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

=============== 承平十年冬 ===============

年关将至，父亲格外忙些，案卷不仅中发京衙，亦多来自各路安抚使，这些案卷，哪些是即发即办并需他司会审的，哪些是移交各直属长官批审的，甚而哪些是听座师提点而动或按入宗库不表的，都一一拈清别类，做不得分厘苟且。今年依旧循往，只是个中讳莫如深的交流琐细，渐不避我眼耳了。
腊祭前后，讲会便宜，温书自由，书院学子可自归家祀礼事亲。 冬月未满之际，早朝未毕，方石大路间庶几不见人声，只闻檐铃萧萧，空枝簌簌，我带着柏倌在街口东张西望，没等父亲和舅舅出现，却闻铁掌得得之声，数只鸦雀栖于一侧高墙，被掌蹄惊起，盘桓兜转，咕咕掠去。尘风过面，一阵人仰马嘶，我拉住柏倌退一步，抬手蔽光看去，料这厮胆狂至台道逛遛，必是鹰犬莽流，却竟然是个少年。
还是应天武院同年，大司马之子，尉迟峰。
我愕然片刻，忍不住道：“尉迟同年，你怎可在此地行马？”

应天书院兴于枭燹之世，数十载间栉风沐雨，几经春秋斫凿。至今变私进公，自廪升府，普承孔儒科史遗序，又增设武院，拓六艺工器之格，学子上供各部省取仕，下通医筑匠业之途，尤开官学直赴帅司从戎的先例。澶渊盟毕，岁币军养皆增支巨费，历朝由此倚枢密使恒重，本朝除兵员加扩外，再调禁军薪俸，比前朝可称有过之而无不及，定州路等辽边指挥年俸高届三五万缗，似京兆府种知州其人，冠文改作弁武，已非吏册新事。
每于父亲手中接这般邸报而阅，遥思一书生去司入屯，掌矜节、驭符钺，倾男儿碧血，击铗纵横，以挡狼豕侵袭，太白笔下铮铮义士之形，便即跃然眼前。然向往之情，总止于浮想，据我所知，不光枢府长为他司所讥为“赤枢”，武官亦受多方掣肘，境遇之艰，如削足履冰。
府学之中，武院诸子在文院众人眼里，也脱不了“忤桀狂恣”之态，尉迟峰这番言行举止，简直将此四字差不离挨个坐实。京中素来传闻尉迟族中人据守北境，与辽人走得极近，道大司马有位族弟，更为辽国西南路招抚司座上贵宾，黑白牵扯，真真假假，殆莫能辨。

我正了正面色，尽力不去理会脑中陈列的林林总总，却禁不住语中揶揄：
“昔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日尉迟同年越发高明一回，竟得空口白牙认马为路，同喝书院一井水，尚且不知武院同年有恁般才干，一丝儿不逊色这章台街上鼓簧的雀儿，真个令在下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