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朝宗|古风·演绎·江湖

标题: |一帘风月闲|——经典再现 [打印本页]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19 19:51
标题: |一帘风月闲|——经典再现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20-8-19 23:03 编辑

剧目名称:一帘风月闲
参与人员:白晏、魏钰
剧中角色:李承泽、范闲
剧目类型:经典再现
剧情简介:不谈国事谈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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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0 09:16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0 09:18 编辑


李承泽

鸣鸣蜩蝉绿槐高柳,熏风采于季夏,镀得天地一片暖热,时光可谓盛好。
向来不喜囿于斋,偏好个通透的无人地界,品些酒盏诗筒,尝个时令生鲜。

眼下背倚凭几,赤足踏着席荐,持卷红楼懒坐。有风穿廊,勾了檐角铜铃,携得一片清凉徊身。
杌桌稳置,上有炉香氤氲,好似淡云疏月染了衣襟,又得一段清闲。

红楼翻了数页,侍儿捧个白釉瓷,磊落堆了数串葡萄,色紫形圆的上了桌案。目色流连手中之卷,只从书后探出节腕子,捻了颗葡萄丢于口中,酸甜满漾,惹得眉峰微挑。
偏首吐了葡萄皮,隐去眸中秀山明水,嗓音低沉慵懒,缓如煕和春风,旖旎剥啄耳廓:“果然,是本奇书。”

跫音如雨自远而至,绕过游廊水榭,漫了九曲画屏,飞来正是佳篇,惊破红楼之梦。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侍从诵罢,无声退下。
眼微阖,搁卷任神思浸浴,分角解韵,唳起磅礴,后消于博山炉尾,匿入松烟云影,再不复寻。
良久方掀了长眸,单手托腮,另一指轻扣案,抿了抿薄情寡义的唇,以气御声,音调阑珊:“万里悲秋,百年多病,今日诗会有此一首,便留史册。”

须臾展臂伸个懒腰,不再坐着,转而抱肘立于水榭栏边,睨着云树深处,宕淡烟波,待风月邀我入怀。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0 16:14
范闲

时维季夏,京中入了伏月,变得燥热异常,这一点,倒比不上临海的澹州。熏风吹人惫懒,着实算不得什么好时节,偏那些个自诩文人的纨绔不以为意,一二为伴,三五成群,就着纱帘后头一应女娇娥,堪堪撑起了靖王府诗会的门面。

我的心思到底不在这诗会上。

前日再探暗栈人去楼空,让人不由得怀疑我手中案卷的真假。徐云章虽为鉴查院门下,生前却与东宫往来密切,莫不真是太子想要取我性命?刺杀真相昭然若揭,细细思量,却又觉不尽然如此。入京短短几日,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似是要把我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

至此,靖王世子邀我赴这诗会,目的绝不单纯,总归不会只是坐山观虎斗,瞧我与郭保坤斗个头破血流,他能有什么好处。

我惯不喜欢被人拿捏,遑说被推上戏台唱上一出。

回过神来,郭保坤与那贺才子已然一人十步赋诗一首,且不说平仄不讲究,格局也十足小家子气,不晓得他们哪里来的狂妄的底气。

嘿,我这脾气还真瞧不过,只一首杜甫的《登高》,掷地有声,写完也不墨迹,借着腹痛之由直直往后院儿去了。

“诗圣老人家,对不住啊对不住,他们实在太嚣张了,借您的诗教训一下他们。”

打茅房出来神清气爽,靖王府院子气派,比范府不知大上几倍,后院儿花草丛生,四舍五入也当个脱了凡俗的好去处。廊道弯弯绕绕,倏忽背后激起剑风凛冽,那人出剑极快,幸得我幼时被五竹叔打出了应激反应,蓦地侧身避过,反抓他手腕,借力往前一推,足尖轻掠廊柱,反踏他银刃之上,疾步后撤一丈。

是个用剑的好手。

提拳欲趁势而上,熟料不近不远传来一声喝止,剑客旋即停了手。

声音过耳低沉而慵懒,似春日柳梢拂水,漾起涟漪,那湖面儿上便披就上粼粼波光。我循声望去,那人站在廊道尽头的观湖亭中,亭外垂下两壁竹帘挡了大半的视线,我满目便只余那一袭青碧身影。

有意思。

直直入亭,站定,亦学他模样,负手而立。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0 18:23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0 19:22 编辑

清风洒然伏我袖摆,栖我足下,虽身系廊间,却好似处在山水佳处,竹树石边,逍遥做个无边主人。意神懒懒抱臂,指尖随意点于肘间,目锁四方之天幕,任之随意风波。

电光朝露间,必安闪烁身形,腰间长剑轻吟,几欲出鞘。
“让他进来。”出声以止,身势却未动,今日弘成府上诗会,来者均是些自诩清士的酸腐文人,敢来逛靖王府后院的,怕是只余那一位澹州来客。

转身觑视,来人挑帘站定,挺胸负手满面桀骜,灼灼一双星眸,敛尽苍梧夕云。
如此有意思的人,京都确是少见。

悠哉又蹲坐,待足尖触了绵软的垫,方漾了抹不易察觉餮足之态,微眯了眼,薄唇巧削金声玉振:“范—闲—”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0 19:04
我打小就觉得我自个儿这名儿不大好听,范闲,犯嫌,挺讨人嫌的,也不知怎的,当下无端从他嘴里叫出来,便好似个泥丸儿镀了金,衬得上这冠盖满京华的缥缈贵气,怪顺耳的。

“你认识我。”

我并不意外,说到底,我范闲无非是司南伯家里头一个小小的私生子,因着宫里头那位金口玉言一纸婚约,短短几日,俨然成了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人想见我一面,可大多都没安好心,所有人心里都藏着事儿,包括那位特地请我赴约的靖王世子李弘成。

他唤我名姓时,我便猜到了眼下站着的是何许人也,心里有数,遂也就不慌了,只这人生地不熟,我不查其底细与目的,学会藏拙在所难免,索性装腔作势地问。

“你谁啊?”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0 19:28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0 19:29 编辑


我是谁? 听他一问,倒有弹指的恍惚,高居,沉心,权术,干戈。
身容之处皆桎梏,此乃皇家子弟的命数,何曾有机会选择你是谁。  

未再踟蹰,轻笑出声,虽是晴天正午,眸中却似沁了凉风秋月。
语调柔缓,仿若积羽破沉舟,“三次机会。”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0 19:59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19-12-20 20:27 编辑

“二皇子。”

他给我三次机会,我偏不要。

就像父亲要我娶林家那位郡主,即便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乐意。我老娘那种人物,致力于人人生而平等,在这个时代看来,尽是些悖逆之语,她有她的宏愿,我亦要顺着时代的洪流,过我自己的潇洒日子。

坊间传的都是些不堪启口的宫闱秘辛,真真假假做不得数,东宫已立,太子视我为眼中钉,这院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挑了此时此刻见我,目的就颇是耐人寻味。

我不信他是个驽钝之人,心下好奇,不由自主的,想探上一探。

“殿下找我有事?”

“莫不是想拉拢我吧?”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0 21:14

“真聪明。”从不吝啬夸赞,源及初心,又坦然透了欣赏。
不过今日见他乃是巧合,时机未到谈何拉拢,只是如此话头听着实在有趣。
黥目观他,也是个俊俏好儿郎,就这么成了林老狐狸的女婿,倒是可惜。

倾身向了桌案,故布了几分嗜血光泽于眼,唇畔兴味一现即隐,笑愈盛声愈低:“杀你!”未曾漏看他眸中转瞬的晦色,又道:“用你的尸体当礼物给太子,让我兄弟二人重归于好。”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1 10:05
巧了,这京都果真如奶奶所言,是个不堪踏足的龙潭虎穴,一个二个的都想杀我,太子如是,二皇子——

我只瞧他眼睛生得极美,即便嘴里讲的是干戈杀伐、御术权谋,故布疑阵的神情下饶是难掩眉梢眼底与生俱来的风姿。我回眸睇一眼仍旧候在廊中的剑客,他倾身往前,我亦不甘示弱地迎上,双手撑在案台之上,俯身过去,我二人之遥不过须臾寸尺。

“那殿下不如也猜猜,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先抓住你。”

四目相对,他的瞳眸漆黑且深邃,映着我的模样。愈是靠近,身体里愈是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我远离他,因着我与他大抵是同一类人,我自认入不了好人之流,眼下这位,实打实也算不上甚么善类。

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倒也有趣。

剑已至,我道是要抓他,压根儿却没动上手的念头,任由那银刃削去半缕儿头发,脖子愣是都没歪上一下,挑了眉当是甘拜下风。

“看来还是剑快。”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1 11:20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3 12:45 编辑

他将身以探,倏忽近了两人距离,风似流觞搅弄彼此气息,本是两相疑兵戈枕,倒生生铺张了一场风月戏。

洞其幽微,眉惹促狭,纵是袖剑飞吟,寒刃亲身,他仍神气宛然无纤毫不爽。
以指划唇复又轻点,俄而哑声底笑,“必安,收了吧。”

剑光影静归息入鞘,也卸去心神,懒懒耸了肩,复又无骨般贴了凭几,矜贵的抬抬下颚,长眸掩去锐利,横陈多情之貌,语音轻佻:“请你吃葡萄。”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1 17:50
“多谢殿下。”

葡萄面儿上打了糖霜,白涔涔裹在一颗颗玲珑剔透的果子上头,他这皇子当得着实不亏,且瞧这观湖亭中吃的用的,样样都来得精细,人却是不羁凡俗的,脱了鞋盘在竹榻上,坐没坐相,卸了那八分佯装的杀气,平添慵懒,模样儿便更好看了。

我学不来客气二字作何写,顺势一屁股坐在竹榻上,斜倚着案台,捞了一串儿葡萄在手里,嘴叼一颗,嚼叭嚼叭,皮儿随口就往旁边一吐。

“嗯,甜。”

朝人竖了个大拇指以表夸赞,一口气嘴上不停,吃了好些个,明明方才两人还是剑拔弩张、刀兵相向,如今这同榻而坐的和谐反倒显得不那么真实,未曾放过他探究的目光,只道:

“我便知你不会杀我,太没智慧。”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1 22:58

捡了案头红楼续阅,无谓他是坐是躺,何形何状,横竖我也无甚姿态可御下。
听他夸了声“甜”,因醉心于手中卷,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似那湖心漾了一点波,稍不注意便四散了。
葡萄自是上品,我惯来爱吃,每至时令,这各地的好物什源源而至,万事令我倨傲,温柔皆软款给了美食。
探腕揪了颗葡萄,因未连着蒂,顶端已是溢出了汁,恐他沾黏指尖,便伸了舌尖去接,是时听他又道一句“知你不会杀我,太没智慧”。

平日里至人应物虚与委蛇,眼下得他这句,倒令我心有所慰,欲按下那局中之危、贪世之变,与他拟把疏狂载酒图一叙。
然终是眼波如初,万绪没入深潭,薄唇翕张,仍是懒散缱绻的调调:“诗——写的极好,一出我便想见见你。”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2 11:02
诗,是杜甫写的,我,背诵并默写全文,至于他看得津津有味的红楼,不过假我之手流传于庆国,这个不曾记载于历史的时代,没有杜甫,没有曹雪芹,我这般的天外来客,格格不入,只是想潇洒地走自己的路,都显得尤为艰难。

回身抽走挡在我二人之间的一册红楼,胡乱翻了两页,书搁到案角,一手支颐,一手递了颗葡萄到他嘴边儿。

“殿下这一见,可把我害惨了。”

装出来的埋怨,不指望他信以为真。

“太子知道我今天在这儿见过殿下了,他一定会觉得我已经投靠殿下。”

“往后的日子,我不会好过。”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3 09:35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3 13:44 编辑

红楼又翻一页,正读到那黛玉揽镜以照,见腮上同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
心下微怔,深究其故,只觉情乃杀人之刀,唯无情才是寿世之方。

这般思绪挥洒,任意东西,遽然被人抽了手中卷,面无不虞,只抬眼,看进那双澄澈的眸,中有风流跌宕相待,结了霜云月露,丝丝络络绕人于网。

仍是舂容,托腮偏了头,叼了那葡萄入口,擘肌分理的去了皮,慢条斯理的嚼入喉,这才扬眉请风姿,斜睨了他一眼,笑道:“这会儿,怕是太子已经知道了。”字字句句皆裹机心,语音幽深,“若是真不好过,便到我门下,定让你好过。”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3 19:04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19-12-23 23:30 编辑

指尖儿的葡萄叫人叼了去,他吃相优雅,天生就带有一种别致的美,不如我这澹州乡野之民般粗鲁。那人嘴角尚有些许余留的甜津,我手指往他嘴角一揩,顺理成章。

“喏,我说是要拉拢我吧。”

一句话,遣散了弥留风月,俄而有夏风拂掠,掀起竹帘缭乱,簌簌作响。

我未答其所问,随风只送去句没头没脑的话。

“殿下,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想我眼底应有炽热的光,不甘遗落他一言一行。

“我原来也不信,可现在信了。”

出口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他大可斥我一句登徒浪子而后拂袖离去,介时我再添一声玩笑掩了那亦幻亦真的赤诚,无伤大雅,啼笑皆非,至那招揽无疾而终,不可谓不是一箭双雕。

机心散尽,恐那半点真情也要碾作尘泥。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4 10:09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4 10:10 编辑

“一见钟情”入耳,指尖捏着葡萄竟蓦地愣神,不知该释以何意。与他相视,欲从其眼中寻得一二,然却如花藏叶底,月在云中,窥探不明。

便只能抿唇,漾个略带迷茫的笑,为皇子,可不屑拘挛无穷奢靡,还道一句职责所在,使天下人去鉴赝求真。然情字于我,许如绮罗文绣之衫服,只可远观鲜美,不可亵玩使蒙尘。

便又看向他眼底,盖合这庆国上下,以情字推诿者怕是鲜有。思及此,便自讽般底笑,凉风过堂裹着暗哑的声线,答非所问:“范闲,你初来乍到,可曾听闻流晶河畔艳名。”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4 19:22
声声衷情,好似米粒大小的石子没入无垠大海,甚而激不起一丝涟漪,我便溺在他不见底的眼神当中,凭白剖出自个儿的心任人指摘。

未防一抹讽意剜在心头,不知笑我多情亦或他心肠铁石刀枪不入,连台阶都吝啬地藏着掖着不愿给我。

他再问,我却明了。

——噢,原是喜欢女人。

“自是听过。”

烟花陌巷,笙歌夜宴之所,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一艘画舫,一位佳人,多少纨绔子慕而不见,眼下这位饶是不该有这等烦恼,指不定河畔口耳相传的便是他与旁人的风流情事。

做不来那痴情态,眼瞧着洒脱,不着意也藏了自己的心思:“怎的,殿下要约范某同游?”

“咱俩一同当那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着实不差。”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5 09:37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5 09:38 编辑

牡丹花下,春风无垠。
是了,一丛色万户赋,醉眼吟情,且与花为主,几人能拒。

半垂眼眸,指尖葡萄已被熨的温热,面上不辨悲喜,声似带笑唇却未勾:“那便,说好了。”
遽然起身,衣摆抚过未着罗袜的脚背,迎了稍纵即逝的痒,未及细品,便因风而远,再不复见。

仍是凭栏背对,抱肘而立,睨那深处澹荡,一如两人初见,良久沉声开口:“回去吧。”



第一幕.结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5 19:15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19-12-25 19:16 编辑

第二幕

入夜,流晶河畔张灯结彩,远闻鸦啼莺弄,画舫随水波荡漾,远在河岸那头,花间隔雾之遥。

刻意来晚了半刻,脱了那套澹州风格的衣服,特意让若若给我挑了身能融入京都望族子弟的打扮,她屋里那铜镜小,一张脸给照得歪七扭八,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心底只记得靖王府后院儿的那抹青碧,如是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穿过醉仙居的门庭,便到了河边,远远瞧见那人站在廊桥之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拍他肩膀。

“来挺早啊,老李。”

李承泽,他叫李承泽我也是回家之后才知道,名字好听,衬着人更帅气了几分。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6 10:27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6 10:41 编辑

月明皎皎,藏纳万物。
一入夜,这流晶河畔便熙来攘往,人满为患。
仍着了那袭绿衫,不咸不淡的站在人群中,唯抿成一线的唇隐透了些不虞。

我素来不喜欢人。

远处是清风暗浮画舫锦帆,近处是鳞次栉比人音鼎沸,各个都盼着那多韵美人轻挑帘,好以响金白银换根倾心枝。

着实蠢及可笑。

便又抱肘沉心,阖目将如尘般的讥色掸去,肩头蓦地一重,身形几欲不稳,忙不迭扶了凭栏。
“老李?”如此奇特的称呼,不禁挑眉随人复述,“是叫……本王?”

正欲攀谈,耳畔嘈杂瞬止,心下明朗,干脆就着肩头的手臂,往人怀里靠了,又偏首凑他耳畔,以气御声,描了幅耳鬓厮磨的像:“司—理—理——”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6 22:07
“嗐,不是叫着亲切嘛。”

明目张胆的套着近乎,也不管面前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既然我娘在鉴查院门口立了碑,说要致力于追求人人生而平等,我这为人子女的,嘴上说着要走自己个儿的路,身体还是根儿正苗红的很,别说是皇帝老儿了,便是玉皇大帝的儿子,也喜欢给他看。

他身形精瘦,经不住我一拍,我忙伸手扶将一把,兀自感叹这人怎就吃不胖的,还不等开口揶揄,河畔的动静忽然停了,我头一回来,没什么经验,正想抬头瞧个热闹,李承泽那厮猝不及防倚怀而立,我手搭在他肩上,顺杆儿爬地将人揽住,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温热气息吞吐,他身上带着香,非是花草芬芳,却好似瓜果甜腻,令人垂涎欲滴。

蓦地就红了耳朵,只叫那声“司理理”泼了冷水。

在我怀里,唤别个女人的名儿算是什么道理。

佳人拾阶而上,歀移莲步,姣姣然若蟾宫谪仙临凡,好看是好看,约莫被人捧太高,失了些烟火味道,正巧我偏生喜欢那接地气的。李承泽原来喜欢这样的女人,他自己喜欢也就算了,这会子还要将我送到自个儿相好的床上。

那司理理许是觉得我一表人才,金口玉言难得夸个人,我却没仔细听,琢磨着李承泽的事儿,愈想愈是心情烦躁。

“公子想不想游湖?”

她夸完了问上一句,我看看李承泽,再看看司理理,脑壳转了几个来回,饶是气他,不仁不义,觍着脸应了。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7 10:16

这流晶河畔,行宿食眠皆在花间,酣时梦醒犹入高唐,试问何人能抵。
未去计较那句热忱的“亲切”,直观眼下,司理理挟了幽香而至,艳色昵人,周遭觑静渐有私语窃窃,添她个秀丽空绝的名头。

她于范闲跟前站定福身,端的是琼姿芳貌,般般入画。秀靥染霞色,音软声娇的开了口,直叫莺惭燕妒。虽是不见范闲面上神情,唯腰间兀自收紧的手,露了几分浅薄的念头。

应了佳人游湖,手还放在本王腰间,是什么道理?

不动声色离了他之桎梏,熹微晦涩转瞬入眸,声音旧是暗哑,亦缀了夜风的凉,“范闲,你尽兴游湖,本王便先行回府。”
未曾看他,倒殉一眼意味不明,斜睨了司理理,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28 19:15
“诶你这人——”

他莫不是在生气吧,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里惹到了他,先前说来醉仙居吃茶饮酒的是他,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这会子自个儿倒要先行回府了?

那一抹青碧翩翩然打我手中溜走,不及抓住,湮在人山人海里再也无迹可寻,仿佛他从未来过。司理理白白被人剜上一眼估摸着也是不明就里,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这般被人潮簇拥着上了小舟,摇摇荡荡往河间花船去了,那处多少公子梦寐以求的极乐仙乡,既然不能醒掌天下权,能醉卧美人膝倒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可我,范闲,用我们那个年代的话说,是个——

基佬。

好在费介打小教我的功夫没混忘,那司理理媚眼还没抛完就一翻白眼儿嗝屁了,哦不,是晕过去,剂量算起来够她能睡到大天亮,我这人,活得大大咧咧,打心底却是个处女座的,待现场布置完毕,趁着夜色,溜了。

我没去过李承泽的王府,只能挨家挨户的找,待找了个八九不离十时,怀里已然揣了只五香鸭,一屉肉包子,两斤桃子,还有两三袋儿京都顶有名的点心。

我是打算爬窗的,这样的私会显得比较有仪式感,熟料手刚放到那人的窗棂上来没使劲儿推,谢必安的剑就再一次架在了我脖子上。

只得没好气喊了声。

“李承泽,开门儿!”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29 18:44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19-12-29 19:09 编辑

星河凝辉,廊灯正摇。
踏入府门便命侍儿备水沐浴,欲摘去衣摆沾染上的脂粉味儿。
将身浸入池中,被温煕的水流包裹,喉头方溢出含糊的喟叹,餮足的眯了眼。

舒软了四肢,暂按下千头万绪,倏忽思及流晶河畔一幕,慵懒面上顿显冷冽,一见钟情?
说到底不过见色起意。

范——闲——

嗤笑出声,以指压了眉间轻揉,花柳深处骋纤腰,奢得半境云雨梦,这般筹谋所为不过内库财权,待明日消息散出,这网才算撒下。

浴毕,照例赤着足,无暇顾及发尾镌着的湿意,松垮披了贴身衣物,半倚着梨花长榻,漫执了红楼,心神不属的翻着。
虚户待月,烛火如萤,勾了满室觑静照人孤另,极费了手笔。

窗外微有响,长剑瞬铮鸣,面上水波不兴,只当是寻常刺杀,有必安守着,掀不起波澜。
又翻书页,耳边蓦地掷地有声,直唤了自己名讳。

心念一动竟觉不恼,仍偎慵堕懒的斜倚长榻,沉声吩咐:“必安,让他进来。”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30 21:46
谢必安撤了剑,遭我恶狠狠剜上一眼,别看这厮素日冷面寡言,但打从见李承泽的第一面起,此人便被我悄咪咪划归到了“情敌”一属,认定他是装模作样扮猪吃老虎,哪能摆什么好脸色给他。

双手撑着窗台一跃而入,顺带还贴心地把窗户关得严丝合缝,隔却谢必安那张衣冠禽兽的冷脸。拍了拍手回身,那人便懒躺在梨花榻上,衣衫不整,行止不端,是他一贯的做派,可是有哪里不大和谐——

“诶,你这案上怎的没摆吃食。”

这人可是去靖王府堵我时也不忘捎带几盘儿新鲜瓜果的。

“嗐,巧了,你怕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要给你带吃的吧。”

说着,他桌案上的笔墨叫我恬不知耻地挪了位置,摆上尚且热着的五香鸭并其他玩意儿,也没什么精致的摆盘,裹食的纸口袋摊开,满室都是食物的香味。

“醉仙居的酒不好喝,我想你这处的酒当是香的。”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31 15:47

他从怀中掏出数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逐一摊开,置于桌案,香味窜了满屋,抵上紧闭的窗牖,便折回了直往人鼻尖钻。


西市王家的包子,东市李家的五香鸭,刘家号的点心,以及略施薄艳的粉桃子。
恰巧还都是我爱吃的,漫不经心睨一眼,便将视线回转手中红楼,“大晚上的来爬本王的窗户,就为了送吃食?”

亭中初遇避之尚不及,怎的去画舫走了一遭,便连我这府邸都敢探了,莫不是枕边风吹了墙头草?及此,心中登时有恙。

幽夜深深,暗烛咏风,扫不开眼底沉影,将红楼置之一旁,勾唇只笑,恍如明彩泛于宵波:“酒自然是有,端看你想——怎么喝。”




作者: 魏钰    时间: 2019-12-31 16:44
“可不怎的,既是来串门儿,总得懂些礼数,两手空空怎么说得过去,传出去还当我父亲这户部尚书当得多抠搜。”

传出去——

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对他自然百利而无一害,他与太子相争多年,内库把持在李云睿手中,半点儿好都捞不到,如今“范闲”这香饽饽亲自送上门儿来,不趁势让太子吃回瘪可不像个皇子的作风。

可他真那样做了,太子定然以为我已彻底投靠二皇子一派,此后我与东宫势同水火,在京都再不能独善其身。

值得吗,我问自己,到头来无非一个赌字,赌他李承泽的爱恨。

算来我俩见面不过三次,如何称得上什么爱恨,权看价值几许罢了,他那般玲珑心思,图的是庆国,谋的是天下,我一厢情愿,撞在他那双多情的眼里,剖开的许是最寡情的——二皇子。

真不知谁给我的勇气。

面上未曾显山露水,只笑着掰了鸭腿儿递了人去,随手顺了张手绢儿把爪子揩干净,又马不停蹄给人削起桃子来,我自幼生活在澹州,没那些个非要下人伺候毛病,做起事来倒还利落。

“只要同你一道,怎么喝,都是好的。”

“怎的,怕喝不过我?放心,范某不是什么好——哦不不不,范某是个君子,决计不会趁人之危的。”
作者: 白晏    时间: 2019-12-31 20:32
懂礼数、不抠搜
一番话裹着直抒胸臆的诚恳,令人无法不动容,便也懒得再去拿捏其中真意。
垂眸轻笑,只顺着话头揶揄:“想不到尚书府的礼数如此特别,别人登门拜访,你偏翻窗而入。”


眸色浓如墨,见晦而明,他三番两次相涉,于我自是一本万利的绝好买卖,这风声一旦捕入太子耳廓,他便不愿成我门下客,亦是无法只作壁上观。
内库财权,更可一搏。
只是,范闲,你到底为何而来。
心底似有影绰,却未敢辨。

及此,便接了他递来的鸭腿,入口撕嚼,味道一如其旧,颇有兴趣的瞧他削着桃子,手法如斯熟练,竟不似个尚书府少爷。

搁了鸭腿,于绢布上拭了手,捻个桃片儿复又嚼着,是时“趁人之危”溢入斋,指尖一顿,昂首将剩余的半片桃塞入口中,以舌尖卷了唇畔汁液,偏首瞧他,掩去锐利,故布了些暧昧索人:“范闲,你胆子够大么?”

语罢,门扉开启,侍从奉酒于案,便悄然无息的的退下。
点眸于他,“你要的酒。”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2 17:07
“范闲——天不怕,地不怕。”

这一问,牵出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挑衅,裹着来路不明的艳色,混杂在深邃的眸底,仿若黑洞,令人无法拒绝,即便那是龙潭虎穴,我深知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我不甘示弱。

抛去千愁万绪,不愿负那良辰美景,执壶满斟美酒,予他一杯,两盏相碰,交鸣清脆悦耳。

只一口,醉不了范闲,却壮了野胆,容那人事不分,我扶案倾身,越过满桌不甚精美的吃食,手一探,钳他下颌,挑高了些。空负一身霸道真气,他八成拗不过我,倒是学的时候没成想还用在这等场合。

“嘘——”附耳,熏了淡淡的酒气,“你也不愿谢必安见你这幅模样吧。”

语罢,不给他回嘴的机会,覆唇而上,舌尖轻轻一扣,掀开那扇常言讥诮的薄唇,一寸寸拂掠齿龈,攻城略地,炽热的吻,似要碾碎他满身傲骨骄矜。

事已休,餍足地舔舐他唇畔酒渍。

“好酒。”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3 10:41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1-3 10:42 编辑

酒色如虹,月光长照。
他道一句无畏,我便还一盅临去秋波。
这折于我不算难事,不过推杯换盏,俱备七情应波澜,或是欢笑一场,或是收锣罢鼓,或同他唱一出团圆又何妨。

闲适对饮,邀琼浆入喉,未及细品,只见他越案探腕,不设防便被擒了下颚。
欲加挣脱无果,便也作罢。

眸中裹了道不明的细微曲折,耳畔又作弄了微醺旖旎,倒似缩进相思,另柔肠更痴。身为皇子,骄奢淫逸之事,也算熟稔。不过如此这般身处桎梏,倒是新鲜。
面上水波未兴,眼角眉梢噙薄醉,既然无计可施为,便来之安之。

直到那唇覆上,辗转舔舐,吮得唇瓣润泽,又孟浪的探入,眷顾着每一寸湿滑的腔壁。
一时怔愣,竟不知如何揣摩,满腹权谋只化作喉头暧昧的沉哼。

情色当头身单力薄,唇齿相离已是气喘吁吁,伸舌挑断二人间暧昧的银丝,面染霞色垂眸只笑,“范闲,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是想与本王共鸯帏。”又望向他,陈情如刀点滴相剜,“好大的胆子。”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3 18:17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他。

“我那句一见钟情,你果然未曾当真。”

居高临下,撞见他霞飞两颊,那双桃花眸本就撩人,浸润一盏美酒,漾溢三分慵懒三分佯醉,势要勾了我魂魄去,我欲与之一叙风月闲衷,偏如梦幻泡影,无奈他生养于帝王家,最是托不得真心之人。

撩袍跨过桌案,那人背倚屏风,我遂一手撑在他颈侧,执了他的手捂在心口处。

“我早先还不明白,而今却想通了,你大可不必用什么绝色尤物来试探我,那司理理花名虽盛,于我而言无非只是个沦落烟尘的可怜人罢了。”

语罢,短吁嗟叹,似是自嘲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却不自觉紧了。

“李承泽,你偏要我把心剖出来才信。”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4 15:16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1-5 21:21 编辑

清夜徊身,潜消良辰。
自诩不拘格套,如今却被掌下率意温热,扰了个骤不及防。

皇家子弟若有判词,左不过一枚尽瘁尽利的“争”,市争利朝争名,三更声始亦争命。
官场俗套,朝堂冗长,皆是隐伏毫端,言近却旨有深远,不容你行差踏错。
他说我未曾当真,我自是未曾,只当是诙谐谈资,是不可留的昨日之非。

屈指扣上他胸膛下的悸动,揽尽他的绿惨红愁,许是美酒酣人,竟觉魂动心惊,我便扬眉以掩,付他笑语:“范闲,本王不要你的心。”
垂眸扫去心影几重,修长的指捻上他腰间系带,低沉着声线,似裹着蒸腾的情欲:“不如——我们各取所需。”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5 23:54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20-1-6 00:31 编辑

“你不要也罢,没甚么稀罕的。”

“这世间两情相悦者极少,范闲自作多情,你倒也不用觉得愧疚,指不定改明儿我想通了,把那破烂玩意儿就团吧团吧扔流晶河里,不碍着殿下的眼。”

蓦地换了称呼,些许生分,放在这等旖旎的场合下偏又生出些莫名的情趣。眼底亦带了笑,仿佛不为他的拒绝所动,真情假意,付之笑谈,又如逢场作戏,恰似此间烛火明灭,辨不真切。想他某日再忆及此夜,也只当床笫欢言,做不得数,如此才算保全范某这一亩三分薄面。

我自醉仙居而来,穿着仍旧板正,倒是他,将将出浴,襟领大敞开来。

“怎的,就等不及啦。”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加诸恶作剧般的变本加厉,大手一挥,索性掀了那可有可无的碍事玩意儿,成全他一遭赤诚相见。宥与狭隰,无可施展,圈揽他纤腰,一把扛到肩上,三两步跨至榻前,复将人安置在床上,俯身,衔那玲珑圆润的耳垂,嗓音已然带了哑涩。

“好一个各取所需,李承泽,你好得很呐。”

鱼肉在案,俄尔上了那白森森的牙,不痛不痒在人唇上咬下一口,眼神一瞥被他扯了一半儿的腰带,明目张胆地示意。

“既是各取所需,殿下也勤快些,莫要半途而废。”

“帮我脱,嗯?”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6 10:52
愧疚?
我早已涤杀了此种肺肠,以身没了权谋,便是沥血剖心,得见于世的也不过残忍刻薄,何来愧疚。

他之言语间,毫末皆有暗讽,枝节恍若獠牙,降以罚结以怨,乱侵了神魂,心下竟觉一窒。

未及阐明缘由,前襟已大开,离了榻复又被置于床,银烛轻弄了桂影,搅乱博香炉烟,氤氲叆叇,诚邀了满帘巫山云气。

便于罗屏绣幔中伏了机心,只将那风月敛入眸,春色描了面,探手懒懒勾了人腰带,那一丛衣衫顿失了桎梏,层叠散落栖于臂弯,终归裸裎相待。

耳畔的话头不甚动听,唇畔啄吻倒是露了情愫,勾一足踏上他精瘦的腰腹,寸寸流连,直至架上人肩头,扬眉微哂,眼角润着鲜浅的红,“本王天生惰懒,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6 19:24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20-1-6 19:32 编辑

“不妨事儿,那我便勤快些。”

宽衣解带,更显他骨肉匀亭,那厢裸足高挑,膝弯懒挂在肩,不承多重,只窥下首中门大开,佯作塌了腰腹,与他两相交抵,搏弄厮磨,却似那交颈鸳鸯,戏水同欢。又恐他兴意不尽,覆了宽掌扪揉,那火便自掌心一股脑蹿烧上了颅脑。

冷白面上点染两三红云,我自他眉间吻落,不掩情动,打眉梢眼角一路绵延,咽那绯色入喉,复又流连他那张刻薄的唇,舌尖翻绞,牵扯银丝甜唾。

斗帐香湮,月冷情浓,几番温存后,化了他一池春水。

“草民伺候的,殿下可还满意。”

着人跪伏在榻上,好一番塌腰提臀,执手撑在床头,自身后欺近,圈他个方寸之地,先时怕他疼着,偏忍到现在,指尖儿一裹那白浊,这许久才兴起探幽,二指吞吐频移,欲念更甚,饶是不急求成,温热气息在他耳畔吞吐。

“喏,求我一声何妨?”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7 10:52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1-7 12:17 编辑


握云携雨,帐里吹笙。
他掌施纵送尽倾笔墨,酿多端情色绘无垠春意。

双手扶于榻,烟鬓已乱,颊染猩红,零星点吻相濡,微施唇瓣粉泽。被侍候撩拨得几近酣饱,便仰了纤长的脖,任春潮带雨,自肆沉沦。

脑中溺着振聋发聩的欲念,丝丝缕陈,令人和悦。亦为这般情状露全了天真,放任了婉转至极的低吟。
情热未去,万绪式微,便只懒撑衾枕,染那风流上眼波,倦处生神的轻哼一声,作了回应。

身后骤然欺了热源,更挟作弄于那处,蹙眉似有不耐,直至无从名状的热浪自腰间涌起,唤得置如云端的颤栗。
巫山截云,丁香雾雨,徒然间亵语触耳,含煞睨了他,声泛了嘶哑,却透了锋利的冶艳:“本王不会求,只会杀——”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7 19:14
“那范闲——等你来杀。”

吟哦恰恰,声声入耳,浑如莺转花间,是枕边风月,恰点那“杀”字侵进,翕翕然欢媾频频,掀一帐雨恨云愁。

复将人颠了身来,指尖描那刀刻的脸庞,我钟爱他上扬的眼尾,削一缕薄情淡处,只如今融了春意浓情如许,又似躲懒的猫儿,让人忍不住逗弄几番,明知谢必安在院儿内,饶是将人携至窗畔,赏那欲唤尤止的风情,落在平日,千刀万剐的罪,偏他伏于人下,奈何不得,鹰目剜一眼凶戾,又刹那沉湎。

眠花困柳,盘桓至中夜方歇,我卧在那人身侧,支颐瞧他,酣畅盈眸,觍了满脸志得意满的笑,餍足非常,心中盘算坚定几分,到头是为他,同林府退婚的事,还需尽快提上日程。

思及此,倒突然想起今日之约的由头与我此行的目的来。

知他这宿夜劳苦,伸手替人抻了被子,两相为难,踌躇半晌,到底开了口。

“遭了——李承泽,你尽是会给我找事儿。”不管不顾,先甩个锅去,“你早些将我约府上不就好,偏生今夜我还得回那司理理的画舫上去,到底坑我还是坑你自个儿呐。”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7 22:04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1-8 12:30 编辑


静月当楼,照影成双。
与他未曾言情,却伏窗描了颠倒处,做尽有情事。
直欲发笑,终只是叱眉牵目相剜,极尽靡丽颜色。形骸自难抑按,漏了数声破碎吟喘,只含情仰受,傍了他肩头沉浮,欲死魂销。

滴漏更迭,慢捻几番温存。欢愉困极,四肢酸软,阖目偎了谩展衾被,无谓他哪般眼色相投,正是迷濛欲睡,堪堪被“司理理”唤了心神。
不论他言之成理,只含笑微讽:“绮筵公子,绣幌佳人,合该回去。”
耳畔便如临大赦,急急捞衫身起,心下终是愤懑,掀了暖被,朝人后背飞踢一脚,朗声于门扉之外:“必安,明日起,范闲与狗,不得入内!”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8 18:39
“话可不能乱说,咱俩这关系,能有她司理理什么事儿,要不是滕梓荆——”

正穿裤子呢,话音未落,不防后头横来一脚,只将我踹下床去栽了个狗吃屎,可是下了狠劲儿往死里踹的架势,揉着背站起身来,不忘伸了手把裤子捞起来穿好,指着他鼻子就骂。

“李承泽你!”

谋杀亲夫四个字没胆说出来,满眼瞧见那张愤懑的脸,心里头蓦然竟乐开了花儿来,嗐,这不是吃醋是啥。动了动身子,扯得背上一阵钝痛,嘶声儿咧了嘴,好歹不影响我接下来要办的事儿。

倒是那句“范闲与狗,不得入内”不甚悦耳,我倒是不恼,只当房中情趣,小心翼翼探了手去拽那件压在他身下的衣服,趁人顾着生气前去一亲芳泽,饶是见好就收,得了手赶忙往窗边儿跑,生怕他下一脚就要让我断子绝孙。

“好好好,我不进来便是,殿下所言,草民莫敢不从,既是如此,那咱们下次——”

“就在院儿里吧!”

说完将身一跃,掠了王府高墙,揍郭保坤去喽!

——第二幕·结——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8 21:17
珠帘蔽孤月,换得半宿沉眠。
许是困顿至极,混沌间于塌上掀了眼眸,一时竟不知今是何夕。
这厢日光凝照,透了窗棱入闲馆,堪堪醒了神。撑身欲起,却引得腰下钝痛,气息瞬滞愁眉顿锁,方忆起昨夜那场荒唐。

抚额嗤笑,思之亦不知该作何论。
只捞个软枕垫腰,任仆从侍候了洗漱,又窝于榻上用了些清粥小点,复又意懒神闲的歪着。
目正阖,消息入了耳。
范闲打了郭保坤?
打便打了。
范闲被抓?
抓便抓了。
干本王何事?

面上无波一仍如旧,甚至想睡个回笼觉。
“回殿下,太子也在。”
“备车!”

甫一踏京都府大堂,便得了一出好戏,顺势敛眉含笑,亦不忘抚掌作戏:“好一个屈打成招。”
京兆府尹都登时抖如筛糠,给足了面子。掠了堂下厚颜君子,娇姬美妾,掸开一众机心鬼胎,径直往太子身前,跪地便是行礼,这一跪,更牵得某处不适,面上霎时一白。
亏得与太子虚与委蛇多年,便借着他手托之力起身,方不至身陷狼狈。

古井无波觑了堂下,多给某人一眼,暗忖这五花大绑的,够解气。
偏首扬眉,朗声便问:“方才案情已成定局,怎么忽然又行起刑来了。”
说罢,抱臂挺了腰背,看似不经意扫了四下,暗自决定今日便站着。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9 17:34
郭保坤被揍了,自然是我做的,下了狠手,百十来天下不来床的伤势,正巧赶上我昨夜心情大好,还多踹了那瘪犊子两脚解恨,末了拉上滕梓荆往王启年那走一遭才知——

坏了,打错了人。

事后想着,打便打了,他爹是兵部尚书,我爹矮上一截儿,却也有个不痛不痒的司南伯爵位,两相比对,不见得就落了下风,总归还要仰仗他郭少传我个纨绔之名。

复返醉仙居,司理理显然醒过一回,能抗住我自调的迷药,她的身份便不只醉仙居花魁这般简单,偌大南庆,这女子显名于烟花柳巷,结交达官贵族,谋定必有盘算,我懒于计较,无非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以利为筹,这交易十足稳当。

青天白日被官差簇拥着进京都府时我正打着呵欠,操完东家的长,还要劳西家的短,当真忙得不可开交,连一宿好觉都睡不上。

要说如此却也不是,昨夜,还真真儿眠了好梦。

想到李承泽,脸上绽了花儿来,京都府的官差不由分说要捆了我,权且由他们去,好歹郭保坤已经废成个木乃伊躺在跟前儿,我被绑两下又不会少块肉不是。

一番盘问,我自有人证,应对自如,郭保坤咽个哑巴亏,醒堂木一拍眼见就要结案,偏偏太子赶来凑热闹,芝麻大点事,不过纨绔相争,他一来,府尹乱了阵脚,便就成了太子伙同门下要来打杀我这澹州来的不速客。他果真要杀我而后快,瞧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便猜澹州之事八成也是他指使,只我鉴查院提司身份未明,适才逃过一劫。宥于身份渊壑,我无从寻他,这倒好,自己送上门儿来。

许是个急功近利的,端的就是仗势欺人屈打成招的架势,不敢动我,不敢招惹李弘成,手段便指着司理理一介弱质女流招呼,正当辩驳,堂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头望去,与之四目相对,嘴角擎了笑,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示好,压抑得好生难受。

一叩一拜,那人刹那异样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捂嘴干咳两声掩饰了尴尬,饶是望天看地就是不敢瞧他。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将他牵扯进来,我当他是为我而来,又一转念觉得自作多情,他与太子相争多年,怎会放过今日这与太子吵架的好机会,更何况太子为区区一个郭保坤舍了尊贵,实在不怎么明智,他李承泽不趁势踩上两脚还真就不是个皇子的作风了。

昨个儿这人就因着司理理与我置气,司理理遭刑乐见不及,断不会金口玉言饶上一句,我这人却心软,堂堂七尺男儿,那太子要杀要剐冲我便是,何须一个女人为我遭罪。

“这刑不用上了。”

一声“行刑”未落地,我截了话头,只待陈情,熟料那司理理却不识好歹,没头没脑说了句:“公子怜惜我,理理蒲柳之身,无以为报。”

说话也就算了,起了身就往我怀里撞,我被绑个严实猝不及防,硬生生就让人占了便宜,李承泽那芝麻绿豆大的小心眼儿还在呢,我正要甩开她,那厢颇有些暧昧地附耳过来,当真做足了郎情妾意的戏,说的却是:“你若此时认罪,便是承认我公堂扯谎,我是为了我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索性我那若有若无的愧疚一扫而空,却只叹女人误我,那句“范闲与狗,不得入内”,恐将要彻彻底底应验了。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9 20:39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1-9 21:38 编辑

这堂下随口利牙,堂上翻肚倒肠。
那些个自揽自召的恭维,烁金舌上立着忠心,直叫人耳廓生嫌。

及此捻了抹似笑非笑:“太子往这儿一坐,京都府尹都都得听命行事,真是让我钦佩。”
“梅大人审案,我只是旁观。”答的是不夷不惠,八面圆滑。
“梅大人自便,我也是旁观。”回的是圆滑八面,不惠不夷。

便又于梅执礼左侧站定,端了气魄敛回神色,瞧他如履薄冰的拍一木惊堂,兢业心思左右为难,面上更是难掩张皇。

范闲打了郭保坤,此事一觑即破,无需多论。
主持之局早已落定,要说无辜之人,如坐针毡的京都府尹都当属第一。
区区一个郭保坤,引得当朝储君下堂,个中缘由倒是讳莫未深,这十目所视的真,直直漏了个短,我又怎能放过。

只是这司理理,双膝触地,眸泛泪光,孱弱之姿天见犹怜。
拶刑还未上,仰攀的倒是争先,鸢萝依松,高则高矣,终一朝落个碎骨粉身。
哼,狭瞳淬了寒霜,好个璧人成双,佳偶天成。

心内自有较量,然是纤毫未露,直至堂下传了悲吟,水葱般的指尖虽拶着,字字句句皆裹着情深意浓,“与之同寝,未曾离船。”
好,好的很!

得见此刑本是快心之举,此时却觑了冷眼,吻霜嚼冰的开了口:“梅大人,这姑娘只是个人证,又非人犯,怎么问个话,还要三番五次的动刑?”
梅执礼身起作揖,嗫嚅半晌未有一言,本就倚门傍户的做了他人之刃,又何来实情可陈。

眼看着戏将唱罢。
饰以淡笑,若潇然无事:“看来这郭保坤,当真是误会范闲了。”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10 21:55
李承泽一句误会,给足了台阶,若太子顺势而下,和和气气也能将事情了结,不至于你死我活的难看,太子那厢油盐不进,作势要将我一朝碾入尘埃里,提了人犯来,我万万想不到是滕梓荆。

他昨夜才与妻儿重逢,百般不易,只一夜相守,又成了京都府的阶下囚,坊间都传道太子庸弱,想必只是用以掩人耳目的假象。觑眸睨了堂上,难得敛却嬉皮笑脸的模样,但看他们兄弟口舌交伐,不出一言。

太子将滕梓荆的底细摸得透彻,仿佛自澹州刺杀、滕梓荆假死并靖王府诗会皆是层层叠叠的全套,徐徐图之,引君入瓮,我是拿瓮中之鳖,只能乖乖就范,做那砧板鱼肉,看来我还是将这京中想得太过简单,南庆帝都,果真卧虎藏龙。

“范闲,你这是欺君呐。”

我无可辩驳,但他强行安我个“欺君”之名倒令我心下蓦地有了底气,他千算万算,到底没能查到我鉴查院提司的身份,老师早年令我秘而不发,许就是让我留足后手,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说,不管我打不打郭保坤,罪名你都给我安好了。”

他复道,念我诗才可以留我性命。

“只是成亲的事儿就别想了。”

我倒真真儿没把那门婚事放心心上,他为的也并非是那林家小娘子,无非长公主手中的内库财权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诚不欺我。

眼见着就要对滕梓荆动刑,宫里却来了宣旨的,三言两语传了皇帝口谕,解了我燃眉之急,倒省了我摆出自个儿提司的身份,天下诸事,皆在皇帝耳目之下,我却不明他为何救我,索性仗着有后台可以依傍,一不做二不休,请了太子留步。

“范闲冒昧,有一件事儿,想请教太子殿下。”

“之前范某在澹州被刺杀,不知太子是否知情啊?”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11 22:29

陡然生变,风波肆险,堂下又添了一员。
滕梓荆。
以此人为指摘之端,一水牵得万里长,东宫这算盘打的如意。
先安上欺君之罪,再念及斐然文才,横为情赎,竖有理遣,类聚半阙蒙恩被德。
只可惜,这戏俗气扑人,我不爱看。

便拢袖站着,直觑了范闲,他难得肃容冷眼,不复笑意。
看来这滕梓荆,于他颇为重要?软肋予人拿捏,突如累变成个祸患,滋味自不好受。
端看眼下情景,此事怕不能草草以过,东宫之心蓄怨已久,势给范闲添个不测之祸。

垂眸定心间,宫中来了口谕,一句“少管闲事”,便销了局中之危。
望向范闲,欣然改容,又予他一抹稍纵即逝的艳丽笑意,负手撑着酸涩的腰,扭头便走。

未至门前,倏然听他提起刺杀之事,语气不甚恭敬,似要决个胜负之机。
及此,昂首挺胸,白眼翻起,附加本王珍贵的大拇指。
范闲,你虽非是良人,此时此刻,本王敬你是条汉子。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13 21:25
迎上李承泽那抹风情万种的白眼,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呲了太子一星半点儿的口水,我谅他不敢说话,那厮也只冷哼一声,跟着李承泽屁股后边出了京都府,敢做不敢当,有够窝囊。

打京都府出来便匆匆赶往李承泽的府邸,还未进门儿,叫谢必安一柄快剑拦路,范闲与狗,不得入内,他还真就狠下了心,死活不让我进去,回想今日堂上他一举一动,于心不忍,只好打道回府,心里盘算改日再爬墙相见。

滕梓荆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我本想给他些银钱离开京都,从此与妻小隐居江湖,从此平淡度日,孰料他竟贪我那五十两月钱,执意不肯离开,嘴上如此说着,我却知晓他是真心与我相交,只因京都疑云未散,不肯远走独善其身。

李承泽的消息是三日后传到府上的,仍是那跟屁虫李弘成牵线,问我约哪儿,我答醉仙居,李弘成翻个白眼儿,许是觉得我这人不知风情二字作何写,我却只觉他那白眼远没有李承泽的入木三分。因着公堂那么一闹,我与司理理聊天儿打屁清清白白那一晚,传到坊间,作了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旁人我且不管,李承泽那头还需解释清楚,时日一长,待误会愈深,只怕那王府墙头都要被他撒上铁蒺藜,再爬不得。

出门儿时心情大好,若若做了点心,我装了半盒儿打算拿去借花献佛,谈起滕梓荆暂留京都之事,他道,若这世上没有一个让你甘愿为之赴死之人,该是何其无趣。他说这话时,我便想到了李承泽,皇族倾轧,宫闱之内云波诡谲,我虽不欲卷入那些权谋纷争,但说有朝一日要为一人赴死,除他李承泽不做他想,我当是我用情至深,滕梓荆打趣嘲我一句见色起意。

行至牛栏街,也是我打郭保坤的地儿,颇有些纪念意义,正想着,觑眸瞧见两侧墙沿之上无端冒出两个蒙面弓手,羽箭破空裂阳,直袭面门,见一击不中,接二连三射出,角度极为刁钻,只见滕梓荆披风一扫,飞刃剜花,就地解决一个,而我借势躲入车内,旋腕掷出两羽长箭,正中那刺客心脉。

一波未平,马蹄狂踏惊动墙边机括,连人带马侧翻而去,不及落地,一时只觉胸腹血气乱绞,叫人摔得那茅庐七零八落,挣扎起身,惊聆院内一声嘶嚎,滕梓荆亦是不敌,连带撞翻东院烛灯,就着满地火油掀起满屋巨浪,爆炸声频响,熏那浓烟如许,火光大燥。

北齐程巨树,八品高手,一身横练,几乎可算是刀枪不入,我方才才道若为一人死,除李承泽不做他想,他好容易应了我今日邀约,尚未见他一面,又怎甘不明不白在此丧命。我与滕梓荆四目相对,齐齐出招,两人分进合击,攻势交替,肘臂灌力,招招带杀,净往那厮命门招呼,他也当真堪为八品高手不假虚名,看似横冲直撞,然则拳脚竟带风雷之势,避无可避,一掌劈过,全身经脉骨血皆是一阵,背脊复砸那土墙之上,连呕鲜血。

我不想死。

但我二人若要继续苟延残喘同程巨树周旋,更是谁都活不了,他尚有妻儿,更是将将一家团聚,终究因我之过卷入这是非来,何其不值。

“我死之后……”

我自血泊碎屑中挣扎起身,抬手揩尽唇边腥污。

“告诉李承泽,范闲之真心,昭彰日月,留待那墙头,来世再会。”

言罢,提气横跃,双脚鹰踏那巨人胸腹,撤身接以数拳,终究是蚍蜉撼树,杯水车薪,不知是第几次抛砸,全身散架似的疼,滕梓荆不逃,我恼他不知变通,却又敬他忠义两全,遂也忍着疼痛爬出残垣,孰料入眼一幕,竟是他双目涣散,跌在血泊之中。

心中大恸,催得周身真气暴走,双目似血殷红,腾跃而起,一拳逼他头顶百会,复又猛提真元,只擎巨缸砸他个头破血流,程巨树应声倒地,倏然眼前天旋地转,稍一松懈,似被抽走全身气力,陷入沉沉昏迷。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14 09:03
醉仙居。
临于波心一点,四下松风鱼贯,噬欲之场摇身,便成个雅致闲情之所。
范闲与我邀约在此,倒也不在意料之外,眼下时辰尚早,便丢了鞋履,单着了雪白罗袜,垫着足蹲坐。

谢必安抱剑不语,司理理只管拨弄嫩芽香叶,小炉烹沸一壶茶。我便也拈颗李子,就着泠泠水声,随意啃上两口。时节不对,这李子色泽虽艳,却差了鲜姸,入口微涩,愈嚼之愈扰唇齿,不觉间眉峰更拢。

思量间,伊人承盏,恭顺近了身。予她一眼淡然,探腕便欲执,未触及,耳边蓦地轻微有响,杯壁竟显裂纹。
眼底瞬逐风霜,眉藏冷冽暗勾,把盏于掌,任茶汤灼透指尖,语音缓肃:“无端而裂,此乃不祥之兆。”

范闲,喉头一涩,终究将这二字咽下,只垂眸饮了香茗,掩去心上云影。

未曾等来范闲,却等来了弘成躬身于侧:“北齐程巨树在牛栏街刺杀范闲。”
攥紧手中之盏,“结果呢?”
“死了一个女刺客,范闲和滕梓荆受伤。”闻及受伤,心神俱松,不及思忖这般诡异情绪,开口又询:“程巨树还活着?”
“已经被监察院带走,应该要查幕后黑手,敢在京都内刺杀,好大的手笔。”
自调了声息,澄定一阙霜风溪响,“我的嫌疑最大,我约的范闲。”
“还请殿下先回宫。”

抬手止了弘成话头,兀自啄饮,目光觑点了沉心侍茶的司理理。
昂首请了余汤入喉,伸膝踏入鞋履,将茶盏轻置案上,似对人言:“这件事怕是要震动京都。”
仍是容姿婉婉,如隔云端,开口水波不兴:“幸好范公子无事。”
拢袖绕她另侧,唇畔淬了淡笑,若静鸟栖枝:“却惊动不了你。”
“殿下所说何意,理理不懂。”她身起,面带了些故作的彷徨。
时波横目,揣手踱步于案前,语裹笃定:“听闻刺杀一事,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幕。”
四下一时觑静,直至她按捺不住:“殿下,想如何做。”
我便低笑予她:“随便说说,何必当真。”

转身阔步,偏首吩咐弘成,“去范府。”
步入车内的一瞬,方觉十指寒凉,满腹情端更是风多力薄,直拖的人身疲神惫。
范闲,二字抵了舌尖,更转了无穷酸涩,再不能言。

车轮戛止,听得弘成于车外交谈,不多时便挑了车帘,“殿下,到了。”
颔首而应,遂入府,范建未在,便也懒得过多交涉,直直让奴仆引路,往范闲院中而去。
方至院前,仆从便止步不再入内,心下生疑,却也无从他顾,自摸行进去。
院落算不得宽敞,却是五脏俱全,杨花风静不失雅意,像是个文人居所。
悄然推了门牖,观其陈设当是寝室,过了处屏风往深处去,赫然见了张雕花床。
及此。不觉放缓脚步,凑近端详,眼目虽阖神色却不安,胸口应是包扎不久,故而洇了些暗红,配着面颊上的细碎伤肿,瞧着倒有些可怜凄凄。

我虽不善拳脚,北齐程巨树的名号亦有耳闻,此番怕是吃了苦头。
难有恻隐之心,不忍扰之休憩,只凌空描了他眉目,微不可闻喟叹,便起身欲走。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14 19:48
我约莫仍在梦里,近二十载生涯零落一地,若回风流雪自眼前掠过,我之所见,始于初生时那一场莫名的刺杀,此后乃是隐于澹州时与范府全然隔绝音讯往来,是五竹叔陪我习武,是费介教我制毒,彼时我天真的以为,我要防的,只是家宅之内嫡庶相争,可奶奶说——

若红甲骑士出现在澹州街头,真正的危险也就来了。

我不信,日复一日地等,循着柳如玉,循着滕梓荆,循着鉴查院一路查到了京都,我明是个懒散人,只为明哲保身地活着,一念好奇,倒真应了奶奶所言,卷入京中狂流激荡,再抽身不得。

蓦地就萌生退意,画面一转却是那抹锦衣清隽——李承泽。

手上动作一抻,原以为又是残影一地,却不料触感温热,缓缓睁开双眼,不辨孰梦孰真,想开口说话,气息滞塞,无端猛咳起来,牵得伤口也裂开来,呛出只言片语。

“就算是梦里……你也不肯为我多留一刻吗。”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15 10:07
腕间犹自染薄温,熨帖若微尘,竟叫我贪恋。回眸放身,便又坐回榻沿,欲替他抚平呛咳,目及伤口又觉无从落掌,只将手腕抽出,反扣了他微凉指尖。

流年不复记,终岁皆筹谋,我本无畏功罪,只一念,万斛金玉亦可碾作灰。忽得一颗真心在手,倒使我狼藉。
眉间落了倦色,目中虚盈无奈,思及幼时母妃如何慰几,试探俯身,闲出一手按他肩头,温声点他耳廓:“你且躺下,莫牵了伤口。”

天下皆知二皇子心冗如渊,万般手段,却不知我不乐权荣,平生所愿不过阅尽快意文章,陪着母妃修书编籍。
从未有人问过我,争或不争,而今终有一人问我,可否多留,我心竟嗜若嚼甘饴。

“我不走。”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15 21:18
原不是梦。

指尖薄暖,触他掌心温热如许,喉头一口血将出未出,若让他瞧见,兴许要添上几分担忧,遂兀自运气强压下去,这才顺了口气,就着他攀扶肩膀的手躺下身去,至于另一遭,指尖相缠,既是他主动为之,我便照单全收,现下想松开可就晚了。

“我未曾想你会来,说到底,却又盼着你来。”

牛栏街刺杀,明眼人瞧来如何皆是李承泽嫌疑最大,一来是他约的我,而要往醉仙居去,牛栏街是必经之地;二来,这是京都,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杀之举,凶手必定有恃无恐,堂堂二皇子的显赫身份,倒也能对号入座。

“有人要杀我。”

那场惨烈无比的厮杀,他不曾得见,落成轻描淡写三两字,仿佛只是小孩玩笑打闹。

“我知道不是你。”

当然不是他。谋事之人想取我性命,我虽贪生,却并不怕死,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李承泽牵扯进来,世事无奈,又如何能不殃及他呢,诸般恩怨,本就起自皇族党争,缘于内库财权,他避无可避。

“太子或要借题发挥。”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16 11:08
他神色渐清明,眸中粲然未掩,浓烈拂我身,试探将手抽回,却是指尖相缠,再挣脱不得,便也任之听之。
“我为何不来。”眼底逐了极浅的笑意,扶于肩头的手游移,替他拢了里衫,蔽去触目的血色,“于情于理我都该来。”

刺杀之事,看似障霭千层,甚至牵扯出北齐,如此繁弦急管的手笔,明则冲着范闲,暗地里对着谁,着实不言而喻。
凝视二人交扣的手,直觉寒凉淬肌骨,我不欲争,然何退之有?更枉论淡薄之愿。

闻言挑眉,舒负了些融和之意,“你信我?”指尖轻骚着他掌心,“用你的脑袋另我和太子重修于好,这本买卖于我可是稳赚不赔。”

一抹了眉间黯然,浅深间置了闲懒,“若不借题发挥,岂不是白费。”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20 16:05
本帖最后由 魏钰 于 2020-1-20 16:13 编辑

于情,于理。兀自揣摩他齿罅间摔落的四字,情为何,理为何,斯人未言明,我便揣着三分自以为是,权当他承了彼时我与之相叙的一见钟情。

捉住掌中不安分的手指,落到唇边轻啄一口,算是解了满腹郁结相思。

“哦?重、修、于、好。”任那一抹醋意攀上眼角,他明显是故意激我,做不得数,我偏不识好歹,刻意接了话头去,“杀一百个范闲,你俩也不可能重修于好。”

“我只当殿下慕风月,不料竟还贪上一味兄友弟恭,你但说,我何尝不依,哪须同李承乾求存,是吧,兄—长—”

李承泽虚长我几岁,不枉唤一声兄长,我待他总归与待范思辙有异,脱口时已然扬了语调,余情难抑,纵无骨肉亲情,也好似扣了那扇禁断门扉。

言及李承乾,若是父亲在此,恐要斥上句“太子名讳,岂容竖子胡言”尔尔,我不信邪,怪他欺人太甚,虽无鸿鹄大志,但人若欺我,蚍蜉之身也要同天争上一争,也就是个太子,上头还有个皇帝正值春秋盛年,总不该是个昏庸无道的,况且牛栏街刺杀牵扯北齐,咬死了便是个叛国之罪,矛头直指李承泽。

“这么场好戏,我只怕他要演砸。”

我自以为我这受害人在堂上总该有一言之席,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偌大鉴查院。

“待我伤好些,必将此事彻查到底,不会让人空口白牙污了你去,也好将功折罪,改日才敢腆着脸去你府上涮火锅不是。”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21 10:58
晴光盛好,斜倚了窗棱漏隙,活泼钻入牙角刻镂,无偏亦无私。
“兄友弟恭?”干脆踢了鞋履,盘腿窝于榻上,“这词儿倒是新鲜。”又及他直叙了承乾名号,支颐点眸以扫,举手揶揄道:“这尊贵无比的储宫,怎的从你口中说出,竟似不值一文。”

世人皆知,二皇子身埒隆恩,十五岁凭昭允入御书房聆政,及冠之年更托权倚势,可与太子分庭抗衡。王言如丝,一毫皆有悉指,寓意显见无需提破,自始他之初心便为太子而设,而我究属陪宾,枉论他顾。

自噙了调笑于心,拂散面上岑寂,“啰音鼓点既为我而兴,这折戏必得好好唱上一场。”指尖贪了他掌中热度,照映心中所伏冰壑,竟无端生了酸涩,“你只做个看客,莫要相涉。”
我只身单筹,伐隐攻微,了不过备上衣衾棺椁,来世不投帝王家。若是添上范闲,这一腔热肠覆没冰霜,终归有些可惜。

兀自挣了他之手,于人身侧躺下,“给本王挪个地儿,这一天天的着实累人。”阖目着迹笑意,“想去我那儿涮火锅,可得自己带菜。”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1-22 10:08
我打小跟着费介学毒,仗着医毒不分家,马马虎虎称得上个半吊子大夫,与程巨树一战,伤势瞧着骇人,然有真气护体,纵有内伤,到底未曾伤及根本,只待将养些时日便能大好。

这话可不敢同李承泽讲,他惯常的一脸骄矜染了些许关切,我便生怕好容易捂热的凉薄又要化了云烟去,那别扭的性子也不知跟谁学的,难哄得紧,要晓得眼下都是些皮外伤,上回翻给李承乾的白眼指不定就得剜在我身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嗯,没错,是这个道理。

范府小门小户,比不得他那亲王府邸,床不大,堪堪能睡得下两个人,并不宽裕。蹭着床褥给人挪个地儿,扯了背上的伤口,嘴上呜呼哀哉,顺势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摆明了占他便宜。

“李承泽你又不穿袜子,脚凉死了,挪远点儿。”

嘴上说着嫌弃,却伸腿捞了被子给人捂上,那人猫儿似的眯了眼,繁累不假,伸手替人掖了被角,支颐瞧他,这张脸果真是一等一的俊俏,百看不厌,现下凌厉的轮廓温软,敛却锋芒,蓦地让我生了怜惜。

怜惜,他吗,李承泽。兀自笑着摇了摇头,他不需要,我又何忍一念折了他满身傲骨。

“好,依你,殿下只管放开手脚去做,范闲干啥啥不行,躲懒第一名。”

岂会真的撒手不顾,程巨树尚在鉴查院手中,李承泽能耐再大,天子直辖之下只怕鞭长莫及,与太子相斗非是易事,索性省却他诸多烦心。

“你说你堂堂一个皇子,骄奢淫逸都做得,吃个火锅怎还这样寒酸。”

自己带菜叫人哭笑不得,心里头嘟囔,二皇子的心思你别猜。

“我早年吃过蜀地的火锅,鲜香麻辣好不爽快,改明儿炒了料,等你事情了了我再带去你府上煮一锅,就着喝两盅,那才叫好滋味。”

坊间都说咱们这陛下偏信李承乾些,又添一句。

“遑论结果好坏,且不顾外人如何评说,我总是在的。”

他睡在身边,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安心,日光暖茸,睡意微醺,摒却世间烦扰,相依而眠,偷得浮生半日闲。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1-22 16:34

眼未掀,抿去万端斜纵之理,舍了那些曲折取势,随心归入一淙逶迤的黝暗。耳畔又生滋了唠叨,无章无法的嗯上几声,算予他回应。

趾尖冰凉,蓦然沾上温被,便急急攀上,顺漏了半分疏懒。窗牖处的光点漏于眼上,迴成数断诡谲的红,各以类聚杳不能辨。轻佻了眉峰,却避无可避,心下竟生了微妙恼意,干脆侧身贴他怀中,只余个薄削的肩头在外。

听他数落“寒酸”,谈及“麻辣鲜香”的蜀地,字字句句非是娴美的情词,横折间却铺就着风月清响人间烟火。
“范闲——”知他瞧不见,坦然皱了鼻头,薄唇复勾了笑意,语调掺了惑人的绵软,“本王乏了,要睡觉。”抬手搭人腰间,亦不忘绕了伤痛处,“别出声。”

携身入梦,难得忘忧,获一枕安稳好眠。
浓睡醒时仪态皆慵,眯眼收了半窗红日,转首便撞入一双狡黠的眸,屈指挠了他下颚,粲然的双目忽迸了惊愕,方才称心遂意的收了手,“范闲,本王饿了。”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2-12 19:16
日光穿透户牗漫洒,醒来已然过了午时,门外传来轻敲,是若若,她道午饭已经备好,问我要不要起身用膳,还是她让人将饭菜送来屋里。自然是不能让人进来的,这要瞧见范府少爷与二皇子大被同枕,遑论好话歹话,在这个节骨眼儿传出去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合该要任人大做文章,遂轻声回了若若。

一觉酣然,我自觉身子爽利许多,却又惫懒着不愿起身,李承泽尚还安睡,早前凉透了的身子裹在被中熏出暖意,他许是畏光,明明未醒,却直往人怀里蹭,我好整以暇,听之任之,支颐瞧他,脑子里却是在他府上那荒唐一夜,反复回味,愈久弥新,不期叫人挠了下颌,逗宠物似的,竟未察觉他几时醒的,果真是色令智昏,罪过罪过。

报复似地在他腰上掐一把。

“若若先前就来叫了,我见你没醒,便让他们先吃着,估摸着已经用罢了,只得范某亲自下厨,给二殿下打个蛋,下个面了,哎,就是不知你这般挑食,能不能纡尊赏脸给我这范大厨了。”

他喊饿,必定就是饿极了,李承泽挑食,肠胃便养得金贵,遂没再耽搁,打床上起来收拾好,涎皮赖脸要人扶,往屋外走去,一开门儿,竟撞上了父亲。

也是,李承泽来得大张旗鼓,依我父亲的脾性怎么会逾矩不顾上下尊卑,这不,就亲自来请了嘛。范府的厨子不赖,今日有贵客,更是卖力得紧,李承泽居上座,我和他中间隔了个我爹,动了筷子,谁也没敢多说话,倒是范思哲问了句:“他是谁?”

我头也没抬:“你嫂子。”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2-19 11:38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2-19 12:47 编辑

李承泽

一场好眠,散去劳形委体。
懒懒起了身,坐于塌边打个呵欠,逼得眼角润贴了湿意,恰时腰间落了把掐弄,便偏首剜了他一眼。
窗中透影降于庭畔,云烟渐沉霞如绮,此等景致醉人,又得他在耳边絮叨,头一回悟了点岁月悠游的味道,低笑出声:“看不出范公子还有这等技艺傍身。”踏入鞋履,起身整了衣冠,又揶揄道:“将来若是山穷水尽,不妨到本王府上做个厨子。看在你我曾抵足而眠的份上,定给你一口饭吃。”

拢袖站着又同他扯些闲话,看他哼哼唧唧软磨硬泡,心下遽然一乐,未曾表露,故作不耐却仍朝他伸了手,扶着人欲出小院。
方一踏出房门,就见范建领了一众家眷,已然候着多时。我知他无心营求,不过这二皇子的身份,另他不得不打躬作揖。我便也稍稍颔首,假意温喣:“范尚书,何须如此劳心费力。”

我向来无惧人言,无畏德行,而今在范府,倒难得收敛了肆意,好生端坐。这一桌佳肴美馔甚是铺张,我竟心生遗憾,只因记挂着范闲煮的那碗面。
动了筷子,一餐吃的食不知味,寂静无声。然而范闲这弟弟,好似叫范思哲,着实是个初生牛犊,牛犊开口提了问。

范闲答的是理所当然,“你嫂子”三个字随着箸上夹着的鲈鱼,齐齐卡了我喉头,不上不下正是难受。
这厢范建怒而生起:“放肆!”生生把肉鱼斥入喉中,呛咳不止。
众人慌了手脚,一时蜂拥,递水的,斟茶的,送帕子的,我只连连摆手,拭去眼角零星的泪珠,直到一双手攀上背脊轻拍,我才缓了神,无奈失笑:“范闲啊,范闲。”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2-23 12:56
范闲

同林府那婚,我铁了心要退,而今我满心满眼皆是李承泽,遑论那位林家郡主天仙之姿,落到我这儿,不免也落了凡俗,更何况,范闲之恶名刚在京都传遍,肖似个混不吝的京都纨绔,更是那风月常客,堂堂一郡主,只怕我自个儿不提,她双亲也是不应的,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看他们如何逼我成婚。

我同李承泽的私情,迟早要闹得人尽皆知,恰他人在这儿,索性大大方方认了,藏着掖着可不是范小爷的脾性,只是没料到我爹那一嗓子,没吓着我,反倒呛着了李承泽,我适才搁了碗筷过去给人顺气,不忘埋怨又故作委屈地剜了我爹一眼:“您瞧瞧,吓着他了。”

这一茬左不过临时起意,连李承泽都不曾料到,他无奈唤两声我之名姓,饶是带着笑意,我尤其爱听。只我这厢满腹畅快,我父亲这餐却是食不知味了,撂了筷子要我送客之后去他书房一趟,我应了声,他便拂袖离去。二娘张罗着收拾,若若亦拉着范思辙出门儿避嫌,我叫下人留下了卡住李承泽的那盘鱼,道是要打包给人带走。

““这鱼,可是我专程让人从澹州送来的。”

彼时嘱咐过若若,待有朝一日二皇子上了门儿来,便吩咐厨子烧上,只是李承泽吃便吃了,我却不言其中深意。

宋民俗,贵迎猫,穿鱼折柳以聘之。
吾今以鱼为聘,愿殿下于归范家。

“吃了我的鱼,可不许反悔了。”

——第三幕·结——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2-23 21:40
第四幕

李承泽

我向来不爱稠人广众,只喜回廊曲槛,或独有万斛涛声,清人耳廓的清净所。
眼下枫叶正丹草木未凋,花间尚余芬,时令瓜果争先摆了桌案,实属上品秋色。

自牛栏街刺杀后,除却在范府偷了半日,便再未闲放片刻,先是宫中传唤,与太子同在玉楼金阁中聆帝训,跪到金瓦红墙皆染上昏黄,方才各自得了一句“滚!”

怎一句惨目能述。

亏得范闲替我备了半尾鱼,虽曾被其噎着,然则日落西山饥肠辘辘之时,以之调个汤头,支上一口火锅,却是再好不过。
尔后便听闻范闲得赏,那位赐了他协律郎一职,官位极微,却着属圣眷。

未曾与他道贺,必安便捎了消息,程巨树当街刺杀范闲,这局纵横皆有所图,我自知是何人手笔,不过抽丝剥茧之下,竟蹦出个林珙。
林珙何人,林老狐狸的次子,林相的立场众人皆知,他与李云睿的不可说,化就苑所内的林婉儿,却不知太子如何荣施宗党,拖得林珙成了入幕宾。

垂眸凝思,必安开口,今日太子宫中曾有争执,隐约提及范闲的名字。我尚未反应,必安又道,此事范闲并未置身于外,亦在暗中察点,只怕他亦知林珙所为,而今日一早林珙便带了一众高手出了城。

以范闲的性子,怕是……未再踟蹰,即吩咐于出城必经之路扶个围屏,布上凭几软垫矮桌,清茶葡萄红楼亦缺一不可。
万事具备,便除了鞋履,执卷静待。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2-24 18:41
范闲

牛栏街刺杀一事,以程巨树被鉴查院批捕落下帷幕,院长不在京中,鉴查院便由一处的朱格把持,我光明正大亮了自个儿提司的身份,那厮却是个浸淫官场数年的老江湖,软硬不吃,我虽与他职阶无两,到底没能拿到提审的权责。程巨树这条线断了,司理理那头却有了动静,想来也是,我与李承泽约见在醉仙居,她是最清楚不过,且观之初见时与公堂上一应做派,怎么看怎么不像个青楼花魁,心有疑惑,再至时已人去楼空,幸而有王启年这个追踪大师襄助,半途又好巧不巧遇上陈萍萍的黑骑,这才将司理理顺理成章地押入了鉴查院的打牢,她北齐密探的身份不言而喻,言语间更猝不及防透了个人名——林珙。

我与林家了无宿怨,无非与林婉儿有一纸婚约,传言林相在李承乾与李承泽二人中独善其身,从未相涉,那林珙缘何又成了太子的入幕宾,不过尚无证据说明此事与太子有关,我自不能妄下定论,空口白牙定了罪,还需寻到林珙再做计较,若真与太子有关,这仇,便结的深了。

从未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这内库财权,他要,问一句何妨,偏要一声不吭做杀人的勾当,更欲以此栽赃李承泽,一箭双雕玩儿得溜,还不知此前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生灵的性命,为了我自己,为了李承泽,此番我也得会上一会。叶灵儿送来消息,说林珙自东宫出来便带了一众高手急急出了城,许是觉得要东窗事发,逃命去了,我自是不能让好容易抓到的狐狸尾巴打眼皮子底下溜走,登时就携了王启年准备出城追踪,还未至城门,却叫谢必安拦了去路。

我方想起前些日在府上答应过李承泽不淌这趟浑水,他既能在东宫威逼之下安然活了这许多年,京中耳目必然不少,道一句手眼通天也不过分,想瞒他确实不易,他亦了解我的为人,有些事犯到自个儿头上,便再不能作壁上观。

远见他难得穿了一身儿白,映在红墙黑瓦下甚是素净,他看书正入神,我走过去,揪一颗葡萄送到嘴里,一如既往的清甜。

“你怎么在这儿看书。”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2-26 11:05
李承泽

“这个地方前后通风,很阴凉,正是午间看书的好所在。”并未抬头相视,书卷又翻一页,“京都之美,不在各家府邸之间,却在这街道陌巷之中,别有风味。”

轻云敛聚,风即生凉,悠哉捧了茶盏,目光仍点书中行文,恰时阅及凤姐威重令行,故而偏首掀眸,作了十分天真:“还未曾恭贺协律郎。”搁卷托腮,懒懒探腕随意指了颗浑圆的葡萄,笑得狡黠:“喏,礼轻情意重,小范大人莫要嫌弃。”

起身揣手,踏足入鞋履,绕至人身前:“我在等你。”笑仍盈面,却添了凝重,“你可是在寻林珙。”
范闲今日一袭太师青,淡去儒雅,饰及稳重,确是不类庸流,便又多瞧了几眼,方踱着步续道:“今日早间,林珙与太子在东宫相见,言谈颇为激烈,书房外隐约间听到你的名字。之后林珙便草草出京,我在宰相府这儿等你,果然你便来了。”

话落,余光见他铺张满面笑意,便歪了身形,冲人眨了眼:“我在东宫自有些眼线,唔,当然我身边也有太子的耳目。兄弟情深,心知肚明,横竖就这么回事。”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7-1 21:12
范闲

正八品太常寺协律郎,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往日落到别人身上,给他二皇子提鞋都不配,如今换了我,饶是值了这位贵人金口玉言一声恭贺,他抬腕一指跟前儿那盘打着白霜的葡萄,小气巴巴添个贺礼的名头,一如既往的寒酸,但我心知肚明,李承泽最是护食,能与他分享同一盘葡萄的,纵观京都,确也只一个我有此殊荣,又怎能嫌弃。

街面儿清了场,往来寥寥,但我与李承泽的关系尚未摆到明面儿上,如今这风口浪尖,若叫人拿捏住话头反咬一口,于他百害而无一利,是故满腹缱情悉数纳入眼底,负手而立,腰杆挺得板正,斜睨了目下那持卷的纨绔子,话头自然也就转到林珙身上。

“哟,这些话说给我合适嘛。”嘴角擎着笑故意揶揄,他同李承乾那些腌臜泼烂事儿我知道个七七八八,他愈是说得坦荡,一派云淡风轻,我愈是能体谅他身处政局的不易,到底没在脸上显山露水,免得让他误会我小瞧他似的。

“你搁这儿堵我就为了说这些?”

凑近两步,又摘了颗葡萄,嗯,甜。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7-3 11:19
李承泽


“不打紧,与你分说一二,有什么所谓。”那葡萄滋味酸甜,正是可口,眼瞅他又揪了颗捏于指,莫名扬了唇角,轻笑出声。

听他相询,抱臂挺了身姿,心绪稍沉:“我知你在寻林珙下落,缘由我不问,亦知你此去必动干戈。”忧切掺于言语,一时倒令我怔愣,垂眸以掩继而开口:“今日早间林珙匆忙出城,带了不少高手,最差七品。”

我知他脾性,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而我,生于世间最凉薄之处,向来悬冷眼,却一朝遇他暖肺肠,心有所牵的滋味原是这般。

“我亦不问你能否斗的过。”扬手一摆,“必安有一剑破光阴的名号,京都用剑者,无人能出其右。”转身去了鞋履,又坐于软垫上,单手托腮冲他勾唇,笑的坦荡:“有必安在你身边,或可一斗。”

见他眉头紧锁,欲要开口,心下已然猜到了八分,踹手于袖稍侧身,“不带也无妨,你自己多加小心。”知他不会带上必安,却仍守在街角巷陌,不禁失笑,情字当真惑人。

拂袖起身,见他眼中风雷,意气满握,恰时遇风起,扫散尘氛,郁结之怀随畅,不由朗声注目:“范闲,有时间多见面,不谈国事,谈风月——”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7-4 10:50
范闲

而后我听过太多关于李承泽的传言,却无一肖他,乃知坊间传闻不可尽信。

我在寻林珙不假,他又何尝不是,不然也不至于特意挑了条去相府的必经之路来堵我,装模作样摆了瓜果,不忘捎一卷红楼,拟了闲适姿态,倒忘了将眉眼中的忧思抹去,所谓关心则乱,不过如此。我兀自窃喜,将他别扭着不肯言明的关切照单全收,脑子却是清醒的——谢必安我不能要。

李承泽身处庙堂党争,明里暗里不乏可用之人,谢必安首当其冲,可以说李承泽能安然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有谢必安一半的功劳,他愿将谢必安借给我,便是以命相托。

有此一句,抵过千言万语。

“虽说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我既敢追出城去,少说七八分成算,范小爷非是莽夫,斗不过自有斗不过的斗法,你且宽心,谢必安同去才是大材小用了。”

我更怕此去是调虎离山,犹恐有人会对李承泽下手,方才还笑他关心则乱,自个儿也不遑多让,七八分成算,亏得我说得出口。

那厢起身,彼时一水青碧今日换了身儿月白的云纹锦袍,掩却锋芒凌厉,更显风骨凛然,只仍双手揣袖,懒趿鞋履,再一看,与往日也没甚么不同,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算是端瞧个明白。

他朗声,不谈国事,谈风月。

我不答,转身背朝他,潇洒地扬了扬手臂,同电视剧里那些从不回头看爆炸的帅哥一个模样。

谈风月。

你就是风月本身啊,李承泽。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7-7 16:40
第五幕

李承泽

日高悬,蕉叶堕地,丛木流翠。
如此佳候,林珙死了。
而我与李承乾得召,在此对峙良久,盏中茶汤凉透,博香炉所腾烟纹也览过不止数遭,期间我不言他不语,唯有他眼神似刀,直要往我骨里戮。

李承乾,你什么毛病。

腹诽得不亦乐乎,然面上不显,仍是一副沉潭无波的模样,眉眼再添两分晦暗,这戏才算演得入木三分。眸光又转,这袭松垮衫袍已杵了半炷香,发髻凌乱,一国之君也挺闲。

这宫中,猜忌毁谤的君臣,执戟相向的父子,随意透露一折,都够坊间的画本先生激情创作廿十载,何等的精彩。

眯眼瞧了墙垣光影,于案上捡个柑橘握入掌,只前后晃了身形,蹲久了,足尖都麻。甫一抬头,李承乾仍旧盯着我,目光如炬,夹刀带棍,属实病的不清。

想抛橘子,然一国之君在前,到底收敛一二,只垂首摩挲,林珙那日带了诸多高手出城,显然起了相避之心,却不想,这一避便是死路。能在众多高手中击杀林珙,此人身手定然不凡。

思忖间,重门终开,陛下挪窝。
林相与范闲,小狐狸与老狐狸,今日这戏作的十足是真。

太子殿下终转了视线,与林相稍作寒暄,便直切了主题,“监察院瞧过尸体,林珙死于高手快剑,京都用剑者,唯二哥门下谢必安,有此剑术!”

这句二哥倒直透心窍,时至今日,仍叫我肌骨生寒,林老狐狸稳如泰山,接了半句:“那太子的意思是?”

“太子的意思是我便是杀林珙的凶手。”既是为我做的局,如此多费周章,怎能不给些饵食。慢悠悠起了身,闲步至太子身前,余光觑了范闲,他满面怔愣,趁着今日这身白衣,活似只呆头鹅。

呆头鹅自不能白来这遭,双手揣袖,不疾不徐开了口,“我是不是凶手,这要问范闲。”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7-20 15:40
范闲

王启年的追踪术没能派上用场,林珙却死了。

那天夜里,消失了许久的五竹叔带来他的死讯,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倏然间牛栏街的厮杀历历在目,如果不是我命大,我便再也见不到李承泽,滕梓荆也将永远离开他的妻儿,偏偏我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京都。

我朝五竹乱撒一通鸟气,到头来还是怨自个儿太过无能。

好容易冷静下来,再仔细一寻思,林珙这一死,京都局势恐要生变,他不是郭保坤那样无关紧要的泼皮纨绔,单凭林珙一人,牵系世家朝堂,其间错综复杂,不可同日而语,幸而我追查林珙一事知情者甚少,但凡我咬死说不知林珙是牛栏街刺杀的幕后主使,这脏水就泼不到我身上来。

果不其然,朝堂上下都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林相首当其冲,第二日便递了帖子邀我过府一叙,言语间不乏试探点播,但装傻充愣搁我这儿如鱼得水,他没能抓到把柄,倒还推心置腹说了几句走心的话,估摸着觉得我与林婉儿尚有婚约在身,他理应算我半个老丈人,以后总归是一家人,不至于撕破脸皮。

如若没有靖王府后花园儿那惊鸿一瞥,指不定我就跟那林家小姐稀里糊涂成了亲,然她哥哥想杀我,又被我的人反杀,夫妻俩的糊涂账可就打死也算不清了,日后指不定生出什么嫌隙,家破人亡都不为过,幸好李承泽出现得及时,让我临门一脚及时止损,阿弥陀佛,改日得去他府上拜上一拜才是。

这不清净了还没两日,这天儿正和王启年在面摊儿吃面,宫里就有人寻来了,鉴查院果然是天子耳目,找人比gps都好用。

御书房门口遇到林相,老狐狸亲切地让我喊上一声世伯,我心底虽不愿意,饶是装模作样改了称呼,不知道他若知道我要退婚,会不会看在今儿这声儿世伯的份上少踹我几脚。

甫一进御书房临池的亭台,掀眸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李承泽,这不前几日瞅他一身素白委实好看,这才让府里人依葫芦画瓢也裁了一件,还道今日来指不定能撞一情侣衫,结果,他换衣服了。枣红镶金云纹的衣袍,略添张扬,好在这是天子御下,还算收敛,只是这一身儿红,怎么瞧都不大合时宜。我端是明白他的心思,林珙死了,大快人心,他历来明目张胆地与太子不睦,这会儿倒也不必猫哭耗子般吊两句丧,假惺惺怪恶心人的。

这才是李承泽。

我兀自按下眼底的笑意,且看他兄弟俩唇枪舌战,垂首站在一边儿,拿出我扮猪吃虎的看家本领,满脸写着“无辜”俩字儿,看着傻,肚子里可揣着明白呢。

“诶,二殿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话音未落,我这声儿便脱了口,这演技,要是没穿越,指不定能考个北影中戏啥的。明知他提的哪一茬,偏生又急急撇清干系,还不忘顺势往他跟前儿挪了好大一步,靠近了些,这套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这一红一白往李承乾跟前儿一杵,可不红白喜事一条龙嘛。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7-21 14:33
李承泽

范闲广袖一拂,躬身对抱,端的是风姿涵雅,世俗潮浪不沾他,看似惶然何辜,实则荣辱不惊,心里头分明的很,若要细论,倒比那老狐狸还游刃有余些。

不愧是范闲。

对他,我向来不吝青眼,即是他语声急急,上赶着将自己摘出去,我仍未兴波澜,眸半阖,眼神虚点,约略可觑见掌中的一点橙色,直到下刻他跨至身前,衣摆展舒犹然带风,令唇角刻意向下,才不至轻笑出声。

要说起流年行运,我向来不求衰旺顺颓,一生之局何由他人推算,眼下我却难能生了参酌之心,范闲,你是我局中变数,却令甘之如饴,只盼——

此念当起,魄动心惊,再三摒弃竟是不舍,只暂且敛去万绪,又折回那软垫上窝着,“林珙遇害当日巳时,我和范闲在街上偶遇,闲谈,谢必安就在一旁。”此言不虚,街角僻处风月仍酣,想起便颇觉怡愉,偏首侧目,言语又带了宽慰:“唤你来是做个旁证。”

若我说了,李承乾便信,那他这个东宫坐的属实便宜,果不其然,要追问。

“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我只将那柑橘掷于案上,耳目皆随,话头又续:“监察院已经查明,林珙死于巳时,这么算来,谢必安来不及赶出城行凶吧。”语声咄咄,再捎上遂及通身的不快。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与范闲合作,同谢必安联手刺杀林珙,此时你们正在扯谎作伪,脱开干系。”这字句触耳,机锋相对,衬着范闲越发挑高的眉头,和满溢而出的疑惑,这折戏总算唱到了关键。林老狐狸倒是淡定,捧瓯以品,似坐长松下,只是不知尝出了个什么滋味。

“越发荒谬!”戏得唱下去,我也怒起拂袖,佐着鼓点登场,“我为何要杀林珙,范闲又为何要杀林珙!”足下定于范闲身侧,下一折唱的应是,同仇敌忾。

“林珙策划牛栏街刺杀,范闲与他有仇啊!”东宫之主一言既出,范闲惊,“太子殿下,这事我可不知道啊!”我听着他当即解释,偏首的一刹马尾甩得的利落,料的是体骨不屈,气直志洁。

“范闲。”我唤他,刻意缓了语声,“太子殿下要定臣子的罪,你我就含冤——忍了。”这话自是拿捏的不甘不愿,声调却扬至峰峦,直要叫人清听析明。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7-21 21:50
范闲

李承泽扬声点这“你我”二字,深得我心,咱俩可不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嗐,为了他,当回蚂蚱又何妨,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是做得。一招打蛇上棍,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那位“太子殿下”躬身一拜,扬眉抻眼,好一副含冤模样,眼珠子在两位贵人之间来回提溜,怂得恰到好处。

这确也不是我第一回见兄弟俩吵架,别家兄弟阋墙,顶多争个头破血流,他俩顿顿吵,顿顿端的是你死我活的架势,李承乾不松口,咬定是谢必安所为,李承泽这厢又影射道:“养个不为人知的用剑高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在李承乾还不傻,知道人正说他呢,扬了声调好一番质问,李承泽不甘示弱,回敬一句,说道理罢了。

眼见着他俩作势就要在这御书房大打出手,屋内一声斥责,屋外这俩顿时偃旗息鼓,要说还是皇帝厉害呢,天子之威,不可亵渎,慑得他二人跪地便拜,古代就是规矩多,好在我老娘出息,给了我见着皇帝不用跪拜的底气,只这热闹戛然而止,没看过瘾,唏嘘着悄摸儿望望天,看来改明儿还得给李承泽逢个“跪的容易”,膝盖可娇贵着,这老跪,往后有个风湿骨痛可不好受。

要道话还是不能说太早,我这边儿刚觉得李承乾和李承泽的热闹没看够,老狐狸又开了口,话风一转,竟转到了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陈萍萍身上,我登时来了兴趣,且看他如何说辞,皇帝倒也不负所望,召来陈萍萍当面对质,陈萍萍几番客套之后却道已然找出凶手,我揣在袖兜里的手猝然握紧,莫非五竹叔……

“凶手是,东夷城,四顾剑。”

我扭头看看陈萍萍,又看看林相,寻思这话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怎么张口就来呢,显然李承乾没将这茬栽在李承泽头上很是不爽,这会儿还敢上赶子质疑陈萍萍,倒是借他的口将我心中疑惑问了出来,结果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光牵扯了东夷城,这下甚至连北齐国也一并拉下马了,听到这里,眼前三位这你来我往便端瞧得明晰了,我与李承泽对视一眼,这事儿走到如今的局面,显然已不是牛栏街刺杀那么简单,威逼东夷,出征北齐,范闲与林珙,恰是这出师之名。

我顿感脊背寒凉,本以为这种感觉在牛栏街时已是极致,没成想当下更甚,皇帝故作犹疑,忠臣死谏,为国威,为生民,这仗他应得勉强,口口声声说要举国之力征讨不义之人,好似他自个儿是那大义凛然之辈。

这仗,非打不可,不然也不会有此一出,只我想不明白一出,有我啥事儿。

纵然我是苦主,但林珙已死,鉴查院也早打算将凶手安在四顾剑头上,这出戏叫两个皇子看,兴许是教他们何为治臣,何为治邦,可我一八品协律郎,何故就有此殊荣,后来却也想明白了,因为林婉儿,因为内库财权。

这事大大的不妙,得赶紧找个机会将婚约取消,免得日后被赶鸭子上架,范闲天不怕地不怕,尤恐负了李承泽那颗好容易捧出来的真心。

诸事皆罢,皇帝带了林相同陈萍萍去房中议事,我自觉没我什么事儿了,正打算远离这是非之地,熟料御前的侯公公却将我三人拦了下来,让我们坐在案前等待。

李承泽敲了敲桌时宜我坐他那边儿,我自然屁颠屁颠地往他那儿挪了些,也不理李承乾,只问:“这又是哪一出啊。”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7-23 22:10
本帖最后由 白晏 于 2020-7-23 22:12 编辑

李承泽

我与东宫之怨怼,早非一日之寒,而眼下的机锋直言,明为纠奏林珙被杀,实则恨不能将那三尺寒冰凿成斧刃,招招要见血。这等场面在我与李承乾间实属常态,在场之人除去范闲,个个水平波静,林老狐狸更是连眼睫都懒得抬,只酣酺那盏碧色汤。

直到那厉声相出,严勒以止,我与李承乾瞬刻下跪,我方唱罢,老狐狸自要登场。想来是宫中的茶更好饮,香胜猗兰,可达九天,不过半炷香,陈萍萍便也得召,前来要分一杯羹。

我因在范闲身侧跪着,余光觑着那衣摆,好似掐嵌着银丝,人虽未动,有光粼粼,倒也衬他,思绪如飞时,忽而有声铿锵掷地。

“东夷城,四顾剑!”

饶是我,听得此言,也不禁挑眉,陈萍萍依旧道来娓娓,北齐便也得邀入局,这口锅着实甩的够远,细想来,陈萍萍行将至此,倒也不在意料之外,朝中局势危石垒卵,他既回来,断然不是为了修身养性。

思及此,我抬头,恰巧对上范闲的眼,寒塘生月风送水涯,视线交缠不过一瞬,心头竟徒生了如烟陈缕的他念。我仍旧端着姿态,这厢戏幕将落,一国之君召左臂右膀议事,闲杂人等本应自觉散开。熟料侯公公扬袖一甩,便又叫端坐回去。

君命不可为,照例垫着足跟跪坐,只当李承乾不存在,屈指扣响桌案,将范闲唤来:“坐这儿。”待他撩袍坐定,方才偏首凑近些,以掌贴面压低声线予他一人道:“还能是哪一出,八成是留饭了。”

我向来爱吃,但这宫中的风味却着实令我不喜,吃饭讲究身愉心悦,在这等地方,再好的珍馐美馔,吃进肚里,也寻不到半点滋味。且说着,更觉困乏,前后晃了晃,又打个呵欠,眼角更逼出几点泪。恰时,宫娥鱼贯而来,上菜了。

眯眼一打量,果真是万年不变的菜色,正所谓——“家宴”,挑眉看了范闲,又垂眼案上,意味明显,这倒还不如上回的范府家宴,好歹有条鱼。一国之君姗姗来迟,场面话要讲,最后不忘点题,家宴,随意。

我捧碗执箸,放眼望去,也只有那盘土豆丝瞧着还行,便也扬袖朵颐,对坐的李承乾向来吃饭如绣花,斯文闺秀,绢帕托碗,就这秉性,我自小怀疑他吃不饱。再瞧范闲,怕也是为这家宴菜色所震惊,迟迟落不下筷子。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7-25 16:38
范闲

我可从没听说过庆国还有进宫看热闹包饭这一出,况且位高权重如林相和陈萍萍都没这待遇,我一八品芝麻官儿,何德何能。但话打李承泽嘴里说出来,我便信,毕竟留饭那主儿是他亲爹,圣心如渊,难以揣测,索性懒得去猜,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多时,上菜的侍从鱼贯而入,待到没了动静,随意往桌上一瞥,就这?这简直比我当年听说国宴吃开水白菜还要匪夷所思,我向李承泽递去一个眼神,那厢吃货显然见怪不怪,我说怎么这个年纪还嘴馋呢,原是小时候在宫里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是时李承泽的形象在我心里一个直角转弯,从一只胸中有丘壑的羊驼,变成了一棵爹不疼娘不爱还被地主剥削的小白菜,怎一个“惨”字了得。

皇帝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口中直点“家宴”,如此一说,我的身份未免有些尴尬:“陛下,既然是家宴,臣在这儿不大合适吧。”

“你脸皮厚,没关系。”

我无言以对,要说怎么人家能当皇帝呢,还真是目光如炬,一眼道破天机。话既已说开,我亦没有理由推脱,做足了脸皮厚的模样,食不知味。

李承泽只可劲儿盯着面前那一盘儿土豆丝儿嚯嚯,夫唱夫随,我好容易动了筷子,碗里也只夹了点土豆丝儿。皇帝不吃饭,嘴上却不消停,一头数落了李承乾,转过来又指摘李承泽没有吃相,我想他铁定没见过李承泽平日吃饭的模样,跟饿了十天半个月一样,今日仗着菜色不好吃,都算收敛了。

一国之君的口水自然不会白费,还没客套两句,一个直球就砸我脸上,李承乾与李承泽,我更看好谁,我就被迫吃个饭, 怎么还玩儿送命题呢,这就好比问我李承泽和我妈同时落水里,我先救谁一样可恶,看来从古至今,男人的送命题都长一个模样。

“陛下,您不是玩儿我吗,这问题等同把我推上刀山火海,我怎么都是个死字儿啊。”

允了个不论罪的承诺,落得两头都不得罪,要说实话,我当然更看好李承泽,但我并不想他继续在这条路上孤军奋战,历史小说我看得多了,他这样儿的,要么谋逆成功,当了皇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这还是好的,但凡中途出了什么纰漏,人死灯灭,多半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充做廊庙墙泥,到死都不安生。

忠臣不畏死,他如是说。

但是范闲怕死,是故才有了后头一番忠奸辩驳,要我自个儿选,我什么都不想当,就想带着李承泽回澹州混吃等死,过我那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

“范闲,你当真没有话,要同朕说。”

话锋一转,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深意,隐含帝王威严,意有所指。我想他定是知道些什么,鉴查院悉知天下诸事,连我在哪儿吃面都找得着,如今我与李承泽的关系浮出水面,传到皇帝这儿,不足为奇,更何况自上次范府家宴过后,这已然不是什么秘密。

我爱慕李承泽,坦坦荡荡。

放下碗筷,难得朝皇帝揖手一拜,言辞恳切,全不似平日涎皮赖脸:“臣确有话说。”

“臣希望陛下收回成命,取消臣与林府小姐的婚约,臣自澹州入京,虽言时日不长,但已心有所属,此生非他不可,范闲生性顽劣,行迹不端,不忍耽误林家小姐。”稍顿,目光往李承乾那方一瞥,“更无心争夺内库财权。”

“陛下方才说忠臣直言不畏死,臣算不上忠臣,也怕死得很,但今日便是殒身,也要恳请陛下,成全——”

“我跟承泽。”

平日我唤他,连名带姓,李承泽,再不济揶揄叫上两声二皇子、二殿下云云,他亦是如此,声声范闲从不拖泥带水,什么小范大人、小范诗仙朗朗上口,无非心照不宣,两个大男人相处,整这些腻腻歪歪倒显得恶心。

这还是我头一回叫他的名字,辗转于喉舌良久,畅然脱口,竟有慷慨赴死的悲壮。
作者: 白晏    时间: 2020-7-27 11:54
李承泽

鸿门设家宴,这等场面于我自然熟稔,即便未兴口腹欲,这架势却要做足,我吃饭颇为不拘,左右开弓,打小便与香闺绣闼中的李承乾背道而驰。

菜色是素朴了些,但御厨功底犹在,一盘平平无奇的土豆丝,入口也是鲜脆咸香,着实下饭。我不忘看向范闲,他垂眼漫无章法的戳了碗中米粒,以及寥寥几根土豆丝,想来是不合胃口。

此情下,我忽生了打算,待家宴毕后,兴许可以约他去一聚,那日在范府,他曾言及蜀地有鲜香麻辣的炒料,支一锅再备上蔬菜肉片,就盅薄酒,自是爽利无比。

思及此,瞧着满桌寡淡,瞬觉无味。然一国之君作壁上观,自要开口言二三,我与李承乾当是恭顺聆训,好似诚心以悔。而后徽弦漾,话锋转,终于临了范闲。

我与李承乾,他更看好谁。此句落耳,我直欲发笑,小狐狸若能轻易被抓住话柄,他便不是范闲。果不其然,声扬语高的咋呼而出,四两拨千斤。我抬眼落定,李承乾仍是肃容捧碗,眉峰锁成川,非要从范闲的语句里头淘出点旁的东西,实在累得慌。

我只偏首探腕,夹了根土豆丝往嘴里送,不动声色的嚼了,择了局中往来下饭,直到范闲拂袖作揖,将一颗心剖出,他说:“我跟承泽。”

我陷入瞬刻的恍惚,除了母妃,大抵只有他这般唤我。托生帝王家,权术机心为我骨,往来相与者,不过为二皇子的名头,何来顾“承泽”。一颗心蓦然被无形的掌力撰握,而后有人执毫,取颜色轻绘,寸寸描花勾云,告知我,世间有人可予你万般无边光景,只求一句成全。

我难得失了自持的假相,不问胸中垒块,只搁碗罢箸,屈膝跪伏以额触地,喉头糅了不易察觉的抖瑟,开口却若金玉相振:“恳请——陛下成全!”
作者: 魏钰    时间: 2020-9-3 12:38
范闲

不待庆帝发话,倒是李承乾那没见过甚么世面的太子爷先开了口。

“你、你们这是什么章程?”

他手臂颤巍巍指着跪伏在地的我与李承泽,如是说,显然没料到他千防万防,甚至不惜纵容林珙私通北齐也要杀我而后快,结果我当真没骗他,我对林婉儿没兴趣,对那内库财权更是弃若敝履。但终其所言,我只是个外敌,如何也威胁不到他稳若泰山的储君之位,想必更令他讶异的反倒是李承泽的行止,李承乾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位机心算尽的二哥,当真叫范闲捧出的一颗真心圈揽,要以真心来换。

李承乾自察失态,忙不迭垂首告饶一声僭越,再不敢多言。而我如今虽为李承泽舍了膝下黄金,仍跪得笔直,不卑不亢,全不似那众奴颜婢膝之徒。范闲之所求,无非一个李承泽,我自知他往来数十年过得憋屈,远不如显山露水的洒脱,既然皇帝陛下只将他作太子爷的试金石,不妨换我好生将他当个活生生的人来相与,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范闲不畏生,不畏死,便是他不允,方法总比问题多,有何可惧。

我打庆帝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出情绪,亦不辨喜怒,肖他一贯滴水不漏,那厢仍旧闲散,一国之君坐没个坐像,想来李承泽与他一脉相连,这方面无师自通,学了个十成十。

“近来,朝中多有奏折弹劾于你,范闲,他们说,你与言冰云北齐失陷脱不了干系,如今朝中对你多有不满,甚至有朝臣提议,取消你同婉儿的婚约还有继承内库的资格。”一席话说得不疾不徐,隐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或许早就料到我要说什么,做什么,备好了,请君入瓮。

背脊攀上一丝凉意,比方才尤甚,却也只拱手,道:“范闲。求之不得。”

“你与婉儿的婚约暂且搁置,林相那头,朕亲自去说。可老二——”他指了指我身边的李承泽,“老二的身份如何说来也比郡主尊贵,你打算如何与之相配。”

我料他有后文,果真话锋一转:“范闲,你仍需自证清白。”

“还请陛下明示。”

“与北齐一战,避无可避,但朕终究不忍生灵涂炭,言卿公子失陷于北齐,朕愿以肖恩换言冰云归国,消弭战事,只是此去北齐,差个领队。”

原来方才林相与陈萍萍在御前演的这出戏,并非是给李承乾与李承泽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区区一个范闲,真是好大的天恩,我嗤之以鼻,不待张口应答,那厢复又添了一句:“你不愿去也罢,京中大家闺秀这么多,总能挑一个你称心的,便是不喜欢,各家官宦子弟,也不是不可。范闲,朕非是迂腐之辈,也从不逼人。”

“臣!愿去北齐!”

老狐狸,这才是真的老狐狸,绕这么大个弯子,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好,”庆帝抚掌,“待你归来,朕,给你们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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