如流风漱石的嗓音里,渗着贵胄子弟独有的慵懒傲慢,张口驳辩时,几乎有几分刀锋凛凛的意味了。一张簧口利舌一路将人逼至墙角,自己却先退让一步,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想来御下一节上,他是个中高手。管中可以窥豹,此时虽仍是信首婉约的姿态,心中却不免暗暗对他添了几分赞赏。]

[抿了抿唇角,移动纤履,正要随其中一个黄门离去,眼波逡巡间乍然与他目光相触,但见他双唇无声翕合,适才冷凝的神情已在风中渐渐隐去,一双温柔若明星的眸子淡淡凝注,挺削鼻梁下双唇薄如刀刻,轻吐出的那两字乘着隙间微风,清清楚楚映入眼底。]

[是“放心”。]

[走在回去的甬道上,潺潺雨水串成连珠打在伞面,声如悬瀑,空气中掺糅了些草木鲜润的气息,随着洒落的雨丝徐徐拂过鬓发,有几缕未拢紧的滑落到肩侧,也未去抚,沉静里恍惚想起那只搂在腰际的手,臂膊坚硬如石,必是常年弯弓驭马才能练出那样紧绷的线条,硌在后背,像一堵墙,怀抱却是轻柔的,有煦暖的温度,有一瞬只觉四面风雨都被那方臂膀挡了去,此间唯有温脉安宁。]

[雨势渐渐小了,连亘的宫墙尽头,一轮旭日正隐约耀着明光,蛰伏着欲破云而出,我略略驻足,扬首瞻望,眼中积埃的翳障逐着那缕晴光,渐渐荡开一泓明净。]

[有人直上青云,扶摇九天,便有人锁困尘泥,萎落沟渠,我从不信命,既然已身在泥犁,不妨赌上一把。]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7-12-28 13:08
洛文仲

[喷雨泛若长河,将半边廊道积出大大小小的水洼,尽管已尽量避开,仍是止不住三两滴溅襟,无挡的急风呼呼刮飞他宽大的衣袖,梳进冠帽内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蹦出几缕调皮的在脸上舞动,与那不苟言笑的脸形成副滑稽的对比,他足势不停,反倒愈走愈快,像是有意要避开什么,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强自忍住]

[弯弯绕绕不知多久,刹步停下的时候我仍不紧不慢的跟随,差点收不住势撞上,就见他仍是无甚表情的脸略低颔道]

“前面就是玉明殿,是接待外臣及宗勋的地方,世子殿下可入内更衣”

[摇了摇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拒道]

我答应过要护送皇后娘娘的药去太医院,君子谨诺不可食言,公公还请继续带路

[觉察到他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接着朝前领路,不多时太医院署就落入二人视线,将药盒交接完毕,对着那欲言又止的脸,甚是好脾气道]

我已认得玉明殿的路,公公还请回吧,想必皇后娘娘那离不开人伺候,我予太医院中正好有相熟之人,寒暄两句自会离开

[接到那一眼深意目光,坦然承之不以为怵,在他走后果然找到相熟的太医院官,向他说明来时所遇,言及五殿下恙危刻不容缓,他慎重应下只道要先奏明院正方可出诊,却又对我此举不无担忧]

“后宫争械殃及池鱼不在少数,何况如今储副之位未定,若是被有人心弹劾党争,累及宁国府,文仲你…”

五殿下再不受宠也是天子血脉,你能忍心见其敝零?祸不及社稷,你我皆为柱臣,岂有毁砌之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在此先谢过子明兄了

[拱手施礼被他连忙搀止]

“文仲你如此深明大义,我又岂能安坐畏庸之辈,我即刻就去奏请院正出诊枕月阁”

[殿外的雨似乎停了,只剩了未洒尽的水珠零星飘打在脸上,却不是那么凉了,一场骤雨一场歇,短短的邂逅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一闭眼还能看见那贴在白晳颈边湿黑的发,仿佛伸手就能拢过耳后,指尖那抹微凉落到心里就成了她眼中淡淡的泪光,挥之不去]

=第二幕结=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7-12-30 23:35
= 第三幕 =

陶晏允

[当清越高亢的鹤唳响彻在太和殿上空,琉璃般明净的青天下,春日骄阳如同一顶巨大的冠冕,凌空高悬于巍巍殿宇飞檐之上,红墙碧瓦间反射出一片刺目金芒。鹤翎掠过轻洁的云影,朱明再度当空临照,这昭示着大明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帝王。]

[翠微山蜿蜒下一抹碧绿葱茏,三月的熏风穿花度柳,拂过朱栏香阶,亭台池榭,御苑中魏紫姚黄簌簌摇动,缀起一团云蒸霞蔚般的粲然光华,秾芳绛萼焕烂庭中。宫娥素手在花枝上扎染起彩缯华胜,剪剪轻盈翻动,春影婆娑,玉声璁珑,数月前卢后自缢在凤藻正殿梁上的阴云,似乎已被这如浸醴醪的春风吹散无踪,人们记得的,只是这位出身朱邸高门的先皇后最终被追谥为纯懿皇后,与先皇合葬孝陵,而千里之外,她那被软禁在平凉多年的养子代王,也在不久前郁郁而亡,生前手段如此雷厉,身后抛却虚无的哀荣,落局却可称惨淡,委实不免让人唏嘘宿命无常,可谁又会真的在乎呢?——世上涌动不止、不死不休的,正是生人勃勃滋发的野心。都忙着呢。]

[青舄抵踏锦茵,翟衣尾裾缓缓拂过丹陛,铺陈一片流丽彤云。宦官尖细的嗓一声叠过一声,在镀金宝顶下迂回迭荡,昂首直脊,上扬的脖颈勾起倨傲弧度,九龙四凤冠上累赘的珠翠沉甸,花钿缤纷的垂影投在秀削肩头,一目也未瞬,步履移动间,纁裳蔽膝绝无一丝皱褶。就这般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迈上滇白玉石阶,落座玉幄纱帘后,雍容转颐,蟠龙御座上,年不过九龄的阿慎身服衮冕十二章,正隔着御香飘邈,朝我徐徐绽出一个童稚的微笑,旒冕綖板前垂下的五色玉珠障住了他的视线,我却依然能辨认出那道目光里所含的依恋。微微点头莞尔,向他薄露一丝赞许与鼓励,便见那单薄的小人转过头去,紧蹙的侧脸透出几分少年老成。]

“朕年少稚嫩,尚要仰赖众爱卿辅政操持,程尚书年事已高,几日前已向朕上书乞骸骨,请求辞官清养,朕允了。然中枢之位不可一日空悬,朕思前想后,决意授宁国公洛文仲新尚书令,统领六部,同参军国事,诸卿可有异议?”

[清嫩如恋巢乳燕般的语声响彻在大殿,琅琅传达着我的意志,阶下臣工泰半为宁国公朋党,焉有敢反对的,一时赞颂允同声如潮涌来,隔着一帘拂动的紫色纱幄,悠悠睨向列首那抹人影,黑纱皮弁,白玉笏板,一身朱红绛纱袍富贵风流,系朱纮朱缨,贯簪处葵花形金簪纽闪烁细芒,愈衬得他如玉树琼枝,清贵儒雅,一侧铜鹤薰炉香氲袅袅,龙涎的红光从镂空的祥云纹刻中逸出,飘忽的烟穗中,我隔着重帘,与他相视露出一个灵犀暗通的浅笑。]

[是夜,太液池畔的楼台殿宇点起灯火,华灯初上,瞳朦光焰碎在荡漾的一池清波中,宛若银河降临,摇醒满船清梦星河。清凉殿内,五彩琉璃连缀的珠幕次第掀起,玉足赤裸,踏上红锦地衣,水红色纱幔在粼粼波光间浮动摇曳,绰似一蓬轻雾,映出正中纤纤盈动身影。]

[芙蓉色轻薄纱衣在肩腕间飘拂如云,长长缬花纹帔帛逶迤在地,腰间松松挽一根碧玉锦带,雪肤凝脂,香鬓堆髻,颇有几分盛唐靡靡之气。七枝鎏金朱雀灯焰光摇摇,映亮正中一池浴汤,澄澈汤泉上漂浮各色百花香末,蕙兰,辛夷,秋桂,一室香软中氤氲濛濛水雾。足趾微蜷,轻轻伸足掠去一痕,水波中倒影的一盏月华层层叠叠,碎成几瓣,往四周漾开一圈浅浅波练。]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柔软腰肢轻似临水照花,一片杂花浮动于晓雾之上,遮掩起光洁胴体,将身子柔柔纾在水里,掬了一捧水在掌心,淡淡莹光照的眉目通透如骊山桃花玉,闭目将温热泼浇向秀颈,长睫沾上雾气,仙人捧出的铜铸鸭熏炉里,绵软香气堆叠成纱,金丝凝织的朱云旋进缥缈水雾,被兰汤中热气一爇,沈烟益浓,恍若蓬莱幻镜。]

站在那里做什么?

[水中载沉载浮,丝绸般柔滑的触感漫过全身,几丛艳丽花树燃着细小金赤的火光,苒苒覆上眉眼,眉心朱砂一点,绘成婀娜一枝睡莲。微眯起眼尾侧转顾盼,花钿一闪,似雀羽惊鸿一瞥。]

过来呀。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1 00:41
洛文仲

[建平十五年到十八年,北疆有战事,持续三年久久未平,谁人都知这是引发先帝旧疾主索之一,费尽国帑民财最后也不过两败俱伤,因帝驾崩而延治,却同时枢密使曹参,吏部尚书程仁,还有宣平侯顾长林齐齐上书,以才识既薄,德性复浅,非有定国安邦之武功,亦无金声玉振之文采,赧愧汗颜之金绶鸣钟,恐负君恩殷殷切盼,自叹卑陋,难承国器,叩请辞官]

[北疆之事宣平侯与曹参为主将,朝中亦有程仁辅弼,战事祸及边塞百姓,致内帑空耗,民血流溢,城廓炬毁,但因着他们朝中势力且与皇后关系匪交,就算这仗打得不算漂亮,至少看在破虏退敌的份上也不致难堪,只是皇帝一死,都乱了阵脚,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先机已失,御史借此弹劾其臣愧以凉德寡才,错勘情势,指调失力,强兵不揉阵,长刀不振奋,此皆罪愆涛涛,无敢推之于他人]

[言论逼得他们忐忑难安,唯有辞官以求自保,而皇后失了朝中助力,有如绳上滚珠,岌岌可危,风向变得极快,仿佛一时间所有茅头都对准了后宫,先前那些扬言要殉葬的舆哗也如墙头刃草齐齐割向凤藻宫的脖颈,不出三日就传来皇后自缢身亡的消息,有感于其淑笃敏贤,薨后追封纯懿皇后,合葬孝陵]

[朝中六部冢宰空缺,军务边防亦是群龙无首,便以大司马之婿宁国公擢任为尚书令,统权六部,同时衔领大司马兵权,可谓韬韫儒墨又能挑刀走戟,一下成了不出世的国器,风头之盛无人可出其左右]

[昭文元年的春似乎比往日任何一年都来得如沐得意,拂过宫墙殿角,亦将去岁大丧还遗留的灰霾统统都染上了艳丽的春色,足步踏进清凉殿,四周空旷的风吹鼓起艳色官袍,只斜了根金簪的发上不知何处沾了片红色花瓣,依着领路太监的话伸手捻去,指尖似还留了抹淡淡的余香]

[清凉殿本是解暑胜地,只是眼下未入首夏,空荡的殿内拂起层层纱帷,隐可见珠帘后升起的温热汤气,于一丝寒凉中裹了暖意,四周宫奴尽退,不需刻意去听,浅浅的水花声借穿堂风送耳,还有那懒语勾人,教心一跳,眼一抬,最先看到那眉间折闪的细细亮光,照得那颜容妩媚,不逊海棠]

[迟疑片刻,数着自己一促一落的心跳轻步朝前撩拨过珠帘,碰撞出的旖旎清脆声让我有刹那恍惚,等反应过来已长身立足在池外,池边水渍擦过鞋底,将颜色深浸,我却一眼只见到那池中身影,目光移挪不开]

[池中少女肤皎如月,眉黛含情,芙蓉薄纱几乎挡不住曼妙身姿,浮于水中不过成了蕊心衬托的花瓣,妍丽夺目,可谁能想到这样一副风月弥漫,娇兰麝香的造画人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让人不由感叹高贵与奢艳原来竟如此易面]

[弯膝蹲身,长袍曳地汲水,心如她身下搅动的池水,一圈又一圈难平]

阿允

[痴痴望喃出了声,竟忘了彼此身份阻隔,仿佛如这涉水之易,蹚身湿袍就能来到她身边,就能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5 13:07
陶晏允

[藕臂裹着轻纱,涟涟划开一道水波,缭绫浮花的纱裙宛若一片尘嚣上的云缕,婉转绽放在满池潋滟中。足抵文瑶密石,轻盈旋身,温热的水波涓涓淌过柔软腰肢,玉壶光转,吹落几点繁星似雨,细碎的光屑揉进眸子,秀目粲然生辉。含着浅淡笑意一点点游近,轻薄蝉翼的纱掩不住旖旎春光,胸前袒露的肌肤莹如一捧新雪,呵气可化,两团玉雪娇酥在花瓣清泉间时隐时现,依稀蒸腾着淡淡体香,欺近他。]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樱唇榴齿轻吐开合,一壁低低吟诵,一壁含笑凝睇,秀美的颈微微扬起,皎洁月华下如一株幽静的昙花,将要盈盈绽放在他掌心。火光从绛纱灯笼中透出,覆在那张脸上,隐约有层蜜蜡般的光辉流转,澄澈的清波在他足下荡漾,咫尺的距离,将他目中驿动的情绪看得分明,那簇细小的火焰在暗艳子夜中燃着,压抑张狂着,为周围事物都添上一抹不可说的意味。]

[淑妃与二皇子逼宫那一夜,我也曾在他脸上见过这簇火。彼时交泰殿外杀声震天,从神武门一路蜿蜒而来的火光,将混沌暗夜照得恍如白昼,我拥着阿慎,与天子还有后宫众妃嫔一齐,被困顿在孤城斗室里,为黑夜中环伺的杀戮战战兢兢。殿外的刀剑相击声、妇孺哭号声、战马铁蹄声,与熊熊蔓延的火海一道,将天地泼浇成一丛修罗炼狱,处处尸骸遍地,流血漂橹。许多人尚未从皇子的不臣暴行中醒转过来,即成皇权御座下累累白骨,权欲的饕餮之口一旦张开,君臣,父子,夫妻,不过是荒谬可笑的拦路石,脆弱的牵系,不消片刻便能被尖锐兵器斩断,付与北风酷烈。隔着嗡嗡绕绕的女子哭声,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拨拨涌入,又拨拨扑杀出去,透过一层窗纸,似乎都能看见外面鲜血泼溅四肢乱飞的惨象,昏灯下我望见光宗的脸一点点灰败下去,心中一片冰凉。]

[天将明时,殿外嘈杂声渐渐歇止,那股静是死寂的,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突然殿门大开,惊得满殿妇小噤若寒蝉,抖颤成风中枯叶,冥冥中隐约预感到什么,我微眯起双目,逆光中果见他提剑步步走来,虎面头盔,银铠铁甲,鲜血涤荡的袍泽在长风中鼓鼓而动,俊逸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迹,正如一只沐血的野兽,浴火而生。]

[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要这个男人。]

[丝柔的晚风拂起沈沈帘幕,吹散记忆中云烟。尖薄指甲被玛瑙麝皮精心研磨过,痒痒的,往他的掌心刮蹭了一记,随之从汤泉池中站起,沉静水光披离而下,罗衣贴肌,勾勒出窈窕身姿。依近了,近的呼吸可闻,素手不疾不徐,划过他浓密的眉头,明亮的眼,触及淡青坚硬的须髭,有些扎手,最终停留在他双唇之间,轻轻抚摩流连。另一手钩住他小指指尾,轻轻一拽,贴的更近,艳色的唇里藏着甘美的鸩,若即若离,蕴着迷离香息缱绻柔情,在他唇前轻呵。]

第一次见着你我便想,这双唇吻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温柔的暴徒,要你只对我言听计从。]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5 20:22
洛文仲

[殿内烛灯投进温水流波,涌出光怪陆离的斑驳颜色,她如天上仙娥淌过迢迢银汉来到我跟前,摇身一变成了凡间织女,相逢在金风玉露的春寒中,化柔情似水,成佳期如梦,低低脉语向我吟唱着这首诉尽衷肠的情谣]

[便胜却、人间无数]

[佛云,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我苦苦捱等了六年,就算刃再利,炬再炽,恐有割舌烧手之痛,亦无法挡我一厢情愿的坚韧无悔,这抹决心随我一路蹈来愈见磐牢,深深扎根心底此刻亦随眼中热切放到最盛最狂]

[她从池中站出,浑身似被漉水披上一层露骨的娆衣,素手沾着湿度,一一痕迹抹过,待最初那抹凉意潮去挥发,就只剩了干柴烈火的炽热灼烫,烧得我心膛燥动,双目燎原]

[待那红唇欺近,只消将那软骨轻轻一按便能夙愿得偿,却教此刻按奈下急切,偏生生在她勾起的撩拨中寻到一丝反客为主的趣味]

[头一偏,滑过那润水般的丰唇,只挑了抹风流笑意舒在眉间,低低揶揄吹拂在她耳边]

原来那么早,太后就对臣有了非分之想

[多早呢,是六年前那个午后吧,我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空前绝后,简直要把天地间的色彩抹去重塑一般,而我就在迷失皇宫的路上遇到了她,遇到了当时落魄雨中,形影单只的陶容华,此后因已中,果在心间萌芽破土而出,终成浓翠蔽日的参天大树]

[平淑妃,杀皇后,剿平围障助她稳坐太后之位,从不可能一步步碎出条通天路,携手并肩走来,我将这一生荣华光耀都系于她手,甚至赌上了宁国府历代底蕴根基,只为当初一眼情根深种]

[我想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不易的,以二人身份还能换来眼下独处也是不易的,既然得来皆不易,就该好好珍惜,可倘若谁要跳出来以朝纲燮理,伦常惛渎来约束劈斩这来之不易的亲密,那我定要让他尝尝这一路走来捣无数尸血铸就的剑,再镀上六年求而不得的刻骨深怨,会怎样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发誓]

[手拂上她湿漉漉的鬓侧,慢慢将那一撮黏湿的黑发小心拢过她耳后,做了我六年前就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再扣上她的秀颈压向自己,低头寻到她脖子上跳动的细脉吻了上去,继而加深,承我多年相思之重,仿佛这样烙下印迹就能抛开一切束缚,做一对眼里只有彼此的恩爱眷侣]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7 18:01
陶晏允

[齿间溢出一声嘤咛,是绢帛被尖指勾起细丝,眼底氤起一团水雾。眉尖细蹙,承他滚烫舌尖沿纤颈一路蔓延,时而轻啜,如飘絮绵羽,时而重吮,如刀滚斧刻,有一团火焰从他唇过处烧起,顺着颈骨窜遍全身,一霎勾去半面神魂。]

[我听见自己微促的呼吸声。]

[春笋十指揽住他宽厚肩膀,半搂着任他肆意啮吮,纱衣袒领随之滑落,露出半边香肩软玉,凝光微微颤栗。未料他冷清寡欲的君子皮下竟是这样一副烈火撩人的本性,娇身不由得偎紧,便似挂在了他身上一般,在他热硬的掌箍下逐渐软了腰肢,弱水柔波般化在他怀中,他虎口与指节磨出的重茧,正隔着一层薄薄轻纱,贴肤重重辗转,铁掌钳身,沿脊背一路摸上,仿佛能感觉到极细的血脉,在他粗糙的指间缠绕、流动,一点点拨乱心弦。]

[幽帷倏开倏合,在墙上映出一双交颈鸳影,鼻端嗅着浓冽专横的男人气息,星眸半阖半睐,迷乱中瞥见他锐利刚毅的眼,分明已渐涌情欲,心尖蔓延开一阵微悸,扬手绕至蓬松鬓云后,索性一把将绾发的金簪抽落,青丝万千流瀑般倾泻而下,堆叠在半裸肩头,有些微发梢沾湿泉水,散乱滑到他手背,顺势直身环住他脖颈,香肤贴面,低低一声笑漾开,两丸清眸熠熠生辉。]

[温热的水雾将肌肤烫得一片潮红,双目浅浅眯起,酥在他勾魂夺魄的索取里,五指如灵蛇,缓缓穿过他墨发间,捧住他后脑,脖颈向后轻弯,微仰的玉靥在明灯下泛起霞色,一点红唇妍若重瓣粉朱,迷离微张,眼睫翕然颤抖,雪乳上两颗蕊珠半挺半隐,一片云环雾罩里,青丝脂背,艳体流香。]

[几番耳鬓厮磨,原本白皙纤好的颈上被他留下二三点舐痕,红衬白,灼灼暧昧鲜明。金莲玉钩缠住他腰股,半伏到他肩头,一头长发披拂开来,与之呼吸交缠,把着臂微微阻隔了他动作,含笑将尖颌轻抬,两汪明眸汲水盈盈,含着润光泫露看他,勾他,下一秒唇边闪过一丝狡黠,缓将丁香小舌迎凑,湿滑向他耳边,探舌在他耳垂上点舔。]

既然知道了,那哀家这六年来的相思苦候、神魂尽夺,爱卿准备怎么偿?

[脸庞半垂半侧,唇抵耳根,春帐飘曳里,另一指不安分地顺他胸膛绵延滑下,滑至腰间革带,曲指伸进里面一勾,“啪嗒”一声,腰带弹开,眼底水光愈浓。]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8 14:04
洛文仲

[伊人细腻肌理滑若白瓷,匀亭骨肉如蘸密蜡,当真是盘中馐馔,活色生香,逐而加重的力道一路自精美的锁骨吮过白皙的颈项,一朵朵胭脂红梅,在真珠色的肌肤上不厌其烦的凋谢,复又不厌其烦的盛开]

[我听到她一声嘤咛不受控制的软骨在我强悍的攻势里,似极六年前的浮萍无依,只能狠狠泅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再不松手]

[托住她弱如溺水的腰肢,紧贴我胸腹无隙,埋唇在她颈边来回厮磨,不安分的手掌已揉皱那一团纱衣沿路袭上,皱褶堆滑过同样粗糙的掌心,研磨着光滑可鉴的肌肤,诱出若隐若现的朦胧欲色,颈上一沉,几乎挂承她大半体重,偏侧过头,入目青丝瀑落,金簪坠地“咚”响,拉开这夜的序章]

[玉足渡水缠来,如软蛇锁身,教我忙用掌托其股,呼吸已紊乱在她促织的欲网中愈陷愈深,偏还用那称得上是情爱纯澈的眼神来媚惑人,随耳下刷过一层湿热,五指蓦地一收,掐进她软肉里以作她磨人的惩罚,早已被撩拨的耐性渐失,我的心及至我的身,从头到尾亦渴望刻入她血骨里融为一体]

[她种下的因,今日就要亲偿这硕累的果,一口不剩]

[身上朱袍早被蹭得失了威仪风度,被那纤手一解扣带,仿佛如蒙大赦,澜袍束放的同时我勾着她的身体没踏入水中,她无以为撑,只能将四肢紧紧依附,及至背抵在密石上才教下半身松放,却被我一个沉落起伏又拖臂而出,半身纱衣早沓至腰下,重新浸了水花的瑶峰汲珠晶莹,同样湿漉不堪的衣袍吸水缚身,埋头卷舌将那盈盈颤立峰首的水珠吞没,簪发早已歪斜,零乱散出几撮贴在脸上,我抬起被她胸前淌水湿打过的脸,盛着满满池下春情,迷离眸彩,将她缠望]

阿允,帮我都解了吧…

[带了点撒娇乞求的懒调低靡在暗哑嗓中,唇依着唇轻轻啄点,小心温柔,水下揽腰的手却放肆无忌,重重揉捏过大腿股间,甚往密径游探,如那被潮气蒸红的眼,柔情霸道相依,是生生被她折磨出另一番放纵模样]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9 22:20
陶晏允

[衣袍纠缠浮动,如山麓吹开重重岚雾,飞掠着双双坠入水中。锦衣上金线织络的纹路明灭,哗啦一声,溅起的水光轻盈四散,为萤煌灯烛照耀,恍如夜空中燃裂出千百道焰火,凝成金丝繁花,流转幻丽绚光。双飞金鹧鸪的屏风后,一瓯春被盈盈蹈碎,漾起几波澄碧水浪,在身畔迭荡起伏,温柔涌动着,股股温热漫上肌肤,细密游钻进肌骨,四肢百骸都被熨得绵软无力,只能攀援孤木一般紧紧欺着他,芙蕖浪里,湿衣长发凌乱铺缠。]

[猛地一个沉浮起落,满身水光披漓而下,将纱衣牵荡至腰间,讶然一声轻呼从齿间滑出,眼见一片娇红腻白俱入他眼,又羞又恼,秋波撷了几分薄嗔浅愠,将粉拳微蜷,往他胸膛不轻不重捶了一记,红着靥低头斜眄,便见他那一贯沉稳的星目里已烈烈如焚,剑眉微沉,薄唇紧抿,漆黑瞳仁深处隐有星火蓄势燎原,一双大掌在水下隔纱不住搓弄浑圆软玉,欲火腾地从他沉郁的眼底燃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拆骨入腹。]

[真是爱惨了他这副情动模样。]

[纤薄腰腹被他猿臂一抻桎梏住,腰骨被迫凹起,胸前两团椒乳颤颤,樱桃初绽,沾了几颗晶莹水珠,如花萼上溶溶露滴。娇靥泛起酡红一片,欲伸手去掩,未料他竟埋首,转用唇舌啜起,粗粝滚烫的舌卷住蕊尖,勾撩,舔舐,品吮,缠磨,密密凌迟,一时只觉五感都尽凝在他唇舌热烈的撩拨里,心尖愉悦地颤着,几声娇吟从鼻间唇间荡出,蘸饱甜,汲满蜜,牵丝般勾住身下汹涌而至的情潮,转瞬淹没所有神志。]

[“阿允,帮我都解了吧…”]

[烛光从薄锦纱笼中透出,为那双迷离的眼涂上一层异色,实在难以抵御这缠情裹欲的凝望,咬着唇倾身上去,指尖在他身上游走探寻,层层将外衣剥落,直至脱至只剩一件中单,指尖触上他紧实光滑的胸肌,丝丝麝味从底端窜上,专横地侵入鼻息,割裂空气,一瞬攫去所有呼吸,将身周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偏他手也不安分,在水下揉捏过腰腹腿侧,不急不慢凌迟,光明正大作恶,搓揉几下,直往花径深处进逼,勾撩得小腹中似有千蚁噬咬。这缠绵的狎弄太磨人,紧蹙着眉心闷然一声轻哼,难耐地将双腿绞紧,索性将他游移的手锁困在了两腿濡热之间。]

[将他上身最后一片遮蔽也掀去,蓬山云叠中,两人俱是不着纤缕,丰盈绵柔的乳贴上他坚硬浑热的胸膛,呼吸愈发浊重。纤纤五指先撩拨过他喉结,一路蜿蜒直下,逐过崇岳莽原,广川密林,大江巨棹,最终停在他肋骨内侧,勾勒划圈,一点点蹭下,虚虚覆上他胯间未褪的绫裤,轻将那灼热滚烫握于掌中,隔着一层粗糙布料,缓慢揉弄起来。]

...她也这样对过你么?

[俏眼半斜,勾笑觑他神色,手下爱抚不停,一弯雪藕慵然靠上他肘臂,两唇相贴,丁香小舌柔滑似蛇,撬开他牙关,在他口中或深或浅勾连,缠绵,上面一张口,下面一张口,俱汩汩溢出香津蜜液,要引他一同堕入这蚀骨绕肠的销魂镜中,不死不休。]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10 17:00
洛文仲

[她的手这么柔这么弱,却蕴着无法言说的魔力,让我这副已然崩到不能再崩的身体还能跳跃出几分难耐的期许,享受在那抚摸游走,有如抽丝剥茧的快感中,湿袍离身,没了那层温裹,暴露在外的肌肤激出冷冷的颤栗,却又在那绵掌贴向胸口时,以五指熨出来的灼烫温度顷刻蔓延到全身,继而又陷于火海囹囫,不能自拔]

[她含情欲动的模样太迷人,让我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在我寤寐辗转时无数次臆想于脑海中的场景,于是手上加重了攻城掠池的力道,毫不避讳的探指而入,却被一双玉腿半路绞杀,慵到极致的目半阖,挡住萦绕眼前的氤氲雾气,垂下的视线里紧逼住她似是难抑的春情,享受她脸上一颦一蹙,一嗔一怒皆由我掌舵]

[绵乳取而代之贴上紧实胸膛,扣在腰间的手微微施力就能任那两座椒峰挤压揉扁成扭曲的形状,此间软玉温香极尽搓摩,腹火中烧,已成蓄势,在那作恶的手直抵祸源时喉头一滚,情不自禁发出一记闷哼,促起余音绵长,生在她软媚五指中丢了三魂六魄,剩下一魄也在凑唇而来的灵舌中悉数吞噬怠尽,却是我心甘情愿的奉送,哪怕就此堕身阿鼻也无悔]

“她也这样对这你么?”

[本该爱意缠绵的情话被她兜头一句浇冷,张目看她仍是眉梢含情的戏谑模样,不由升起一把簇火烧至胸膛,身子猛地沉贴,圈起二人周身水动涟漪,交缠暧昧的唇舌被我一记惩罚的啃咬在她下唇瓣,歇罢回合后的凌乱呼吸仍旧不停吹拂在彼此鼻翼间,连带一双痴情的眼也带了几分恻隐难察的痛,喘过几声气,拧眉纠色]

不许你提

[我知她说的是谁,宁国府与大司马的联姻,当年可谓轰动一时,连皇帝都送了厚礼以示殊恩,青年才俊,京中名秀,就算抛去彼此身份利益,在旁人眼里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前提是,我没有遇到她的话]

[我与陈婉如成亲六载,育有一子,便是如今宁国府世子洛唯安,唯安唯安,父亲的寓意并告诫时刻如警钟敲醒着我,无论我隐藏的再好,行事再滴水不露,也无法瞒过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父亲,他是要我以宁国府为重,不可因私情苟欲而牵上一门族小性命,可直到他去世,我依旧没能彻底了断这孽缘,反而愈陷愈深]

[我在朝中植党营私,杀谋果断直至这让人望而畏怯的地位,只有独自无人时才会想起父亲临终嘱托而生起一念愧疚,整个宁国府,还有那一双不知情的妻儿,他们一生只能随我蹈足在刀尖火海而无退路]

[可我无法,我爱她]

[就算制肘上这许多人的性命,也会为她一个表情一句话而义无反顾,剥开层层枷锁重铐,我与她之间的感情是如此纯粹简单,我不想在这时候因为她一句话而生起莫须有的情绪,我们之间就如此刻坦诚相待,不该也不能,再融入其他]

[怀中抱着她,这一刻的满足使我舒去眉间郁色,伸手除去彼此下半身的束缚,至此再无隔阂,一手揽其腰背,一手缓慢又坚定的将她大腿打开,揉过湿淋淋的花瓣,借着池水的浮力轻而易举将灼烫抵送到她玉洞前,再不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一寸寸没入,直到彻底贴合,情潮如涌动的池水逼得我微微颤栗,在她紧致包裹里忍下疯狂的冲意,使背脊难耐地扩张,露出纠起的两块肩胛骨,低头抵上她的额间,发红的双目维持最后一丝冷冽的清明,牢牢将她锁住]

阿允,你记住….我这里,只有你

[执起她的手指向自己心口位置]

而你的心里,也只能是我…

[沙哑的嗓音像沥过砒霜的毒,克制中带着强硬,水流缓缓,一个退身而出再次撞入,不留余力的翻搅波澜,直到这一刻,身心交融,太多堆叠的情愫一股脑涌出,甚至在这潮浪迭起的汤池里已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12 13:17
陶晏允

[总忘不了那一日,他与陈氏相携,一并向我走来的情形。]

[春序正中,携了碧烟清露的微风过隙,似美人手擘动珠帘,次第吹醒二十四番花信,红云盏盏浮空晃漾,漫过廊庑下层叠垂曳的鲛纱,在云屏罗帷间晕开一席香梦。赏花的节筵就设在御苑凉台上,几顶华盖翠幄隐在花树间斜斜招摇,为赴宴的宗室贵戚们遮去灼目晴光,间或漏下一丝半缕纤薄的云影,在浓郁的春光里深浅徘徊,坠进几上绿莹莹的茶汤,恍惚以为是杂滓,便倾身去看,倏尔听见鸣赞内侍一声唱喏,尖利的嗓划破绵柔春风,蓦地引得羽睫颤颤一动,循目瞻望,便见园囿春深处,一对璧人正拾阶缓缓而来。]

[依稀是诗书清贵浸润出的风仪,陈氏人如其名,清婉晏如。盖因身在孕中,生养得比其他女眷都要白润丰腴些,眉裁新月,棠颊羞霞,由他扶着苒苒行来,一个君子如玉,一个佳人似画,轻易夺去十分韶光。我听见周遭嗡嗡的羡艳声一霎涌现,如鸣蜩吆螗,连天子都停下了提箸的手,在我身旁捻须笑望,陈氏柔静的脸上因此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仿佛有甘美的希冀在逐渐成形,她眼里烁动的喜悦与天真太闪耀,将旁人都衬得黯淡庸俗起来。]

[按理我那时已沾沐皇恩,得晋昭仪,正是一派风光显耀,不该再在其余事节上有所想望,况且鸿途未竟,宏愿未遂,皇后淑妃皆在暗处虎视眈眈,那个节骨眼上,理当斫去一些不必要的枝节桠杈,全神贯注地,与他劈杀出一条平坦通途来才是,可我竟就那样走了神,像被一只蜘蛛吐着丝,一匝匝地缠缚上,心涩涩浸在滚烫的茶汤里,翻涌着失意与嫉妒,他还牵着她,我对自己说,也许只是逢场作戏呢,我又安慰自己道,那些失意与嫉妒都不能见日光,连呜咽都是压抑着的,一声声填满了耳廓每一处缝隙,显得更加稠密而破碎。]

[所以我是故意的,故意在情热撩人时提起那个存在,就像每一个俗伧浅薄的妇人一样,明知是化了脓的疮,刻意被忽略,也要去戳一戳,试图通过刺痛谁证明什么。可当我看到他眼里的痛楚陡然清晰,隐忍的欲望里翻绞着浓重的愧疚,一股酸涩忽就从心湖最底处窜起,直直灌顶,蛰得每一寸骨节都隐隐发疼——他是那个阴雨中照亮我的人,是苦海里逆水行舟,始终系于舟畔、萦绕不散的月白风清,如今他的痛苦、挣扎、索弃、坚持都在咫尺之处,那么真切,那么赤诚,我怎么能伤他...]

[下唇瓣的灼痛彰示着他的怒气,我看见他眼里嘶嘶的火苗,心淌成一片柔波汪洋。凝酥玉脖一弯,环臂更加搂紧了他,低首交颈相依,任他将身上最后一点遮蔽采撷去,将尘柄寸寸没入花径,水波在身畔徜徉涌动,极力忍痛时眉心攒成一团,十指蜷紧又松开,在他背上难耐的磋磨,呼吸起伏不定,尽是浮艳低靡的呻吟。直到血肉互融到极处,热硬杵在体内酸酸地胀,他却不动了,转将我抵在肘臂上,喘着气将额头相贴,灼然逼视着的眼里有情云密布,飞沙走石,一纤一毫的情绪都在此际炽烈流转。]

[“我这里,只有你...而你的心里,也只能是我…”]

[心脏咚咚的跳动从指尖清晰蔓延,一路传抵至心房,好像有什么随着这震动,哆哆嗦嗦地崩坍,仿佛山洪倾泻,混卷着滚烫的熔岩火浆,在体内横无涯际地窜流。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潮从荒芜原野围漫上来,裹挟着我,迷迷怔怔堕入一个温柔渊薮,这渊薮下埋伏着热烈、狂乱、昏溺与罪孽,随时都会招致病垢非议,但我甘愿沉沦在这一刻虚幻的幸福里,任由久蕴的真情从封茧的心中涓涓流淌,声音像是一缕幽线,从极远的云山飘来,轻轻地,落在两人相拥的隙间。]

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我答应你。

[眼波似水,隐有几星桃花的颜色漂浮在上,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柔情蜜意、真挚爱怜,尽在这一眼中分付。]

= 第三幕结 =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12 18:32
本帖最后由 曲秋水 于 2018-1-13 14:49 编辑

= 第四幕 =

陶晏允

[时维仲夏,仁寿宫里风轮替去炭盆,碧纱橱与翠竹簟阴阴润润,滤去炙盛天光,殿隅四角摆置的铜冰鉴里,大块窖冰被玉杵敲碎,清水淅沥而下,宛若白玉盘上滚动的浑圆露珠,散发丝丝寒气,为扇轮鼓起的微风驱动,掺合了金鸭熏炉里袅逸的冰片伽阑香,细细往衣上跌撞,肌骨间瑟瑟生凉。隔着半壁冰绡围屏向外望去,绿槐高柳皆被火辣的日头晒蔫,没精打采地垂萎着,唯有庭中几丛千叶重瓣石榴红得像火,嵌在绿叶密丛里灼灼欲燃,似要一朝燃尽了才罢休。]

[午后窈娘提来了“锦衣郎”,那是一只葵花凤头的鹦鹉,通身羽毛雪白,头戴黄冠,钩啄一点朱红,双目漆黑灵动,正栖在金笼里,翘着金铰剪一般的翮羽,低喙从青瓷缸里啄水,避笼交翠尾,罅嘴静新毛,我看的有趣,便将指尖伸进笼槛,去抚弄它喙下的一撮白绒毛,宫娥端上螺钿小盘,将湃着的香榧瓜果与小食置在一旁,清芬爽甜的香气沁鼻,眸光略一偏掠,径直从碟盏中拈起一颗乌梅子,渍了酒的酸甜在舌尖化开,团起的眉峰疏松,窈娘在旁打趣道“近日娘娘有些嗜酸呢,尽择些苏口生津的吃”,逗引雪鹦的手微微一顿,梅核卡在齿间,半明半暗的光线漂浮过裙袂金线,片刻后沉声道]

去把孙致甫叫来。

[香篆半销,日暖生烟,不多时太医恭身悄入,皓腕搭在软缎脉枕上,另一手把着柄象牙团扇,姜黄流苏缀起白玉扇坠,甸甸沉着,轻拢送来匀细香风,往颊边温柔拂动,扇着扇着,不知怎的,这太医院头把交椅便栽倒在了地上,叩首伏跪,惊惶不已,扇尖轻轻往虚空中一点,只听他抖颤着一把花白胡须,在足下支吾道,“娘娘……娘娘已有半月的身孕了……”。]

[不甚澄明的光线从纱帘间漏进,在砖面上烙下浓淡不一的纹路,唇畔的笑渐渐凝实,僵冷在一张素白的脸上,静了须臾,逆光中幽幽垂睫,睇向地上犹噤若寒蝉的心腹,朱唇挟起的语意深讳。]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孙院使。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和着半碗清水服下,欹在蹙金联珠纹的绮罗靠垫上,半扯了一张红绫锦被覆肚,静静等待药效发作。花影穿帘,半敞的轩窗外,晴光傍水而明,闲花逐风而斜,浮霭的倒影织成大片阴云,慢慢从被角这端游移到另一端,眸光透过宫宇层叠的檐角,虚邈不知投向何处,手边锦衣郎扑翅从笼中飞来,伏在我手心依偎亲近,咿呀学舌,摇头晃脑,清声颂着不成章句的调,原本轻抚着的五指忽然猛地收紧,将它狠狠攥在掌中,直到起伏的哀鸣逐渐喑弱下去,仍是一目也未瞬。]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埋了它吧。

[腹下的痛楚起初只是一星闪现,恍惚得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然而没过多久,汩汩浓重的血腥气便从被底汹涌窜进鼻端,配合着锤心刺骨的剧痛,将血肉淋漓翻绞出来,背脊被汗水濡得湿透,疼的一声都喊不出,只是死死咬着唇瓣,直咬得青红见白,也不能消释半分痛楚,微风勾住束帐的金钩,激灵一丝冷气,刺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窈娘在一旁不住为我揩拭额际大颗滚落的汗珠,急色道“要不要奴婢派人知会尚书令……”,昏蒙中缓缓支肘直身,虚弱地摇了摇头,对面一张菱花铜镜泛着昏黄朦胧的光晕,镜边葡萄花藤盘茎缠绕,倒映出床帷间一张惨白决然的脸。]

不...不必让他知道。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13 01:40
洛文仲

[北疆战事虽告一段落,但三年动荡,休养不易,初掌六部,却发现经此一役,朝事如病,肌肤或似无恙,其实已经沉疴,明面上虽统拢了大部分权政,但昔日党争根患难除,如密密根须附于土中,一铲子下去橇出最粗的那根,仍是不少顽韧盘根相连,除之不尽,而我如暴晒下的琼花,富贵至极,娇艳至极,也刺目至极,除去要谨防背后肖小,还得面临无数非议争执]

[新帝初初登基,幼齿序龄,正是孺子无知,未经琢磨,难胜大任,便由这皇太后垂帘听政,兼宁国公次辅,连连出入后宫,久而久之,便惹出些风言风语]

[本朝律例,言官可风闻弹人,勿论据不据实,朝廷都无加罪之由,对这权倾一世,兵权部权在握的宁国公冢宰,无非是攀姻亲之光得大司马兵符却无军功实彰,难以服众,其中又夹杂传道出讳莫如深的宫闱辛秘顿时让这平步青云遥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雾]

[只是这风头刚起转眼就被掐得杳无寻迹,以如今位高权重想压下这些不是难事,难的是这薪火易熄,灰烬难灭,一朝复燃成燎原之势,盖有蔽天之掌也未尽能力挽狂澜]

[既然都已经上了砧板,是要做鱼肉还是做刀俎,总要自己说了算]

[夏季频雨,殷殷雨意往往比雨声来得更急更快,难得休了一日假在家中却等来位“不速之客”,任职太医院的故友贺子明,六年前我曾托他为五皇子出诊救治,如今他已升晋院判,仅次院使之下,便是一朝义赴换来的结果]

[干燥闷热的屋子里总有股挥不去的湿潮气,山雨欲来的沉霾压抑在每一次对话中,直到人前脚刚走,天边就聚拢起一团阴云,隐有雷声暗涌,可比那乌诞蔽日更吓人的却是那滞坐于案前的脸,苍白中透着青怖]

[明明暑热难耐,坐在那里只是一脉冰冷,渐渐散开,直凉到了脚底,仿佛仍身置云水之间,看什么都是空茫虚浮,直到嘀嗒一点水声打在屋外檐下,一滴又一滴,淌到白玉阶面上就变作了沉沉的噼啪声响,终被急切嘈杂的雨声唤回了思绪,迸紧的五指狠狠攥作了拳,却终来不知道能攥住什么,随着胸腹猛窜起的一把火身子也“唰”一声站立,转身出门便让人备轿入宫]

[雷厉风行一路至仁寿宫,她贴身宫女见我来者不善忙拦道太后已午后就寝,不让我跨前一步,被我冷到骨子里的寒凉目光一瞥,瑟缩了下身子,掀掌狠狠一推,娇呼伴着重撞声抛于脑后,门前珠帘重重一掀,抬目看到榻上休憩的身影,圆润饱满的珠粒硌在手掌间,使力便磨出了压迫的痛感,衬着唇边极嘲的一笑,甩手晃荡出凌乱的碰撞终换来她一记幽深侧目]

[那眼神里,无悲,也无喜]

[走上前,宽背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临来满腹怒火仍簇簇从脚底一路烧到胸口,丝丝缕缕一半化进眼中尽作幽冥,一半滑进喉头漫作苦海,卷上灼热的舌尖诘变成冰冷质问的语调,一字扣一字出口]

为、什、么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16 09:26
陶晏允

[晨间照例要将内阁递呈上来的奏疏逐一过目,邬由是司礼监新提拔上的掌印太监,行事干练,往来两衙俱是得心应手,因此近来颇蒙宠信,今日却不知怎的,递折时一贯沉稳的双目里隐透几分闪烁,偏目瞥他一眼,径将那丝绢做底、横幅白纸的条陈展开,入目几字便引得眉心微挑:“……尚书令一秉兵柄,总全境军事,二代陛下票拟圣旨,遂切福威之权,凡朝臣之陟黜宥罚,尽专于其,长此以往,必使苞苴公行,连络蟠结,谄谀通贿之风恶长,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巧弥缝者以为有才,励廉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者以为练事……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文人谏诤,总爱将辞藻润色得极工巧弘大,挟雷霆威逼之势迫人,细品读来,有如珠玉弹跳,琅琅有趣,颇具兴味。一片凝滞的寂静里,身侧三足浮雕青铜鼎悠悠升起几缕烟穗,香馥拂过高髻妆靥,将眉目都熏染上几分陶然。唇角隐约含着几分笑,看的愈久,笑意愈深,直至将那句“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文仲,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文仲,不知有陛下”收进眼底,将手中奏本一拢,随意扫了一眼印錾下的注名,朱唇莞尔。]

这些清流,杀人从不用刀,却是句句毙命,字字诛心啊。

[新上任的貂珰平生最擅便是察言观色,眼见太后唇畔笑纹虽深,却冰凉不及眼底,便知这是动怒的前兆,为免池鱼之殃,忙将蟒袍玉带一敛,秉手跪伏在旁,雪白的曳撒在红氍毹上迤逦四散,似轻风搅动开青萍之末。“沈治为人骨鲠清高,刚直孤特,做了三年佥都御史,弹劾过的重臣恐怕一个刑部监都装不下”。]

哦?难怪行文如此纯熟,原来是个练家子。

[鼻端冷嗤,幽邃风目里掠过一丝雪亮的讽刺。]

可惜宁国公克勤夙夜,宵衣旰食,自新帝登临大宝以来不断刷新吏治,安抚枕藉民心,上不曾负先帝,下不曾负黎庶,而今竟教此等小人垢碎成依托裙带、怀奸稔恶的佞臣了,委实教人心冷齿寒。况且他一己之思,何必押上整个兰台替他作保?

——这等无中生有的折子,往后不必呈递御前了。

[飞花簇丽的广袖一掸,鬓间缠枝雕鸾的金簪半明半灭,在雨日昏昧的天光里煌煌明耀。那披肝沥胆写就的正大诤言,就被毫不留情地,挥落在象案朱除下,跌进蒙覆的透明尘灰里,像一个答案,昭示了往后无数相同奏本的落局。]

[邬由一行人走后,窗外的雨势越积越大,终于支撑不住,从铅灰的彤云深处崩泄而下,顷刻织成一道严密的雨帘,将周遭隔绝成一座孤城。闭目靠在床帷楣栏上,细细听着风起雨落声击打窗棂,适才的强硬独专逐渐被一点一滴抽离出躯壳,取而代之的是腹中细细密密如钝斧刮肉的痛楚,正将勉力维持出的仪容切割得片片破碎,几日前太医又来诊过脉,他说堕妊伤身,娘娘气血本就虚弱,如此一来更是伤损,需悉心静养,然而这座禁城睁目便是剑戟森林,虎豹雄踞,人心惟危面前,我从来不容许自己有一刻喘息之机。]

[卧于牙榻上拥紧了被,仍觉浑身一阵阵发冷,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余下的只是漫长的疲惫。窈娘用银锹埋了埋安神香的香屑,为我落了帐便出去了,双目涣散盯着云屏上蜿蜒的一痕碧色,阴润润的,被帘帷间透进的一绺微光描画,宛转像在流动,人也好似在春波里漂浮的一株浮萍,无根无蓬,渐渐就陷进了梦里,不知怎的又梦见了那个午后,还是这间寝殿,可四周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僻旧的日光里,只有一面铜镜静静竖立,镜面敷满蛛丝尘垢,任凭我如何揩拭都擦不干净,双目惶惑紧紧盯住那片秽迹,忽就在一团昏蒙中倒映出他的脸,眉宇间都是森冷的怒意,恨恨摄住我,心一下慌到极点,双手陡颤,铜镜直直摔落到地上,碎裂的镜片迸散开,徒劳地伸手去抓,终是一片镜花水月。]

[心神猛然一凛,从昏暗中惊醒,被汗水濡湿的中绢贴上后背,蔓延出一片冷意。略略恢复了一点清明,外间呼啸的风雨仍在不停撼动门窗,骤然一道雷电在天边炸开,震耳欲聋,激荡开波涛之厄,疾风顺着未合拢的窗隙钻入室中,将灯影摇晃得凌乱不堪,纷杂声中隐约听见外殿传来吵嚷,乱沓的脚步如羯鼓般,错错落落迫近,只是一个晃神,就听到骊珠狠掼,在身后砸开一片狼狈伶仃。]

[始终要面对。]

[他的脸一半隐在闪电的冷光,一半隐在幽深的阴影里,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是比天色还浓重的晦暝。感受到他疾步带起的袍裾飞扬,于虚空中搅起层层漩涡,扩散,飞渡,消弭,裹挟起的劲风如同一个巴掌,重重地掀在我脸上,逼得我不得不直面他的怒气,嘈杂的风雨声掩盖不住那声质问,如千军万马中敲响金钟,一霎刀剑相接,鏖战将始。]

那个孩子不能留。

[寒峻峭拔的身影覆上肩头,锐利的眼里焚烧着碧落冷焰,忽就失去了与他对视的勇气,纤指在被下蜷曲成一团,喉间紧哽,眸光黯黯覆落。]

可我之所以瞒着你,就是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17 10:48
洛文仲

[殿外铁马之声大作不绝,是风声催驰,雨鼓急点,千百铁蹄震作浮屠修罗,甲胄寒衣战不还]

[殿室中她脸色白的吓人,让我想起六年前那一天,雷声也似这般猖獗,劈照在她沥满雨水的脸上,同是这般惨无血色,整个便似在雨中挣扎的白纸,漂打成皱褶缩小的一团,瑟瑟冷冷,污浊满襟,唯独那双黑地过份的眼睛,睁来凝望时仿佛将白昼都漆刷成了阴暗湿冷的黑夜,那种深渊绝望下又透出豆点烛微的寄明,便如引线触火,一下子将我护弱怜惜的心槽点燃]

[从此火光如炬,再无熄时,我将她守裹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护她佑她,替她阻挡一切腥风血雨,刀兵剑戟,却没想到临来只消她指甲轻轻一划,就能在我火热跳动的心脉上割出条狰狞的伤口,汩汩冒着热气的鲜血不断朝外翻涌,连着血肉经络抽痛着我每一处神经,借此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却眨眼什么都不剩了]

凭什么不能!

[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朝她吼过,哪怕是一句重话,一记责备这些年都分毫不舍对她施加,可不代表我性本懦,在朝堂上如何打压政敌,对忤逆者如何施以雷霆,我身边的妻儿,亲随,幕僚,甚至对手,无敢言断孱鄙,取我弱势,可也正因如此,我容得下他人对我疏漠,欺骗甚至背叛,唯独不忍有她,因我这颗心,早就已经血淋淋的捧到了她面前]

[从我听到这消息始,再一路从宁国府走到仁寿宫,每踏一步都像黏附了层藕断丝连的血肉,是我的,她的,也是那方践人世便重归奈河的骨肉的血]

以我如今权势,难道还不足以庇下你腹中骨肉?你是觉得我没这个能力,还是你在害怕、

[语起于潮而末于息,我逼身闯进她退缩的视线,任她举目四顾皆逃脱不掉我一双寒瞳横架起的三尺青锋,刃尖直指目下,刃芒映恻寒光,照得她面如白练,气血凝滞,一把握上她的手,腕间发力让她感同我剜心之痛]

害怕担上这淫乱纵慝,义绝人经的罪名,可是你忘了么,你我身在泥犁,早就没有退路了

[我与她这一世注定走不了坦途正道,便只能在蜗角蝇缝里苟延残喘,一边是悬首系命的危惴,一边是甘芳汲心的饴蜜,使我赤足蹈踏于荆棘之上仍是无怨无悔,而今这一地碎裂,稍稍动作便是切割催剥的剧痛从足底蔓延到心,遽因我想要这个孩子,只是这消息还来不及让我有欢喜的机会便已成了丧默的白幡阴霾心间,这其中亦或隐藏更多隐晦的讯息使我不敢去探,只因我害怕失望]

[患得患失的离间使我目中空空无神,好不容易拧聚回讥诮润色,以作强撑的壁垒饰我心下惶惶,朝她凉薄一望]

阿允,你怎能如此狠心呢

[你怎能——不问过我一声就下得去这个手!]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20 21:56
陶晏允

“你我身在泥犁,早就没有退路了。”

[他的每字每句都像是一记重锤,沉沉砸在钝痛的神经上,震得眉睫猝然一颤,空洞的双目在涣散中重凝起一线弱光,难以置信地抬眸直视于他,惊痛与迷惘在眼中交织迭涌,一层哀艳的水光从眼眶薄薄浮起,苍白两颐褪尽血色。]

...你这么看我?

[手腕被他紧紧扣在掌中,直攥得手背青筋条条暴起,像狰狞着扭动的毒蛇,一点点将往昔的温存爱怜啖食殆尽。清晰的痛楚沿腕间刻入骨髓,承受不住这样蛮烈的力道,双目疼得隐隐发昏,他的脸浮在一团模糊的泪雾里,扭曲得几近陌生,与平素我惯见的他判若两人,那双阴鸷的眼里满布着无可形容的切齿怨恨,周遭空气仿佛也被那两道慑人的光一并抽走,窒闷得难以呼吸。]

是,我害怕,每天都在怕。

[在他暴烈的怒火中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裂开一丝自嘲苦笑。]

我怕冷,怕黑,怕人心,怕果报,怕今日列身华堂,一着不慎,明日就成刀下鬼,也怕浮云易散,什么都没抓住,这一生就潦草地过了...可我更怕的,是倘若有一天,你因我有什么不测,到时我该如何自处?

[窗外一道闪电劈裂浊空,亮起的强光勾勒出昏室中惨淡的形容,幽幽垂睫睇向他,头上发髻松散,几缕乱发濡在鬓角,愈显得一张瘦靥憔悴萧索,业身全凭一只胳臂支撑,腹下疼痛犹在一波波持续着,因竭力压抑,手指关节都被掐得泛起了青白颜色,用尽所有气力才克制住齿缝间将要溢出的呻吟,憋着一口气定然望向他,眼中含着痛惜与嘲讽,依稀还有淡淡的怜悯。]

你还不明白么?权力,不过建筑在流沙之上,它能成就我们,就也能毁掉我们,这条路上一步一个连云栈,一道一个鬼门关,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太和殿外的血还没擦干净呢,皇后、淑妃、代王,哪个不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那群言官,那群言官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的!你以为你真能护住他一辈子么?洛文仲,你怎么这么幼稚?

[锦绣彤庭裂开一道道皲裂的纹路,像是崩散的碎瓷,被狂风席卷着片片剥落,终于露出嶙峋的现实。心被锋利的刀刃脔割,鲜血淋漓,一些一直不愿面对,却又终于不得不正视的事实,就从那滩鲜血里被逼出,狞笑着攀附上心头。惶恐与焦灼齐作下慌不择言,满载了十二分犀利,将话连珠掷向他,甫一说出便觉过火,一时僵愣在了原地。]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22 00:44
洛文仲

[离得这么近,甚至能看清她惨淡干裂的唇纹一张一合,双齿碰吐出连珠炮语,伴着窗外雷声一一过耳,便似炸响在跳动极快的胸膛,刹那窒停]

[那眼中亦有惊愕,映出同样漆黑分明的两汪深潭,这曾无数次胶着过的目光,有过怜惜,有过宽慰,有过缠情,有过痴连,从不知所起到一往而深,这双绘尽人世男女间种种悲喜嗔怨的眼,从未像此刻这样,如一柴薪火被熄到冰冷彻底]

[落到后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漆瞳本色,刷过她惨白的脸,间或那唇边还未及褪去的嘲色,点作殷血刺目,无不诉着这眼前横亘之人的不自量力,狂妄无知]

[是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生为罹祸,就不该降世,她看得如此通透,通透到挑起一腔誓旦豪辞下的我分明脆弱的不堪一击,太久的权力巅掌让我盲目自信,昏聩在自以为是的情爱徜徉里无法自拔,而那些本刻意被无视遗忘的事实,却被她针针剥皮见血的呈到面前,以耻我荒诞无稽的可笑言为]

[雨声漂打在窗棂,也似在心头湿作一团,凉得很,以至于先前那滔天怒焰都顷刻被浇的无影无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凉的雨]

[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肺腑间都黏膜着挥不去的潮气,浑身力气像被一下抽空,连睁眼都是乏惫,一下松开手掌,慢推开身,以不似君臣,不似朋侣的语气低低说了句]

太后说得对,是臣臆想了

[无敬无敏,无惧无畏,只有淡淡轻嘲寥落字语间,比作殿外狂风中一缕细叹,拂过无痕]

[来时匆匆,去时利落,只在掀帘一瞬有所凝滞,却不知还有何留恋以致步顿,终化作唇畔讥嘲挥手一拨,离得仁寿宫,殿外满目飞甍凤翼,雕栏玉砌,俱已叫雨淋得透湿,一袭澜袍广袖当风,衣袂翻飞,足下一步深,一步浅,虽行坚壁御道,却如踏泥中,心凉如水]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22 07:53
陶晏允

[如此生疏的称呼,全副平淡的口吻,远比他疾言厉色更让我刺痛,眼前恍惚有一片巨大的空洞被撕扯开,双目张皇扑朔,亟亟脱口]

文仲……

[他走了。在他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我失神着伸出手,试图挽留,可指尖只轻轻擦到了他的衣角,转瞬便滑走,冰凉的风从指缝间穿过,空空荡荡,一颗心随之慢慢沉到了水底。]

[那样短的距离,却看着他走了很久很久,就像过往的每一次,喁喁温存过后,第二天他都要离去,也是这般静静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却从来不会因此难过,因为我知道他很快又会回来,又会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我,一次又一次,终于竟到了最后一次。]

[外间雷雨犹在大作,激烈的雨珠击打在阶下廊下,生涩的琴弦被风雨拨动,乱奏出一曲管弦悲清,铮然有金石交错,那些纷杂的喧嚣环绕在耳边,俱是一片朦胧,就像他含怒离去这个事实,真实得虚幻。]

[胸腔中有一团风在聚拢,冲撞得整颗心都隐隐作痛,我知道人总是需要一些幻想才能存活下去,愚妄与天真的人最容易幸福,我总是惯于清醒,爱里掺杂了太多权衡与顾虑,必要时会毫不留情地将美梦碾碎,揉搓血肉,淬成毒,铸成刀剑洞穿幻象,谁知伤他的同时,也自损三千。]

[一缕涩苦在口中散开,双目一瞬不瞬,紧紧盯住他渐远的背影,干涩的唇瓣翕动嗫嚅,午后那个梦中所见的脸与他适才神情交相重叠,竟合得丝毫不差,脑海中浮现出他饮恨欲眦的眼,骤然如同被数九冰雪从头浇下,一重一重的寒意蔓延进肌骨,凛得心神俱颤,不能言语。]

[床帷间悬挂的郁金花香球窸簌,一点微焰在镂空银罩中固执地闪动,像一双含着泫光的泪眼,犹萦着一丝幽咽与眷念。双眸微抬,在他掀帘时敏锐地捕捉到那瞬间凝滞,便似在眼中重又燃起一团星火,委顿的影微微直起,心中头一次萌发出强烈的悔意——倘若...倘若他回头,我定会摒却所有自尊与顾虑,奋不顾身地奔过去,攀住他的臂膀乞求他原谅,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要再管什么权衡经纬,什么清醒理智,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身边,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23 11:32
洛文仲

[自那日起,常告病不朝,私晤不会,以各种理由避而不见,朝殿之上也做到心无旁骛,分毫不理会御座纱帘后探来的灼灼目光,甚而胆向天借,接连置驳太后及皇帝颁下的御令,强硬强权的态度成分庭抗礼,而不顾天子颜面,致满朝哗然]

[凡能束带捧笏站立庙堂之上的,皆是风波恶浪中的弄潮者,为官为人,处身立事,最忌讳的,就是撕破面孔,而我出生宁国府,自小浸淫到翻手覆雨,一直是其间的佼佼者,当今皇位的筑基也居我几分功,如今一反常态的对峙,如何不引得朝下腹议纷纷,甚至参我的连篇累牍已积得半人高,却依旧拦不住我行我素]

[招伎迎往,充塞门庭,从此宁国府夜夜笙歌,世人都道一向寡欲廉耻的宁国公一改昔日敛风浸于声色犬马,骄奢淫逸,有人屑鄙有人投机,往府中送去的美人一概纳收,怀中软玉,红袖添香,致使声名愈劣,盖因权势滔天而无以为忌]

[婉如与我吵过几次,她隐约有所感知我此举缘何,但多年夫妻早已并蒂同根,就算为了唯安也不会与我真正撕破脸皮,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携子去了娘家长住,从此这宁国府的日夜颠倒不分,只是那梢头柳月却再无圆满时候]

[又到秋意袭凉,昨夜支窗未闭,晨起寒风挟裹朝露透隙吹来,拂在裸露在衾被外的肩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悠悠转醒,撑起宿醉的头颅还如针扎密密作痛,瞥到躺在身侧赤身背对的女子,一瞬恍惚,而后又黯下眸子,揉了揉眉心,不记得昨夜又临幸了哪个伶人,依稀是招待了五军都督府的陈佥事,惯是逢源讨好的佞才,却是找了江南名伶来献艺,出口一副俏嗓子夺人心魄,眉眼间更是肖极了那人,一时看痴听痴,几杯酒灌下肚醒来就成了这样]

[披衣起身,听到床上动静她似转醒,加快手上动作将长袍一套,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不愿看到那双神致的眼睛,甚至隐隐害怕,仿佛透过那双眼就是她在看着我,看着我如今这荒诞一切,会露出嘲弄讥诮,亦或悲凉哀伤,任凭哪一种都非我愿睹]

[朝中例会晤毕,踏出殿外的脚步被人制拦,看着眼前这几个高大魁梧的内监官,躬身宣召的脸上一派冷漠绝然,大有以死抵谏也要完成主人下达的命令,我便知道今日这宫门没那么容易出了,冷冷甩袖依至仁寿宫,心里怨怒胜过旁思,朝她一礼幽幽启口]

太后何不妨直接唤了金吾卫来押送,臣绝不违命相抗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1-31 12:54
陶晏允

[春草似秋袍,秋月如团扇。几场冷雨洒过,青空净润如洗,太液池中三两云萍聚散,荇尾靡波,搅动几点微澜,纷披繁花尽数枯凋成焦黄,浸润在悲哉秋气里,被微雨后的薄熏溶化了轮廓,瓣瓣残英飘零似断锦,逐风泼溅成半壁霞光,随云天影中的孤鸿断雁远去,隐入上清宫阙,瑶岛蓬莱,那些终邈杳不可寻的所在。]

[邬由例行来回禀时,恰逢有司奉呈御宝,司饰,司制,典执,拢共十五人,连夜赶制出的宫扇,被精心珍存,放于丹匣中进奉。我欹腰抵靠在茵褥上,耳边是邬由沉郁的嗓音,低低起伏,依稀盖过窗外秋蝉哀弱的残声,在那巨细靡遗的描述里,我仿佛可以窥见艳伎雪乳前袒泄的春光,胡彩狄花里耽溺与纵情放浪,一丝一缕,密密织成一个荒唐陆离的世界,匣中那柄细绢团扇被秉在指尖,滴溜溜打转,清光晃漏眉眼间,疏淡的影浮动,眸中那点幽谧的光,从螺黛勾勒的眼尾轻扬出来,睫羽一眨,望着掌间扇,唇畔忽而浮起一缕笑意。]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你知道班婕妤为何要作团扇歌么?

[未待他答,兀自苒苒笑开。]

刘骜那样懦弱的蠢材,一辈子有用不完的深情,全都交付在了女人身上,班婕妤聪慧伶俐,丘壑远甚于成帝,却免不了被拘束在内庭狭小的天地里,靠帝王几句稀薄的宠爱拼占一席之地,她未必真的还爱他,可为了出去,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戏,逢不逢场,都要靠自己作。

[邬由状似迷惑,然而上挑的眉峰泄露了他心底隐抑的恶冀,我将绢扇投掷到他怀中,转将目光投向窗外淡蓝的天空,白云碧落,风烟俱净,我想这样好的秋日,本该在月明中宵时提一盏琉璃宫灯,同那人一起,去碧波云深处泛舟,看渺茫澄清的天河,我要提壶斟满满一杯太禧白,醉成浓雾里阑珊纵斜的花枝,娆娆攀附他一身,游仙枕上、青松影里做不成的梦,通通在他怀里续上,要雪纱轻笼,要婵娟华清,要普天的玉波琼浆涟涟荡开,才配得上我霁月光风的意中人,本该,本该。]

[金狻猊里的瑶烟扑上帘帏,内监官将他带到时,我已严妆危坐于正殿高阶之上,珍珠羽垂下一串琥珀滴珠,摇曳朱砂般的红光,雪肤丹唇,凛冽而鲜明。隔着浅碧色的轻纱看他,那张脸上的怨忿也不曾被柔和几分,反是唇角那抹嘲讽轻蔑的笑,丝毫不加掩敛,这是谁,这个浑身戾气,被声色犬马混沌了眉目的男人,不是我的洛文仲。]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个要不到糖,就万般胡闹的孩子。

[拂袖一挥,满殿人众尽数屏退,关门时有风顺着隙吹进,殿内浮空的尘灰被风搅得零乱支离,染了金辉的光屑弥漫在空气里,好似片片旧情的残骸,漫天匝漂浮在两人之间,纠缠着深不见底的旧时记忆,等待着有人率先捕捉。闭目揉了揉眉心,再度抬眸望向他,目中透露的,是疲倦、浓重的失望。]

闹够了吗?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1-31 16:55
洛文仲

[我与她识缘六载,不管是昔日茕茕无依的陶容华,还是日后母承子贵的陶贵妃,即便是做到了太后之位,我也从未想过二人之间会生何种龃龉以至冰裂胆破,可偏偏堕胎一事便似蝇头芥蒂随着愈演愈深,初为疥藓,终成疮痈,以至于腹心溃烂,一发不可收拾]

[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的]

[当头一语如泼过寒冰化就的水,兜身反而不觉得冷,只是刺骨的痛,跟个尖锥似的旋拧过身体的每一寸,使我颤颤发抖,浑身气血仿佛也被冰冻凝滞,像是因她的话气绝寒倒,可到底是气她这万般无奈的语气,还是恼她轻易揭盖我用放纵淫逸麻痹起的伪装,使我赤裸裸剥现在她面前,显得可笑又滑稽]

[鼻翼重重一哼气,抑下快乱起伏的胸膛,不愿露怯于前,强撑起的苍白面皮上冷冷勾出味笑,欲要弄嘲却掰不开僵硬沉重的嘴角,末了只能借来时那一把未燃尽的簇火以及心底深处那不动摇的执念欲与她抗]

胡闹?臣胡闹了这么多年太后才出言敲醒,不觉为时已晚了么

[我虽出身勋贵,但这国家明堂之上,最不缺的就是显赫身份,这官场中,这人世间,一张张笑脸背后有的是剑拔弩张,洗甲销兵,我踩着无数尸身攀升战斗,靠得不仅仅是一方荫庇,更有不择手段,利刃割过敌人的血,催生出血色的似锦繁花]

[繁华红尘中,美人如玉,碧血如虹,最终屹立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曾经我以为,我会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用尽生命和热血追逐的梦,如今却由她亲自捣碎在手里,以致那些过往在我看来都显得虚无缥缈,不尽真实起来]

[我此刻在她眼里,一定像个卑微又可怜的跳梁小丑]

[身后似有叹息声,是殿外的风拍打在沉重的漆门上,一下又一下,带着不甘与执着,渐渐呜咽成一团泣鸣,是贪恋这殿中围拢下的温暖,却不知此时的仁寿宫,亦是寒冰彻骨到了极点]

[步步及座,我在她默默注视中平行到了俯视的高度,她头上珠钗被乌黑的发衬得锃亮刺目,垂下的视线随我弯曲的身游移过红唇削鼻,继而定格在明眸善徕,一只手印向她胸口,恣意放浪的举动却又避不过眼中泄露的点点哀伤]

臣要太后的这颗心,太后给不给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1 04:07
陶晏允

[怒极反笑。]

好,好,这些年是我太轻纵了你,纵得你如今无法无天,大局都不顾了也要同我争一口气。

[一手挣着宝座上扶雕,素指纤纤盘扣攥紧,直叩得指节褪血泛白,也无法消释胸臆间一霎腾起的怒意。秋日的暖阳透过帘帏,漫漫洒落进殿内,浓淡氤氲开的晖照未见多少温度,反让周身筋脉管络都冷得通透。蓝天上几抹微云倒映在砖石上,流淌的影浮过春舟,嵌在一方澄碧青天里,像是白壁上的蝇瑕。是了,至宝也有瑕垢,朗月也有翳障,从前殷殷信爱的明镜台,一朝染上尘埃,便是幽冥府修罗栈,自己的刀戳进脏腑,原来这样剧痛难当。]

[只消一句话,他便将满殿漂浮无定的恩怨对错,尽数引流到多年的纠缠上,提醒我若非他一路襄助,我早被宫闱的凄风苦雨摧折成败絮,这莫大的恩情,拿什么抵偿都不为过。我能说什么呢,再完满的词锋也辩不清其中纠葛,又能做什么,再披心沥血的保全回护,在他眼中都比不过一个已然夭折的孩子。]

[玉堆雪碾的囊肉剥开,泡的是一副贪嗔昏堕的铮铮傲骨,我又何尝不存着一副冷硬心肠,那日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便没有再给我机会说,柔软的触须将将伸出,即被他一泼冷水兜头浇下,浇的丁星不剩,我不厌他肆意发泄自己的苦闷,可方式至少应当高明些。]

[朱唇衔着一缕笑,苍白的底色渗出惨淡猩红,离合的神光里,我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本以为国公的骨头都被乐伎靡靡的妙音唱软了,不想说出来的话,还是这样刺得人满心作痛。

[双目一瞬不瞬,紧紧钉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如今的形影深深记住才罢休,眼中开刃的宝剑齐臻臻扫开,他步步欺近,我纹丝未动,一根绷紧的透明的弦横系在两人中间,稍有微动都会猝然断裂,直至他将手放肆地贴上胸乳,居高临视,滚烫的印烙上冰凉肌肤,滋出微微颤栗,并非初次这样狎密相贴,却是初次,从中品出了几分胁迫的意味。]

然后呢?你可要剖开来,验一验真伪?

[说来好笑,我平生虚情假意,真假参半的话说过无数,惟独那日裸裎对他,是真存着几分罔顾,决意将险因恶果尽吞,可惟独是他,偏偏是他,不肯信我。也早就厌烦了在这无休无止的冷战与怀疑中撕扯,珍珠羽的宝光一烁,唇角笑意尽数褪去,一双秋水目迎光望向他,绀碧冷翠,湛可鉴人。]

当日是你答应我,要全心保护我和阿慎,为我们斫去荆棘险恶。

如今究竟是我在负你,还是你在负我?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2-2 10:49
洛文仲

[在清凉殿徜徉的池水中,我指着自己的心告诉她那里只盛得下她,同样我要她心里只容我一人,彼时的霸道强势依附在温存缠绵中,两副偎依的躯体亲密无隙,那是只要今夜是天道净土,谁还会怕明朝水火蹈天的奋而不顾]

[可她欺我瞒我自作主张,若非得了消息,恐怕这一世都不会知道我与她曾有过这样一个纽带,即便知道的时候这孩子早已夭亡,可也无法抹去这失子之殇,活生生从她身上摘去,割扯的不仅仅是她的痛楚,还有我身体里连脉牵骨的痛]

[然我更害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她编织出来的谎言,她对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柔情蜜语,都基于二人早已分割不开的利益牵扯,她需要我替她铺平坦途,需要我手中的刀剑替她斩杀一切囹囫]

[甚至对皇帝,这些年我俱是怀抱提携,殷殷切切,非父而有督导之恩,非母而有眷顾之义,师道臣职,可谓是尽到了十二分,甚至对自己孩子的上心都不及万一]

[我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就有多害怕失望与背叛,那夭折的骨肉触到了她利益底线,便可以毫不留情的抹杀,但凡露出些许不舍都不会绝情至此,即便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让我找不出半句驳言,却依旧感到森森齿寒]

[倘若哪一天,哪一天站在她对立面的那个人是我,会否同样眼也不眨地快刀斩乱麻,弃如敝履]

[这一切的担忡忧悸皆是我无处宣泄的来源,试着与她划清界限,试着在别的软玉温香中忘记她给我带来的激情与贪恋,可如今被她失望恹色的目光凉凉一望,一股寒流从顶门直沁到心里,连四肢百骸皆成冰凉,疯狂涌来又急潮涌退,被冲刷过后的身心只觉得整个人都乏透了]

[便是什么哀怒都都统统卷走不剩,只余那颗摇摇欲坠的心高悬于顶,跳个不停]

[她说的对,从见面初始便踏出了义无反顾的一步,没人胁我迫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现又何必因丁点不该有的情绪而自暴自弃成自己都陌生厌弃的模样]

[强撑起的气力像是一下子被抽走,颓颓倒下身覆了上去,双臂圈拢过她纤瘦的肩头,隔着华丽的绸布婆沙收紧,感受怀中温度与气息,仿佛就能平慰住我的轻浮急躁,无处安放]

[眼眶微涩,却到底忍住,颤动的情愫只化成喉间紧束,哽咽了声]

对不起

[不管如何,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我在她面前,的确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我洛文仲这半生,怕是生也由卿,死也由卿,离不开了]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3 01:33
陶晏允

[不再较得失,不再问因果,一声哽咽,他全副骄傲悉数崩坍,寒江苦雨一般,淋漓浇满我四肢百骸。]

[然而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某一瞬,积攒的热情忽然被戳破,锵然掉在地上砸碎了,晶亮的碎片在眼前莹莹烧成一片,焚成烬就是昏沉沉一团,堆叠到眼底,埋进心里,于是再动人的誓言听来也触不动情肠,只剩下一片无法索解的空茫。]

[怀里的暖意由他两臂汲入,隔着丝帛也能感知到他摇摇颤动的落寞与伤意,薄如脆冰,仿佛轻轻一触就要碎裂。下颌抵在他肩头,被揉攥的丝帛紧贴肌肤,身是热的,眼是凉的,萧疏双目茫茫落在对面博山炉上,金炉盖顶盘卧着一条碧蛇,两只菱眼用红玛瑙嵌就,碧光曜曜,泛着清冷寒冽的光华,正无情洞视着此间。枯目涩然一眨,竟与它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眸中淌动的明波被冻住,一丝多余情绪也无。]

[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眸中温度渐渐疏薄而散,过了许久才重又聚拢,明光潜渡,将手覆到他背上,收紧臂合成一个环抱,螓首轻轻一动,转靥再伏低埋进,侧颐贴住他胸膛,心跳声一下,两下,沉涩地在耳畔鼓动,眸光落到交缠繁复的绸幅衣摆上,蓦教那捻金线挑破了余光。]

我们和好吧……

[尾音曳得长长,怅然于风中消散,然而即便在此刻,悬心挂肚的仍是如何替他善后,思绪越过彼端怀抱,渺渺飘飞至远,攀住诡谲的朝局,炽蜜的权柄,而将那些春花秋月下永不更易的誓词真心,遥遥抛在了已逝的光阴里。]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2-4 22:50
洛文仲

[一句“对不起”就等于把这几个月来的针锋相对,刻意避疏都归咎于自己的意气用事,不察大局,甚或那祸源之头,也从初时的殷殷衔恨转作不起眼的一棵蒲草,任她这挥斥方遒的手一挥,就杳无踪迹]

[仿佛还能听见心底深处那远去的不甘与呐喊,可我除了将它们压得如山封重,还能怎么办]

[此时日影幽浮,透过那殿门上的木格如春波般摇荡于她深色绛纹衣裾上,可以清楚看到其上的暗纹承载着朵朵金线绣绘的缠花,绵绵不绝在她沉水衣香中传递流转,目光停留的刹那只觉得这绣工格外出挑精细,随意挑出一朵都能华美绝伦到让人咂舌,可并入群芳却成了毫不起眼的缀饰,甚至绸袍拂动,眼花缭乱过后,便已分不清身在何处]

[说到底,不过是铸就她这显贵尊袍中千篇一律的一笔]



[明明靠得这么近,明明这熟悉的味道与触动源源不绝传来,使我有一瞬间的满足与充壑,却临末迸出这字后迎来的是淡淡失落与空虚,我企图追本溯源,可发现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抓不住才会遽生这无力感,如这无形压沉的殿顶兜天迫来]

[呼吸一时促起,使五指攥力,贵绸上的花纹陡然扭曲指下,变了形]

=第四幕结=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9 02:04
= 终章 =

陶晏允


[雨霁花秾时,翠叶柔枝里,婪尾一抔春烈烈焚尽,只余几点刺目的红,嵌在工笔描画的金绿楼台间,大团饱满浓郁的朱砂,在洁白的生绢绸帛上晕染,经云澹天青浮滤,和袅晴光点洒,浅浅的影从朱窗镂中筛进几缕,落在扇面盘虬的金丝上,带起的风里便有了几丝末路穷途的香。]

[香风拂面,日岚烘烟,若非那群不速之客突然闯入,这本该是个极清闲的午后。]

[说不速之客也不尽然,那为首的,言辞灼正的,今早方见过,他称我母后,祝祷我凤体康健,福祚万年。而此刻,我的儿子,我的骨血,正在一帮臣子的簇拥下,低低伏跪在我足旁,抖颤,酝酿,抵抗,他身后汹涌的声潮,沸沸声讨的都是同一个人。我将那递呈上的奏疏展开,密密麻麻的字迹张布着狰狞铁青的脸孔,历历列下二十一条罪状:耽彼曲蘖,昕夕不辍;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呈肆凶狂,朋比为奸……]

[——最后一条,窥窃神器,通敌叛国。]

[金狻猊结起的香篆云里,我忽而有些想笑,他们口中义正严词指摘的、构陷的那个奸佞,那大逆不道的枭贼,真是我认识的洛文仲么?不,他只是个贪心的凡人,妄想在风波恶浪里图求两全。但阿慎和他的拥趸不这么认为,他亟亟抬首,观望了几许我的神色,随后颤抖着双手,将束冠的玉簪拔下,颌边朱纮朱缨解开,不消片刻,黑纱皮弁与蟒袍红裳尽释,只剩下一件浆洗得雪白的素纱中单,烈艳日光下勾勒出少年单薄的形影。]

[“儿臣幼蒙母恩,庇佑保全,尝怀拳拳之心,求报母亲恩德。然自儿臣受膺天命,长无所效,自增惭怍,惶恐尤甚,忝居帝位,常怀履冰之忧,惧贻讥于方来。今有佞臣当道,欺罔天听,又致边疆流乱,兵戈四起,儿臣无力铲此贻患,惭忝无地,卑陬有愧,无敢措颜于母亲,故自免冠带,徒跣待罪,惟望再拜伏请母亲助儿,肃清奸慝,整振朝纲!”]

[少年清稚的嗓音流淌在日晖里,字字铿锵如铁,云母画屏漏下一痕亮堂的光,昀光溶入熹微花影,淬成璀璨的一抹,照耀在他膝侧,皮弁上的金池恍若火烧。区区一件中衣蔽不住他的胆怯,那亭亭如春竹抽笋的身躯,细嫩得宛若新雪蚕丝的肌肤,都是我一手砌就,竟忘了留心,当年糯糯向我颂着“凯风自南,吹彼棘心”的幼子,如今已不惮于以皇位与我相搏。]

[扇柄的青玉坠子打在腕间,硌得生疼,低伏的余光里,他袍摆上黼黻章纹,青红黑白织成一顶日月玄冕,尚是神憎鬼妒的年纪,就已学会如何去匡扶他要标榜的正义,怎么这么熟悉?哦,当年那些洋洋沸沸要逼我为先帝生殉的朝臣,也是这样正义堂皇呢。]

[金簪翠钿斜贯鬓云,坠下一粒玛瑙血珠,指间珠络八股结成流苏,密密缠上心间。冷凝目里择了三分笑,敛袖倚在叶曲花拥处,裙裳上云霞练雀纹一路从胸口缠绕至袖间,煌煌潋滟如一轮红日骤然从重云深处跃出,衬的满副笑靥无比寒凉。]

皇帝长大了,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榴唇荔齿,一声笑喟漫然逸出,将他畏葸情态尽收眼底,兀自列列启笑。]

可哀家辛辛苦苦为你戴上的冠冕,是让你这样轻而易举就摘下的么?

[他被吓得一惊,亟亟跪地向我拥来,瞳珠乍翻戾色,素指紧攥绢本,将掷玉阶之下。不奈再去看庭下一众做作神态,广袖一挥,尽数轰走,执起兔毫笔管饱蘸浓墨,澄心纸上走笔舒心,飞白勾丝,字迹不复娟致,斜撇勾捺处如加朱勒入金石,条条墨刃逐渐铺陈满目,顿笔凝眸,低首看了须臾,忽觉那白纸黑字都扭曲了形状,满腹躁怒蟲蚁般攀附,愈看愈让人生厌,一凛眸,径将满桌文玩珍器一举挥落在地,一件青瓷笔洗直直砸向坚硬砖石,迸开锋利几瓣,锵然破碎声响裂在清寂的风里,似玉玦沉入深塘。]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2-9 21:24
洛文仲

[暖风和熙,拂过甸池柳畔,池中水质被浮藻搅成翠玉翡色,山石傍水,栽着蓬蓬金灿的迎春花,浅艳莺羽,谶条结丝,放眼望去,满目葱郁中只这一笔点缀春意,只是随着金誉凋敝,尽浮水中,昭文二年的春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处]

[穿堂风越过长廊石阶,佑大的府邸空荡荡鲜见人迹,宁国公洛氏一门,簪缨旧族,三朝亲贵,皆在这一木一瓦中显尽耀楣荣光,可如今却在孤风吹虐下现出晚春即将远敝的颓势感,往日门庭若市的喧哗也随着如今朝中风向的转舵而寥可罗雀]

[曹参,程仁,宣平侯等国之股肱曾在前方浴血拼杀三年,庇佑我疆土黎庶不受贼虏胁扰,却让饱食终日,别有用心的小人进馋构陷,宁国公以卑鄙行径施权打压,终得宰冢之位,兵权囊收,却不竭涓以忠王事,而行秽淫染宫庭,使皇族蒙尘受谤,更有勾结通敌之嫌,浮云蔽日,不见昭土,臣等身谏以列二十一条罪状,弹其不恪臣道,不养德行,愿召之天下,乞陛下为臣等一洒之]

[朝上惊波骇涌时,我无视四周刀剑刮身之目,只是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冷漠中带着嗤嘲,让那年轻帝王一瞬苍白了脸,却强抿起几分执拗的目光不服输的看来,视线移过御座垂帘后空空的座位,刹那低敛的目光不知藏匿了什么情绪,不反驳不辩护,这些义愤填膺的嘴脸除了会说几句忠孝廉耻,仁义礼智的大话外加明哲保身,别的什么都做不成]

[我知道后来他们去了仁寿宫,估计又是一番义正言辞逼迫太后做出抉择,同样的戏码几乎时不时就要上演一遍,只是祸事不单在颛臾,更在萧墙,皇帝随着年岁更长怕已不甘屈居人下,更何况我与太后的关系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早在他心底腌成了看不见的晦光]

[什么通敌叛国,打压构陷,都是借口,我在朝中竖敌无数,又因宫闱辛秘终引祸端,他们敏锐抓到了皇帝内心的蠢蠢欲动,以此挑衅发挥,大做文章,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言锋厉器直指咽喉]

[这些我是不怕的,我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她会怎么做]

[宫里传召的时候,我只披了件单衣站在石苔上,随手将剩下的鱼食洒下,浑浊下有黑影掠过,荡起水波涟漪,残花打着转越飘越远,一瞬间又不知窜去了何处]

[晚照下的衰败春庭,池塘上余晖涌动如金屑,暧昧春日,四下里具是粘泥堕水的柳絮,将整个宽丈宏府都似罩作繁华下的落魄,败迹中的贵胄]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10 10:44
陶晏允

[真珠舍利宝幢灯燃起薄暮的昏黄,须弥座里的残烬铺陈到天际,倒洒出一片猩红。鸱吻上的驯鸽养了多年,仍是不经事似的,被佛寺双塔传来的钟声一荡,又扑着翅惊飞四散,抵上重云霄汉,将青空啄出斑斑血迹。隔着一条长长的空廊向外望去,重檐九脊斗拱星罗,俱笼罩在落日恢弘的余晕里,好似风雨剥蚀过的断碣残碑,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冥冥中一切正如宫垣前的日晷,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

[等待的间隙里,我让宫人拿来了一壶酒,又将她们悉数轰走,一个人坐在象阶下,慢慢地饮。谨言慎行了许多年,到如今,富贵权柄桩桩在我,实是不必再忍。又其实是我不想再忍,走到这一步,进退皆是满身骂名,无论我如何恣睢荒谬,不过是给坊间童谣再添一句新词而已。]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神龛托起八角金质宝瓶,须弥山顶座佛宫雾绕,莲纹雕琢八大护法天神,黯淡的焰喘着一点未断的声息,在昏光里幌摇着,酒喝得多了,眼前的灯和景都在幻觉里微微摆荡,荡成一股巨大的眩晕,仿佛一个不慎就要失足坠下,又仿佛被托着孤悬到了半空,四面黑暗里犬牙环伺,无数双眼紧盯,将人串成草船上的箭靶。]

[他来时,我犹在望着窗外的夕阳出神,待察觉到余光晃过一片玄色衣角,方有些迟缓地转过头。上次和好后,实则与他之间仍隔一层薄纱,明面上的难堪不再,暗地里相见的次数却日渐少了,此时得见他走来,霞光映里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洁净一如上古神祗,依稀还是旧日模样,便捧着酒壶,真心地笑了。]

你来啦。

[如此擅尽人间风华,难怪天地不可见容。——不知牵扯到了哪根心绪,睁着目兀自怔愣了许久,适有晚风乍起,两廊金钩束起的纱幔轻晃,带得他广袖流云般飘举,温甘的衣香漫入鼻端,稍稍驱散了混沌思绪。坐在红氍毹上,垂眸看了一眼婴孩样被抱在怀里的酒壶,又抬起脸看他,微醺的水光盛在杏子眸里,因酒醉而泛起晶亮亮的光。]

我实在难过,便喝了些酒

[玉液琼浆泡起的一堆艳骨斜斜倚在雕栏上,尾指揩了揩丹唇,认真同他打商量。]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2-11 15:01
洛文仲

[天空微微泛着绯红,流云容容,和风翦翦,皇城宫殿沐浴在晚霞中,琉璃金瓦也变得火一样赤红,这样美的景,配上气势恢宏的殿宇,是天下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呕心沥血要攀登的七宝楼台,千锤百炼后,才有比肩共瞰的资谈傲本]

[这江山的一个角落,一个断章,一个碎片,都足已令普天下英杰为之百折不挠,九死无悔,彼岸濯足者便已贪嗔奢求至此,那身在权力漩涡中又当如何权衡决断,我与她俱又面临囚水之囿,路去何从的茫然如双膝灌铅,使我踏着斜阳的余晖在宫延长廊中拉出条极细极长的诡影]

[酒气来得突兀又刺鼻,乍闻皱眉,在看到象阶上的自斟自饮时,纠结散开,忽而就淡了]

[算起来,我已有六七日未见她,自从关于我二人的事谣诼盈野后,便刻意默契的避开,我怕再被抓住不利的把柄成为日后掣肘的利器,可没想到,终究没有躲得过去]

[此刻放开了胆目去看她,认真端详的神情像是第一次发现眼前这怀酒抱醉的人,便是我认识了七年的太后,我的阿允]

[若换以往,我定会目盛清风的欣赏她难得一见的醉态,然后抱着她,吻着她,让她醉卧在我的怀里,待醒后第一眼,仍倒映出彼此的模样,可在那一声“难过”中本该耳鬓厮磨的情趣生生让穿堂的凉风吹得一干二净]

[一眼对望,就同样醉在她晶莹泛亮的眼睛里,不用喝我都知道,那酒的滋味必是苦的]

[踩着极慢的步子欺上前,屈身予她阶下,抬起头仰看着,唇边融起一团宠溺的笑,哄道]

好,我不说,但是你要告诉我…..不周山塌,滥觞于水火不融,如今之计唯有撤膀解围,以绝后患

而我与皇帝,太后弃哪个

[温柔的语气字字析明说着让人齿寒的话,我在她故意麻痹起的醉态里激灵灵挑起根冰棱寒柱,毫无防范一下敲锥到她的心底,逼她做一个选择]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12 00:39
本帖最后由 曲秋水 于 2018-2-20 20:29 编辑

陶晏允

[我素非优柔寡断之辈,惟独此事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拖延,或许是心中实际不愿面对,连终到避无可避时,也要借酒来壮胆色,只是他终究让我明了,束身华堂,便是醉一刻也是奢念。]

[斜晖脉脉从朱窗外照进,浑浊天河之上,残阳如血,孤影高悬,为殿宇崇台镀上一层轻艳而磅礴的色泽。若乘将老的春光飞渡,铜环大门外,是广场上的石墩雕狮,石墩雕狮下,是连亘无尽的砖砌复道,及至更远,越过阙庭神丽,巍巍宫垣,是澄清的碧落,远海的舟影,是长亭古道,瓜畦稻田,绝壁千仞,青山绵延,江南有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漠北有关山万里鸿雁,荒垅破冢烽烟,但无论去往多远,都会被无垠的夜幕倾轧吞噬,光明与自由远在隔世之外。]

[凉风如练似水,将回廊吹成一条涌动的幽冥河川,风过处,轻罗绡帐次第荡起弯曲的波纹,泛照春水般粼粼萤光,帐上垂缀的铜铃一声,两声,极悠远地飘荡开,随着那声诘问荡进眸心,迟缓地在心间划开一道涟漪。思绪钝了许久,才将将从醺雾里聚拢起些微清明,迷迷蒙蒙抬眸望向他,逆光处他屈膝而对,面孔尽数浸没在阴影里,逼视着我的双目灼然洗亮,似窃进了天边那一捧霞火,周遭烛照天地与他烨然容光相比,竟都黯然失色。]

[忽就觉有一根细针扎在了肋骨最脆弱处,痛感细若牛毛,却清晰得无以复加。握着酒壶的指甲猝然蜷紧,深深抠进螺纹,逼出目中一点近乎决然的癫狂。]

没有人能定你的罪,你唯一的罪是我。

[答非所问,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风回旋着撩起一缕碎发,擦过腮颊,惹得眉睫簌簌一动,仿佛乍然从醺薄酒雾中清醒,唇畔渐渐泛起一个流云般柔润虚恍的弧度,将手抵玉阶,撑栏颤颤站起,手中的酒壶掉落在足边,砸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残余酒液泼溅上华裙金银织线,滴滴蜿蜒淌下,满目繁华靡丽不堪,却浑然不觉,只是枯睁着双目定定看着他,缓然踱步下阶。]

这些天我时常在想,七年了,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吐气轻朦,步步依近,不过寸丈距离,却行得极缓,极慢,仿佛要将半生历遍。一缕恍然的笑倏尔浮现]

后来我想通了,有些路我能选,有些路,由不得我选。

[须弥莲座镂空散出缕缕白烟,云山缭绕半掩,佛叶参差,优昙重叠,浓稠的雾萎落在肩,竟压得双腿如千钧重。十丈软红中,他孤峭的形影隔着许多浮事闲人,巍巍而立,双目晕着朝云后的淡淡春星,有种献祭般的温柔,不知为何就想起尚在阁中时,闺阁的碧纱窗外悬着一只风铃,穗子的樱红褪了色,摇曳在柔软的春风里,长长的影映上案边诗集,我捧书倚窗,红着脸低低吟诵。]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那披头散发的少年,和我是天生的一对,我发誓,到死也不改变主意。]

[夜幕终会降临,沉沉的黑夜亮出骇人爪牙,绛红裙裾火光间相映生辉,浓稠的墨黑攀上,红裙深处翻涌出一派惨青。将有半步时在他面前堪堪驻了足,七层叠枝的灯冠照耀在四周,于唇畔凝起一点星砂般的细芒,橙红火光温暖摇曳,垂目托起他腰间垂下的一根玉带,低下头,缓慢摩挲起上面的回织暗纹,语气稀松一如往常。]

北疆战事焦灼,宛如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剑,我有意封你为抚远大将军,率十万兵出征,等到战胜...

[声音一滞,玉带凸起的纹理丝丝缕缕烙进指尖,唇畔那断续的,荏弱的,明灭的火光,翕忽一跃,终是挣扎着熄灭。]

不必回来了。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2-12 10:19
洛文仲

[我怔怔看着,不错过她脸上分毫细微变动,她双目放空,头脑却极清醒,而我目光如炬,思绪却近空空,我只看到她拾着象阶一步一步迤来,被酒色打过的唇水润盈光,开阖启语还吐着芬芳浓冽,可那话却是过了许久才迟钝的钻进耳朵里,说不清是此刻反应滞缓还是下意识竖了盾将那些自认为的矛戈统统抵挡在外,却仍是免不了被粉碎击穿的下场]

[置身局外者,这便是早就预料到的答案,可我身陷泥局这些年,支撑我的无非是她亲手系上的这根悬绳,不管局势如何被动诡谲,我这颗心都栓死不动摇,可如今她用利剪将绳割断,教猛然坠落渊蔽]

[连同一切过往,那些欢喜的,悲伤的,痛苦的,圆满的,得偿所愿的,求之不得的,憎相会以及爱别离统统都沉入渊底,最终浮上来的,只有刻骨的怨毒,如酒一般,积酿陈深,一时之间翻腾而起,五脏六腑皆被毒药腐蚀了一般,从寸寸骨节,到丝丝毛发,有知觉处,无知觉处,都在隐隐作痛]

[抬眼望着,嘴角忽然的抽搐颤抖,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尽数化做冷笑,慢慢纂紧了拳头,纂到手背青筋突起,眼眸里只剩被催肝断肠蹂躏过后的废墟,以及无数阴风卷拢起的怒吼,蹙就一副要笑不笑的阴恻表情,将她厉望]

太后!我手中虎符可领大司马陈家兵二十余万,再予我十万全国大半兵力尽在麾下,在我面前赤裸裸图谋烹狗藏弓,你就不怕把我逼反?

[尾声又收作循循善诱的挑问,将威胁与野心就这么坦诚亲昵的凑唇送至她耳边,视线里是她鬓边凌乱的青丝,交叉贴附,甚有几缕盖住了莹白的耳廓,望得出了神,忽而就红了双目,模糊之隙颤颤一闭,将煞戾与哀恸都封于薄薄的皮下,唇瓣抖过几许,终是在满腹无力绝望中拾起屈膝卑微,不死心问了句]

阿允,你不要我了么....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21 06:43
陶晏允

[我看见他眼中的痛与愤一涌而出,刹那间如陵岳崩坍,山洪倾泻,漫开赤殷一片,声音似从喉咙最深处迸发出来,混着森冷的笑,在汹涌怒涛中狂飙卷埋,巨浪滔空,徒遗满目疮痍。那些月下的耳鬓厮磨,帐底的芙蓉春情,曾深深逾过彼此的亲昵,尽被冰凉无情的血刃戕碎,垂眸所见,是他手背青筋条条暴起,像是下一刻就要扼住我喉颈,将之生生掐断,咫尺之间,恨意与玉石俱焚之心,烈烈分明。]

[厉目凝摄,烛焰为之一颤,幢幢红烛摇曳在晦暗的帷底,光怪陆离的影扑朔,满室碎影乱筠。无声无息中抬起双眸,平静地与他滔天的怒火相峙,滢眸一清如水,一直望进他的眼底。]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你一起,担永世骂名。

[夜色中风掠过层楼高台,沙沙往窗纸上扑将,凄切声时近时远,像幽篁深处的山鬼在啜泣,声音被那层诡谲盖过,轻微得近乎温柔耳语,一直以来就是用这样优柔的哄诱作香饵,惑他入毂,他吞下了,我看他在锋锐的铁钩上挣扎,始终挣不脱一个情字的困缚。但他是洛文仲,他绝不会死在群臣的攻讦中,他该是不世的忠臣名将,有煌煌武勋,烨烨功名,彪炳千古,受万民垂青。]

[我要他那样死去。]

[太华夜碧,浓雾中传来清钟鸣鸣,半轮明月高迥于阑珊花枝后,银箔般的月光透纱洒进,落在鬓间斜簪的秋海棠上,也落在他天青色的袍摆上,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与他同看一回月亮,过了今日,明宫的春花秋月犹在,却都将与他无关。乌澄眼珠这才有了几分波动,片刻的犹豫,在月光下闪烁几许,终是只有自己知道。]

[依身趋前,金鸾口中的珠滴盈然轻晃,手执起他腰间袍带,一释一结,悉心理顺,熟悉的温甘衣香萦绕在鼻端,闲澹安宁,却让人遥想起一场已停了多年的雨,目光越过手中动作与沉沉夜霭,一直落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雨下的好大,大雨滂沱中你伸手拽住我,那么烫,那么用力,我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忽然听见自己的心,清清楚楚地往下一沉。

[轻音缓曼,细语低宛,他袍间蟒纹四爪,金丝绷成几根锐亮的弦,碧玺戒指扣在那里,乌沉沉的像泊凝固的血。七年的恩怨是非,爱恨胶葛,在今日,由我亲手打上死结。]

这一世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

[许多缥缈的承诺滑到嘴边,终释为颓涩一笑。抬首正目,狄髻垂下的玉珠在颊边轻轻摇动,恰如一点清锋剔亮]

若有来生,祝君由生至死,永不晤我。
作者: 陆定权    时间: 2018-2-22 01:19
洛文仲

[闭上眼,看不见这一室富丽堂皇,也就看不到这宣华背后隐藏的晦朔肮脏,看不到是用多少头颅才能铺就这荣华富道,用多少鲜血才能染成她身上这尊贵祥衣,而我终来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一个]

[无边黑暗里,一转转一幕幕都是曾经过往,执手点滴,初识相印,即便娶妻这颗心都不知不觉牵她左右,那一眼垂怜终成缚网将我栓牢,而我明知此路通渊仍是走得无怨无悔,只要两个人是情真惠切,牢不可移,就算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我也甘之如饴]

[可随一道清脆的裂纹次第碎开,那些美好的画面统统都抛洒成了残骸碎片,锋利刮过我身体的每一寸,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一张张碎片上只呈了她一双清可见底的眼,将我四面八方地拢望,平静又无声地叠说着那句话]

“若有来生,祝君由生至死,永不晤我”

[猛一睁眼,金碧辉煌的殿宇在烛灯下闪出耀眼的光,刺眼非常,黄梁一枕,南柯梦觉,醒后欢喜与悲哀两相抵消,头脑中竟前所未有的清朗明光]

[我虽掌兵,但军心不齐,皆非亲命,大司马虽已卸甲退贤,军威仍在,我若以这二十万兵力反戈倒向,无异于铤而走险,更遑论那十万朝廷军,成不了锦上添花反为虎边伺狼,制衡牵绊,我所扬言的如此看来不过儿戏一场]

[而我非武将出身,又常年斡旋朝堂,不过仗着大司马之婿这身份方便行事兜揽大权,而于边防疏于经营,此去破虏后果难测,其实不用她说,很可能都没有凯旋的那一天,而至于最后的下场,无非是马革裹尸终不还]

[然而这些都是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即便我具备领兵伐侧之能,但面对她,手上这把剑就永远斩不下去]

[原来不管我做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

[阿允,你是不是心里也清楚,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毫无保留的答应你,即使是见识到了你的冷酷无情,寡恩薄义,而我这颗心烫在你身体里这么久,是再凉的水也浇不息了,哪怕成为一个被弃的棋子,也在你指尖落子时唯一想到的,仍是贪恋那抹最后的暖意]

[随着尘埃落定,这七年来所有的恩怨纠缠都化为齑粉散去,枷锁不在,解脱后过后再没有刻毒怨恨亦或悲喜交加,我用同样清冽无渊的目光与她对视,须臾却是垂目笑了,旋而轻叹一声]

请太后放心

[极轻极润的语气,淡得似殿外一缕春风,仿佛将场景追忆到七年前的雨中,临别时对她许下的承诺,即想让她知道,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只恳请太后,厚待臣妻儿

[宁国府的香火,不应毁在我手上,好在还有唯安,百感之中这是唯一能补偿他们母子的]

臣便与太后,来世不复相见

[再抬眸,复述语,无悲,亦无喜]

太后珍重

[起身行礼告退,再无目光交集,踏着朗朗灯烛的光转身出殿,只留了个背影在稀薄月色里,眨眼就融入黑夜中不见踪迹]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22 22:24
陶晏允

[明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可当他真的说出来,心里却未见得有多松释,髻顶八宝鎏金簪股股缠成华彩,泼天明光下,石青色广服缘织密密章纹,金银条线缕佐错杂,却是第一次发觉这身华服珠冠形同枷镣,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指刺腹肉,直攥至青红见白,方勉力维持住满副矜傲,投向他的目光里隐透郑重,已是一个太后对臣僚的姿态。]

哀家答应你。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图穷而匕现,黄粱一梦始方觉。]

[七年的爱憎纠葛,原来可以这样彻底地一刀两断。我和你,我们拖延着,回避着,畏惧着的终戏,终于落下帷幕了。倘若真有来世,红尘人海中相见,想来你也不愿再认出我。]

[那样也好。]

[银河澄碧,繁星满斗,皓月的清辉顺着碧瓦流泻,正是春夜温柔佳景,他眼中原本炽亮的火焰慢慢消黯,被灌顶而下的大雨浇熄,灭成一堆冷灰,衣袖拂过,漫天闪烁在眼前的,是幻梦支离的碎片,而那些犹疑与不忍,成全与舍弃,终将沉寂凋落,永久地沉埋在心底,提醒着我们,那个在岁月马背上飞快淡去的遥远的曾经,从此后会无期。]

[更漏窸窣滑过,空旷的大殿中,最终只余孤影一人。仰目抬首,藻井中央金箔莲花蜿蜒曲绕,佛陀金身庄严,静叶拈花于菩提树下,悲悯俯视着人间。神佛慈悲无边,却观不得风月,倘若梵音可诉,他必也要嘲笑一句,太平盛业,原是由无数人的心如死灰成全。]

[袖口的寒沿着腕间,一路蔓延到心口,彩络悬额,琉璃珠翠辉映五色霞光,流苏的银打在脸上,密匝的凉。蜷指拢袖,缓将破花长裙拖曳在后,眉间笼上一层薄笑。]

忠臣,良将,孝子...

[螓首缓缓低垂,觉得自己在哭,眼中却是干的,对着虚空怔忡良久,末了发出干涩一笑。]

都是笑话。

= 终章结 =
作者: 曲秋水    时间: 2018-2-23 09:28
= 番外 =

[他的死讯在一个寂静的夏日传来,其时天光正好,午后彤庭日影摇金,来通传的内侍踏过幽阶上绿苔,躬身站在凉亭一侧听候,微风乍起,碧沉沉一汪静水荡开绉纱般的涟漪,略弯了腰将手中鱼食洒下,几尾红鲤的尾鳍荷叶间一闪,翕忽游拢到足边争食。]

[阶下有雉尾华幄遮挡庭阴,年青的内侍不敢逾越,只遥遥站在溽暑酷烈的阳光下,恭谨姿态维持久了,豆大的汗珠不免挂满一张青白面,不知风来去了几回,拿过宫娥递上的巾帕,轻揩了揩指尖碎砾,这才匀几分余光予他,面色淡静如水,半分波动也无。]

知道了,待棺木扶归,一切事宜都照礼部规矩办罢。

[绿衣一角消失在白石小径,月洞门前藤萝薜荔翠滴披拂,悠然撑阑远望,池中几丛睡莲正是亭亭,娟然掩映着楼台山石,夏日独有的明丽阳光拨开云翳,倾洒在湖面,碎金屑似的闪烁粼粼流光,大明的大好河山正浸在最繁茂的夏里,河山背后,是才俊如林,区区一根独木的倒塌,实在不足挂心。更遑论如今我与阿慎再无掣肘,大权尽揽股掌间,朝前无数士子吏员前仆后继,朝后亦有剑走偏锋者急于攀附,动起自荐枕席的心。]

[譬如邬由。]

[缠枝宝相纹绣履缓滑过茵褥,慵慵挑起一方下巴,曲肘弯臂,斜倚十锦菊叶凉枕上,履尖抵住他硬骨,微一凝力,那俊逸邪肆的脸便又近几分,像落在葛麻席上的一滴蜜,有种高贵的下贱。狎他如碾足下泥,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快意,缬眼睃去一目,另一手支颐,任由金炉中香气顺着玉臂洇染每一处肌理,碧箔玉钩环拥中,半睐着眸恣享他小意侍奉,直至匆匆而来的心腹搅破寂静。]

[“奴才幸不辱命,照娘娘吩咐,已将宁国公府所有可疑证状搜查收毁,唯有此物……”,掀起眼皮大略打量一眼,烨烨华灯下,一方漆黑锦匣看似寻常,“唯有此物,深藏于书房暗格最隐蔽处,奴才不敢擅毁,故此呈与娘娘决断。”]

[微仰起下颌,示意邬由去启,紫檀木质的匣盖揭开,螺钿花纹上静躺的,是一只半旧的丝囊,束口以五色丝绦系紧,烟黄色的绢帛后乌沉沉一团,辨不清形状。邬由将迢迢丝线解开,倾囊一倒,一团轻盈盈的物什便掉在了他掌中。]

[是一捧系着红线的青丝。]

[凝睛接过,低首打量,根根发丝长短与伸向不一,想来并非整绺剪下,而是分次收集,携了几分疑惑将指尖抚上,乌黑中倏忽有缕雪白一闪,分外突兀,将之拈起细细瞻察,更漏细羽般在耳畔窸窣游滑,一根银线蓦在脑中裂空摄过,如墨痕渗入冻水。]

[约莫还是一年,有天晚上与他温存后倚榻私语,他发现我发间一根华发,便说你别动,我帮你拔下来,那时心中大不爽利,他便又哄说早生华发好极,如此相携白首,为期不远矣。他说那话时,罗帐外温灯高烧,柔和的光晕在我们身周氤氲流转,美好的几近虚幻,于是那一刻我竟也相信,我与他,是真的能从青丝守到白发的。]

[一阵毫无征兆的绞痛忽然袭上心尖,手中青丝好似变成了火焰,火苗舔上皮肉,疼得周身一颤,那些刻意压抑着的、长久自欺着的恸楚,一瞬从尘封里破土成芽,撑胀着破裂开来,将脏腑揉挤成一团。昏然惊痛中抬起双眸,环顾四周,金貂玉轸,雕梁朱漆,这天下最最富丽之所在,权柄最最炽热之所在,却原来只是个,再没有他的所在……]

[疼痛如燎原的野火,从心尖迅速蔓延开,上至项门发丝,下至足趾指尖,都在袭来复褪的痛中微微颤栗,未及消退,又被新一波的疼痛弥合,刀剜油泼般砸入肌骨深处。身形猝然一晃,邬由梁启见势来扶,径将广袖一摔,狠狠然通红着一双眼,厉声叱道]

滚!!

[脑中嗡嗡乱响,化作一股酸热涌上眼眶,一直干涸胀痛的双目渐渐湿润,充盈上来的泪雾里,万般景都模糊成浮光旧影,一层层,一叠叠,避无可避。]

你是故意的,是么?你想让我愧疚,想让我这辈子都记得是我辜负了你,谁给你的胆子?我不会的……我不会的……你做梦!

[将手奋力一掷,满捧青丝顺指滑落,身子不自禁往下一坠,直直往前扑向砖石,满殿幽深的纱帐动荡着起伏,在身周纷乱张布,重叠的乱影里我看见了他,襟袍胜火,一双渊深冽清的眼,隔着苍黑的云烟与我对望,脸上血碧相间,干涸的斑迹已褪成褐色,和铁甲绞在一处,那是他的血。]

[胸口一震,隔世般的恍惚里,掌心触及一片黏腻,怔怔转眸,不知为何,邬由和梁启的脸上满布惊慌,身子好像陷进了一片云中,渐渐的往下沉,往下沉,浓雾一般的夜色里,一片幻影逐渐放大,昏火中我望见许多个他向我走来,雨中初见的他,宫变时戎装的他,守灵时笑意温宽的他……伏在地上,伸出手竭力去欺近,牙齿咬破了唇瓣,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将唇染得朱砂般艳丽,便是要见这一面,要这一刻,无论碧落冷焰,水火滔天,都要拼尽全力,回到他的身边……]

[可触及的只是缥缈的虚空。]

[这一生,是再不能抵达了。]

= 全剧终 =




欢迎光临 |江汉朝宗|古风·演绎·江湖 (http://www.jianghancz.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