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

[ 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混沌中已过头七，庆幸这段时日尚有亲友相伴，又叹天地间再无阿婆，纵然旁人好言相劝入耳也化作天花乱坠的胡话，哭闹过后日渐麻木，行尸走肉一般虚度。好言歹语将关心的人劝走，从前窄小逼仄的屋檐这下也大的心慌，瑟缩着身子眼眶酸的发胀也再落不下一滴泪。 ]

阿婆……

[ 思念膨胀发大，在无人的夜里恣意生长侵蚀周身。恍惚间竟能听见阿婆柔声呼唤，觉出指尖掠过面颊的冰凉，再也控制不住豆大的泪珠争相滚落，哭的泪眼朦胧连眼前事物也看不见，只瞧见被迷雾团团围住的一片虚无。 ]

[ 待泪水枯竭方看清周遭事物，本能的站起向前迈了半步又兀自停顿，后怕的向后退了半步。这是哪儿？不敢造次仅是斜着眼眸窥探，瞥见脚下汹涌翻滚如墨汁的河水，枯槁的只剩残骸的手臂不断向上攀附，有的甚至都要触上裙袂，不动声色的往旁挪了一步，这里竟然是……]

[ 觉着想法太过荒谬都要忍不住溢出笑声却被一记冷语兜头棒喝一顿，不可置信的抬头，又低头看向都要附上脚踝的白骨蓦然笑了，笑的放肆且痴狂，笑的弯下身子抱作一团。]

你的意思这里是阴间？

[ 无所畏惧直直向他走去，若非他冰山一样的面容此刻已拉他寻阿婆，抛开真假不提，这骇人夺命的种种只叫人兴奋，若成真便意味着阿婆也在这，若假……不！这不会是假的！]

你既知晓我阳寿未尽为何不疑虑我为何可到此地？

[ 不得不说和阴差讨论这个话题断然勾不起他半分兴趣，二人都谈不上僵持便急急开口，尽管这人，这妖？这鬼魅？开口第一句便是逐客令，可我却别无他法只能将所有希冀寄托在一个初次见面并无善意且非族人的鬼魅身上。 ]

我要寻人。

[ 思念，让人狂。 ]

[ 他言我乃第一个凡胎肉体寻来地府，放在别处也算是夸赞，可如何乐的出，丢了性命一般的阿婆休说阴曹地府便是堕入阿鼻地狱又何惧，唇角勾勒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似是喟叹、怀念、悲戚。]

你不懂人在人心中的分量。

[ 末世里救赎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压灭，从前在乎的不在乎的都铺天盖地袭来，一时间竟念不出半点好，生来路途坎坷，怨过天地，恨过至亲，命运碾压到最后身边一人也留不得。惋惜、后悔、怨念，最近的日子走的慢到走过了一生，人性本恶，在最后一抹暖阳被黑夜吞噬后，我或许已不是我。 ]

[ 生出一个极其自私的念头：如今的江鲤是阿婆造就的，日后的江鲤也全赖阿婆。]

[ 被他的话直击本心，浑身一紧，沉下眼眸，轻叹一声，再度向他逼近半步，眼眸轻转望向一池死水，太可笑，生时未必这般渴望，死后竟这般迫切，失去才懂得珍惜，世人诚不欺我！ ]

说出来作甚，你不言我尚可自欺欺人。

罢了，她即便是这池中之物也仍是她，我既能来地府，是人是鬼又有何异……

[ 或许是在地府待久了，吸了太多阴气竟然言语间都透着凉意，再久似乎真能被夺食生气，念头一起便疯长，甚至开始计较其间裨益，毕竟这儿是阿婆日后的居所，思索间就如同在考虑城西那家院子的枇杷树长得好，不若择日便搬过去。]

我能来此自是我的造化，你不必急着赶我走。

你也言我乃头一人，我只求见一面阿婆，事后无需你赶，我自会走。

[ 搜肠刮肚阴间求人应该使何法子，好言软语入不了他耳，下跪求情他冷血，散尽家财他更是瞧不上。慌神间无意识咬唇，最后无招只化作一声穷途末路的轻笑。]

或许你让我见一面，你便知晓为何我可来此。

[ 堵一个无血无情之人的好奇心也委实可笑…可说理不通，动武太弱，都来到这了，若不能见阿婆又何苦让我走一遭。]

你没有七情六欲大概不懂，可我有，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人。

[ 话出口便似绵绵无绝期的沉寂，他本寡言亦无情，就算回一句与我何干便不由分说将之逐出阴界也乃常事，可心底仍怀揣着一丝希冀，毫无缘由无依据的念想，且痴痴的相信着事情会有转机的那一刻。 ]

我知道。

我……

[ 满腹反驳的话还来不及吐口而出被他后半句话震慑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的转动眼眸回过神来。得意忘形是人的天性，不过松了松口就乐得两步窜到他跟前，伸手就在要触到他袖口时蓦然惊醒陪笑着抹了把裙面。 ]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带我去见阿婆啦！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就算你没有七情六欲，你也懂的。

[ 可，阿婆叫什么呢？低着脑袋琢磨了半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初见时阿婆说唤她七婆婆，日后哪还说过名字，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爹娘从未给过。 ]

阿婆是正月三十走的，我记得那天下大雪，她终究是没熬过冬夜。

[ 忆起阿婆将方才的愉悦全部冲刷掉，只是起了个念想鼻头就酸了，那么怕冷的阿婆总会在冬日把我的小脚捂在胸口，冰凉硌手十年如一日，长大后也时常惦记着，总是生怕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似乎说过很多感谢的话，又似乎一句也没说给她听。 ]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来此也并非逆天而行。

我只想见她一面，告诉她谢谢她，我很好，来世再做一家人。

[ 说到后面眼眶已蓄满泪珠，喉头痛的哽咽，呡着唇将泪水逼退委屈的跟个孩子一样，只想扑倒谁怀里痛哭一顿。双臂微张，轻轻拥住无常。 ]

你别推我，我在你这哭好了，见阿婆可不能留半滴泪。

我怕她心疼就舍不得走了。

[ 都忘了这里的人都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她大抵已识不出我，不过无妨，天道轮回自有来世，来世，我护你周全。 ]

[ 他没有当即推开甚至感念，如今分外需要一个依靠，不论是谁，只要不推开就好了，如今也不会抱有其他期待。只是终归人鬼殊途，他给不了温暖，亦不会长久，短暂的相拥足矣。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倒是如丢了魂一般，分明心愿就要达成却望而却步每步都分外沉重，害怕将自己想的太过强大，其实根本没准备好再见。 ]

[ 离的还远就瞧见队列中瘦的脱了形的阿婆，胸口同被人扼住一样喘不过气，不进反退了半步，背过身去望向他，原来失不可得是这种感觉，分明早已明了，却还是抱有期待，可见到时，一切都灰飞烟灭，只是将已经经历的痛楚从头再来一次。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才敢回头，这一次不再退缩。 ]

阿婆。

[ 无一人侧目。很多事说百次千次也抵不过体会一次，就像现在，明明一路以来都告诫自己阿婆已经不再识得我了，她早已什么也记不得，可当她笔直从身前走过的那一刻，仿佛听见庙宇崩塌的声音。 ]

阿婆，我是阿鲤啊，你看看我。

[ 将之拦住，被拦住去路的她也只是木讷的看着我，不对，她根本毫无感情，甚至并没看我，我甚至怀疑她的双目究竟能否视物。颤抖着伸出手抓住她，她不退缩也不回应。用尽全身力气来到这，最后空有满腹心思，却再也说不出口。 ]

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

我想告诉你，来世我们再做一家人，下辈子换我来护你周全。

[  最后连一个拥抱也没有，只是远远的看着她跟着队伍的长龙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心情很复杂，与处理后事时不同，心口空荡荡的，那时尚且被各种心绪填的满满当当，如今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

谢谢你，我叫江鲤，日后再见请多指教。

[ 尽管到时我已忘了你，你或许也不再记得我。 ]

[ 自小坚信因果，信轮回，信天道。如今走这遭也必有缘由，可并不快活，眼睁睁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行尸走肉的自眼前路过，纵是相逢一刻都心生感念更何况是千百个日夜里相伴的阿婆，比亲人还亲的阿婆。想过胡搅蛮缠想过死缠烂打，最终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仅是一眼竟耗光所有勇气。 ]

你……

[ 不明所以的瞠圆双目，被他一点身形不受控制，周身一软，再无知觉。 ]

[ 仿佛做了一个酣甜的梦，梦醒记不起半分梦境却又觉得分明做了个好梦，梦里做了很多事，但是这一觉却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次，浑身如同向着相反方向扭了一遍，一动就咯吱作响，睡眼朦胧看着周遭，昨夜竟是在地上睡了一夜，莫非醉了？昨夜饮酒了吗？揉了揉头，边站起边褪下外衣，一股脑钻进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 ]

睡个回笼觉，兴许还能再梦着。

[ 趴地上睡了一宿现在浑身酸痛，自体内透出寒气，又紧了紧被子只露出一张脸，翻了个身接着睡。]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