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观音庙

[夜幕初降，人声渐沸，庙街旁户户挑上花灯，鳞次栉比似星海璀璨。偶然一两声烟花炸响夜空，引发起孩童欢悦的呼嚷，街头巷尾正热闹非常。身旁说话之人长身皎然映和月色，面如冠玉，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点一点头，并肩行入人潮。]

[唇弯悄然提起浅笑，暮春晚风带着暖意醺染，灯火映在颊上，流连如梦。广南风俗迥异中原，此间盘桓月余却无暇观临，难得身心俱宁，不觉轻舒一口气。街上往来人多着异族服饰，反倒身旁的一身青衫更似中原雅士。偷偷看去，被识破，又慌忙就垂了首，微恼]

莫——

公子。

[灯火繁华迷离，映入眼看不尽的风景，连拂袂而过的微风都含着温柔情意。人群中多是成家结伴而来的，亦不少青年肩头驮着稚子，烟花烂漫里孩童笑容纯粹。恍惚有那么一瞬想起师父与苏徊，我本是没有故乡的人，现下连他们也离了。]

[见他抬手来更垂低了头，额前碎发遮掩神色，堵到心口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夜微微的凉，心思慢慢沉定，就将手伸与他。]

——！

[不想猛地被人一挤，身子撞开两步，堪堪站稳时已不自觉捉上他衣袖一角。原是人群中来了个耍蛇匠引人围观。好奇之下看去却见是条极粗的花斑大蟒，也不由被吸引住。就牵着身旁人的衣袖，往那里注目看去。]

[耍蛇人手法极是娴熟，引手吹哨的简单的动作便令得那冷血野物十分伶俐，但见他一手擒着哨笛吹起，大蟒便乖巧缠着蛇杖盘游上下，哨音消止，蛇便朝向人群吐出信子。待热闹渐渐散了，才发觉已停留许久，偷偷看眼身边的人，脸色发红，又将他袖角捏紧些，小声道]

咱们走吧。

[这一时忘情似乎看了许久，心下赧然却也不见他说什么，大抵是他脾性中的礼让克制。心中并不喜悦这样的处境，像是成了旁人的负担。可是除了他，我真真是一无所有。]

[前行之途灯火莽撞，只有拉紧他衣袖。一盏莲花灯忽的映入眼帘，想起幼年为数不多几回参逛庙会的所见。师父固然疼我，却也是清俭惯了的，何况道门之中最讲究修心养性，静思寡欲，这念头自然只能压着。直到师兄第一年下山偷偷带回来只简单的走马灯......]

！

[惊喜几乎从眼眸中呼之欲出，大半却更因这心愿是他所给的，头次尝到体贴，忙忙几瞬低眼遮过，委实失了矜持。松开他衣角接了灯，轻声道过谢，含隐双靥，灯火掩映添了两团嫣红。]

[他仍是一如往日的淡然少言，再走时便略有些心不在焉，闷闷想着他可会嫌我烦，嫌我沉闷无趣，嫌我无甚见识？这一路颇多波折，前些日子在端州本想煮些滋补汤羹，不想却险些出了大错。一想到他这么个人只喝了半碗就鼻血如注的模样，更觉抬不起头来了。]

[他干嘛对我好呢？]

[人潮涌动，不知不觉被隔开几步，匆忙一回身差点撞上个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张望见他身影不远才松口气，正要过去，手里胡人被塞了串糖葫芦，似乎并不认得这人]

......公子？

[目瞪口呆见他此举，艰难的点了点头。行人原本就多，他扛着整靶糖葫芦更是移动缓慢，已惹得不少行人纷纷侧目，捏了捏他袖子，小声道]

要不，还是放下吧？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呢......

[他怎么肯听，直到前前后后围上来不少小孩，吵嚷着要糖葫芦，便一串一串摘下来送给他们，等半条街走下来送得差不多了，手中还剩一支，红澄澄浑圆饱满，略想了想，先递至他口边。]

[人群中一声锣响镇静众人，原来有人拉了场子卖艺，当中是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道是练有飞刀绝技，期求在场的人同他演出，可眼见他吆喝半晌开不了张。侧头一笑，软声向莫寒道]

这个人定不如你厉害的，是不是？

[长睫轻眨，忽然就侧身穿过人群，对那少年道了句“我来”，接过围布蒙上眼睛站往靶子跟前，张开双手配合。]

【黑布蒙了双眼，视线迷离暗淡，锣声失了爽利，不知那少年在犹豫什么。瞧他虽落拓眼中却扬着倔强，比自己看起来大不了几岁，应该还算是个半大的孩子，正因开不了张急出了汗。】

【何妨帮他一把——反正有莫寒护着我，什么都不怕。】

【不多时他终于摆起阵势，眼蒙黑布并不能辨别准头如何，只隐隐觉有森冷的风凝汇成一股飙射而来，心中不免有些暗悔自己莽撞，若少年果真失手，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莫寒了。一想到他，这短短几瞬也变得冗长，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仿佛听见轻微的碰撞发出闷响，飞刀已“咚”的一声钉在颈侧。】

【不甚明了，但听得衣袖扑展，掌力翻覆有声，余下几只飞刀利落插入身侧木板，心中已有了分寸，还未开口眼前豁然明亮，让他急匆匆的拉着走去，犹自窃喜不已】

你瞧，我没说错。


===结

【他将我从高台拉下便没再松开手。手背抵着那片热络掌心，有层薄薄的茧，他指骨修长含劲，亦是熨帖。我能听见自己砰砰心跳，无端的欢喜着。】

【夜市灯火交错，无数行人擦身过往，我并不关注他将我引向何处，这原本就种安稳】

彩头？

【一语甫出便自悔了，怕他笑我并不晓得什么叫作彩头。手指合在他掌心，也轻轻将他缠握着】

好。

【远远瞧人搭起木台，不消片刻走至跟前，此时夜已渐深却全无倦意，看台上的人摆出样样物什颇为不解，便看向他。】

【来人熙熙攘攘，不多时已将这不大的台子重围裹住。我对游戏规律甚为不解，但他既说参加，我便不会拂意。】

【少顷台桌上摆了五只长逾三尺宽盈九寸的精雕木盒，放眼看去俱是一模一样，而来人指指点点言及盒中之物，似乎隐约猜着两分。莫寒饶有兴致，可我生怕这一回是要诸人抢上去争夺哪一个，手上便不自觉握紧些，低声道】

咱们瞧瞧便也罢了，你肩上的伤还未大愈，别再动武了。

【话音未落，且听台后清脆一声锣响，游戏开场。】

【闻言脸颊登时烧红，低低埋下头去，恍惚听见头顶还似乎有他笑声，可那曲颈五弦红木琵琶委实精致不已，一看之下舍不得移目，黑布罩住仍一眼不错盯住。老者手法极快，片刻就教人眼花缭乱。】

【待他手中停止，满眼已是迷茫不清。阖眼略静一息，弦木因与木盒轻摩擦发出极轻微的震音，细细辨别，便以指自左向右在莫寒手背上轻碰两下，并不必言语。】y

【暖夜，柳芽抽蕊的清润中亦有新槐馥气，与温煦的风一同拂在脸上，额前碎发撩落，心底极软。他于重重人中引起不小惊动，翻动衣袖翩若惊鸿划破浓倦夜色，手起盒开，端的那张琴稳稳安放其中。】

【彼时已无意外可言，满心欢喜却不为那张琴，而为他。我十六年来从不曾遇见这样的人，凡天下他所求之物便绝无失手。于为人应算是霸道的，可，我又偏生喜欢极了那股霸道。】

【游戏前有言在先，摊主自然割爱。将琴匣负上，竟舍不得再当众再开启多瞧一眼。携手离去，阑珊灯火渐远。此地属不开道外最近一处城镇，穿过前头溪林便可进入后山。两人欢喜中俱是心意相同，步履从容，而我则更多一重几乎漫溢出来的愉悦心情，似得了珍玩的孩童欲急急归家将宝物藏起，这时方才想起，月前离开时原是作永别的。】

【这琴收在哪里才好】

今晚——

【我即抬头向他看去，但话未及问出又顿住。月色为他侧脸镀上柔和轮廓，连平日偶现的戾气都几近消磨，他应声转视时，我便自然而然堕入那双眼瞳，乌黑如墨，卷含的是无穷无尽星海光华，有来时仓促的风景亦有款款烟雨乱红，是旧曾相识，亦有朝朝暮暮。】

【我忆起江南有一种酒，色浅若海棠，但小酌即入酣境，人似行走在绯红云旖桃林，那股热劲含着绵软的力道从腑脏暖入心肺，升腾至两颊。而我再看见他，便不会有酒醒之时。垂下眼，肩上木匣真实的份量，林中潺潺溪水，清明蛙声，点点萤火，先前每每仰望于他时心下无端生成的空落寂冷已被充实。睫羽翼翼，将他镌刻入眸中，天地早已失色】

莫公子，今晚月色真美。

[约莫林间太静，突兀蝉声，拨扰风月。可蝉怎会知晓我心境，一声比一声欢快急促，都直直往心坎儿里催去。]

[我与他最初一次遇见也是在这般繁茂寂静的树林，月盈如轮，满地清光若晨霜初降，教人不忍踏碎。彼时我自树间跌落，衣裙满沾梨瓣，就这样纷纷扬扬染在他青色大袍上。百花之中，他似乎独独怜惜梨花。]

[莫寒弯了弯唇，勾起极淡薄的笑意。我垂眸，睫羽覆下隐藏不住涟漪，心照不宣又疑惑揣测，他是笑我怯懦还是笑我莽撞？可下一瞬便再来不及遐想，腰间臂力勾带将我几乎嵌入他影中，不觉踮起足尖，唇鼻间已是他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温暖的触觉像潮水一样涌动，我整个人陷入四面包裹的云海，双手下意识抵上他胸口欲推开，却忽而念及他肩上的伤患，终究不敢用力。我还并没告诉他我最爱初夏的玉兰，但此刻林间每一棵树都仿佛已环绕着莹白花苞。他齿关每攻掠一分，花便绽放一层，终于卸了紧绷的身子，生涩启唇。]

[大抵身形不稳，负在肩上的琵琶险险滑脱，我如梦初醒他却更快一步。两颊绯红恐遭他笑话，急急挣脱往林中躲去。东风谢幕，满地落花。]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