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鹤|——经典再现

叶子洛——清和真人

【江都夜，夜灯繁华如锦。】

【自宣和帝莅临江都，这原本不算京都之地的地方也因圣上的莅临而大绽风采。在此数日，更能体会到圣上对此地的细心治理。】

【圣上啊……还是夷则呢？】

【摇了摇头，端起桌上酒盏，仰头饮尽。】

【自太华一别，想来也有三十多年了。这些年中自己云游四海，静时听雨，闲时观花，日子虽平淡，但好在逍遥自在。而夷则……这些年中，虽未见面。也听闻宣和帝励精图治，更与如今的慈圣帝诞下一儿一女，而民间，尊他二位为圣皇、圣后。】

【若日子就这么过去倒也好了，奈何那一年在沧海之滨，自己夜观星象，惊见紫微星黯淡。待回中原之后，便闻圣皇驾崩，圣后继位。虽说生死之事，修道之人不必在意。奈何圣后继位这四字，还有那突而黯淡，却未曾彻底消失的紫微星。让自己不但忆起了一些过往之事，更因此坚信，夷则还在。】

【直至江都忽传宣和帝莅临，自己便转道而行，前去江都。】

（若此事让温留知晓了，只怕又是一顿笑话了吧？）

【酒盏放，轻叹气，却是叹不知自己该不该去见见‘圣上’。三十年未见，他还是当年初心不负的少年吗？】

【此念头一起，又被自己压下。】

【若自己这个做师尊的都不相信他，那世间也不会有人再信他了。】

【丢了些银钱在桌上，起身，朝江都行宫而去。】

叶子洛——清和真人

【越靠近江都行宫，越可见防守森严。看着看着，终究是长叹一声，有些遗憾，有些释然。遗憾者，爱徒再不是当年需要自己相助之少年。释然者，一颗稍悬着的心能够放下。】

【有夜风呼呼而来，吹动衣袂飘飘。不知怎地，竟觉有一丝寒意。拢了拢袖，方觉稍稍好些了。】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不求升仙得道。而这副身躯昔年又得了那伤，能熬到如今，已属幸运之事。自己又怎能奢求再多了？】

【如此想着，心中终还是一声长叹。突而，驻足不前。】

【微阖目，以神识感应紫微星之方向。忽而，身形一瞬消失。再眨眼，已入行宫之内。此举，也算是为了减少些麻烦。纵然爱徒如今已非过往。】

【缓缓转身，恰好对上行宫之内一灯如豆，缓步入内。唯见孤单身影独立窗前仰望天际，身侧大氅滑落在地。直至他忽而转过身来，俊朗面容唯见惊喜。】

师...师尊？

【一语让自己恍若回到从前，太华雪夜不曾变。至此，缓缓点头。开口】

一别多年，夷则，你还好吗？

叶子洛——清和真人

【昔时少年，今日帝王，容颜虽变，但那颗初心，自己已经看见了。】

【对视良久，他似是陷溺过往情绪之中。也不打扰，只是静默以观。直至他突然回过神来，引自己上座，才缓步过去。站立一旁，待他落座之后，才就此落座。】

【入内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倒是十分有趣，只是帝王在侧，她亦不敢多言。直至酒上了炉，忽闻他相询太华之事。微怔，却还是点了点头。】

为师尚可，至于太华……

【语气稍迟，阖目一叹】

自你登基之后，为师便离了太华山，在外云游。至今未曾回去。前些年南熏前辈来了封信，说太华大改，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叶子洛——清和真人

师尊无需忧心，太华宝地，向呈惠泽，师叔高才，又堪多年纷繁境，有她主掌太华，自可诸般高枕。

【本是一句感叹之语，却不想竟被爱徒看出了言语之中的忧心。看来朝中多年，他亦懂得察言观色了。】

【只是，自己这做师父都还未曾询问弟子这些年可好，反而让弟子来关心师父了。想到此处，不由摇摇头，直叹果真是老了。】

【八分酒盏推至手前，酒色澄澈盏如碧玉，微怔，举目看他，却见弟子唇角微勾，眼神也温柔些许。伸手拿过酒盏，一瞬恍若从前。一人，一盏，未曾改变。眼神微微柔软了些，口中却还是劝他。】

如今你身份不同了，斟酒这种事，让为师自己来便可。

叶子洛——清和真人

师尊恩重，区区一杯酒，朕自然斟得。

【‘朕’字出口，心知他意已定已无转圜。这个弟子啊……从初次收他为徒开始，自己便明白了他是个固执的人，心中决意已定时，谁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只得默在心中一声叹，而后执起酒盏，盏温热，驱散几分寒意。未品酒，轻柔一嗅。】

【能奉到御前的酒，自然是好酒，闻之即醉。仰头饮尽盏中酒，暖液入喉微冷身体一瞬温暖。轻吐一口气，带着袅袅酒香，放盏举目，观他神情，却是一怔。】

【方才未曾细观，所以未曾说出。如今坐定再观弟子容颜，却见昔时少年，如今帝王，眉宇间忧愁难解，风霜更增。这才反应过来，三十载，对自己而言可能不算什么。对需历经大风大浪的帝王而言，已是大半人生。】

【他在朝中……可好？】

【食指轻触杯身，明明方外之人，却仍是不由去想红尘之事。到最后……只得一叹。】

夷则。

【见他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忽而笑了笑。】

阿阮姑娘可好？

叶子洛——清和真人

阿阮她，很好。

【纵是轻言，却也听得出话音刚落之时那难掩的一丝怅然与痛苦。面上一怔，看向弟子。却见他敛眉垂首，举杯再饮，掩去神思。】

……

【脑海中不由浮现来时听闻那些消息，传闻圣上曾召花匠陈氏入宫照应一仙草，但陈氏在圣上‘驾崩’之后，便去了应草之职。而仙草的消息，也就此消失。如今想来，仙草莫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不然以爱徒心性，怎会对‘仙草’弃之不顾？】

【思此处，转眸却见爱徒一盏又一盏饮下，恍若杯中非是酒，而是水一般。】

【待他放下酒盏，满上酒时。忽又开口。】

夷则。

【果不其然，他执盏之手一顿。微转目，看向他。】

既还尊我为师，又为何只顾自己独饮？

【不待他反应，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随后一放。】

既还尊我为师，为何有话，不愿直说？

叶子洛——清和真人

师尊，我...

【迟疑之声入耳，更添愁肠百结。凝眸望他，却见爱徒眉间沟壑更深。百千情绪，终化叹息。】

【一声叹，是叹岁月无情光阴易逝。更是叹上位者，有言不能说，有情不能抒。】

【纵已非当年，却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爱徒肩膀。感觉他一怔之后，定眸望他，声音放缓。一如当年初见之时。】

说吧，什么事都有师尊在。

叶子洛——清和真人

师尊。若有一日我为祸世间，师尊无需顾念师徒情谊。

【只一言，却让人忆起多年之前，为爱徒初次易骨时，他曾说过的话。明明是昨日言，如今想来却如今今日语一般。凝望着他骤沉的眸色良久，突然，学人模样，仰头饮尽杯中酒。一放杯，冷冷道】

胡闹！

【目光所及处，他持杯的手一僵，复又仰头饮尽杯中酒。】

为师当年曾说，你若为祸天下，纵为帝尊之身，为师亦要为太华清理门户。但如今，你真以为为师来此，是为听你这一句话吗？

夷则，你究竟想隐瞒什么？

叶子洛——清和真人

【一言出，便见他握杯出神，良久未语。微微侧首，不知是无奈好还是心痛好，凝望宫中布设良久，只能在心中轻声一叹。再转首回望，却见帝王泪阑珊。】

师尊，他们，杀了阿阮。

（杀了，阿阮？）

【纵然道心如水不起涟漪，可在听见这一句沉重与苦痛并存的话时，一瞬愕然，一瞬大悟。】

【抬目再观爱徒，却见昔时少年，鬓角已微微泛白。而面上的泪，却是不能透露在旁人眼前的软弱和无助。】

【生死之事，自己本已看淡。奈何不求仙道，身终归为红尘中人，拿得起，放不下。】

【看向捏碎杯盏的那只手，点点腥红正从掌心渗出。从袖中取出一抹方帕，径直伸手，拉过受伤的手，替其包扎。】

傻孩子啊……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已不想去想当年自己曾说过什么，千言万语，终化一声长叹。痛惜、无奈。】

叶子洛——清和真人

【刚为爱徒包扎完毕，他便收回手去，举目望他，却见他敛眸收手，面上已恢复淡然神情。】

【不知怎的，这颗心竟想起了初见他之时的情况。昔时幼童，立于淑妃身后，那双眼没有害怕与胆怯，反而带着不同于同龄人的冷静与清明。让当时的自己除了惊讶，便无其他了。后来幼童成长为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承受着不同人的命运。自己明白，他不是心中没有不甘，只是隐而不发罢了。以至于后来少年对着自己说出那句话时，自己心中连惊讶也没有了。这样，才是他啊。】

劳师尊忧心，朕，无事。

【听听，他又说出这样的话了。敛了眸，面上亦恢复了平静神情。只因不愿爱徒更加烦心。】

【一时静默。】

【静默良久后，见他忽唤宫人撤下面前杯盏，换上清茶两杯后布上棋盘，道】

弟子久未与师尊对弈，何不乘此月明佳时，对上一局？

【看了看手侧白子，又看了看居中天元。唇角微勾，拈起白子，面露淡笑，颌首。】

也好，久未对弈，也不知退步了没有。

【直至最后一子落下，胜负已分，面上却无幸喜之色。而是抬目看他，见他凝视棋局，良久不语。也未出声，直至他忽然轻声一叹，道】

朕，输了。

【至此，面上忽露淡笑。望着爱徒略显憔悴的面容，出声反问。】

输了么？

【见他一怔，似是不明所以。面上笑意更深。】

【纵然武氏篡位，半壁江山皆归他人。纵然阿阮已逝，红颜香魂已绝。但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这是昔时少年曾用自己的经历告诉自己的，这更是今日帝王的幸事。】

【忽而推开棋局，起身，缓步来至窗前，抬首唯见朱檐碧瓦外，一抹月色正好。回首看他。】

清风朗月正好，何不与为师一同观赏？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