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

______________________建元五年，冬

天上的满弧的月只露出极淡的一圈白影，平凡人家的院落，一声尖叫划破了半个长空。坐下的高头大马惊起一声长嘶，勒紧了马的缰绳，眼风深沉地逐声望去，刚好将一出弑父杀母的折子戏看个完全。看着那一双小身影，眼底神色蓦然生动，待他们匆匆出屋，才从房外翻身进屋，关好门窗，将屋内打量一番，为他二人拾出身衣服，才从容离去。离走时碰倒了烛火，火苗舔上墙面，点燃了整间瓦房，将一切化为灰烬。】

追着他们的身影，好似闲庭信步，凉凉夜色下，趁那男孩跑走的间隙，站定她面前，替她将脸上的血擦了擦。丝毫不顾她的惊惶，清冷的眸子注视着那张血色全无的小脸，看她还带着稚嫩的神色，有十分的惊惶，手中却沾满了血污。可惜了顶尖的美人坯子，慌乱之中只显削颓。特别是那双眼睛，一颦一笑都是风情。抬手帮她拢起耳旁两丝乱发，将从她家捎带出的衣服送她怀中，笑意未至眼底，身后是被点燃的瓦舍，火光冲天，硝烟的味道逐风而来，不必明说，那火舌里焚逝的证据自然是为她而做。微微偏头，带了对一切都洞悉的神色】
怕吗？

浮月当空，星蒙如尘，两副清影月下相错，月影摇曳树梢，沙沙声寂寥如歌。居高临下地望进她眼中，眉眼里的笑意冷得冻人，仿若看透了对方心思，唇边噙了点讥诮的意味。】
你的刀，有一天会架在我脖子上。
但不是现在。

顺着冷冷的月色，看着她一双浓黑的眼睛不甘示弱地看向自己，煞白的小脸难掩倦色，却并不畏惧。她稚嫩的声音被夜风吹碎，倒听得真真切切。闻言微微侧头，饶有兴趣地眯起一双淡漠的眉眼，虽是在笑，表情却冷冽如同逝雪。伸手抚弄着她绢丝般的黑发，半晌，低笑道】
丫头，你本事不够。

不远方的火势渐渐淡去，映出朦胧的月影，景色沉淀下来，铺开一方安静的夏色。芝兰玉树地闲闲站着，并不为她锋利的话头激怒，长身玉立，微垂着头看她，有片刻的寂静，脑中飞逝过万千想法，皆化作眼底不可明说的深韵，唯唇角的淡笑，沾着夜的凉意。】
一阵急过一阵的夜风中，俯身欺近于她。靠近时还能嗅到不属于她的酒气，睁大的眼睛还几分透露着澄澈，殷红的血渍沾在她一双小手上，仿若盛开的罂粟。是了，人命这样轻贱，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觉得，她会成长为最完美的作品。】
那一双浓丽的眼睛里，有几分自己喜欢的神韵。修长的手指上托着一柄雪亮的短刀，带笑的眉眼在绽放的刀影中一寸一寸变冷。指腹抵着刀刃，将短刀轻巧一旋，便颠倒了刀柄，递去她面前。低磁的声音犹带杀伐的血腥，行止从容，好像对手中的利刃浑不在意。】
你可以一刀穿过我的心脏。

话落时漫不经心地牵起她带着血污的手，教她将手放在刀柄上，冷刃直直向着心口的方向，却也恰到好处地钳制着那人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抬眼，深入古潭的一双眸子里绕进凉凉的笑意】
也可以成为最好的杀手，坐拥权势，享受杀戮…
浓云一寸寸散开，天上漾出一轮姣好的月色。冷月白光中，刀刃上的戾色倒映眼底，望向她时，极轻地笑了一声】
也算，同你的过去告别。

冷月白光柔柔地铺在她眼底，稚嫩的脸上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一点也不应她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倒不知她会将手心的短刀，攥得这般地紧。欣赏着她秋瞳间流转的神色，却没接话。四下静谧时，身后挣扎起一阵窸窣的异响，目色极淡地寻声而望，视线顺着滚落脚边的几颗野果一寸寸回溯，隐隐看到树林掩映处，瑟缩着与她同行的男孩。不远处跳跃的火舌映亮他面上苍白的神情，唯独那双眸子里的神情，是不同与女孩的执着。】
眉眼里的笑意如寒霜般凌厉，微垂着头，扫了眼脚边的野果，浑不在意地踩在上面，行止风轻云淡。】
跟我走。

梆子声声，月光将几道疏影拉得欣长。手上的短刀漫不经心地旋起半道圆弧，冷刃归鞘时，莹白的指腹抵着刀柄，藏进女孩衣领。轻巧的动作仅在几息间完成，也仅与她二人间知晓。踏着沉沉夜色，一路分花拂柳地走过，于朦胧的月影之间几番穿行，分错开最后一道树桠，入目便是另一番盛景。】
远山如墨，鸟幽山静；近临江面，粼粼波光。船只琳琅通望，香灺渔灯繁华，疏林映水，又附冬风，正是繁华欢聚，夜色奢靡的一派迷醉景色。】

各种玲珑色彩从眼前掠过，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她肩上，三人却是在静处远远观望。假意低头同她说话时，视线里融进了几分玩味。只一瞬，她单薄的身影便被推下水，动作更无半点的迟疑。清冷的眉眼投向那少年时，攒出了一丝笑意，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猛，他来不及怔神，也正如预料般地扑下水中，急切的呼救声划长空，刚好扰乱了那一行船队的歌舞笙平。】
船影里的烛火几番扑朔，趁船上动身施救的间隙，眼中冷光一闪，泠泠剑光乘破竹之势直逼甲板。江水掀起数道浊浪的瞬间，狭长的刀影利落收放，招招毙命，酒色骤歇。凌厉的冷芒灵如游龙，剑刃上的冷光擦向船客脖间，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腾起的水浪，锋利的刀刃沾着血痕，显出妖异之美。刀尖点地之时，早已遍地血腥。】

当最后一个侍卫死于剑下，身影一个腾挪，足尖汲水，凌江面而行。刀影划破飞溅的水花，手中的长剑反手一扬，挑起两个水中的小家伙，抛去了江岸。江风浩浩，鼓起衣袂猎猎作响，行止间的从容宛若天成，一双淡然的眉眼向他们闲闲瞥去，连站姿也无甚改变，江面却已是死寂。】
这才是杀人。
眼尾含了点笑，却不见分毫笑意。手中长剑泛出冰冷的白光，指腹贴在剑面，一点一点揩拭掉剑刃上的血痕。】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杀人的刀。

临万顷江面，粼粼的水色倒影冷月，烟波浩渺之间，恰汇一丝悠禅。她泠碎的声音散江风里，微垂的冷眸缭绕着剑刃上的寒光，定定地将她注视着，细不可查地一抬眉，淡漠的视线顺着她苍白的面色一寸寸下移，目带讥诮地向她手上的小动作瞥去一眼，是了，这才足够让她清醒。】

江风拂面，本是令人心神涤荡的清幽佳境，眼下却更令人生寒。思绪里回味着方才的一遭戏，他虽是意料之中地扑去施救，竟不会水，对女孩的决策亦无二话——看来他二人其中情愫，最值得回味。眼风玩味地扫过这一双涉世未深的小东西，看他们衣料被江水浸透，湿了一大片附著薄雪的江岸，夜风席席，想必深夜的苦寒也早已渗入脊髓。这一副狼狈模样，却硬是满眼决绝。】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连提剑的动作也漫不经心，剑上的冷芒渐渐逼上那女孩嫩白的脖颈，微微侧头，含了淡笑的眉眼像是对她一言的赞许，又似在可笑她的决定。剑尖极散漫地剥开她沾在锁骨上的衣领。意有所指地淡淡启声】
他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向来淡漠的眸子绕进几分戏谑，微妙地眯起了眼】
呵，有趣。

林间树影婆娑，手中的长剑记着寒意，时刻威胁着她不堪一击的生命。剑尖划在她大片雪白的肌肤上，将她濡湿的衣料一点点剥落肩头。他们相握的手被月色覆上一层冷辉，觉得他们的眼神尚欠些狠戾，锋利的剑刃便闲闲陷入她肩头娇嫩的肌肤。一串血珠顺着她细白的手臂滑下，不得不说，她与这妖艳的血色很衬。虽是在笑，眼中神色却冷如细雪，醉心杀戮，更享受坐视人命的挣扎】
偏头看向男孩，眼中的笑意足以灼伤他本能的欲望】
不想占有她吗？

空荡荡的夜色里，深眸毫无半点涟漪地将他望着，眼看着他眼中滔天的怒火渐渐泛出不可置信的讶然，长剑没有再进一分。恍然间听见鞋子倾轧过落叶的脆响，眉间神色一沉，剑尖毫无怜惜地从她皮肉上擦过，带出串洋洋洒洒的血珠，迎怀溅了半襟，不疾不徐地指向林间一道本不该存在于此的身影，轻声道。】
还是只甘愿听从她？
眼底流露出狠辣的色彩，引着他二人的视线，看向瑟瑟发抖的猎物。林中飞鸟突然振翅而飞，唇边的淡笑带着杀伐的血腥。连杀人的工具也不为他准备，正是要让他亲手勒上猎物咽喉，近距离观摩生命的轻贱。与刀剑不同，一个人的生死，可不仅于利刃穿膛的瞬间。看着他犹豫痛苦的神色，并没有留给他太多决策的时间。】
想随我走，就让他死。

江面尽头隐约有疏云合璧，远山层叠处，极弱的一缕晨光正微微浮现。一派宁静中，飞鸟掠过三巡，被禁锢在视线中的小东西正再一次举起匕首，下定决心般地想去证明什么，弱小的身影如受伤的小兽般挣扎，愈是将匕首握紧，愈是抖得厉害。她唇齿中呢喃的话语支离破碎，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三字落入耳中时，唇边噙着冻人的冷嘲，有所领悟般倒吸口冷气，轻啧出声，也是此时才恍然发觉——做杀手，她远远不够】

尤其喜欢她眼中不知畏惧的神色，那神情，酷似自己当年离家的要强模样，可她的心肠永远到不了杀手应该有的那么硬，而她的行动，更不能如她浓丽又坚定的眉眼，如期地将死亡的浩大铺陈尽现。】
思绪被拉扯回经年前的那一场杀斗，同一片阴霾的长空，那是与亲生父亲的生死决别。倒在血泊中的他徒劳地握着穿心而过的冷刃，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抚养长大的骨肉，亲手将他送命黄泉。曾无数次地回忆过他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长剑从他胸口拔出的刹那，他眼中反而释然。极静的接着他瘫软的身子，胸口印上他温热的血渍。习惯了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能力，就在松开他尸体的刹那，心中蓦地一空，巨大的空旷瞬间旋转在熟悉的夜色里。再将视线与他二人重叠，墨般沉暗的眸子闪过几分惊诧，看着另一副渺小的身影将刀没入他胸口，兀然浮出一丝笑。】
“情”这一字，可是致命的。

眼尾的笑意妖异地舒展，不疾不徐的缓步向他们走去，看着相互依靠的一双影子，饶有兴趣的偏了偏头。淌血的长剑勾起没入死人胸口的匕首，回手一提，便堪堪将那匕首拔出。刀柄上繁复的云纹被掂量在手心，眼中神色一冷，匕首瞬间从手中飞出，直直劈向尸体面门，钉着他一张狰狞的脸，深深刺入粗厚的树干。微眯的眼露出一抹悲悯之色，却不是为那具脑袋被钉在树上的尸体，而是将视线反复打量在他们身上。长剑归鞘时，温热的手掌抚上她娟丽的黑发。】
碧落，你的新名——为了重生。
话未落江风接连呼啸，长袍被风吹鼓得猎猎作响】
至于你…
影子不配拥有姓名。

一阵急过一阵的将风中，缓缓俯下身子，蹲在她身前。修长的手指抹向她眼角，似要替她擦掉并不存在的泪水。柔软的动作里裹满了宠溺，望入她一双失焦的眸子，微微蹙了眉。】
可惜你不配随我走。
凉凉几字，全无行止间的温柔。带笑的眉眼轻飘飘地眄向那柄匕首，又风轻云淡地看回她】
拿上那把刀，去杀十个人该死之人，我要你凑够十对眼珠，再去京畿见我。
晨曦的光影渐渐攀上枝头，四野回升起一丝暖意。这还是头一遭在身边留下后口，眼风深沉地看向他们，却不动声色。所谓杀手，总要懂万品以终灭为验，姑且放他们去历练，下次再见时，软弱的代价，可就是生命了。】
沉寂的眸色毫无波澜，若有所思得仿佛深林沾了晨露。半晌，沉声起得蓦然】
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