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河

【建元八年·秋】

【雾霭流岚一役后，温翘元气大伤，在碧莲峰静养数月方才恢复。只是生死决导致其走火入魔，失了心智，成日里不是浑浑噩噩发呆一天，便是脾气暴躁乱砸东西。心口上的伤几番愈合又被他折腾得开裂起来，执青灯唯有在他的药汤中放些适量的黄荆种子让其休眠静养】

【这日，温翘睡下后 ，执青灯有事返回冥城，但或许是身体逐渐痊愈对迷药有了抵抗，不过半个时辰温翘便苏醒过来。男子慢慢从床榻上起身，先是发了一会呆，然后穿衣下床，在卧室、后院、厨房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随后，他走出了茅屋，往山下而去。】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条河边，水质清透见底，两岸风光迤逦，平和的自然美景似乎引起了男子的兴趣，他就那么站在岸边，遥遥凝望。一身紫衣随风而动，未束的白发如三千银丝，在蓝天碧水中与红尘纠缠。】

【安静的看了一会，男子忽然抬步走向河边，微浪卷起岸边的细沙，在阳光下投射细碎的银光，靴子踩上沙滩，留下湿润的脚印。丝毫不觉河水将衣靴打湿，温翘踏着细浪，一步步走向河岸中心。】

【河水很快过膝，然温翘浑然不觉，只是河中水流急，阻碍大，他前进的速度放慢了不少。紫衣被河水沁湿，变成了深紫色，就像在哭泣】

你真的为一个女人，放弃你的命吗，温翘。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前进的步伐顿了顿，男子默然回头，看见一袭青衫于岸边飞扬。】

【他识得那个男人，那个总是让他喝很苦的汤药，总是逼他呆在屋里的男人，可是他却不知道他是谁。】

【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女人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河水变得刺骨冰冷，温翘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神态稍显颠乱。】

我。。。我不是。。。她杀我。。莫。。寒。。我要杀了他!!

【颠倒无序的语句，飞扬纷乱的白发，几乎要溢出眸子的痛苦，白发男子仰天嘶吼，周围河水受他内劲震动，赫然击起水柱数道】

【一声怒喝并未让陷入疯狂的男子清醒，相反，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他的心，他的记忆全部被那日的背叛和绝望所占满。】

【任疯狂将自身吞噬，任愤怒将理智占据，白发男子赫然冲返岸边，提掌，竟是满含内力。他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已被狂乱的心蒙蔽了视线，此时此刻，他只想毁灭一切！】

【他恨所爱之人的欺骗，他恨同僚的背叛，他恨掏尽心肺却换来的一场绝望，所以他用疯狂堵住了出路，将自我困在狭小的空间，单凭着一腔愤怒，去发泄，去报复。】

【温翘踏浪而返，杀气搅得河水如沸，点点散落竟在沙滩上留下指粗洞坑。未使兵器，但由掌所发的烈日斩威力不减，所过之处热浪席卷，恨意滔天，一掌直袭青衣男子面门。】

【青衣如风，行云流水，翩然后跃，避开了温翘的掌势，然这样的退让并不能让白发男子罢手，他提气再攻，双掌交错成幻，一收一放之间气震山河。两人交手数十招，青衣男子不愿再斗，只避不攻，而温翘却是拼以全力，奈何伤势限制，一时战局僵持不下。】

【忽然，执青灯跃上岸边树枝，横笛凑曲，一股婉转曲调悠扬空中。温翘身形微顿，眉头紧锁，提步间竟感泰山压顶，行动似无形锁链桎梏而无法移动分毫。】

【如同带着魔性的笛曲绕于耳中，钻入脑内，将控制身体的神经全部封锁，一波更甚一波的重力压得白发男子屈膝而跪，他鼓动真气与之抗衡，却是泥牛入海，非但没有反抗余地，更觉真气流失，全身无力。】

【膝下黄沙因重力压迫下陷，苦苦支撑全身的双手在沙滩上留下十道狰狞抓痕，肺部空气好似被榨干呼吸困难，冷汗顺着下颚滴落，被黄沙吞噬。一身爆劣的男子终于在笛曲妙音下冷静，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心脏跳得剧烈，眼前一阵阵晕眩，但神思却清明许多。】

【心如擂鼓，耳中轰鸣，双膝跪地的男子只觉眼前一片眩晕，所有景象都如同被扭曲搅拌，而脑海中莫名回荡的嫣然笑语、幽幽哭泣及狂妄笑声却令他气血翻涌；那桎梏着行动的笛音因他的躁动而越发高昂，仿佛一股无匹的力道与脑海里的景象抗衡。终于，筋疲力尽的温翘抵不过音波醒脑，卸了一身气劲。】


【耳边是男子清淡如水的声音，温翘恍然抬头，正对上那青铜面具后的黑眸，好似无底深渊，将所有意识全部吸纳入内。他摇了摇头，将袭上脑中的昏眩赶走，虚弱的声音字不成句。】


你。。。是。。。谁。。。

随着男子的掺扶，温翘缓缓起身，见其摘下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俊朗却异常苍白的脸，神色淡然却掩不住微红的眼眶。乍然看见男子的容貌，温翘脑中闪现过许多零碎的片段，然而还未深追，男子却将修罗面具复扣脸上。

慧座，执青灯，公子蜚，翻搅的记忆再度袭来，温翘抬其手按住头，神色稍显痛苦。随着男子缓缓叙述的过往，更多的画面在脑中徘徊。
他看见在一处各种虫蛇出没的密林沼泽，一个眼神冷淡的男孩静静蹲坐在角落，他身上血迹斑斑，抱着双膝的手臂上有一条狰狞的鞭痕，看起来很疼，可他却一声不吭。

他还看见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他拿着食物和药瓶靠近，为受伤的孩子清理伤口。

画面鲜活得如同自己亲临，可温翘却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即使闪现的画面真实如斯，可他对此没有一丝记忆。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发男子踉跄后退，神态再陷癫狂，头痛欲裂让他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事情的真实与虚假，他双手紧紧抱住头颅，甚至用拳去捶打，只希望脑中那犹如万针齐扎的痛苦能减小一些。

唔。。头，好疼。。。

【从雾霭流岚回来已是入夜，八颗人心已收其六，越是离完成近一步，温翘心上重担便越重了一分。他不敢想象，当所有的期望在现实面前变成欺骗，霁雨，她会怎样。】

【叹了口气，男子沿着河边行走，翻卷而来的浪花沾湿了鞋面也懒得理会。忽然，一阵香气随着夜风飘来，腹中顿时一空，他才想起竟是一日未食。】

【河岸边，一堆篝火在夜幕下熠熠生辉，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火光照的昏暗不明，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个很小的孩子，蓬头垢面，一时看不出男女。】

【也许是收养了连素和温昀觞，温翘对小孩子有种莫名的关注。】

【在除了月光丝毫没有烛灯的河滩上，遇到陌生人非但没有害怕逃走，更同邀那人一起进食，眼前这小乞丐，胆子倒不小】

【温翘揽衣而坐，看着荷叶上片片切好的鸡肉有些惊讶。眼前人不过七八岁模样，理当应是伏身父母膝下的幼儿，怎会形单影只出现在这】

你一个人？

【小乞丐娴熟的将鸡肉切好递来，却在温翘犹豫间又缩回去，将从怀里掏出的白色粉末撒上去后复而送至男子跟前】

【熟食的味道越发让腹中空鸣清晰，男子接过鸡肉，慢慢咬了一口，虽然鸡身被烤的通黑发糊，可内里的鸡肉却鲜嫩得紧，看不出，这小小的娃儿对火候掌握如此熟练。】

你家里人放心你这么晚四处游走？

【虽然观之便是孤儿，但不排除身边会有一些其他人，否则如此幼子在江湖必不好混，这种感觉，他自幼体会】

【温翘楞了一下，递至嘴边的鸡肉被停下，他为少年如此洒脱的陈述感到诧异，他似乎，对失去家人的悲痛并不在乎。】

【若非轻薄，便是看透。然而如此年纪，无论哪种都不自然】

【垂眸继续将手中余肉吃罢，温翘从怀里拿出一块素帕，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有了这种儒酸文士才有的习惯，自己想想也是可怕】

【他擦了擦手，似闲聊一般继续道】

如今没人管你么？

【闻其言，虽知他并无调侃之意，然而温翘还是愣了愣，而后薄唇一扬，调笑】

难道一定要和你一样，浑身脏兮兮的才叫男人？

【听他说还有两人陪在身边，却非亲戚之称，男子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我姓温。

【随口答了，温翘并不介意自己名声在外，但多少会有些顾忌，毕竟广南被冥教吞并的小教较多，也难免不会出现差池。】

【一声温叔让男子想起前不久收的那个男孩，截然不同的性子，却是相仿的年纪，然而那小子似乎重来不曾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也许把这小子带进冥教，年纪差不多会比较有话聊？）

【这么想着，温翘道】

河边夜冷，我带你去别处休息吧。

【言罢起身，示意小丐跟上】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