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看她耸耸肩后，却又没了动静，想必内心挣扎了一番。】

【不过目测了一下这高度，也难怪她心里犯嘀咕。这要是跳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只是眼角余光瞟了一下，那树干被她的重量越压越低，若再不让她下来，这树干迟早会断。】

【仰起头，突然笑了笑】

你跳吧，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就是。

【闻言暗自吐舌，耸耸肩，颇为俏皮的神态。】
知道了，这就下去。
【话虽这么说，但人迟迟不见动静。】
【一手抓在主干上，细长的眉拧了起来，左看右看都不得法下去，神色渐而讪讪。】
（这么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摔成残废？残废了的话萧娘就不会逼着我天天跳舞了吧……但残废的话大概就只能一直坐在那，不能出去玩了……）
【本在估量着距离，心思却不找边际的散开了，想些有的没的。】

【顺着人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一根枝桠恰好触及二层窗口。只是枝桠虽长，却极细。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胆子从那边爬过来了。】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勺，叹口气，先将其放回桶中。然后把木桶放在一旁，又仰起头，看向她的方向。】

在上面总是不安全，你先下来吧。

【一句话出，便见那枝桠很明显朝下屈，默不作声地朝她的方向前进了两步。看着她东张西望的模样，又抬手扶了扶额头。】

难道你想你在树上，我在下面玩？

【循声望去，在一丛矮木之后找到了人。纵使隔得有些距离，但见他看过来忍不住笑了笑，但在逆光中显得晦涩不清。】
【扬颔示意了下二楼的窗子，树干恰好长到那处，叠在檐之上，借力过来并不是难事。方才路过二楼那长廊时正好瞧见，一时兴起，此刻就坐到这树上了。】
那过来的。
【所坐的枝干并不粗壮，纵使承受的体重非常轻盈，亦能看出明显下屈。手抓在自上擦过鬓边的枝叶，见到人之后左顾右盼，显然发现问题，正想如何是好。】
你花浇好了么？陪我出去玩吧。
【嘴上并未当回事，依旧记挂着自己之前想好的。自熟悉之后，在他面前放肆许多，乐团里的人不大得空，她便拖着这人出去。有一就有二，到如今自然好说起来。】

【大概最近太清闲了，清闲到无琐事烦身，所以这份清闲在这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中，显得异常宝贵。】

【为了这一份难得的宝贵，自己便在冀州随便寻了家客栈暂住下来，准备寻个好天气四处走走。却不想在客栈之中，遇到了上次在白马集市遇见的小姑娘。】

【观他们一行人，想必也是在客栈中居住，只是这丫头年纪轻轻，怕是耐不住寂寞，每每都跑到自己这边来玩耍。一来二往，自己也知晓了她名为陈渔，乃是一个舞团的舞姬。】

【且不论她小小年纪为何做起舞姬，光是她这年龄，也足够让一般人照顾了。因而自己对她并无不耐，反而还多了几分疼惜之情。】

【这一日，阳光正好，楼上也没什么大动静，想必人都出去了。就这么一边活动一边出了屋，而后随手拿起一旁的水桶与木勺，走向院中的花草。】

【虽不是自己的花，但看这花开的喜人，也忍不住为它浇浇水。木勺刚拿起，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韩青辰！

【一怔，下意识抬头，却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坐在树干上。微微凝目，这下看清了。有些讶然】

你怎么在上面？

======建元六年夏======
【一行在镇州被扣数日终于得放，乐团众人忙不迭收拾了离去。出了镇州地界，进冀州时天色已晚，便在此落脚休养生息待明日再上路。不想当夜兰姐姐巧遇冀州闻名的天上琼楼舞姬，二人于舞艺上相互切磋，竟大有意气相投相见恨晚之意，巴巴的求了主事的萧娘暂留冀州几日。台柱子不想走，乐团话事的几人无奈，只好留下些人一同在此暂留。其中随在的主事萧娘为人玲珑，与天上琼楼中人协商之后接了生意，在那出演几日，顺势便携人都住了过去。】
【我自是与兰姐姐一起，留在冀州。却不曾想，休息那夜就在客栈中再遇那日白马市集的青年。天上琼楼那边轮不上自个这小丫头，索性不予理会，跟乐团另外两个姐姐住在这边，得了清静。趁着无事又痛快玩了几日，偶然之间发现这青年孤身一人旅居在此，鼓起勇气搭讪。一来二去，竟是熟络起来。】


【日光灼灼，客栈的大院中。墙角一棵茂密的大树，枝叶几乎伸展到客栈的二层房间，密密的贴着墙根。墙下院里，有几座假山，错落布置的花草生机勃勃，似乎有人精心打理过分明赏心悦目。】
【忽见那成簇的树叶发出窸窣的声音，光影浮动参差闪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二楼探出来，跃到树上抓着树干有些巍巍颤颤的站着，踩着的树枝被她压得微微弯曲。低头看了看底下，有些高。皱眉思索片刻，还是选择近主干处慢慢坐下来。】
韩青辰！
【堪堪坐定，一双脚悬在那一晃一晃的，便开始喊人。记得往常这时，那人应该在这浇花的？】

【其朗然为，于是也不多言，袖遮半手拱做谢意。】

倒也不如何，便是欠他一壶，也便早一年去陪他。

【言是轻笑，状不为然。】

【此时店家歉意，说起飞龙昔日种种义举，执意不要那两份酒钱。便也随忆林林总总，皆是旧约之时，眉垂之下直带黯然。】

旧事不提罢，福叔在这我昆嵛脚下，自是邻相照应。

【闻言一哂，观她一连串动作，挑挑眉安然坐下，将信将疑执起那新壶，倾倒入杯中】

【淡淡杏花香气飘然而出，杯至鼻尖，悠悠一嗅，清香沁人心脾】

区区薄酒，让前辈破费。若是晚辈仍旧无君子成人之美心，那便是辜负了前辈一番心意。

【爽快将面前两壶未启棕瓶推至她前】

屠苏之物，请前辈笑纳，清明旧约，确实不可辜负。不过——

【手收回，话锋一转】

若是晚辈执意不肯相让，前辈会如何？

【也不管人乐意不乐意，唤了小二叫来两壶汾酒，自径拂衣就坐，就斟酌。】

不是执着你手上的，是执着这店家的。

我答应了一个人每年到这里给他买一壶杜康。清明旧约，不可辜负，还望儿郎割爱。

区区薄酒，赔罪何？

【于是伸手做邀，掩袖饮尽示。】

【店内人客往来进出，川流不息，其中以商贾江湖人居多，商贾皆是行色匆匆，江湖人则畅怀拼酒，高谈阔论，一时好不热闹。片刻，小二便把酒菜上齐，打赏了小费之后，嘱咐他给自己的马匹加些草料，那小二拿着银子亦点头哈腰】

【一路赶来，米水未进，看着小菜美酒，竟有些不适，想想方拿起桌上茶壶，斟了碗茶，大口饮下，一扫胃中空虚。执筷拈起小菜一尝，味道尚佳，虽是客栈，这家师傅的手艺却比很多野店的师傅要很多】

【以茶润喉，尝了开胃小菜，方觉少了一味杜康，正要倒酒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我出双倍价买你这壶好酒。

【回身一观，一名劲装打扮的江湖女子，眼神透着不同于年轻女子的成熟。着装特点似是眼熟，应是门派装扮。闻言挑眉，竟有女子初双倍买这屠苏之物，不免有些疑惑，此等黄汤哪家酒楼没有。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疑惑道】

前辈为何执着于在下手中之酒？

【十八岁那年练成满天飞花，桃花山上一双姐妹花以昆嵛双姝鹊起武林。十八年前她以为青丝一剪，便能与相爱之人永远。人成各，今非昨，建元五年春分之后，便是清明。】

【每年到这个时候，我总会去飞龙峰看他，他喜欢山下客栈的杜康，我便年年买给他。昔年纵马双骑追风并辔竟是一绝天涯，总惜余岁而春来又生华发。策马从飞龙峰下一身白披张弛而起，好像是这样，才能减轻回忆里带来的痛楚遗难。】

掌柜，我要的杜康呢?

“娇娘，真是抱歉。那最后一壶酒让新来的小二送去给客人，您看这……”

【未等那话说完，转身张望，见是小二上菜的一桌恰好是个少年郎，就随步行上前】

少年郎， 我出双倍价买你这壶好酒。

===开，建元五年春===

【从荆湖路一路向北来到冀州，将小霜留在这里自己本是有些不安，然她确定自己能够应付，再看那时自己与她初见时，她的应对，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希望自己能够快些找到线索，尽早带她回到山庄才是】

【既是如此便打算现在冀州寻找线索，初来乍到，来福客栈便是自己的选择，跟掌柜的要了一间厢房，放下行李，便到楼下大堂坐着，等小二上酒菜】

【恰逢清明时节，冀州地处偏北，春寒料峭时节，大堂有些凉风灌入，不禁缩了缩脖子，想着小霜此时会做些什么，是不是穿得暖，自己这个粗汉倒是忘记了她是个姑娘家，早知道应该给她买件皮裘御寒才是】

有啊，怎么了？

【一句话似是为自己定了定神，拈起棋子也不思考，直接落在棋盘上。】

（看来……那样东西的确在阿瓷那了。）

【看着棋盘上的对局，面上多了一份若有所思，却不是思考棋局。】

（先生不将东西交予自己，除了那个问题，想必就是自己的身体了。）

【思及此处，忍不住翻过手，看着掌心。】

【脑海中不由浮现刚刚起身时，那落在地上的靴子。】

【有些东西，若注定要失去。那自己强留又有什么意义了？到最后，苦的也是自己。】

【轻呵一口气，明明知晓原因，可心中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今早起迟了吧。）

【如此想着，又拈一枚白子，直接落下。而后温和笑笑】

先生替我保管的一样东西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一子落，清脆声音在院落中响起，犹如破壳新生。】


====== 结 ======

【手指夹过黑子，抵在下颚，眯着眸子忖度着该怎么下。】

【略一沉吟，将那黑子又缓缓落在棋盘上，觑着对方。自己平日与师祖下棋，老是输，也不知青辰棋艺如何，看起来倒是很厉害的样子嘛。】

【正出神，忽然听他问道，手拖着腮想了一会儿。走时，师祖却有交给我一个木盒，还嘱咐我好好保管，抬眸道。】

有啊，怎么了？

【那木盒样式精致，散发着花木的香味，一看里面装的必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不由生了好奇之心，眨了眨眸子道】

青辰你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玩意儿么？

【见她将棋盘拿出，顺手把桌案拖来，放置面前。】

【待她坐下后，听她恼怒声音。扬眉又是一笑，却是毫不在意她之态度。】

【毕竟是小姑娘嘛，凡事也别太过火。】

【榧木所制的棋盘放在案上，迎着天光有些发亮。顺手将棋篓拿来，微凉棋子夹在两指间，正欲落下，却见黑子已上天元。微微一怔。】

【自己并非那种只爱习武不爱其他的人，手谈这种事，反而有易于锻炼思维。只是……】

【抬手看了看指间白子。】

【和老四下棋时，自己总是先执黑子。如今……却是白子。】

【有些事，看来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看着居中的那枚黑子有一会儿后，才将白子落下。】

【只这一刻，脑海中似是闪过什么。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

阿瓷，先生走时，有没有交给你一个木盒？

【听到身后那人的笑声，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不由更恼了，转过身来，负气般瞪着他。】

【见其一脸认真的模样，不予理会地背过身去，从柜里抄出一面棋盘，又闻其慢吞吞的话语。若非他有伤在身，早就抄过棋盘朝他脑袋砸去。】

【将那棋盘置于案上，愤愤地坐下，一只脚翘在椅上，抬起眸子，故意挤出一丝微笑，咬牙道】

忍、心、

【啪的一声。一枚黑子应声落在棋盘上，眯起眸子望向对方，挑衅似的。】

下棋，输的人罚酒。

【看着她蹲在花木柜前一阵乱翻，心下多了份无奈，也多了份好笑。本想忍着，但听这越来越大的动静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笑声刚出口，便听那头的动静已经停下。随后便是她像赌气一样转过身，大眼睛看着自己。见此情况，赶紧止住笑声。一脸认真地望着板着脸的人】

【对视有一会儿后，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已慢慢平复。这才慢吞吞道】

阿瓷，你若不管我，可就没人管我了。你忍心么？

【故意这么说，也是存了一份想逗逗她的心。】

【师祖友人赠的这间院落也不大，蓬松带着初春的新意醉在这暖融的东风里，眯起眸子，静默地看向屋外的天空，偶尔有浮云悠然划过。】

【残余的药香还滞留在暖风吹得微醺的空气里，安然美好，闭上眸子，享受着这分沉静。】

【又听那人胡言乱语了起来，道。】

你一开口总是一番胡话，再这般，说不定我还真就不管你了。

【一番气呼呼地踱步到那花木柜前，蹲下身子，在翻着什么，像是故意似的将那柜内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翻得一阵乱响。】

什么累，什么烦……青辰你休要浑说。

【听见这话，再观她神情。也知这一句话真让她恼了，面上笑意因此又深了几分，似乎很是高兴。】

是，刚刚是我浑说。阿瓷，对不起。

【一句话出，一瞬间自己也有些出神。这两年居住在这客栈内，自己是不是也在慢慢改变了？或许是吧，那以前的一切对自己而言又算什么了？】

【这一瞬，忽然想起先生曾问的那一句：‘韩青主可还是韩青主。’垂下头，看着手中的药碗。先生为什么问这句话，自己好像明白了。】

【一只手拿过了手中捧着的药碗，抬眼看她，却见她将药碗用白布包好，又重新递回。】

【再入手的药碗，已感觉不到烫。而阿瓷在一旁整理着药草时，忽然有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端起药碗将今日的药喝完，随后也不在意口中苦涩，将药碗顺手放在一旁，倦怠地靠着身后木制雕花门，望着这不大也不小的院子。】

【默了一会儿后，才道】

阿瓷，我没那么好的。

【似乎是想坚定这句话，又笑了笑。】

真的。

【不由想起师傅曾告诉自己，青辰本是那等厉害的人物，遭遇了不测，以至今日。若是换做了自个，怕是早已疯癫痴傻，连这美好的春景将至，都似春天已死在了眼前一般。】

【师傅还曾交代过，每月要替青辰行针。虽是医术精进，却因身体病弱，怕给旁人治病也是吃不消了。寻思着找个大夫来暂且先照料着幽州药馆，待青辰的病情好些再回去。】

【本自思忖着将来的打算，听其突然之语，见那人满不在意的微笑，不由一恼。】

什么累，什么烦……青辰你休要浑说。

【不去理会，取来那案上的白布，小心从他手中拿过药壶将其细细掩好又重新递过去。】

【垂了眸子，理着那桌上的几味药草，将那前日细细磨出的药粉理作一堆。】

【只静静立于案旁，取来砚台纸笔，却又呆了半晌竟是无言。缓缓低眉搁笔，摇了摇头，只轻声道。】

青辰你这般好，从不怨什么的……

……阿瓷又怎么会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