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峰山

——————建元八年  秋——————

【一路被追杀，已快入了荆州地界，身后杀手仍紧追不放。伤口至今未得调养，能不再恶化已是大幸。杀手四去其二，也减了不少压力。立于龟峰山下，抬眼只见险峰入云怪石嶙峋，倒是一处雄奇风景。可此时却无心思欣赏，略确认了方向便直奔山顶而去。】

【如今内力十不存三，万事自然小心谨慎。入林不久便听有人声，为避免意外自然前往源头探查一番。循声前去不远便见一女子俏然而立，另一男子痛苦不堪伏于地面。既与自己无关便打算抽身而退，他自身尚且难保，不愿再惹是非。却在退步离开之际不小心踩了枯枝，断裂声在树林中如此清晰，也成功引了那女子的注意。】

【怕是走不掉了。他不由苦笑】

【本是一娇俏女子，为何语气如此不善？暗叹一声，缓缓在树干阴影处现出身形。面色苍白，不难看出身上伤势不轻。双手抱拳微微一礼】

姑娘，在下只是恰巧路过，并无恶意。

【话虽如此，袖中折扇还是在放下手臂之时滑入掌中。此女子一手毒药出神入化，不得不防。思及毒药，若能买些防身也可缓解自身危机，只是不知是否可行。语顿半晌才接道】

在下北冥渊。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师出何门，是否方便与姑娘换些防身之物？

【话落，便也坦荡对上她的目光，以示所说句句属实。若对方深谙医道药理，不难看出自己此刻状态。】

【自知要求过于唐突，对于其疏离态度并不意外。坦然立于原地，并未因其走近而退让，但袖中折扇已然暗中握紧。】

想必姑娘对在下伤势已有判断。在下不过是想买些药粉防身，路途遥远，尚不知有何危险，仅此而已。

【重点强调买字，不愿徒增误解。若动手他自然不惧，但值此多事之秋还是宁结一份善缘。】

姑娘若无此意，那只当在下冒昧，就此别过。

【本想着这女子若是能应便是意外之喜，不料不仅有毒，连伤药都一并拿出。听其言，毒药似是稀罕之物，却愿再加伤药以此换一承诺，其条件定然不轻松。也不急着接过其手中布袋，点头示意】

姑娘且说。若无违背江湖道义之处，在下定不会食言。

【说来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如今也只是利益交换罢了，不如直接将各自筹码挑明，若是不成便一拍两散。身后那些人也不晓得何时追上来，此地不宜久留。】

【千年玉参？如此珍惜之物如今若还留存于世，堪称无价之宝。也不知这姑娘哪来的信心自己不会独占宝药，但自己碰上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若是找寻不到，再另外答谢她便是。便先应了下来】

不知姑娘名讳？无功不受禄，三日后不论是否寻到，在下都会上门一见。

【接了那两布袋，静等她回复。想来天色不早，她也动了下山的念头。】

——————拉个线——————

————承平元年  冬——————

[一处新坟前，立着长相十分相似的一对男女。正是约定回来祭拜父母的北冥氏姐弟。]

[他掀起衣袍前摆，跪在坟前，轻声开口]

爹，娘。我带姐姐回来了。

[其实他不知娘亲是否愿意与父亲同穴，却也不忍她太过孤单。幼时记忆早已模糊，剩下的唯有那温柔嗔怪的声音罢了。但想来，母亲定是愿意看到他们姐弟重逢的。]

[至于父亲，应该也是愿意见到的吧。毕竟，姐姐成功了不是么。]

[偏头看向跪在身侧之人]

姐，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罢了，她还愿意心念母亲，便是最大的欣慰了。）

[眼见着姐姐毫不理会父亲的坟茔，他也唯有报以无奈。说起来他对父亲的感情并未有多亲厚，但不论怎样他终究是北冥的后人，且斯人已逝，说再多都没用。]

[母亲……听着姐姐述说着母亲的性情，他面上尽是追忆。那些记忆，真的太过模糊以至于他很多次都想知道被母亲抱在怀中的感觉却如何都无法记起。]

真好……

[正沉湎思绪中，复又听闻长姐疾言厉色，心下一个咯噔。但母亲死因如今唯有他知晓真相，且确与当年姐姐被掳之事相关。让她心中尚存一份亲情，也算是不负当年母亲爱护之情了。]

姐，自我回到荆州，知晓母亲死讯便常常在想，为何当年的记忆不能再清楚些，让我缅怀起来也能清楚知道，我曾也承欢膝下，得母亲宠溺。

[轻声叹息，他目光转向母亲墓碑，眼中的孺慕之情几乎快要溢出]

你不是问我如何将自己滚的这般健硕么？

到了幽州后，我便努力练功，博览群书，我不想有朝一日，姐姐当年的事情再次上演。

[故而，就算养父养母待他严格，他依旧没有怨言。从五岁那年起，他便没了享受童年的资格。]

[躬身拾起一杯酒，闭眼默哀片刻后，倾洒至身前。]
娘，如今姐姐已回，您也可以安心了。

[叩首起身，视线扫过一侧新碑，复又转回。语气清淡，缥缈无踪]

我知你恨他。我也没什么可劝，毕竟当年我也是他手中棋子。

[只是他至今也捉摸不透，当年母亲甘愿被父亲杀死的原因。是因为深爱父亲，还是生无可恋？最终，叫他连想要追忆那份温柔都不能。]

[如今这般性情，也不知是否合了母亲的意？而姐姐……]

[悄然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柔荑，很难想象那十年她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若娘还活着，能见到你我互相扶持的一幕，想来也是极为欢喜的。

[他终究还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甚至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多年来他不论经受什么都是默默隐忍承受，万千的波澜都淹没在内心深处，又如何说得出？]

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嘴唇张合几次，最终出口也唯有这样一句。]

姐……

【本欲再劝，聆后语，便也点头应下。虽能得姐姐认祖归宗是好事，然如今他身份注定今后亦无安稳之日，便也不再强求。】

【从怀中小心掏出一件用手帕包裹的物件，细心打开来，入眼便是一只玉簪，白玉雕琢的兰花，正如母亲一般温润优雅】

我曾苦寻母亲遗物，也只得这一件。给你留个念想吧。

【姐姐她受苦多年，所念唯余母亲，何况玉簪手镯一类物件都是女子之物，他携带亦是不妥。不论她是否还恨，只要她还认他，便已足够。】

【思及一事，心有疑惑】

姐，我怎不见你武器？

【知她定会珍惜，便也不再多说。很多事情，他们姐弟之间倒也没有必要说出来，彼此知晓就足够。他倒未想隐瞒赠物的想法】

怎么，我送，你不收？

【扯过那红菱仔细瞧了片刻，撇了撇嘴，复又接过那软剑，弹了弹，倒是如一汪清泉般脆响，如水剑身带着丝丝寒意，正如她的功法。点了点头，赞道】

也算一把好剑。

【天色渐晚，虽二人都武功傍身，但此刻她内伤在身，且待久也无益，便拉了她准备下山】

走吧，如今祭拜过，我们也该回了。

————————承平元年  冬————————

[那日与姐姐起了争执后，见她怒急出门，心下担忧。她内伤未愈，又急怒攻心，伤势定不乐观。匆忙叫了暗卫去北冥府送信，并护送二老前往京城后，便顺着一路的消息追踪而来。]

[也托了她内伤未愈的福，纵是她一心赶路还是被他追上。远远看着前方的红色身影，他提气纵身，便稳稳落在了她的身前，拦住了她上山的路。]

[几日的不眠不休，连胡茬都长了出来，嘴角的伤尚不及处理，眼中更是血丝遍布，而此时的姐姐，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去]

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让娘亲眼看到她最不愿见的一面吗！

[不顾人挣扎，他死死钳住她的手臂。自从知道真相，他就一直隐忍，将这一切都埋在心底，连漠尘都不曾说过。尘儿曾言他自接任玄机阁以来变化颇多，又谁知他每夜所受煎熬？就算是恨极，他却依旧，什么都不能做！]

娘走的时候，并未挣扎！

[挣扎愈烈，无奈之下只能点了她周身几大穴道，这才消停了下来。如今她的内力所剩不多，想挣脱亦是不能。]

[忽视了那恨恨的目光，他抬手狠狠揉了揉额角。他这位姐姐啊，这烈性也不知究竟虽了谁。]

你不是要知道真相么，我就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也不顾自己此时的形象有多不堪，他将从北冥麟口中听来的以及他这段日子调查的结果一一道出，最终，似是松了口气般，连面容也似乎沧桑了许多。]

如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你，若你还要去，我不会再拦。

[抬手解开制住她的穴道，他侧身让路，由她选择。]

[世间最残酷者莫过于此。看着解开穴道的她颓然倒地，他弯身去扶，却被狠狠推开。]

“他不配躺在娘身边。。”

[闻言，想要再去扶的手定在半空，如一尊雕塑般，任由她手脚并用的从面前爬过。]

（要多么深刻的恨……才能够让她如此坚持？）

[哀莫大于心死，他如何不懂。当年之事在他心中始终是个过不去的梗，让他不断猜疑，否定着自己的每一个想法，以至于他最终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对待父亲的后事。]

（罢了。便教她去罢。其实我，也是恨他的。）

[闭了眼，他掩去了眼中苦楚。历任玄机阁主死后，皆火化成灰，于天道府后崖将骨灰扬散天地之间。生前掌天下事，死后回归天下。山上的新碑，也不过是他顾念他们夫妻一场所立的衣冠冢罢了。若是能解她心中郁结，他便……随她吧。]

[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没有再去扶她，也不再言语，就这般随着她上了山头。]

[面色木然的看着姐姐一掌劈碎墓碑，他心底竟生了一丝释怀。目光转向那古旧的墓碑，他眸色晦暗]

（娘，这便是因果循坏，报应不爽么？此刻的你若在天有灵，又会作何感想？）

[转回视线，便见那狼狈不堪的身影坚持朝着坟头挖去，心下不忍，踏前一步却又生生止住。拳头紧握几次，终究还是没有出手打断。呢喃声渐弱，他豁然冲到她身畔，搂住了她即将倒地的身子。]

姐，你这又是何苦……

[就是体力不支的她，依旧心念着父亲不配的话，他唯有叹息。多日不眠不休的奔波劳累，外加急怒攻心，此时姐姐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体内更是乱成一团，半分也耽搁不得。索性直接将人横抱起来，朝着玄机阁总部的方向掠去。]

[有了上次走火入魔的经验，这次帮她调理内伤倒是顺利许多。缓缓收功，睁开双眼便见姐姐凑了过来。]

[抬手拭去她抑制不住的泪，也不顾此时二人狼狈模样，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淡淡笑开]

说什么傻话，哪有弟弟不希望姐姐好的。

你若不认我，你若不好好活着，谁来补我这么多年失去的亲情，谁来陪我相携这江湖？

[自二人相认，她的泪倒是比消息中所载多了许多。终是劝慰住了她的泪，才松了她，入目容颜令他又忍不住笑开]

这闹得和花猫似的，还是只缺水的花猫。

[他倒是忘了，如今他那沧桑的模样，只比眼前这只“花猫”好上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