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街

承平五年·春

[承平四年的冬天，他从西北而来，那时的西北，还下着巨大的雪，刮着猛烈的风。一路往东南而行，气候渐渐变得温暖，到了广南，已经是温暖的犹如北方的夏日]

[这一单生意，说不出是千里追踪，但是他也走过了很多地方，最后目标定在了广南，说是来自杀手直觉也好，说是来自他内心的直觉也罢，这样熟悉的方式，总能牵起过往的回忆]

[那日乌江上一别，他用了三年思考一个问题，可是每逢思考，他总会心烦意乱的拨动月琴，混乱的音调更是混乱的内心，叫他难以控制]

[他给那个人定了一个价钱，是高估了也罢，是故意的也罢，但他认为这个价位，不会有人答应。不会有人答应，他也就不会再去找他]

[这也许，是他给自己的，另一个方式的逃避。逃避的期限，是永远]

[三年来，关于那个人的单子，来找他的有三个。头两个，价钱不到位，第三个竟然一咬牙爽快的答应，这让他大为惊奇]

[那个人他明白，江湖上黑白两道，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惹下什么事都可以想象。但是这次，似乎很严重……]

[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全国各地，他虽然到处乱跑，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广南，更不是第一次来广州，然而对于他来讲，最重要的两件事，都发生在广南，一次是黄泉，一次是……]

（一路追踪至此，应当是在这个位置不错……）

[走在大街上的红衣人，手掌轻轻搭在腰胯上那两把刀的刀柄，以往他接单子，都还有些闲情逸致，看一看当地的风土民情，或吃吃，或喝喝，总是不着急……]

[然而这次，眉目之间，总是有着些许别样的情绪，是愁，是忧，他自己也说不清。忽然，空气之中，隐隐传来了一种香味，香味很淡，也很特别，更不同于街上抹着胭脂水粉的女子]

（附近——）

[他忽然停了脚步，站在街上四处看着，确定了香味的来源，他便赶忙穿过人群，寻香而去。接连拍了两个类似的人，那回头的诧异让他心生烦躁，但看着淡香逾浓的更前方，茶寮里正在喝茶的白衣人，忽然心脏一震]

[莫名的情绪，扯动本来烦躁的心情，却还是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到了茶桌跟前，自顾自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拎起桌上的茶壶，径自倒了一杯，杯握手中，轻轻摇晃着，淡淡道]

故人久见了。

[碧色的眼瞳，盯着手中茶杯里琥珀色的茶水，宁静的如同碧绿的湖水，没有任何波澜，更看不出心底里有什么变化，在听了那个已经记在心里的声音之后，眼神里的波光，有些许波动罢了]

哈哈——

[他低声笑了笑，说不清楚是杀人前的友好，还是听了那人回以的招呼而给的反应，总之笑声低沉，也听不出有多么开心，应该是客套，客套一下这个人竟然没有忘记他]

你以为，我很想找你喝茶吗？

[提起三年前那场闹剧，或者该说，是五年前他们初遇。初出江湖的他，碰上同样初出江湖的他，因为一个单子而相遇，而他是他要杀的人——是吗？他要杀的是凌玥，而这个叫楼梨白的人，装扮了凌玥，是什么原因，虽然一路相追偶有解说，他却一直是女子害羞而来的狡辩]

女人真是个让男人难以理解的生物物种，你说，她们为什么总是爱狡辩？

[他喝一杯茶，又倒了一杯茶，只不过眼睛一直只是安静的看看茶杯，看看外面行走的人群，唯有余光里在注视着身旁坐得这个白衣男子。他的确像个故人，也应该是故人，没有提起来意，却像是江湖偶遇一般，聊着天]

你看那个女子，明明就是想要那支朱钗，却偏偏对男人说不要。这是为什么？

[他看着在街上一个卖小珠宝的摊贩边上与男人说话的女子，但从唇语来看，女人想要，男人想买，可是女人却不要，最后男人还是买了，女人又显得很欢喜。这一幕，他经常看到，也经常听说，甚至还以为这是常态，也根本把身旁这白衣人几次说明而当做害羞]

[倘若女人不是这样“欲拒还迎”的姿态，他又怎么会……]

[他的大脑，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如果……就……如果……就……太多的“如果”和“就”，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实]

喂，我可是千里迢迢，从大冬天的天山下来，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了广南，你就不会歇一下再走吗？

[余光瞥见那男子起身，看到桌上落了钱之后，他也赶忙追了过去。男子手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乱七八糟，这要是以往他估计又当成这是个出来逛街消费、又扮着男装的女子]

女人还是算了，就是女人这些我本以为看到的姿态，吃的亏都可以发芽了。

[他撇了撇嘴，随意顺了顺脸庞的金发，很大方地站在这个男子旁边，和他一起走着，余光却在三年后，认真的打量起对方。他自己个头就不低，甚至比正常的中原人都要高上半头，中原的女子，他见的也不算少，路过的、见过的、杀过的，最高也只是到他的下巴。而旁边这个男子，却只比他稍稍低了一点，咽喉上的喉结虽然不明显，但若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得出。他看似随意地张口问道]

你要往哪儿走？

[一种熟悉的模式，渐渐地在他们二人之间，重新开启了。他竟然有些恍惚的怀念起来，怀念起三年之前的那两年，若说那两年的捉迷藏没趣味，他自己都不信]

[反正也不是女人，这一堆大包、一堆小包，他也倒是乐的清闲自在，双手一甩，就在一旁跟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他也随便看着周围，看着前路]

我可不喜欢广南。

[他非常干脆地说明了自己的喜恶，广南这个地方，冬天春天来还行，夏天秋天几乎能把人热死，这还是其次。再加上从燕山到广南，跨了恨不得大宋的整个西北到东南的疆域图，每次来广南的任务，沿途顺道做上两三个单子刚好到的话，他才会接，单独跑广南，那他都会开个天价。况且……况且他在广南发生的一些事，陆凰权，楼梨白，除了黄泉，这个楼梨白最后带给他的现实，可是他一点都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却，总是忍不住想起……]

堂堂男儿，竟然说出来回家做饭——你还真——

[话到之后，他就有些说不下“贤惠”二字了。难道真是各人爱好不同？这要是以往他不知道他是男子，恐怕还要一番赞美。这次倒是一番赞美，但出口的话，还是怪怪的。听到对方也不以为意地问道要去哪儿，他也轻轻撩了撩金发，说道]

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