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太乙观势力范围

夏木荫荫，蝉鸣嘲嘲。陆鸣赤着上身，盘靠在古树老桠，尾指系了香囊，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里面是上好的防虫药草，是他特地寻城里最好的大夫配的。是以虫蚁虽多，却无一来烦扰。西北的汉子多少年都习惯不了江南湿热，他宁可在炎炎烈日下曝晒脊梁，也不喜在这熔炉一样的夏，只能喝梅子汤解渴。
若不是为了城里一个人，他是一点也不想来的。夜里闷热，汗湿寝被，心头火起，索性避来了这片林子。
远处有咆哮声起。陆鸣想起白日里掌柜的劝告，他眯眯眼，唇角玩味，喃喃道一句。
“——还真有熊瞎子。”
他把药囊收入怀里，扶木起身，手搭凉棚循声远眺，确定了方向，便悠哉悠哉腾跃往那边去。
上赶着救人的事，他是从不做的。便是往那边去，也只是看热闹居多，若是到了以后，那猎熊的人还有一口热气，那便救上一救，若是死了，也可帮这无名人敛一敛尸骨。
靠的越近，熊啸越低，随风而来的血腥味也俞重。
对方的身影也从林间缝隙里透出来，影影绰绰。
陆鸣把枝叶踩的嘎嘎作响。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陆鸣蹲踞树桠，居高临下地看着。
此处林木疏阔，便筛进了大片的月光。一人一熊两相对峙，剑尖上鲜血嘀嗒，熊毫反照出针尖般冷硬的光。腥臭气伴着血气，味道令人作呕。
太乙观弟子的身后护着一个人，身形魁梧却抖抖索索，也就是个普通猎户的样子，想来这便是这小弟子为什么走不脱的原因了。
陆鸣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刀柄，饶有兴致地舔舔唇瓣。
帮，还是不帮？
早些年他四处走，从凉州到云州，再到开封，后下江南，见过黄沙，见过草野，见过京城，见过杀人的人，狩猎的兽，却没见过这么大的熊。
都说熊瞎不好惹，尚未见打斗，只瞧这魁梧的体型，猩红的眼，便已然应了传言一二。
——这让他想起牧原冬日里的狼。
“用火。”
黑暗里他出声，声音喑哑，却引得双方来看。
“把火折子点了，这边我帮你守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熊缓缓动了动身子，变了个朝向，眼下它半面朝着对方，半面朝着自己，后面便是葳蕤灌木，只要扭身，便可跳入其中，陆鸣见状，喉头上下一滚，又落出一声笑来。
“这畜牲，倒也不蠢。”

火光照得片地明亮，啸声长漫，如憾山岳，如动天地，自古人博虎博狼，鲜有与熊搏斗者，概因虎狼尚知畏。 如今陆鸣出声相助，便是欲借火光驱兽，却不知这少年是一腔孤勇还是自持武功，长剑做一道亮弧，不依不挠直往猛兽面颊去。
“肚腹，双目。”
陆鸣见不得对方这般无章法的劈砍，不由复又出声提醒，却见得那畜牲黑漆漆的招子往自己这边一转，与那草原狼群撤退时的动作同出一辙。他眉梢高挑，眼尾曳出几分杀气来。
——他记起了，猛兽嗅觉灵敏，记着了味，便是不死不休，便是不知这熊瞎，也是不是这般。
随着厚底皂靴在枝桠蹬出的簌簌声，他纵跃而下，落地时侧身一撑腕，便轻轻巧巧从那抱着头瑟瑟发抖的猎户身上掠过，再旋身时，手里已擒着对方背上的弓矢。
——陆鸣以前和北方的汉子围猎过，他心里知晓，山林里猎人，武器上大多都是涂了毒的，比剑和弯刀，要好用的多，只是眼下没有陷阱相配，要费些时间罢了。
他张弓搭箭，弦崩如满月，囫囵吱呀一声，鹰隼目光只瞄准那与人缠斗的巨大身躯。
“小子，你可欠我一条命。”
箭轨勾光，亮弧踩着尾音，朝着熊瞎眼窝激射而去。
——血花溅起三尺高。

一地狼藉。
熊尸，乱草，血迹。
“恩…恩人。”
那猎户面白如纸，两股战战，直到陆鸣嫌弃把弓箭袋囊往他面前一丢，才如梦方醒，乍一咕噜爬起，扯着他的裤脚，倒头便要拜。
“别，”陆鸣皂靴一勾，靴尖掂住对方额头。
“受不得，出大力的在那边。”
他哂笑一声，朝小道士的方向点了点下颚。
方才一起一落一张弓，汗珠又滚满了肌肉腱子，在火光下晶亮亮。他浑不在意伸手一揩，把水甩到地上。坦荡荡受了小道士的礼。
“不是我说，小道士。”他声音懒洋洋的，手往旁边树上一撑。
“你个还没长成的小娃娃，怎么尽学那些拼命的昏招？”

见他听了不恼不怒，陆鸣却生了几分兴致。
若说这西域来的刀客甚么最出名，见过陆鸣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咬牙切齿，言之凿凿的啐一口。
“他那张臭嘴！”
反是那一手精妙刀法，要落得靠后。
原本他这话出口，是暗携了几分恼的，是恼自个儿无中生事，还是恼他莽撞行事牵带了自己尚不可知，总归那句话便带出了几分讽刺，却被人不轻不响回应了一句，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未带出个声响。
——他这便带了几分兴致了。
“我要这一双熊掌。”
因是出了力，他也不客气，只把双熊掌割皮断骨，连着的筋一系，手中便拎了起来。
转身要走，却又折回，朝小道士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道士叫甚？”
——李青风。
他嘴唇蠕动念叨几句，忽然嗤声一笑，总归天边已经泛白，觉也睡不成了，索性不再停留，匆匆往城那边赶。
李青风么，后会有期。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