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原创

-伶娘-


<在这个冬天，她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孩子，这似乎是上苍给她这一世唯一的一件礼物。姐妹们都围着她，也围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孩。终于是轮到她抱抱自己的孩子，由着姐妹将自己扶起来，她接过孩子，拥在怀中。>


<她从未抱过小婴儿，这是第一次，有些笨手笨脚的。她已经三十岁了，很少会有客人点她了，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就是在青楼中挂着牌，做些女红去卖，便可以度过余生。>


<可是她突然有了孩子，青楼女子本该是一生无孕，这是一个惊喜。可伴随着惊喜而来的，还有一丝忧虑。她是个妓子，可这孩子出生在青楼之中，命定过不上什么好日子。而她老了，能赚来的钱或许还供不起他的吃穿...她曾经是想过不要他，可是姐妹们却劝她。于是她心动了，她也舍不得这个孩子。>


“伶娘，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儿？”


<她抱着这孩子，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眸子，婴儿也会有这样深邃的眸光么？她有一瞬的失神。而小婴儿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呼吸缓缓地起伏着，似乎是睡着了。她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软软绵绵的。>


不如...就叫做，将岸儿。


<有了这个小小的婴儿，日复一日的时光，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他一天一天的长大，她也一天一天的老去，看着他逐渐的成长，她陷入了更深的忧虑。难道，要叫这个孩子就这样庸碌的度过一辈子么，他应该有一个好的前途。或许，她该去找找孩子的爹。>


<可她又自嘲的笑了笑，这又该从何找起呢，只要是那段日子点过她的人，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爹。或许，更应该找一个能接受他们母子俩的男人罢>

-伶娘-


<这一夜又是笼烛高悬，烟柳地总是人声鼎沸，入夜了，那些白日里冠冕堂皇的君子们也不过是来这里发泄欲望的衣冠禽兽。而她们也都是下贱的妓子，为了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出卖肉体，甚至是出卖灵魂。>


<可唯一的安慰就是，她还有将岸儿，还有身边的一干姐妹。日子虽然过得很是紧凑，却也不是不能过。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孩子似乎是个聋哑人，每日一个人待着，对他说什么也是不管用的。>


<可他仍旧是她心中的宝贝。这一世最珍贵的存在。就算他不能出人头地，不能读书写字，她也要让他这一生过得安稳，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老了，已经没有客人会自愿的点她了，老鸨虽然不撵她走，姐妹们也会救济她，可是她也不能总是白吃白拿别人的。于是她每一夜都会在街上替自己揽客，有些穷光蛋看她便宜，也是会答应的。>


<再不济，也能给院子里的姑娘们揽些客人进去。>


<她总是能在揽客的时候看见将岸儿小小的身影，却从来不会停留，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什么关联。也许....他也是看不起她这个娘亲的。>


<自己的娘亲是一名娼妓，这件事总是不光彩的。终究，还是她拖累了自己的孩子。>


“伶娘，你发呆做什么？”


诶，没事。


<也许是一时间想得出了神，一旁的姐妹撞了撞她的手，她笑着回过头，看着街头人来人往，又媚笑着迎了上去。>


这位爷，进来坐坐呀，您看，咱们这院子里.....哎——


<她甚至还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就被推倒在地，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疼。>


“你这个臭娘们，也敢来拉客？滚开滚开，离爷远点。”

-伶娘-


<她捂住了脸倒在地上，看着那男子指着她便是破口大骂。她这一生被人打骂过的次数也很多，不差这一回，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她看不见将岸儿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吓着。>


<男子说着还想走上前来踢她，她下意识的往后瑟缩，却撞在了身后人的脚上。男子眼看着走近，她几乎是掩住了脸准备好了挨一记重踢，可伴随着一声呵斥，一个姑娘上去便给了他一巴掌。>


<这似乎带动了躁动的人群，看热闹的，帮着打人的，一拥而上。>


<她倒在地上，看着那名男子被揍倒在地，人们的拳打脚踢，她狼狈地从人群中爬了出来。人群外就是将岸儿，那小脸蛋上似乎有一丝表情的松动，她很少看见自己的儿子会做出什么表情。>


<她以为是这种场面吓着他了。>


<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自己此时的样子多么像一个疯婆娘，她抱起了小小的男童便往后院跑开。身后的熙攘纷杂都比不上她怀中的孩子重要。>


<抱着孩子，她蹲坐在后院的墙角，紧紧地抱着，双臂微微发抖，却又强自镇定。她轻轻拍着将岸儿的背，口中唱着民间的歌谣，那声音低低的，带着无限的温情。>


好孩子..不怕，那些都是坏人，干娘们会赶走他们的。


不怕啊...不怕

-伶娘-


<百花楼中，那一阵喧闹很快就烟消云散，挑事的人也被丢了出去，一昔繁华又重新回到了这一幢小楼之中。怀中的孩子似乎已经睡去了，睫毛轻颤，脸上带着一丝安静，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他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抱起将岸儿，缓缓向楼上走去，牡丹看到她，迎了上来用绢帕在她额角擦了擦，那绕指柔，在自己脸上拂过，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伶娘，快带着咱幺儿回去歇息吧，那杂碎已经被丢出去了。”


诶，我这就带他上去了。


<投以一记感激的微笑，她抱着孩子上了楼。这一隅的喧闹，似乎掩盖了方才的争执，人来人往，她每日见到的人都不一样，而很少有人会在她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迹，唯独这个孩子，似乎是她存活于这世上唯一的见证。>


<回了屋，她把将岸儿放在床上，一只手将他额间的碎发拨开，轻柔着抚了他的脸颊。希望这一夜，是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她还在楼里，对着铜镜细细用脂粉盖去脸上的痕迹。将岸儿这一时候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搁下了手中描眉的笔，她起身，走下了楼来到大堂。>


“妈的，昨天那个臭娘们呢？！”


<她才刚刚走下楼，就听着一阵呵斥，一群人涌入了楼中，而为首的，就是昨天被打出去的那个男人。>

-伶娘-

<一记重踢踩在她的头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子下面缓缓流出了滚烫的液体。她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弯着腰，旁边是惊呼声与叫骂声相互交错，嚷得她耳朵里面阵阵的刺痛。>

<百花楼里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印证了她昨日的不安，心底逐渐涌现的巨大的恐惧，伴随着拳打脚踢一层一层的在心底扩大加深。她痛苦的尖叫着讨饶，听着自己被痛击发出的闷响，口中也多了一丝血腥味。>

<她要死了，她会死在这里的。那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惧怕。>

别打了..救命.....

<尖叫声也逐渐变成了细弱的呻吟，她伏在地上，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而殴打还没有停止，楼内似乎有隐隐的火光，她身上疼得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又是一记脚踢，踹在她的腹部，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她看见了楼梯旁边小小的身影>

将...岸儿...

<一只手伸出去，她想要去碰触那个孩子，那是她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伶娘-

<她喉间哽咽着声音，满是血腥的味道，一张口，发出的声音也是模糊不清。她想要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可是落在身上的重踢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将话语生生掐断。>

<那伸出去的手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落下，不再抬起。她在地上往前爬着，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而她只看得见那稚童的身躯，在眼前缓缓放大。>

<她不知道是她终于靠近了他，还是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只手紧紧的攥住了将岸儿的裤脚，那上面还有她缝上去的边角。她生下了他，却没有让他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手肘支在地上，周遭似乎安静了一些，她痛苦的粗喘几声，艰涩着开口>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将岸儿，我对不起你，下一辈子我只做娘亲，不做娼妓！

<这孩子向来与人不亲近，不出声，也不哭闹，更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活泼。>

<这一世，是她不够好。>

你...快跑....

<这几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只希望，这孩子以后能遇到贵人，平安度过这一生，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