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所有者：向少昊）

我印象中的钟家姑娘，是个贤淑端秀的人，一言一行都恪守规矩礼仪，跟我们市井里讨营生的那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肯说话，我摁奈住自己即将胡乱发散的猜测性思维，揉了揉眉心，“好歹我们两个把你从坟坑里拖出来，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人，你不讲别的，怎么也得说声谢啊”
大抵是我口气实在不好，她抽泣会儿，一双眼可怜兮兮的看过来，我心一软，“好吧好吧，别哭了别哭了，我们是巷尾归一棺材铺的”
“我认识你们”
“啥？”
“谢谢”
她这么一开口，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那声音真是不太好听，沙哑粗粝像被什么撕坏了嗓子，“我我……”

这故事听的我想再冲回去，把那混账东西碾成肉饼。
“孩子”她迟疑片刻，咬牙切齿，“拿掉！”那眼眸里的凶狠却十分有限，我有些欣赏不来这样怯弱的性子，但想想，若是换做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也未必能如何，这个世道对女人并不友好。
我跟小施对视一眼，决定直说，“钟姑娘，坦白说，我们本来是准备送你回家，再去衙门备个案的，既然你不愿意，那这样你看行不，等那块肉拿了，送你去偏远些的道观寺庙，一来不易遇着熟人，二来也能好好调养身体。”

一把拉住小施，“就咱们堆的那几块大石头，要从底下挪，十天半月也难，天也晚了，山里头不安全，咱们先回家”扶一把钟姑娘，“如果你不想去寺庙，留在我们铺子里也成的，天大地大，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至于坟里那个，刚刚打起来是基于义愤，现在回去就是赤裸裸的谋杀了，再说了，咱们不是来看风水的么，总有些杀人不见血的法子闷死那东西。最重要的是，赵家棺材里的尸体不见了，谁知道那个荒坟里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日落西山，薄雾渐生，我问小施，“咱们的小驴子拴哪儿来着”

“额……”光顾着救人，用完软妹儿就把它给忘了，我摸摸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要要不，就让它继续回归山野吧，反正它本来也不乐意跟着咱”一只成了“精”的锦鸡，帮忙打架爪子挠人时是真厉害，又沾着软妹的名儿，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清了清嗓子，“走吧”，扶钟姑娘爬上小毛驴，再次想起那具没了的尸体，“那附近除了你们，真的没别的东西出没了么”

“嗯，得找妥当人才成”乌衣巷说大不大，钟姑娘虽常在闺阁，少于市面行走，但认识她的实也不在少数，我们若是一个弄不好，那可真是要她的命了。

结。

腊月二十八，乙丑月，庚午日。宜祭祀、出行、动土、入殓、移柩、安葬、嫁娶。

风水宝地已定，备好寿材、墓碑，挪坟所用红手套、红纸、红布、凉席，大萝卜、五谷杂粮、四个馒头，大黄纸、冥币、下葬吉祥物，钱币、地藏经，供品、供桌，垫棺材的金蟾四只。

选定吉时吉日，我先诵一遍安土地咒：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只灵……方示意李家长子在坟头挖一锹土，放于一边，然后帮工们才能开始挖坟破墓，我跟小施就站在这片荒坟旁，看他们破土、起棺，边退后些，半隐于人群后，说着悄悄话，“起棺捡尸骨还要些时候，咱们要不要去那儿看看？”

“嗯？”也疾奔两步，赶了过去。不说不见了符纸，当初堵在上面的石块也有挪动过的痕迹。我跟小施面面相觑，第一反应就是那瘪犊子活着跑出来了，这可大大的不妙。然而，再一细看，石块是齐整，不像是从内而外顶开的杂乱，反而似有人从外围一点一点挪开，堵在最里头的那块大石依然将洞口封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巴掌大的空隙。我指于她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可不能是溜了吧？还是有人救了？都不像啊”

噤声屏息听了会儿，下面似乎没什么动静，我点了点头，示意她做好戒备，自己先挽了挽袖子，想好躲避攻击的路线角度，才去推大石板，随着沙沙刺耳的摩擦声，洞口一点一点露出来，正自紧张，打在脸颊的一线天光突然生了阴影，我倏地回头，就对上一双好奇的小咪咪眼儿，“你们在作甚么？”
一个形容痴胖憨厚的道士，怀里抄手抱着一把拂尘，在我们身后弯腰弓背，挤着脑袋一同来看洞口，见我回头还嘿嘿笑了声，我下意识抓了把泥巴撒过去，叫下却一个踩空，骨碌碌滚进了坟下的窑洞里

抱着脑袋摔下去，拍一只锦鸡炸了毛，就差抓着我脸皮时，一对小绿豆眼儿眯了眯，怏怏的扑腾下，呆一旁啄米去了。
“……”这特么的是软妹1号？小施已然跟了下来，还有个突兀出现的胖道士。
我搭着小施的手爬起来，抿了抿嘴，决定装傻，“我们路过”，顺带埋汰一句，“您这仙风道骨的，定是世外高人无疑了——您这是捉妖啊？看风水啊？”
眼瞅着不大的窑洞里空荡荡，被我们封在里头的瘪犊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嘿嘿一笑，“老道儿我瞧这坟头压着道家符篆，料定下头必有蹊跷，索性闲来无事，揭了符搬了石准备下来一探究竟，谁知搬了一半人有三急，这一折回来，嘿嘿，你们两个，不老实，不老实”
我看了眼小施，这老道儿若说的是真，人应该还在里头才对啊？

米缸挪开，底下就是个洞口，约摸仅容一人下去，我探头瞧了瞧，黑黝黝的，啥也看不清，有风，说明下面可能别有洞天，这什么陈公还是新公的，别真是个大人物，还建机关地陵的？我丢了块小石头下去，骨碌碌一阵就没音儿了，“好像不很深。啧，这谁家坟里弄个窑洞，下头还弄个地窖，藏白菜呢”一转头，“道长嘿嘿，您不是说有蹊跷么，要不您下去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