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

=======承平十年冬   开=======
【自京畿返于荆湖，万家灯火早起，已是年关时，家家户户门前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门上新帖的对联儿被积雪映照更加鲜亮，不知何处先生的手笔，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好不气派。】

【天色已是晚了，街角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穿过暗霜与长夜，在冷月清辉下显得苍凉又凄怆。】

【四处漂泊，天地为家，年节早已不过，可每每见着旁人围炉而坐，喜笑颜开，内心里也总免不得几分酸楚。】

【小的时候，每逢年节，师父也会下山与我置办新衣，买回些灯笼炮仗添些喜庆，我虽性子浅淡，终究是个孩子，见着那烟花炸开的五彩缤纷心理自是欢喜？】

【那时候总不愿承认自己是欣喜的，到后来那人一去数年，每每逢着这样的时刻，也只徒增伤感罢了。】

【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不远处似乎有什么混乱的声音，初闻不觉有他，仔细听来有刀兵撞击的声音，又有妇女哭喊的声音……心头一动，脚下未有停顿，几个纵跃便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哭嚎浸夜，血葬生杀，刀光照亮了暗色，前方似乎是黄泉，可又在这人间，辗转。】

【推门而入，血气弥漫着腻了鼻端，背上长剑瞬出，眼见那血花起，眼见那人凋落，眉色里是漠然，更冷冽！】

【剑锋利摆，剑势匹落，挑开那杀人的刀又吻破芒的剑，身法大动，剑走游龙，所过之处尚有游刃亦有悲悯。】

【留情，或是因着年关，人盼和聚哪堪别离。】

阁下，何故在此大开杀戒？纵然有什么恩怨，难道非要灭人满门？

【满地尸血，满目支离，血水沿着青石板的缝隙灌进染遍枯草，清凉月色下仿若哀伤。】

江湖有道，是非恩怨祸不及家人，更何况尔等竟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当真……该死！

【一句该死，声色沉冷，微缩瞳孔紧觑数人，杀气尽显。】

既不能行于日下，便葬于黄泉吧。

【人们摆脱了野蛮时代，弱肉强食却始终支配着人类，道义从来都是胜利者才能坚持的东西，没有实力，似乎说什么都是枉然。】

【剑锋抖落重雪，划开夜色如水，交手中能够明显感觉出来这些人训练有素，显然不是私仇那么简单，招式狠辣，配合默契，绝不似散兵游勇那样围斗，反而进退有序，轮番来攻，而那为首一人大刀挥洒更是气势万千，不容小觑。】

【手下出招再无留情，挥剑劈斩瞬息而至，我不喜杀戮，但这么多年也早已明白，有些人，只能用死亡来终止罪恶！】

枉顾人性，吾死，尔等亦难长存！

【运剑若繁，腾身如风，右手挑开斜劈的剑，左掌横扫逼退身侧之人，脚踏四方，步走八位，招式之间转合无定，似起长风，宛若琼龙。】

【以寡敌众，力有不逮，心中的剑却未有半分动摇，随着剑势愈起，心头愈发坚定。】

【退路被封，攻者势鸿，身上已是几处创伤依旧不做理会，看着前方的目光更显冷峻，脚下又添尸骨，十数人去其七八，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逼去，剑气笼罩下又将余者后路切断，便是要他们谁也不能逃开。】

【寒刀入体，带着冬日里特有的冷冽破开皮肉，刀锋割开血肉的声音极轻极浅，像午夜悄然而奏的弦调。】

【我曾经历过无数个这样寒冷孤独的夜晚，独自行走在长长的街道上，独自窝在幽暗的角落里，独自擦拭着陈旧的琴，独自抚摸着破败的伞，月光总是很冷很白，悠长悠长的落在身上是永远抹不去的哀伤……如今日这般，带着死亡的苍凉。】

【那一刀正正好穿过左胸刺破了心脏，随着每一个呼吸疼痛着，耳边的风渐渐有些急，中间似乎夹杂着血花溅落的声音，伴着生命流逝。】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是不舍或解脱，又像是自然而然，本该如此，我行千山过万水，尝尽世间悲欢离合。然后以一个侠者的身份离去，没什么值得骄傲却也并无遗憾。】

【我曾追求过，执着过。恨过也爱过，纵然最后谁也不曾留下，此生也该无悔。】

【那人后来骂骂咧咧又说了什么，并未听的清楚，死亡并未带给我太多的感触与痛苦，那一刀很是干脆利落，似乎只是几个呼吸，眼前便已陷入无边黑暗，周身似有人纵了火也不去理会，手中握着那把旧伞任这残破身躯倒落在地，再也无力站起。】

【人说一个人在死前能够想到的便是这一生所爱，或者最深的执着，可我却只想到当初敦煌窟里的飞天壁画，至圣至洁，至高至远，似乎永远触之不及，如我此生所求所念，早已轮回几度。】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孤峰上那一抹艳红，桀桀而立，傲视红尘，亦是这一生唯一不曾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