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幽林

——承平元年 春——
【夜色倾墨，月上天玄。若幽林树木森森，枝杈纵横，花草葳蕤，微风拂过如人窃语。黑魆处似卧虎盘豹，暗中窥伺。时不时有枭声戾天，给之平添凄厉之色。】
   可恶！ 我是走火入魔了吗？还是那心法有古怪！ 好痛苦，好像全身经脉倒流……啊啊！
【王懋桢痛的出声，发足狂奔，不顾自己全身狼狈的模样，一路跌跌撞撞，最后乏力，跌坐在大槐树边。他尽力忍耐难抑的痛苦，恨望舒不奄然而逝，教他苦挨。王懋桢隐约感觉这和他修炼的心法有关。他当初觉得这本让人功力突飞猛进的秘籍很是古怪。它对练武者的要求很低，连他一个文弱书生，无需任何功底，只要按照秘籍修炼，竟然不到一年，功力已是可观。】

【王懋桢倚在槐树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他半昏厥，犹在喃喃自语】
  得之失之……我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谁来……救我，不！我不再信  清河……如果再能回味次……
   

    望江楼
  高楼拔地峰起，直入白云乡，鹤唳西来，远山影绰，天水一色。
“浩荡天无极，潮声动地来。锟溟流陇域，蜃市作楼台。清河金泥没，乾坤玉阙开。少年多意气，高阁坐衔杯。”
【王懋桢思索片刻，口占五律，吟诵完毕，得意顾视左右。同座多俊杰，见王懋桢出口绮篇，心中叹服。】
好诗！当击节三叹！洪都再笔，子何人也？
【发言之人乃是东道主阎老，束带还乡。今日他在望江楼上宴请当地少年才俊。满座儒冠，才子风流，激扬文字，堪称文会盛景。时近阑珊，主人欲求大轴收梢。与会皆不敢轻易执笔，推让再三。这时王懋
桢携家童不期而至。连姓氏未通报，便毫不客气让家童接笔，自己口占。王懋桢二元中的奇文颇出声名隆起。对座中人除阎老无不识得。那是因为阎老是新致仕，不通乡情，起兴邀约，不知怎么将王懋桢给遗漏了。】
【高阁作诗，讲究有拔千寻，绝云气，俯览宇宙，超乎六合的大人之感。此诗气势磅礴，少年意气纵横，读来胸中若云雾吞吐，潮水涨落。无怪满座皆惊，王懋桢引为自傲。】
   在下王懋桢，此小可陋作，差点难登大雅之堂。
  【王懋桢说话很不客气，埋怨大家遗漏了他】
【……这小子。众人心里腹诽】
是老夫疏忽了，小友莫怪。童子高才，令老夫叹为观止。敢问公子志向。
   无他，不过白马吴钩，仗剑红颜。
小友当真是风尘异人，读书不为仕途经济，少见啊！
【古来文人相轻，兼王懋桢恃才傲物，在场气氛有些僵， 有几人勉强附和阎老夸赞他几句。王懋桢面皮有些挂不住，就要告辞。】
【一人越众而出，人称他为黄生。】
  王兄曾说要觅佳侣，小生倒有个主意。王兄向来眼界甚高，庸脂俗粉岂入君之法眼。听说碧山之阴，白水之阳，有一鸿胪庄，有女仙莅临，其姿见之者皆失魂，久久不忘。大家结伴，送王兄去猎艳，促成阳台之会，岂不美哉！
【此提议一出，在场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踊跃提出陪同王懋桢去寻仙。还有人作赌赌王懋桢是否能近美人芳泽。群情更加激奋，好事者纷纷下注，偌个文会，喧嚷如秦楼。有几个书生拉王懋桢坐下，给他敬酒壮行。】
【阎老是不明所以，他底下人附耳告知他。王懋桢脸色微变，他也听说过鸿胪庄一带近来闹鬼。其实那鸿胪庄是某个江湖豪侠所居，后来被灭门，它白天就鬼气深深，一到夜晚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帮人，哼! 是想看我中途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吗？我偏不遂他们意。我让他们见识下何谓浩然正气！】

【鸿胪庄 据传是百年前某个任侠于山阴占地百亩散千金而建。它高门深户，五进五出，飞檐兽脊，碧瓦流丹，气凌明府，十分雄伟。江湖之人多逞武力，僭越非礼。所以这鸿胪庄规制，早超出庶民所限，甚至一般的官宦之家尚不及。后来不知毁于何由，山庄大部被夷为平地，余下些残屋漏瓦，断壁颓垣，看起来触目惊心。全庄上下五百二十七口，无分男女老幼一天之内尽皆丧命。鸿胪庄周围草木不盛，老树树身黑漆枝丫光秃。它白天就透着着股鬼气，断壁斑驳，荒草萋萋，常有枭鸦栖集，声音凄厉，听之胆颤。有僧道说这里遭此大凶，冤魂不散，兼处山阴，怨气久积。生人入内，若非阳气充沛，轻则小恙，重则被怨灵缠身，一病不起。当地人就是樵夫都得绕道。常有外地客商，途径此地也吓的肝胆惧裂，久而久之，这里少有人踪，更显恐怖。一到晚上，尤其月明之夜，远远望它，好像是阎浮炼狱，里面传来凄厉鬼哭，使方圆五里的住户依稀听到。因此当地广为流传些与它有关的志怪故事，骇人听闻。黄生用心可见一斑。 】
  【月上柳梢，那帮簇拥着王懋桢主仆的人，眼看前面不到百米便是鸿胪庄正门，纷纷止步不前。他们怕王懋桢泄气，鼓动他说】
【王兄，我们知你有文人气度侠士风范，定不会临事而逃。我们送到这里，祝你得枕畔仙侣，赴春宵好梦。】
【说完他们也不想多呆，一个个脚步急促的离开，黄生临走前，对王懋桢一礼，笑意深深】
  【家童见他们走的差不多了说】
少东家，咱们也走吧。前面就到那鬼宅了。他们都走了，咱走他们也不知道！

你懂什么，他们定在道口等着我吓得魂飞魄散，好看我笑话！

  少东家！今晚好像是月圆之夜。那……那，我好像听到鬼哭声，命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

实在不行，咱别往前了，找个地方躲一两个时辰，他们一般走了，到时偷偷出去，明早就对那些人好生吹嘘一般，最好写篇《美人赋》之类的，让他们不敢小觑公子。

哼，我岂是哪般浊物。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鬼惧! 你若害怕你且留下。
[说完王懋桢大踏步往前走。他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只是他囿于自己身份，不好表露出来。这家童说的倒恳切，但他心急下忘了他这主人的脾气，用些躲偷偷吹嘘这样毫不隐讳的词，让王懋桢抹不下这个面子。家童虽然害怕，但也不敢真抛了少主，到时王懋桢出什么事，都算自己头上。但他觉得鬼声时而近在耳边，不禁毛骨悚然，脚步踯躅。良久，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少主早不见踪影。他跺脚几下懊悔不已，但根本提不起半点勇气奔向鸿胪庄。这时，他感觉背后有股阴森之气，他再也顾王懋桢了，吓得发足狂奔，一路哀嚎。】

玉书，玉书！
【王懋桢踏入了鸿胪庄，未走几步，恍觉不对劲，连呼两声，都没有应答。心中顿觉不妙，猛回头，身后除些颓瓦萋草，哪有活人。月正皦圆，虽已夜黑，人眼视物大体无碍。鬼向怯中生，王懋桢感觉周围鬼影幢幢，时隐时现，心里更是发毛。】
哼，竟然敢抛弃我。养奴千日，不用在一时，罢了，随他吧!
【王懋桢怒气冲冲，骂了几句】
此奴待我回去，看不揭你皮！
【王懋桢自己清楚他是在色厉内荏，以怒气来转移自己的孤独与害怕。到此境地，就算前路有虎，亦不避之。他平复心情，审视周围环境。】
这里房屋破败，荒草满庭，但仔细看，当初的风流气度仍然可寻——高堂广厦，雕梁画栋。料是满座衣冠，花香鬓影。 往来名士豪侠，出入仆妾舆马。哎，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人生万象皆是空，一堆荒草埋没了。此间主人，何能料得身后如此？天意高难问啊！
【王懋桢感慨人世无常，变化如白云苍狗，徒留后人怀嗟。他这时的害怕冲淡了不少，信步走着，更像吊古的游客。没多久，他闻到一股异香，疑窦顿起。】
哪来的奇香？这里荒无人迹，又怎会有香味？
【这香妙在若有若无，却能撩动人心弦，使之忍不住想要探知其源。王懋桢不禁随着香味溯其源头。他推开一扇门】
   



  

【王懋桢推门而进，眼前金光大亮，不辨细物。他神思为之一摄，待他回神后，耳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映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的喜堂，珍馐玉尊的筵席，满座峨冠长剑，粉黛珠翠，旁还侍立着美婢俊童。端坐于高堂之上的是一长髯老者，眉目亲切却威严毕露。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见此情此景，恍惚不已。】
我……今天我成亲
姑爷这是怎了
【旁边的家仆细语询问，王懋桢不知该怎样作答，他头脑里觉得混混沌沌的，甚至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身旁的人看他懵懂的样子，不禁面面相觑。主翁和宾客也觉得这新姑爷有些不对劲。那老者发话。
靖湖，你这是怎了。吉时已到，勿要耽搁。
王懋桢这时又闻了那股异香，它仿佛像是食脑虫般钻进他的五窍进入颅内，王懋桢浑身一颤。】
【我是石靖湖，今天是我和宛如成亲之日，也是我和恩师约定之时。我要趁此时机取老匹夫性命，为恩师一家报仇！ 宛如……呵呵，她心向景涛，与我结缡纯属无奈。我这么做，除了父仇，也没有对不住她。今日纵杀人成仁，我也决计不惧！】
【王懋桢趣步上前。到老者面前一礼】
小婿适才不适，劳岳丈挂心了。不敢贻误良辰，请迎新妇
【老者拂苒颌首，旁边的喜傧拖长腔唱道】 迎新娘……
   【众女簇拥新人而出，她身着霞披，头戴风冠，有六串珍珠流苏垂下遮蔽面目。别人隐约可见她粉面长颈，娥眉细目，琼鼻丹唇，暗地称道她是个婉秀明媚的女子。那汪盈盈秋水瞥向王懋桢，登时让王懋桢心内不安。】
  【她……今天……罢了，不要去想了。从今天过后，我与她再见为仇讎。】
【二人在傧相指导下，按部就班的跪拜行礼。由于石靖湖是上门女婿，按照当地规矩，在夫妻对拜后，丈人得敬他一杯酒，他得惶恐的伏地三谢。最后丈人亲自将他扶起，他才能饮下这杯酒。】
  镜湖啊，今日你虽入我家门，但这大梁你替妇道人家担起来，宛如，你将这杯酒去敬你夫主。

【宛如捧樽，目光在父亲与石靖湖二人间流转，最后凝睇石靖湖】
妾身祝夫君南山之寿，松柏之茂，与侬恩如梁间燕，日日效于飞。
【王懋桢化身石靖湖，那一刻心有所动，接过宛如奉上的酒杯，就在他要仰脖一尽时，忽然他耳边传来了一声细如蚊呐，震若雷霆的低唤：懋桢】
啊！ 我……头。 我刚刚在做什么
【他恢复了王懋桢的记忆，待醒转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拥在怀，就已魂授澜河。二人对视，脸庞近在咫尺，澜河红唇开阖，吐息相混。】
仙姝……
【书上有洋洋万言来描写美人的诗句，但对于她却一字难着，其子之美穷尽吾生所学亦难以形容万一。 黄生诚不我欺！只可惜塞北花，江南雪。……我若一亲芳泽，纵然身死，又何辞】
【王懋桢为澜河瑶池仪表姑射气质所摄，想入非非，一时胆壮，他轻轻贴上澜河唇瓣。】

王懋桢霎时失神，待他苏醒之时，眼底风物还是这朗月疏星，滇中密林。他感觉有所好转，手倚槐树，缓缓站起。
刚才是一场梦……

【他手指摩挲凹凸不平的树干，陷入沉思】

我也当了回南柯太守吗？

【他努力忆取旧梦，只有鸿爪残迹，关于澜河的记忆却鸿飞不见，只是有个模糊的影像。】

我 好像在高楼吟诗，不知何故又去了一处阴森诡密所在，之后又有……又有一个……女子，我记不得她的容貌，但我清楚记得我当时的感受，那一定是天人！可惜，可惜！果然是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仙凡殊途，应是渠会无期。上苍连让我记得她的容貌都不许，这难道就是为人的渺小吗？人世虚空大梦，权当我做了一场梦中之梦，醒了便罢了。

    【王懋桢长叹三两声，矫首观月，无尽惘然。他少息一会，转身离去，凡他所经行地，月光长照。】

【槐树枝叶摇颤，其精魄凝神化形，像团混沌之气，虚浮在槐树之颠，远目送客】

  那人不知他经历的不是幻梦，而是前尘的迷境……，或者是心魔。我为族众驱赶，百千年来在异国扎根。聊慰寂寞的手段是洞视经过我身边每一个人的过往。哪怕是连三途河，孽镜台都未彻底断尽的记忆，我都能利用幻术从他现世的记忆里提取某些场景重演。他蛰伏的累世记忆精彩的就连说书人都会为之瞠目，我心痒难耐，本来想一一勾连出来，可恨被个魔族之人打扰，才看了一折阙如的折子戏。可惜可惜，奇货难居！】         王懋桢…… 不，你还有很多个名字，这一世祝你做个好梦，下次再见。
    。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