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坊

建元七年·秋

【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坐在酒馆的角落，手执一盏。耳边熙熙攘攘，谈论的都是秘宝现世的消息。眉头紧蹙】

【据那日夜谈金陵会武馆不过三五日，这宝藏现世的消息已然传的纷纷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什么前朝皇室遗藏、剑圣绝学、三清秘籍、始皇长生诀等等】

（什么人传出的讯息，又有什么目的）

【几番思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要变天了】

【她入内便注意到了，这酒馆里多是糙汉子，难得见到这般漂亮的女人】

【她红衫轻薄，透了一身细腻雪肤，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快赶上打雷了】

【只扫了一眼垂下头，压低斗笠，只盼着她没有发现我。这女人一看就是个大麻烦，我可不想在跟她搅和到一处】

【想法虽好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径自在对面落座。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也带着一酒馆的炙热目光，让人想忽略都办不到】

麻烦……大麻烦

【咬牙切齿的灌下一盏酒】

【没有立时明白她的意思。说话便说话，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虽不耐烦但也没如何】

【她这番做派引得酒馆人群议论纷纷。立刻把话题从宝藏引到桃色绯闻。“负心汉”、“始乱终弃”等等接踵而来】

【我这时才恍然，双眸瞪大期间怒火清晰可见，手握成拳用力一捏，脆声过后，酒盏碎成几块】

【话题越扯越远，哪个窑子的姐儿漂亮又有“功夫”，哪个寡妇家里半夜有呻吟声】

你还是去死吧！

【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一双筷子刺向她咽喉】

【并没有想要对她如何，我并不是嗜杀的人，手上用了几分力我心里有数，相信她心里也明白】

（是她！）

【先前如果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这女人就是就是那夜在会武馆碰到的人】

【摘了斗笠，扫了唯恐不乱的人，想玩是吗我就陪你玩，我一个男人难道还怕丢了“贞操”不成】

初七王少爷，十五张公子……

【眼神玩味的落在她肚子上，顺口编出一串的人名，议论的人逐渐安静下来，眼中除了不屑，更是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与色欲】

你还是去找他们吧，这乌龟王八的名头我可不敢认，说不定这几位里有好这个的

【这样对于自己名声毫不看重的女人倒是第一次见，当然我认识的女人本来也不多】

我和你没有未来可言

【既已认出了她的身份，自然多少猜到她话中之意，可是我真的不想与她扯上关系】

【这宝藏虽然诱人但也要看有没有命享受。当然我更倾向这是一个圈套，试想一下，若是自己手中握有巨宝所想必然是如何藏匿，又岂会大张旗鼓的宣扬】

【若不是莫心兰被牵扯其中，我都懒得理会】

【日久毒发的时间一日早于一日，于是因为我没吃胡夭儿给的药的缘故。她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

【不过一点我始终想不太明白——她为何留我一条命——虽然半年后还是要死。她给出的解释是去荆湖一带找一对胡姓夫妇。理由看起来很充分，可是她的表现太过漫不经心】

（或者我看起来很像贪生怕死之辈？）

【身体忽冷忽热，好似有千百的虫子在噬咬血肉，我甚至听到了牙齿啃咬骨头发出的酸吱声。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觉，但我无法控制不去想不去听】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踉跄前行斜斜装上对面的人，身体不稳跌倒在地。将身体缩成球状，等待这一波痛处赶快过去】

【耳膜嗡嗡作响无数的声音响个不停，额上青筋跟着一跳一跳。牙齿紧咬发出咯咯声。身体一阵阵的痉挛】

（不要吵……安静）

【我大声咆哮，声音淹没在无尽的无尽的喧嚣，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豆大的汗珠淌落积成小小的水洼】

【我的灵魂似乎鱼跃而出俯视着那具残破的身体，这是真实的或者仅仅是臆想，我游走在人世与地狱之间】

【一时间分辨不出今夕是何夕，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点着一盏油灯，雾蒙蒙的照出一点光。酸麻的身体告诉我，大约人世的旅程还没有结束】

（还……活着）

【身上的衣物被汗渍浸透，如今又湿又凉十分不舒服。能感觉到力气在慢慢恢复，只是身子还乏的很，也就将就了】

【一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侧目而去。她有所察觉轻言细语。我记得毒发之时是在街市之上，而如今身在斗室之中应该就是被她所救】

敢问……

【一开口发觉声音干哑，目光不由看向桌上水壶。她闻弦知意，斟了茶水送到近前。颔首致谢，接杯在手却颤抖不已，一杯水竟有大半洒落】

感谢姑娘相助之义

【虽然喝进嘴里的水没有洒多，到底有所缓解。将适才未尽的谢意说出口】

【她话随时这般说，我却不能理所应当，再次拱手相谢。对于中毒之事我不欲多谈，冥教行事狠辣，说不得只因她出手相助便害人性命。萍水相逢我不能害了她。只待天明之后就告辞而去】

姑娘师从昆嵛派？

【听她提及“紫云峰”三字惊讶出声。依稀记得莫姑娘便是昆嵛派紫云峰弟子。思及莫心兰便对眼前的女子不由得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在下严洛，与紫云峰莫心兰莫姑娘有过数面之缘

【况且我接下来的行程便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千寻姑娘……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巧合之事，不过由此也可窥得昆嵛派名门大派之风采】

姑娘慢走

【又叙话二三她便起身告辞，送至门外回转。及至次日北上棣州】


-结-

【辞别少殇取道棣州途径清河坊，想起昔日与少殇把酒共欢，与心兰并肩而行，嘴角不由泛起点点笑意，回忆如酒，沉香入心。只是如今……眸光一瞬间暗淡下去】

【漫无目的走在其中，周遭喧嚣似与我无关，我身在其中又游离于外，诡异的和谐】

【马蹄踏在青石路踢踏作响，一匹乌黑骏马自巷尾疾奔而来，转眼到了近前。也不知是哪家的纨绔竟然闹市纵马。人群一阵慌乱，两旁不知掀翻多少摊子，一时间人群踩踏拥挤，咒骂声不绝于耳】

【路中央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显然是吓坏了竟然瘫倒在地，那纵马人一抖缰绳马蹄高扬眼看就要踩下，人群一阵惊呼，有的竟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身形一跃而起，手扣搭腰间软鞭迎风抖得笔直，缠在女子腰间，用力往怀中一带单手擎住她腰身，身子一沉足尖次第点过几人肩头借力而行，缓缓落地。这时那马蹄恰好也落在地上】

姑娘你没事吧？

【她吓得不轻手脚冰凉，好一会才缓过神。锄强扶弱是江湖人的本分，当不得一个“谢”字。结一份善缘，说不得哪一日换来一条命，故而摆摆手。】

无事便好……

【她的不自在落入眼中，借摆手之际错后两步拉开些许距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当知礼守礼】

【越过她视线落在一人一马之上，若是往常我定然会好生教训一番那闹市纵马的狂徒，如今……自身难保也就生不出那多余的心力，微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涩——年岁尚青，心老矣】

姑娘不必挂怀，告辞！

【见她无事，转身欲离。萍水相逢，她有她的前程，我亦有我的路要走。错身即是天涯，何况此境于我……】

【还未走出两步又被她拦住。她面生疑惑，继而恍然，再三俏皮带笑。一时三变可见性子活泼，望之见喜，连我心底抑郁也散了几分，也不曾催促。】

【哪只她一开口就到出“冥教”二字。脸上颜色倏变，上前一步扣住她的颈子，眼中杀意迸现，心底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你是冥教的？

【早知她是冥教中人就该让她死在马蹄之下。贼老天这玩笑实在恶劣，竟叫我救了仇人，不过也阻碍，我亲自送她上路】

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冥教的人，我是专门送冥教人上路的黑白无常，黄泉路上幽冥殿前别叫错了名字

【扼着她的颈子用力，眼中带着复仇的热切】

【我控制不住心中的杀念，柔弱的女子脸色渐渐苍白呼吸急促，生命一点点消失在手中，光是想着这个画面都会生出恶意的愉悦】

【眼中渐渐弥散开猩红，杀戮的兽已经醒来。她很平静，并不像一个赴死之人。不对劲……隐隐浮现出一个声音】

（不该是这样）

【将人甩了出去，连退数步瞪着掌心发呆，这不是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与当初的情景何其相似，只不过身份上易地而处】

（我竟然对无辜的人下手）

【她是否真的无辜我并未亲眼所见，只凭臆测妄下决断，是冥教而非严洛，严洛从来不曾与冥教有关联】

【眸中清明再现，稳了稳心神，只道了一个字】

滚！

【她静然而去，两次遇险她态度判若两人，前者惊魂未定后者淡然自若，是笃定我不会下手。不管如何她赌赢了】

【或者该说是我天良未泯。再多的磨难再多的艰险，我依然恪守本心，这便是胜利。即使我命悬一线】

【人生有许多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一如尊严一如原则】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