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

【自会稽山上而来，沾了满身陈朽灯火味，月华如水也洗不尽。到底是没有偷走韩青辰那盏灯，那呆子历来觉得自己漂泊无依，眼下有俊秀小道士愿意给他点灯，便也就不劳他再跟着我喝酒自焚…便该是说一声真正的不再见了。】

【心头坠着沉沉一团，挥之不去。正仰头见了满天月色凄凄清清，竟也是令人难开怀。恰此时有人拦路，睨他一眼，意上心头】

听，弹你最悲伤凄切的来——

【话未尽，见他琴无弦，也懒得再改口。】

【他这一答有些奇怪。似痴似醒，偏偏琴端得郑重，指落得缠绵——纵使没有任何一道琴弦，也没有任何一声琴音。无弦之音，到底算不算最凄切？】

【兴致突来，盘腿坐他身侧，随手一探却没摸到酒壶，才想起进道观前早卸了。便只能托腮瞧着他，不清不醒的一个人，看起来竟也倒比我快活。】

这曲子叫什么？

【他若是没疯，该是个很好的琴师。但若是没疯，便也难令人看到琴音之外的他。此时有风过，掠来江水如潮，吹去月色逐浪。难得是耐心十足，还跟着他这疯话应了一句】

好曲，应景。

有没有缅怀故人的？不要苦哈哈的，要潇潇洒洒无牵无挂，从此一人向天涯。

【不管这话意如何矛盾，正巧偏不爱听凄凄切切的琴弦之乐，倒还不如同一个疯子讲话有意思。】

【他陡然转过头来，神情之中极为不解。蹙眉沉思的时候，倒能叫人忘记他是个疯子了。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笑得痴，话也不分明。但觉得有趣，亦跟着念一句】
何劳弦上有真心？

【但想他弦都没有一道，哪里来的真心呢，倒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又跟着他乱拍琴身声，击着掌心合着调。管什么乱七八糟，总不能再遇到这么有趣的疯子了。】

喂，你还有没有别的会的？

【此时层云尽开，月色落他眼底，或许是眼花，有一瞬是真正看见如水清冽的——但亦无所谓了。哪一刻是梦，哪一刻是醒，又有什么重要？】

【如此一想，方才心头重翳皆散。那呆子走前同我痛快活一遭，我也在他身上找来从不曾有的知己难得。是梦是醒，是走是留，已经无甚重要。霎时开怀，冲他背影一笑】

你真的是很好的琴师啊！

【琴上无弦，弦上无声，竟还得来一个疯子做知音，今日也不算太不好过。】

——结——

【今日去了莲花楼旧址，远不止是三年光景，也早该易主。但记着从前背着呆子埋下的酒，趁着夜色偷入民居，挖来藏酒几坛，又顺走池中残荷败叶一束，踏着月影，又来江边吹风喝酒。】

【远远见了临岸这一剪影，膝上放着是无弦琴，对饮是水中月，合该今日有一场好醉。扬声一笑】

今日我有没有琴听？

【倒不指望能令这疯子记住，亦不指望他能递来好酒——果真，琴不是琴，酒不是酒，那便还还送他一束不是花的花。将那几支残荷拢一拢送与他，嘻嘻一笑】

投我以美酒，报你与鲜花！

【他眼中似有醉意。但这样的醉可要不来，将酒囊送回去，拍开带来的一坛，仰头痛饮一大口】

今日听祝酒歌，如何！

【先前瞧他喝酒说话已有几分清明，谁知道竟将那残荷丢与江中。又是江阔浪深，捡也不得。倒懊悔把呆子心爱的花送给这疯子，少不得还要再回去偷这枯叶子。】

【他该是犟性子起来，又去弹那张无弦琴。记不起昨日他弹得什么，也不用看他指下如何，便把它当作祝酒曲，一口又一口地送酒】

你每天都在这里么？

【该是打扰到了他弹琴，指下落定，他抬头来便是蹙眉，答得理所当然，又像是醒过来了。但转念又一想，这个人哪里分得清何处水是何处水？】
【此时酒入喉头，分明还不到微醺时候，却又想同他一起说疯话。索性速战速决，一小坛是仰头饮尽，再去启下一坛】

每天在这里？日升月落也弹，江水回流也弹？

【他每一步都似乎要被吹进江浪滔滔之中，却又没有。想来也是，他已经疯了，却又还在这世上，便必然是要好好活着的——不过是醉眼半睁，不愿明明白白地看这红尘。】

你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琴师了，便不可违背此诺了！

【他手中无酒，更没什么可贺。但就莫名想与他举一举酒，算是慰他辛苦，却还不曾离去吧。】

【风起，浪不停，似他心中琴音，永世难停。】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