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太乙观势力范围

叶大哥，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亲人，你的爹娘也是去世了么？

【忽来的声音，让人回过神来。转首看他一眼，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

【又沉默了一会儿，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也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到最后，终是虚妄。】

他们……都在。

【应该是在吧？就在我被放弃的这些年里，他们可有想过我？可有念过我？我不知道。】

爹娘都在，多好啊

【是啊，多好。可是若让爹娘放弃你，这也算好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让自己去想，就是怕在这个问题前，自己变得极其软弱起来。可是话都说到此， 为什么我觉得眼眶有些难受了？】

【于是我只能端起酒坛，仰头喝了口，然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被他们抛弃了。

【也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我也有些醉了，是醉了吧？我扶着酒坛，转首看着他，听见那句不可能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是苦笑，亦是自嘲的笑。】

不会么？可偏偏就是这样啊。

【转首看着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哀伤。】

洛公子，你要我怎么问他们？十多年了，我寻了他们十多年了，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他们。我要怎么问他们？就算问了，他们真的会回答我吗？

叶大哥，你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声音，嘴角欲扬却又无力，多么天真可笑的话语，如果真能这么轻易寻到，那自己这十多年的寻找岂不是一番痴妄？如果真的能寻到，我又要如何面对他们？能将自己亲生子女抛弃的父母，哈！】

【越想，心中越沉。越思，心中越痛。最终只得拎起酒坛仰头饮之，唯愿这杜康，能解我忧愁。】

【幸得这些年里练出了酒量，这么一点酒，还醉不了我。我低下头抬袖抹了抹嘴角，刚一转首，就桌侧人扑通一声，趴在桌上睡着了。】

【微微一怔，放下酒坛。起身唤了唤他】

洛公子？洛公子？

【却是，毫无反应。】

【他这是……醉过去了？】

[自从上次去洛公子去了秦淮河，心中说不挂念，却偏偏又不知为何，惦记上了那事。
半个月……还要等半个月时间，才能知晓真相。事至此，只能摇摇头，继续在会稽山过起自己的逍遥日子。]

[只是逍遥没多久，山门口又传来了熟悉声音，下意识扭头回看，却见一道熟悉身影快速跑来。]

[听着他的呼唤，这下更能确定来者便是洛公子。放下手中经书，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问。]

洛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开始还以为他又是来找自己喝酒的，正想说没空陪伴，毕竟万藏楼里还有那么多书需要整理，却不想他竟然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先是一怔，随后心中涌上愕然，之后却有了一丝的惊喜。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让他的话显得异常不真实。真的……有消息了？]

[抬手揉了揉脸，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随后轻颤的手指放下抹布，缓步来到洛公子面前，抬眸对上他的眼。]

你说的……是真的？

[我并非是怀疑他说谎，只是求了二十多年的事一下子落在自己面前，怎么让人不担心不过是幻梦一场。]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的我心中竟是异常的平静。我勉强提了提嘴角，笑着对他说]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灵隐寺？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反应过来了。太乙观虽大，却只是在绍兴城附近有名声。而灵隐寺，不比太乙观，全扬州的人几乎都知道在扬州有一个灵隐寺特别灵验。一灵验，名声也因此响了起来。】

【想起多年之前前往灵隐寺的场景，那里香火缭绕烛台常年高明，一看便是各方人士最爱去的地方。那里……真的会有我爹娘的消息吗？】

【模糊的记忆又开始跳动，下意识扶住额头。眉间微蹙】

唔……

【想的起来吗？模糊的记忆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去那里，快去那里，那里将会有答案。】

【他上前扶我，我却是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不再沉溺于过往。】

【转眼看他，却见他满脸担忧之色。苦笑一下。】

我没事……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抬臂推开他的搀扶，转身看他，面上淡笑不减。】

真的没事。

那我们现在去灵隐寺？

【他这么一说，我抬眸，恰好对上他小心翼翼地表情，怔了怔，却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我寻身世已久，初以为自己会大喜大悲，却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阵头晕目眩。而他这表情，颇有一种担心我接下来就会扑倒在地的感觉。这么看我，真是让我有种自己是瓷娃娃的感觉。】

【最终，我只是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脑海，而后转身拿起被我丢在一旁的经书和抹布。本想趁着天晴打扫一下万藏楼，却没想到遇到了这档子事，看来这万藏楼也打扫不得了。再找个黄道吉日进来吧。】

那就去吧，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说着就拿着经书入了内中。】

【自那一日知晓自己身世兴许与刀剑春秋有关后，面上虽未表现出什么，只是一人回了会稽山后，心中难免起了个疙瘩。一人闷声不吭的坐在观内，也被归来的师兄师妹看出了异样，他们一个两个都拐弯抹角问我发生何事，却被我的摇头拒之门外。】

【师兄本想着带我出去走走，而我也的确有许久未曾出游了。只是想起离开刀剑春秋前洛公子让我在山上静候他的消息，还是将出行暂且推后。】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人坐在后院里发呆，忽然，耳旁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首望去，恰好看见洛公子跑来，下意识起身，就闻他道——】

叶大哥，我找到名册了，你看

【名册？那是什么？如此想着，来到他的跟前，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让我留下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件事。抬手敲了敲自己脑门，这几日只顾着发呆，脑子里一片混乱，都快记不清事情了，看来真不能让自己颓废下去了。】

【见他将名册翻看，未过多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中。同时——】

叶大哥，你来看，真有你的名字

……

【从他手中接过名册，怔怔地看着那一页，一言不发。】

【爹娘么？明明知晓只要再翻一页，我就可以知道我是谁，我的爹娘是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上这本看起来并不重的册子，却一瞬间重若千斤一般。此刻我已弄不清，这份名册上的‘叶子洛’，究竟是谁，他真的是我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将册子递还给他，语气一瞬有些迟疑】

还是……算了吧……

【为何总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听着他的话，明明知晓是那个道理，可是，我还是沉默地转过身，仰头看着院中那颗老桃树。阳光下，桃树翠绿的叶片正朝阳光自由生长。原来……不知不觉，已是这么多年了。】

【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开口】

知道他们是谁，就得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弃我。如果总要知道这个答案，那我，宁可选择不知道他们是谁。

【回眸看了他一眼】

就当我不想找了吧。

再大的难言之隐，也抵不过他们放弃我这件事是事实！

【回身看他，眸中已带难掩的沉痛之色。声音也不由大了些，带着颤抖与不甘。】

二十年的抛弃，你要我如何放下？要我怎么不去想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当时尚在病中的我？

【侧目看着一边，努力遏制下身体的颤抖，却还是徒劳。】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们都不曾来找我，我又为何要去找他们？！

【也许是因为太难面对这件事，纵然紧握双手，却也无法遏制那一阵又一阵的难堪与悲哀。】

【是的，难堪，我难堪我为何会对一个无辜的人发火，我难堪我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我难堪我自己仍是走不出这个阴影，这个藏在我心中这么多年的阴影……】

【一阵难忍的泪意涌上，我颤抖地抬起手，扶住额头，强行将其逼了回去。不能落泪，我决不能落泪，不只是因为不能暴露这份软弱，更因为我不能向自己屈服。】

【用了好半天，我才睁开眼，旋即转身，看着准备离开的洛公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谢道】

不管怎样，多谢你，洛公子……

【垂下眼】

真的，十分十分，感谢你。

—— 承平元年 春——

（师兄走了。）
（他走的时候，会稽山上冬雪消融，蜿蜒的兰溪潺潺而动，又是一副春暖花开好时候。但是，面对这样的春景，他只是收拾了一些衣物，带上了些银两，在鸟儿将鸣的黎明下了山。留给我的，就只有枕边的一封信。）
（他说，今年是个好时候，他想再去游历天下，此去，也许是塞外沙漠，也许是茫茫草原，也许是远渡重海前往海外仙山，也许……此行，或许三五年，或许一两年。最后，他和我说，太乙观就交给你了，师弟，再见。）
（再见，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而师妹，自从认识了那个辽国王爷，她就极少回来了，或许他说的对，师妹，注定不是此道中人，她迟早要回去的。如果这世上真能有人许她一世安稳，那又何尝不好？）

（或许是因为心结得解，又或许是因为将近而立之年了，这两年来，我再也没有像十七八岁的时候，背着一把剑，拎着一个酒壶，四处游历。而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山上，不再是劲装干练的打扮，换了一身宽大的棉布道袍。不再是马尾轻松的模样，而是发带束了束长发，随意的很，也轻松的很。）
（行事自然也不像过往了，每日晨起登高，坐听晨钟远荡。上午扫地，下午品茶，就连素日里看不进的经书，也能读出趣味来。直至偶然回首，才发现那把剑，已经挂在墙上落了些灰尘，而酒壶，也放在柜中许久了。）
（哑然失笑，年少时只愿一醉解千愁，如今清茶一盏，便能一日清闲。人会变么？或许……人真的会变吧？）
（兰溪蜿蜒曲折，兰亭清净，立于亭中，远眺青山绕林，溪水蜿蜒。身侧于桌一壶清茶，心静如渊。）
（春雨如丝，于檐上凝聚成珠坠落，至第三滴时，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快步跑下山，入了亭中。）
（早在他下山时便听到了动静，直至他入了亭中，依旧没回头，看着那水滴落下。）
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
“师……师兄，有人来了。”
（这孩子是八年虫灾之时，饿晕在路边被我发现的，带回观里后，喂了些米汤，醒来后却哭着说想留在观里，因为己身父母早已双亡。师兄看看我，我也看看师兄，也许是想起彼此初见之时，最终还是留了他在观中做个记名弟子，按照道号，赐清远二字。按照辈分，唤我声师兄。）
（如今这观里，也就他和我二人了。也不算寂寞。而我，幸好记得他年纪尚幼，素日研读经书时之余，还送他下山读书。山下先生见是太乙观弟子，也未曾说什么，收了他下来。）
（双手拢在袖中，长长一叹）
来了就来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人，至于这样吗？
“可是，他说想见你！”
（见我？）
（略一沉吟，这两年我也没出门，也没人来见我。谁想见我？）
（回首看人，眨了眨眼。见他神情认真，转身出亭）
我去看看，你把东西收拾了。
（按照原路回了山上，按照清远所说，那人身在三清殿外，甫入三清殿，便见香烟袅袅，立于鼎中。拖着缓步出了殿堂，远远得见一人站立。微微一怔，怎么有些眼熟？）
（不顾懒散姿态，来至人前，一稽首）
无上天尊，是公子想见贫道？

（一声熟悉的叶兄，愕然抬首，回首间却是熟悉容颜。好在两年修养，稳住心神。凝望对方片刻后，轻轻摇首，一声笑叹）
是你啊……
（清远也快步跟了上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彼此二位。抬手一指对方）
清远，这是萧胤堂萧公子，师兄的好友。
（那小子对着胤堂连忙一礼，道了声萧公子好。）
劳你辛苦，去备壶茶吧。
（旋即一转身，含笑注视对方）
这里露水重，去后山坐坐吧。

（领着人入了后山茶室，素糕香茗早已备妥，这山上又不经常来人，他却能很快的备好这些东西，看来清远这半年的学习倒也没白费。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眼神后一撩衣摆落座，茶室虽常年未有人在，但好在经常收拾，又经常通风换气。倒也不冷不热。端起香茗嗅了嗅，抬目看人便见他忽问起清远，转眸看向身侧乖乖坐着的师弟，不由笑了笑）
八年时荆湖受灾，这孩子本就父母双亡，又一路饥饿，便昏到在我回山的路上。我见他似乎有病在身，就带他回来了。（轻抿了口茶水，眉眼淡淡）
后来你也猜得出了，师兄就代师父收了他做个记名弟子，也算是给了个去处。而我这一辈是清字辈，他就叫清远了。

我之道号？
（香茗在手，解了春雨清寒。端盏再品，忽闻他这个问题，略显哑然后沉思片刻）
要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清彦。
（想到这里，摇头笑叹）
彦字素来是与有才学有德行的人，偏偏落在我身上，真不知师兄当初为何取这么个字给我。
（说起师兄，也不知他此刻行至何处了，可曾看遍了这春花秋月，红尘俗世……想到这里，不由端盏欲饮，盏触唇边才恍然惊觉杯中已空，摇了摇头放下杯盏，侧首看了看陪坐的清远，平和开口）
清远，先生与你的功课可做完了？
（见他摇头，仍是不变的态度）
那还不去？难不成要我看着你做？
（至他起身离开后，抬目恰好对人含笑视线，怔然片刻后笑了一下）
我这样，是不是挺像当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