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染朱砂|——原创

————————————第一幕————————————

[昼夜兼程，终离大军宿营地不过十里之遥远，下马作歇，抬眸间月色迷蒙好是扰人。]

[犹忆高墙之畔，隔柳遥送君远行，银铠长枪伴于侧，马蹄声响，顿步转身，两厢对望，笑相回。此一别，亦不知何日再相见，我随父镇守凉州，只待傅伯伯同明远哥哥大胜敌军，捷报传廷，那一日，素素必亲守城下迎君复归。]

[数月光阴流年转，大军深入敌阵，音讯难传，父亲所遣前军打探回报，高蕤疑派一支骑兵绕道大军背后，我军恐有腹背受敌之困，凉州亦危，父亲与兄长难以脱身，不得已我营前请缨，父亲忧我女儿之身，奈何军情如火，方得暗许。]

[回思间，见丛中火色渐明，窸窣声悄传，警惕之心顿起，手移旁侧，覆上明华，握长剑于身畔，此时已是夜半，当不是山间猎户，若非夜行迷途之人，想为军中兵士，而两方交战，来者是敌是友亦难分明。]

[明华在手，长身而立，脚步声近前，铜钉相触之声昭示着来者必为军中之士，素指微颤，耀目的火光盈满眸间，一阖一睁，戎装故颜竟是真真实实地定于眼前，惊诧携着欣喜仿要破心而露，莞尔快步迎上。]

明远哥哥……你……

[逾月思念唯化作一声轻唤自唇逸出，眸光莹莹，此为战士浴血的沙场，得见他近至身侧，戒备全然卸下，昼夜兼程的疲惫也散去殆尽，战场上的重逢，让人欢愉，却更让人牵心害怕。]

[神色微顿，扫过他身后兵士，抬手覆上他的，于他虎口处轻轻一按，又往另一边拉了拉。]

[我与他自幼相熟，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亦是常常玩在一块儿，自也养就了不少私里边的小秘密，这一招本是用作应付我父亲的，前时他每每送我回府，父亲总要东盘西问，明远哥哥最不会撒谎，我便同他说，只要我一按他虎口处，他便不要多说话，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即好。]

[军情在身，即使思念情重，亦不得不以要事当先。我如今意，知会于他此处不便，待另寻别处相告。]

[夜深露重，本当是着枕安眠时，然今战事吃紧，又有几人能睡得安稳，犹记当年兵临凉州城下，父亲夜巡高城，我宿于府中，耳中亦闻马蹄声嘶，战鼓长鸣，响了整整一夜，哭声夹杂着惨叫声充斥着我的耳膜，绣榻畔罗帐间，辗转难眠，恨不能提剑上马，与敌人厮杀，救凉州于水火，那时到底是我年少无知时，不知战场的惨烈与艰难。]

[丝丝暖意自他掌心传来，蓦回身抬眸，巧对那一双明眸，唇间笑意予了我莫大的心安，虽出自将门，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若说独闯沙场，不怕为假，可有他在我身侧，无论有多么苦多么怕，我都放得下。]

[收思遥见，莹莹火光已远，方才压低声音同他道。]

父亲收到可靠的消息，高蕤派出一支骑兵自北由东，绕道我军背后，欲前后夹击我军，傅伯伯如今可在帐中，我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以尽早做安排。

[高蕤派出轻骑兵，目的就在于以快攻我军之不备，从父亲收到这个消息，到我赶至这里，已有数日之逾，敌军当以布置停当，若我军不能尽快思及对策，必有陷入敌军包围圈之危。]

[蹙眉，将他几分神情皆是纳入眸间，他素来心直口快，而以我同他的关系，即便他言语不当，我也不会多思什么，他为军者，虽非领兵做决断之人，问清缘由小心行事亦无不妥。]

这样的事牵扯众军将士的性命，我又怎会与你开玩笑。

[昼夜兼程只恐傅伯伯不知其情率军行动，可紧赶慢赶却仍是迟了一步，父亲如何得此消息我并未仔细询问，毕竟事关重大，军中之事我且不该知晓过多，也免给父亲添上任何的麻烦。]

[他言语之中关切备至，心中所念我亦可猜得出几分，莫过于挂心我一介女流之辈至大军驻地甚是不妥，可当下事态紧急，又如何还顾得了这许多，他欲抬手来拉我，却被我闪身躲过。]

我不回凉州，临走时父亲千叮万嘱，交待我一定要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傅伯伯，可当下情况特殊，我还没有见到傅伯伯，我不能走，也坚决不会走。

[心思陡转，正颜复问。]

你可知傅伯伯领兵走得哪条路，父亲让我提醒傅伯伯，蓬山之中的夜狼谷地势险要，虽适突袭，可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可若敌军前后夹击成包围之势，我军必如困兽，易进难出。

[本念以他的性子，向来倔得跟头驴似的，认死了的理儿，怎么说都跟他说不通，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我不让我留下来，更会拿出那些个规矩军令来搪塞我，可他却允得如此干脆，确也是我不曾想到的。]

[他言及军中细作，心下稍惊，然亦为言于形表，他若不提，我且未想到这里边或有此一层关系，我军行军计划必为绝密，接触之人甚少也定经过严格的检查，可如今高蕤之举显是有意针对我军的行军计划，虽不能排除其中的巧合，但万事自当小心为上，傅伯伯不在军中，万一出事，怕是连个控制的人也没有，当心一些也是没错。]

[唇角微扬，莞尔一笑以作回应。]

我必是信你的，时间不多，迟得一分，我军的危险就多上一分，我们今晚必须连夜启程，前往蓬山夜狼谷，我最多等你一个时辰，若你不来，可就别怪我擅自行动了。

[不等他回应，复接道。]

你可别拿军队里边那些个纪律来约束我，我不是你的下属，不知道什么是军令。

[相视一笑，他蓦地甩手转身而离，怒气冲冲演得可真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么会演戏，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愤愤道。]

傅明远，你这个混蛋，回去就回去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去就跟父亲告状去。

[就形同那撒娇耍脾气的大小姐，一副好不罢休的模样。]

[瞧着他领了人往了营地的方向回转，这才执了明华在手，翻身上马，向着蓬山栈道同他约定的地方而去。]

[夜风划过双颊，周遭又恢复了一片静寂，没有火光，只有死气沉沉的暗夜相伴，马蹄踏过溅起地上的泥泞，湿了衣角，我已并不是第一次独自走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之中，可这一次与以前皆是不同，我深刻地明白着我将深入敌腹，和明远哥哥一起去完成这个很艰难的任务，期待夹杂着复杂的情感充斥在心头，我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能完成父亲交给我的任务。]

[按着他说的地方，先着到了，岔路两旁草丛林密，当下已是入了秋，虽不至冻人，却也是夜凉如水，将马匹寻了处离开岔道口远些的隐秘地方牵着，又拿了些草叶仔细地掩了去，远远瞧着，就着夜色，倒也不易发觉。]

[伏身于林丛之间，矮着身子观察着周遭的动静，除却风声，倒也是静谧得紧。]

[此处离我军扎营地已有三十余里，过了蓬山栈道再走约莫三五里的山路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夜狼谷了，谷中形势难明，若是贸然闯入，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两军交战，谁也无法预料结果如何。]

[屏息凝神静待明远哥哥的到来，一人独自于此，亦不敢有所懈怠，连夜赶路虽已是倦惫不堪，亦只能逼迫自己撑，还好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这般辛苦尚还能顶得住。]

[待了约莫有近一个时辰，静谧的路上有了动静，凝神细听，三声狼嚎息息入耳，他学得倒是像，可这儿离夜狼谷也不远了，可别他学着几声狼嚎，倒真的把这谷里的狼给招来了。]

[小心地从林丛之间直起了身子，向着声源来处走了几步，低着声音道。]

我在这儿呢……

[同他会和到了一处，并非瞧见他代步的马匹，想是同我一般思着马匹太过引人注目且与此山势地形中并不合适，寻处藏了起来，也是，我能想到的，他又怎会想不到。]

这里山势颇陡，我瞧着栈道那边儿的路又不好走，马儿肯定是过不去了，只能步行。

[父亲久经沙场是个粗人，母亲的娘家又是先前在江淮做镖局生意起家的，我自没有那些个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凉州城虽低处边关，可到底也是个城镇，这吃的住的必是不差，头回走这般陡峭的山路，确也吃力。]

[素闻边关的风沙是常有的事，父亲镇守凉州，并不常回江淮看我和母亲，母亲素有巾帼之风，依着她的意思，本是要举家搬来凉州，也好一家四口团聚，省去分隔两地，均是割舍不下，可近些年母亲的身子总有些小病痛，父亲忧心母亲身体，言边关不比关内，舍不得母亲吃这个苦，至今都不曾同意。]

[我隔三差五便来凉州，母亲也不阻拦，说是父亲心粗，我在凉州也可以多加照料。]

[闻言笑对，应道。]

有什么不惯的，我向来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这回在凉州也待了有小半年，待这回傅伯伯打了胜仗，我也该回江淮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娘亲才是。

[言方落，细密的脚步声仿在逼近，他抬手将我护于身后，凝神而视，一小队身着奇装异服的军士缓缓靠将过来，显是高蕤兵士无疑，我和明远哥哥这一身装束，即便只字不说，也是露了身份。]

[长剑在手，左臂微动，明华破空而出，既是敌军，当得先发制人，于此相遇，等也只会等到容他们把我们抓走的机会，足尖点地，一个跃身自空旋过，明华翻转，直递敌人前胸。]

[素腕陡转，长剑横劈，自前方敌寇胸前斩过，鲜血空溅，眸色未变，俯身躲过背后一击，借力向后转旋，足落敌寇头顶，微使气力，猛地重创在其颈，瞧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再难起身，前方二敌双至，不由疾退数步，知明远哥哥就在身后，掠身而起，足踩其膝，借力跃起，长剑递出，自前颈划过。]

[我的剑法承自娘亲，父亲自也指点了些许，但他常责我出手狠辣，没个分寸，可哥哥说战场之上，刀剑无情，若我不狠，岂非要成了他人的剑下亡魂，相比之下，明远哥哥倒好似更妇人之仁些。]

[深思微顿，只一刹，便有四敌连连攻至，四柄长刀齐落，举剑硬架，竟有些许抵不住之感，女子之力毕竟比不上男子，眸光忽转，却是一诧，斜后方一敌又至，心下暗道不好，此刻我全然无暇再躲过侧后那一击。]

[刀剑划过皮肤的声响入耳，眸蓦地一阖，欲承受那番疼痛的到来，哪料那一声闷哼却并非自我唇间而出，腕间猛地用力，奋力隔开那四柄长刀，蓦然回身，鲜血已然染湿了他的银甲白袍，那样刺目。]

明远哥哥！

[挥剑解决了他面前的那几个敌寇，扶着他边战边退，心下的紧张从未这般强烈，还好敌人数量并不甚多，死伤又极重，一时半会儿也未追赶上来。蓬山之中的道路我并不熟悉，何处可藏身我更是不知，他受伤不轻，若不能即使止血，后果不堪设想，可这荒山野岭又该如何是好。]

[方走方停，仔细着不触到他的伤口，他硬是撑着不呼一声痛，然额上汗丝密布，显知他忍得极是辛苦。眸光四转间，前边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洞穴巧入眼帘，咬着唇扶他过去，仔细地在洞口瞧了又瞧，似并无不妥，这才寻了些干草铺在里头的地上，轻轻地扶他坐下，而他伤在背脊，断断靠不得岩壁，只得由他靠在我的肩上。]

[自他裂开的甲衣看去，刀刃入体留下的伤痕颇深，可如今没有任何止血的药材在旁，几分思忖，唯有自裙角扯下布条，先将他的伤口小心地包扎起来，得在尾处系了个蝴蝶结收口，这才扶着他坐正。]

明远哥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可用的草药。

[他似欲抬手拉住我，然伤口撕扯的疼痛阻了他的动作，我扯出一丝笑容，示意他放心，长身而起，又几分担心敌人寻来，他重伤在身使不动长枪，复俯身将明华搁在了身旁。]

————————————第二幕————————————

[建世三年春末时，茶花拂香，高蕤主动退兵，愿同我朝重修旧好，傅伯伯同明远哥哥领兵退回凉州城中，阿爹摆宴相迎。经了蓬山夜狼谷中的并肩作战，我与明远哥哥的关系当是又亲近了几分，可自回了凉州，他却时时避着我，我去寻他，也常是个去了营中或去了城头巡视的理儿，我心里边怎么想也不明白，想问个究竟可连人也寻不着。]

[静倚廊下，父亲坐在旁侧，眸中带笑，扫视着下首。]

[明华触手，冰凉透过剑鞘掠过心上，眸光淡扫，却仍未在人群中寻见他的踪影。父亲初提比武招亲时，我是一百个不同意，我虽出身将门，然也不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与这比武场上的一招一式，谁不想着能嫁给心中所爱，可他又知晓几分我的心思，或是他的心里边根本从未这么想过，唯我自作多情而已。]

素儿你看，你傅伯伯来了。

[父亲沉声落入耳中，抬眸迎去，傅伯伯一身戎装而至，我往他身后掠了一眼，却并未瞧着我想瞧的。]

[悄起身，微一礼。]

傅伯伯。

[时辰欲近，比武场下嘈杂之声愈盛，天光熙和，照入廊下，似金影环绕。眸光静扫场下，那些个人里边还当真是什么人都有，那左边下首的虬髯大汉，手里还提着把硬弓，瞧模样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竟还至此。]

[侧眸一瞥旁侧的阿爹，嘟了嘟嘴，意道这都是你的好主意，父亲笑着看我，转过头去不再睬我。]

[心里头憋着股气转眸去望傅伯伯，那番话落入耳中更别是滋味，一扭身，那股别扭劲儿就上来了。]

我才我不愿去瞧他呢，他爱做什么就随了他去。

[旁的侍官近前询着父亲，时辰已到，可能开始否，阿爹侧过脸来瞧我，我心里边的犟脾气还未下去，自然堵着气应了，不来便不来，谁求着他来似的，没他我害怕寻不着好人家不成。]

[明华在手，双足轻点，一个跃身上了比武台，正过朗声道。]

小女柳素华，承父命，今日在此比武招婿，凡有意者，皆可上这比武台与小女比试，但凡能赢过小女一招一式者，无论是何身份，我柳家定招为婿，决不食言。

[话音方落，方才于台上所瞧那虬髯大汉已跃然上台，场下叫好之声一片。]

[然我只瞥他一眼，便无了心思。]

[忽地一丝冷然自心底漫过，蓬山栈道并肩御敌之景徜徉眼前，我以为我们已足够默契，可为什么，我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的心里，国安民幸，才是最大的期许，我又能排到第几位，抑或说只是一个过客。]

[紧握明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明华是他赠我的及笄礼，明华，傅明远，柳素华……]

[前边那虬髯大汉那嘶哑的声音掠过耳畔，伴着他那一声“姑娘请”，明华瞬出鞘，下劈扫他下盘，瞧着他那仅是一招便开始摇晃不定的身子，心下更是不屑，我自不愿在这么个没用的家伙身上多用工夫，侧身避过他一拳，手掌击于其腰，借力而起，足踢其颈，他便如一直断线的纸鸢远远地落到了台下，他挣扎着起身，我甚至连一个嘲笑的目光亦不愿白白给他。]

还有哪位英雄壮士愿上台挑战？

[眸光径扫，落在人群之后的他身上，银枪闪闪，此刻看在眼中却是这般得刺目。]

[眸光于空气之中相触的那一刹，我堪堪避过头去，不知为何，我竟是那么怕看到他的那双眸子，他的自信让我莫名地感到恐惧，我明明希望他来，可为什么看到他时，心下的复杂又是那般得明晰。]

[旋影而落，长枪伴身，他还是那样英气逼人，一如当年的模样。]

[傅明远，你的心中可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国和兄弟是你的全部，那我又算什么，既然不爱，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傅柳两家世代交好，还是因为你父亲希望你能娶我这个儿媳妇进门。]

[傅明远，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长剑至手，未有一语相应，随是横劈而过，攻其下盘，出手之快，如似战场对敌。]

[侧身回剑隔挡，剑枪相触，似龙吟之声陡起，他枪下全是招架，却无进攻，显然只是在应付我的攻势。我是那么希望他赢，可又是那么不希望他赢，心下只是微得一滞，长枪如游龙而近，旋身退开数步。]

[台下一片沉寂，仿佛皆在屏息凝神瞧这一出比试。]

[我自知他武艺在我之上，心上喜悦携着恐惧，相互交织，并不是怕输，只是，我不想输他，这种感觉愈发得强烈，许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我反倒是觉得这并不会是一桩好姻缘。]

[若是问我是何缘由，我且是说不出一二，就如孩子般的赌气，寻不到源处。]

[眸陡阖陡睁，由得随心，一招碧海潮生自剑尖涌出，这招曾是娘亲的绝招，只我与他比剑时却为他所破，我心上不愿意，他便替我稍作了修改，此时我竟是未曾想起，使了他教的剑招同他对敌。]

[此招出手，心下已滞，他轻松得解，不由自问是否心底想着容了他去，然剑尖逼上，他却纹丝未改，旁人看似凶猛的一招在他那里明明是轻而易举，可莫说还击，他连避都不曾避过，如此明晰之意，且不需我再多思几分。]

[胜负已分，比武台下叫好之声一片，然一句也未曾入得我的耳。]

[眸光凝他，灼灼而视，仿要看进他心里去，仔细瞧一瞧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温言掠过耳畔，本是呢喃之语，若是换做前时，我必是欣喜若狂，可当下，他如何能如此镇静地对我说出这句话，这个嫁字，落在心上，重如磐石，压得我险要窒息。]

[唇，微启，冷言一字一语逸出。]

我柳素华今日比武招亲，凡胜我者，可娶我为妻，可傅公子，你输了。

[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这一句缓言出口，手腕轻收，长剑应声入鞘。]

今日时辰已晚，比武招亲明日继续，凡有愿者皆可再行挑战于我。

——————————————————第三幕——————————————————

[夜凉如水，静倚苑中石案，凝着天上繁星，心里空荡荡的，忆起晨时那一幕，我那样得决绝，当众拒他，也是给尽了难堪予他，他毕竟是堂堂八品前锋尉，我如此不留情面，怕只会让我们之间越来越远。]

[静秋执杯盏而至，轻置于案。]

虽是春里头，可这夜里还是凉得紧，小姐还是进里头坐着吧……

[我抬眸瞧她，静秋十三岁时便随在我身边，至今也有些年岁，我一直视她作妹妹，心里边思忖着要为她寻个好夫婿才是，心下微得一愣，蓦地执起她的手，温言道。]

静秋你瞧着傅公子如何，我想把你许给他，他能文能武，又会疼人，也配得起你。

[话音方落，便叫她截断了，她睁大眸子呆呆地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抬手覆上我的额头，抿唇道。]

没烧啊，小姐你怎么尽说胡话，我去屋里给你拿件衣裳，可别着凉了才是。

[她快步离去，那模样像极了落荒而逃，也是，我怎么说起了胡话，可这，是胡话吗？]

[脚步声近，不似静秋般轻缓，而是男人的沉重，父亲同傅伯伯在外设宴对饮，自不会至此，如此看来，能轻易进得柳府后院且不受阻拦者，唯他一人，即是我不回转身去，也不会猜得错了。]

[月影斜横，洒在衣襟领前，衬色沉然。]

[若说我现下最不想见的人是他绝为不过，擂台之上，他表意那般明朗，又何须再至此予我难堪，我意亦不会改。]

[反身未移，只一音清冽。]

这里是柳府后院，不是傅家客堂，傅公子是走错了吧。

[柔声软语，似作安慰，可如下听在心里却全然不是个滋味，难道我柳素华是他想起即哄，忘却即丢的人吗，我是人，不是他手里的那杆银枪，此话也是不妥，指不定他手中的那杆银枪比我重要得多。]

[暖意落肩，大掌相覆之下，竟有一丝迟疑，然理智让我瞬间清醒。]

[蓦地起身回转，抬手将他的手打落，眸光冷冷。]

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

[我的脑海中，闪过的是母亲每次送别父亲时的不舍与眼中的哀戚，作为妻子的她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她的丈夫是否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也不知道，这一次离别可会是今生的永别，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丈夫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战场上厮杀，因为，他厮杀的同时，是她心底最痛的时刻，她怕，却又无能为力。]

我只想问你，国，与我之间，你会选哪一个。

[温言轻落，如心中所思，亦不知为何，在听到沉音缓落的坚定时，心下竟有一刹那的如释重负，没有一个女人不希望在男人的心中她是唯一，可明远哥哥心中的国，是我这穷尽这一生都无法胜过的存在。他是军人，选择保家卫国，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应该有的气魄，和决定。]

[掌心，是他炙热的温度，我竟有一丝的悔意，悔我不当问出这样的问题，我的父亲和兄长皆征战沙场于金戈铁马之间，我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理解他们。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蓦地长身而起，猛地反身揽住他的腰，手臂渐渐收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去心底无尽的恐惧。]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的心，我都知道，我只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余下的半生都要在担心和惊恐不安中度过，我也不愿我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要去走如此艰难而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道路。]

[唇，嚅嚅半语，终彷似下定了决心。]

明远哥哥，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上战场。

[影从环璧，衬明烛曳曳，婴孩的啼哭声彷如天籁惊起，静秋替我拭去额间冷汗，遂将孩子抱至我怀中，挣扎着坐起身来，仔细瞧着，孩子那眉眼当真是像极了他的父亲，将来想必也是征战沙场的好男儿。]

[若言私心，我且是想要个女孩儿，不求旁的，只求平平安安，不必似我这般日日担惊受怕，做父母的皆想孩子过得安宁，可如今天赐麟儿如斯，许是天意所为，这孩子甫一出生便要接下那逃不去的命运。]

[闻声渐近，蓦地抬眸，纳了沉影入目，笑靥轻绽。]

我总算没有辜负爹的期望，如下也算有个交待了。

[怀中的孩子半睁着眼，肉嘟嘟小脸叫人瞧着便开心，那小模样，若明远的爹还在世，该是怎样得欢喜。]

明远你快来瞧，这孩子可是像极了你，只一眼便知是个要操心的。

[他倚坐床沿，笑颜如旧，柔荑相覆时，尽希冀这一刻无止境地蔓延，若他不是一军之将，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他可以每时每刻都陪伴着我的孩子，而不是聚少离多，连见上一面都是奢望。]

[战鼓长擂，我不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他一身戎装步踏里间时，已向我知诉了一切，这是我的选择，从将我的人我的心和我的全部交给他的那一刻起，这就注定是我要承受的命运。]

[怀中的孩子且不知是什么缘由，竟无端地哭闹起来，可是听得了这催人的金戈铁马声响萦绕，别人家的孩子，皆是闻着云诗妙曲长大，而我傅家的孩子，一出生听就的却便是这战场的号角之声。]

[不自觉地扣紧他的手腕，千言万语涌上心间，终只化作那一句。]

此去路途艰险，你……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