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湖

承平十年秋

罗布

【华灯初上，怀里揣着只兔子，在湖边等着唐圆，相约好了今晚一起去查探一下天香居到底有什么勾当】

【兔子不住扭动，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乖啊，一会喂你好吃的。

不，她在这男子心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他不懂情爱，所以并不能理解为何一个人能心甘情愿为了另一人去死，也不懂为何死去还解不开这段渊源。】

【不过既然这人能将为骨灰寻一处安身之地，便是看开，当下笑道】

没问题，咱们喝完酒就去。

===结====

【这土匪是说书的？】

【为情仇杀......呵，娘待陆川之情之仇，若是娘动手，或许是为情仇杀，至自己这里，便只有仇了】

不，她在这男子心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这样说，对陆川的恨意便愈发涌起。有妻有子，偏要招惹旁人。他有心与发妻终老，无可厚非，却为何要与娘有那段过往。所恨亦所不解的是，陆川若待娘无心，那自己来到这世上算什么；他若待娘有心，何忍让她一人孤苦幽郁而终。】

【二十几年的烂事儿，提起来也搅缠不清，擒着酒坛子又灌了两口，抹了嘴角】

看你也闲着，待会儿再带我找个好山好水的好地方把他洒了？

【书生看着这白衣男子，开口所言竟有几分挽留不散之意。独来独往惯了的人，却觉和他说话喝酒是件舒坦事儿，怪了。】

【瞧他模样，恨意难消却犹有伤痛，仿佛那早已成灰的人对他而言不仅仅只是恨而已。在山上无聊的久了，对于人间情故也保有兴趣，陆凰权见他话中分明藏着一件大事，不由道】

两男一女，你们该不是为情仇杀吧。

【他本不是随意攀故之人，却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书生有了几分亲近，甚至连人家伤心事也想挖出来听听。】

既然要把骨灰撒在女子墓前，看来他们才是一对啊。

【他瞥了一眼男子，心想，莫非他是棒打鸳鸯？】

【那人听了侠字，仿佛比自己听了读书人还觉好笑。也是，这偌大的江湖，谁没几分真假，谁有分得清。】

【侠客模样的土匪和看似书生的杀手，怎么都不像能说到一块儿的人。可偏就坐在一张酒桌上，喝着一样的酒。书生仔细打量眼前这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从见到他开始就有，但说不清楚。】

【他提到骨灰，玩笑之意便淡了。沉目片刻】

本来，他该被洒在一个女子墓前的。

不过现在......

【如果娘知道他现在这般下场，大概会心疼吧。她怨了他一辈子，恨了他一辈子，却也爱了他一辈子。陆川的骨灰如今已被糟蹋成这样，还要不要带回去......长声而叹】

也许你说的对，山河湖海，随意散了也好。

侠？

【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陆凰权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土匪也能称之为侠客的话。

【他见对面弃碗举坛，便也抓起一坛酒与他相碰】

看不出来，你小子酒量不差啊。

【豪饮之后，忽然想起那骨灰，便问了一句。】

你要把它洒到哪去？

呵。

你倒是个游侠。

【真好笑，自己一个专害人谋命的杀手如今倒和个好打抱不平的游侠一桌喝酒。】

【仰首干了眼前的酒碗，顺手把开了封的酒坛抄了过来。拎着坛沿向他一举，好似在等着他拿另一坛碰杯】

碗太小。

【这人笑起来戾气减了不少，俨然便是一幅温良公子模样。陆凰权支着下颚将他从上倒下瞅了他好几遍，才道。】

你笑起来比刚才苦瓜脸好看多了。

【言罢勾了勾唇角，回答道。】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了，大到半路抢劫，小到送迷路老人回家，一个月总会做上那么几件。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若是好的话，便不会留在这山头做那什么山大王。可也非十恶不赦的坏蛋，至少奸淫杀人却是没做过。】

【这人口音倒是这一带的，认路的本事却差得离谱。乡音未改，何以至此。一身白衣潇洒儒雅，举止却偏偏像个大喇喇的山大王。】

【书生瞅着面前的酒碗，清洌醇芳，忽的朗声大笑起来。因为这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人已经连着做了好几件可笑的事儿，说了好几句可笑的话。】

【指抚盏沿，若是那么容易醉，只怕倒还好些。笑意未褪，挑了眉，疏疏淡淡】

你这人，平时也这么爱管闲事？

【顺着记忆找确实不靠谱，沿路问了几个路人才总算找到了那家酒楼，与四年前模样相差不大，只是室内装潢越发大气了。】

【陆凰权径自走到靠窗的桌边，大大咧咧往凳上一坐，唤来店小二，二话不说，先上了两坛酒。】

【白衣人今日倒是难得体贴，用酒坛倒了一碗酒推至那人面前，嘴角一扬】

瞧你一幅书生模样，怕是不能喝吧？

====接上=====

【书生盯着那人，未成想他竟当真俯身，将地上碎瓷残骸归拢收复，包于衣摆。旁人眼里，尚且将陆川当个人尊重善待，自己却偏不肯。】

【陆川，呵，都快忘了这老头是自己的亲爹了。】

【白衣男子举止飒沓，一串动作只如率性，并无半分故作之态。只顾兀自出神，也未将他那席话听入耳，只见他提起布包交于自己时，却是朗声大笑。】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知为何，书生看着这人，竟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在骨血里隐隐发作，却说不明白是为何。于是书生就莫名其妙的接了布包，应了酒约】

走吧。

我为这人收骨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他灰飞烟灭。

【闻其言，不由啧了一声，看样子果然是仇人吧。不过那不禁意流露的一丝失落却又令人浮想联翩，陆凰权心想好歹是个人，总不能任由他在街上遭人践踏，便弯下腰，扯了衣摆上的一块布，将那破碎的坛子和洒出的骨灰悉数收了进去。】

【将领口打了个结，而后递给那白衣书生】

既然骨都收了，要洒也洒去江河湖海荒郊野岭吧。
万一洒在街上飘进人家摊贩吃的喝的里面。。。哈哈哈。。。

【也不知出于真心还是胡闹，陆凰权想起那场面竟发出一串大笑。】

看你心情不好，我请你喝酒吧，不知道街头那家醉逍遥还在不在。

========结=========

【听了这话不觉一怔，回了头深深打量那少年。真可笑，怎的好像洒得不是我爹倒是他爹似的。】

【素白靴底沾了粉尘，带出连串印记，除却足下踩实了的白痕，其余灰沫早已分洒而去。似无意伸掌于面前，将指端沾得那一点似有若无的烟尘捻去，冷冽笑言】

我为这人收骨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他灰飞烟灭。

【自知行为怪异，也懒怠与这陌生人多言。白衣男子倒有两分赤子之心，可惜，如果他再多为陆川说一句，一样得死。】

【那书生打扮的男子目光有些森冷，全然不像是亲人被辱的悲痛和愤怒，他看着那迎风飘洒的白灰，竟抬步而去。】

【擦肩的一瞬，陆凰权仿佛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深恶痛绝的惋惜，那是无法将仇人挫骨扬灰的失望。】

喂。

【那因遗弃而沾染在地的印子显得十分凄凉，陆凰权忍不住出声提醒，即使那是痛恨之人，可既然为他收骨，又何必弃之如此呢。】

把骨灰洒在大街不太好吧？过往人多，走来踏去的，实在凄惨。

【这陶罐本欲带回广南，好在母亲坟前将他亲手挫骨扬灰，却不意是这般结果。】

【路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没一会儿就散了大半。冷目看了老头半晌，并未打算如何，他倒一副夭了老寿的颤巍德行，真当自己碰洒了旁人亲爹似的。只觉有些可笑。】

“有什么就冲我来吧。”

【听了这一声，抬眼，却是个年轻男子。一样身着白衣，语气甚有两分无惧气势，目光落在他面上，更见其神色坦荡。】

【能有什么，陆川已是如此下场，只可惜母亲一生孤苦终成遗憾。今日之事，这老者少年也非刻意。命数大约就是如此注定的，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还真要当街溅血，讨这莫名其妙的“公道”么，冷然一声嗤笑】

你还不起。

【书生抬步，竟是从那地上残片间一点余灰上踩踏而过，与白衣男子错肩，未啻一瞥。】

【自己分明没用什么力气，那老者却一副被恶鬼袭身的模样，挣扎中陆凰权只有松了手。一松之下，那老头一时不稳，向后倒去，砰地一声撞在一个路人的身上，但声响，却是从那人包袱重滑落的瓷坛所发。】

【那大概是装着骨灰的坛子，碎裂的瓷片昭示着逝者不愿离去的哀怨，缕缕青灰被风卷起，飘飘洒洒在街道中散开。周边围众不愿触了霉头，纷纷躲开。】

【老者因突然事故吓得脸色煞白，陆凰权见那白衣书生面色冰沉，俨然动怒的模样，唯有撇了撇嘴角。】

那个，他是为了躲我才撞到你的，有什么事冲我来吧。

【老者似乎被白衣人的言行所惊讶，抖着嘴唇却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日头升高，书生踏出陆府大门，手中多了只布包。彼时风声不绝如诉，似谁脉脉呜咽。目色冷冽落于手端，抓得更紧了紧。】

【我会把他给您带回去。生前您没有得到的，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他加倍偿还。】

【街市恢复惯常喧嚣，摊贩叫卖往来不息。包子铺的灶台蒸笼里扑腾着白蒙蒙的热气，一层漫过一层。街上的人似乎格外多，呵，消息还没传开，看热闹的就都迫不及待来了么。】

【一时失神，被人撞了一把，布包脱手，一盏瓷罐啪的摔在了地上。】

【脆响之余周遭寂静，众目所见，残片之中却是一抔粉灰。哑然啧叹之声入耳，这是......同情？悲悯？一层层白尘转瞬间便随风殆尽，书生垂眼片刻，竟有水汽氤氲。】

【抬眼看去，方才撞了自己的却是个老者，像是被人咄咄逼迫才失足所致。那老人本就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这会儿被书生冷目而视，几乎颤巍巍的瘫了下去】

这这这......

【他在街上立了半晌，见路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非只是好奇，更有一丝怜悯，陆凰权大敢怪异，分明都是些陌生人，自己哪里看起来像可怜之人了？】

【耐不住那些诡异的目光，男子一把抓住从旁边经过，口中还忍不住轻叹一声的老者，眉头一皱，道。】

我说老大爷，我是毁容了还是缺胳膊断腿了？

您老一直看着我叹气是几个意思？

【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那老者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的道。】

我。。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这下更叫白衣人莫名其妙了，他不过问一声为何，却吓得那老头子都如筛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喂，老大爷，我说你是不是耳背？我问你，镜湖陆府怎么走？

【一听到那四个字，老者抖得更是厉害，几乎快要翻起白眼来。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纷纷投以或指责或惊恐的目光，被这么一围，白衣人顿时心生不悦。】

【陆家的宅院是极华丽气派的，内外三重院落。先为理事待客厅堂，中修园林，最里层为主人居所。江南富商的私人园林，自是集精巧趣妙大成，而陆川又心往仕途，是以前庭整修亦格外庄肃。这些，书生没兴趣。只直步而入向后院而去。】

【最里那层院子，叫做集雪园，因为陆夫人爱雪。】

【步履不停，仿佛来惯了的熟客一般。这地方书生从不曾来过，可哪一角哪一隅有些什么，转几道回廊过几级台阶便到哪处，却是烂熟于胸一般。陆家，指扣掌内，手背青筋微露。研究了二十年的地方，谋划了二十年的地方，恨了……二十年的地方。】

【终有今日。】

【绕过回廊，一途残黑破败，缓缓辗转行过，书生素白靴底也沾了不少灰。原本精雕细镂的一墙一窗，都是极应和江南风物的巧工之作，如今俱为焦土。春朝的微薄潮润终是被寸寸升高的日辉蒸干，光自身后洒来，书生面容没在阴影中，不得明辨。】

【仍是一步一步，平稳而缓慢。迈过了围墙拱门即入内院，小巧玲珑的水塘所面便是陆夫人房间。门梁上挑的匾早在大火中烧得无几残骸，书生知道，这房间原叫做“俪犀居”。】

【伉俪情深，心有灵犀。陆川啊陆川，你当真是个有心人。阖垂下的眼睑遮住眸中恨意，书生神情有些复杂，喃语低逸】

娘。

【四年之约已满，当年文质彬彬的陆家公子早已成长为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一袭白衣如雪，青丝如墨，眉宇间少了少时书卷之气，却添了几分孤傲睥睨之姿。】

【他从九华山而来，踏上全州之土，阔别已久的家乡依旧是那时模样，只是街道以往熟悉的面孔早已物是人非。白衣男子步行于街，依着少时记忆寻找着那片几乎要被忘却的别院，却在兜兜转转中，失了方向。】

【站在路当中，白衣人皱着眉，暗道都怪山上那群野人扰了自己记忆，如今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周冲一定是捏准了这点才同意自己下山的。】

【想到这，男子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握紧，咬牙咒骂了一声。】

老子要是回去，一定灭了你们。

【路上行人但见男子举止怪异，不禁纷纷投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