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斋

——承平五年 春——

[ 薄阳生暖，驱几分朔风凛冽，白雪渐融，山间又是番青碧深透。自教内踽踽而下，深林岚烟淡薄，蜿蜒山路由春雨浸润，素履踏过便晕开泥色。纤瘦身形笼于纱笠间，背负竹编药篓一路无言，广南地广物博纵有万般好，却独缺一味剑芝，故要费心去山下药馆采购。 ]

[ 熟稔行至城中，同先前说好那般要了五株仔细包好，那药馆老板常年游走河北广南两地间，所获剑芝均产自昆嵛，剑气最盛处长势自是最好，罔顾两派间诸多纠葛，昆嵛草药繁盛要心所向往。 ]

[ 过午行人稀疏，唯酒馆饭斋人声喧闹，途径一处闻桂香萦鼻，抬眸恰见匾额上书的“清晏斋”三字。清晏清晏，大抵是取海清河晏之意，医者仁心，念的亦是天下太平，依此，这酒家倒无端令人亲近。 ]

[ 跨门而入，寻了处靠窗位落座，抬手挽开半副纱帘，好现容貌于人不至失礼，提声唤来小二，就要了方才闻见的那雪耳淮山桂花羹，末了再添三两小菜，便算作一席清淡午膳。 ]

[ 宾客纷沓，往来伙计更是足底生风未曾怠慢，是以一堂食客皆笑颜攀面，推杯换盏间俱道此处妙哉，纵是自个儿这僻静一隅也被呈了碟瓜子以度闲暇，约莫不过盏茶功夫，黄梨木制的饭桌上便已上齐了菜。 ]

[ 褪下纱笠置于桌旁，执箸伸向就近的蒜泥白菜，筷夹青叶还未收手，忽是一阵窸窸窣窣响于耳畔。偏眸便见半垂竹帘稍许摇晃，情状好似清风入户一般寻常，然墙边蓦然添了一道影，身姿伟岸又岂能当做无妨。 ]

[ 虽不懂武，大抵也觉此人身手敏捷来历不凡，读懂他动作间的意味故未出声，只令凝于半空的手顿过几息复又送菜入口，气定神闲兀自用膳，陪着演戏至真好似无他。 ]

[ 风携声近，窗外又是一阵闹，见几人凶神恶煞招摇跑过，稍作猜测想是来寻他。无心去顾所为何事，一副神思只被他萦绕周身的浅淡血气牵绊，悲悯心性见不得伤患，便待追者远去，放下碗筷敛眉看他 ]

他们跑远了，你可不必拘谨。

[ 目色迅疾扫过他身，未见明显伤处又多一问 ]

你受伤了？

[ 听闻无恙，凭空生的担心才算作罢，长椅本可容二人并坐，见他大步一跨就占了身侧座位，哪还有半分拘谨样，素唇不由攀弧轻笑，眸色消去忧色替作柔和 ]

如此甚好。

[ 平素寡言，与人相处时常寻不出话，萍水相逢也是仓促，想到的唯有取了杯盏来替他斟一杯茶。茶汤澄澈灌入瓷盏，指背抵上杯面试过温度觉察略烫，故将那碧螺春推至他身前时，自作主张添了句提醒 ]

你若不嫌，便喝完茶再走，有些烫口，浅酌慢饮方为养生之道。

[ 茶盏由他接过，一句寒暄后重归无话，偏首不再看他，只如先前那般提箸进食，专心用膳时旁若无人，习医成痴的性子要吃食入口皆捋出药效。 ]

[ 盛一份桂花羹在碗，汤勺舀起一汪澄亮，浅尝则知用料大抵为雪耳、淮山、桂花、枸杞，加少许冰糖，脑中自觉浮现其有养颜活血、止咳平喘之功效。 ]

[ 思绪淌过心，犹记得幼时如何抵触学医，而后家破人亡才知悔改，若当初便会些救人的本事，又岂会落魄至如今茕茕独行，无亲无傍。 ]

[ 闻他问询名讳，瓷勺于碗间翻搅两下便搁置，心间愁绪难露于面，唯语声落寞，再无笑音 ]

敝姓舒，你可唤我锦瑟。

[ 桌案菜肴犹散余温，却已无心再食，念及剑芝名贵，于此逗留过久唯恐有所差池，暗中起意便欲寻隙道别。 ]

[ 素手抚上纱笠正要起身，却被他一句轻询唤住，未想他方才堪堪经历过追杀，此刻已将惊险忘却，满心疑惑竟是为情，眼风不由睇去一记，瞧他无措挠头的模样颇有几分好笑。 ]

[ 事态万千，唯人心最难量。一时不知此问何解才算通透，心念婉转过几巡，因他问得唐突而道不出所以 ]

女儿家心思瞬息万变，三言两语怕是难以概述，我既不知你所言何人，该如何替你解惑？

[ 呆头呆脑的，又要怎么揣摩透姑娘家的心思。 ]

你只需谨记，待人以“真”，日久能见人心，无事揣测他人想法并无益处，反会庸人自扰而已。

[ 若论药理医理，自诩博通经籍，只因草药无心，自初识乃至熟谙只需勤学定有所成。这也是为何，自入冥教以来少与人交涉，与药为伴尚且清净，与人为伴难免有朝一日要空生愁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