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泉

-柳须鹤

【他原以为再不会来到南诏皇城了，可那一日的花见，却令他重新踏入这一片土地。苗人信奉女娲，于是信奉花神的布谷村人，一夕之间尽数歼灭。那本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他记得，最后一次看到那村落，已是长满了石阶青苔，一片废墟。】

【溪水蜿蜒，缓步踩踏时总有水声淅沥。男子入谷之后，便能轻易寻见那姑娘走过的小径。这时他立于高处，白衫灌风飒飒几声，垂目正能看见花见在泉边，赤蝶萦绕，而触目惊心的，是她绢帕浸润后化开的啼红之色。】

【举目而望，这里离南诏城太近了。花见，花见...布谷之中，侍奉花神圣女，每一代更名花见。遥望那端的城墙高耸，仿入云端。】

【若她能够安然入谷，他便可安心离去。】

【可不知，世事是否随人愿。】

-柳须鹤

你刚走时，我便想起来，友人的忌日也是近了。

【蝶舞蹁跹，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可欣赏的了。这人，在世间走过一遭，想看的看过了，该听的听完了，便杳无乐趣。那些旧的执念，拿得起，放得下，便也再算不得执念。】

【往前一步，一作揖，一如初见时他躬身见礼，淡然几分。】

即是通路，不如一道而去罢。

想来..也有个照应。

-柳须鹤

先生一称实在是过誉了，鄙姓柳，名须鹤。

【可他素来温文惯了，苗人性子直爽，久而久之，唤他一声师傅的也少，往来的村民们受他这一副儒生模样所染，也是多一句柳公子。他本是苗家人，只因母亲自中原来，秉着祖上规矩，为他起了这名。】

【想来算是先见之明，否则他割袍断义，离家而去那一日，却不知要以甚么姓名来历自居了。】

【这蝴蝶泉中，愈往深处，愈是靠近那泉池，泉水小溪漫布，已寻不着几个落脚处。轻叹一声，抬眼，那布谷入处尚在蝴蝶泉后。】

没想到，这泉水涨势如此，姑娘若不嫌，柳某带了草鞋，可暂且替换，以免湿了足上这一双。

-柳须鹤

【接过那带子，拴了一双靴子拎在手中，赤足便踩入那泉水之中。哗哗的两声，他迈出两步，瞅着姑娘弯下腰去挤出足踝的血。微一蹙眉，余光瞥见那一只赤色的小蛇游走，缓了眉头。】

这是蝴蝶泉中的一种小蛇，很常见，并无毒性。

【无奈一声笑，走近了，也不问，右手轻搭上姑娘肩头，便将人大横抱起。】

花见姑娘..应该不习惯这风餐露宿的，这泉中还有别些虫蛇，便由柳某代步罢。

【这一句，不容置喙。】

-柳须鹤

【泉水蔓延，没过腰间。布谷入处已是近在眼前。】

嗯，安生些，莫动。

【叮嘱一句，便往那处而去。】

-结。

-柳须鹤

“柳大哥，我不知为何，很是喜欢这里，要是以后我死去，一定要葬在这里才好。”

【花见缘该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只不过那时的变故，令她颠沛流离，不知所踪。如今再叫他遇上，或许也是一种缘分。那时，姑娘不过是个娃娃，转眼之间...已是这般大了。含笑垂目看她一眼，将她放下，半跪下身替她裙裾沾湿的地方拧干了些。】

那就旧的屋子，虽然破败了些，收拾收拾，也算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微微一顿，站起身来。望一眼这地方，沧海桑田，却仿若昨日旧景。】

你的日子还有很长，只是怕你住在这里会觉得闷罢了。

-柳须鹤

不，只是早些年来过这里。

【姑娘俯身也为他衣袍捻去那浸泡湿润的痕迹，没有拒绝。看着她讪讪模样，心中却暖上几分。第一眼看她时，只觉得这个年纪得姑娘，分明该是春花粲然的年纪，可她的眼底，隔着一条宽河，她在那头，不愿渡河。可到底该是这样的。心中一叹，颇多的无奈。】

走罢，咱们过去看看。

【那时候，这布谷村中，哀鸿遍野，那些散落未收走的尸骨，此刻只怕已是化作了腐骨难寻罢。】

【青藤漫布，这一片早已与周遭的林野浑然一体，若不是有旧些屋子，也看不出曾经有人居住了。站在一处屋前，伸手推开了那扇门，斑驳青痕蜿蜒，触手也是青苔湿润，负手迈步走进，环顾屋内一圈。】

【嗯，若他未记错，这应当是布谷村中，大祭司的居所了。】

-柳须鹤

【望着屋内供奉的那一尊神像，花见在神像前方虔心参拜的模样，一如十年前，他在此处，最后一次见到那圣女为村民祈福的样子。这一方的岁月静好，十年了，都是由那一晚的浩劫所换来的。】

【男子眼眶微微湿润，心中感慨，而待姑娘转首望向他的时候，仍旧是那风轻云淡的模样。】

【一路而来，他都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十年前的往事。可是，那些陈年旧事，如今能说个完整的也只怕他一人了，这事，他原本该带进棺材里，再不提起。而花见..她不应该再回到这里。】

是啊，故人。

【一声嗟叹，饱藏诸多情绪。】走罢，村子前面有一口井，是这里的圣地，我带你去看看。

-柳须鹤

因为...花神就在前面。所以，百花羞于生长啊

【这一声如叹，他终是停了步伐，在那圣地之外，看着姑娘向前迈出了两步，淡淡笑着。】

我是汉人，不能走进他们的圣地。前面，你一个人去看看就好。

【他脱离苗族，这一处虽已殁落，可他还愿意遵从这一处的规矩。布谷是个安宁的地方，他不愿去打破这一方的安宁。撩袍而坐在地面，阳光普照，穿透了枝繁叶茂的缝隙，洒落在身上，一道微光。】

【圣井的旁边，有一尊石刻，记载着古往今来的传统，与花见这个名字的由来。她若能发现，自然能寻到归处，若找不见，也算是天意。】

【他..不愿替她作出那抉择。】

-柳须鹤

【她这般问了，他却无法作答。】

你既是韩家人，自然不是中原人。韩家归根究底也是这苗村里面的，要论出处，你也是一个苗人。

【微摇了摇首，一声叹。】

若不愿去看，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结-

-柳须鹤

【花见跌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近似狼狈的。他面上笑意褪去，只余下一丝淡淡。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帕，抬手，擦拭了她唇边的腥红血迹。望向姑娘的目光有几分疼惜，沉默半晌，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那时，布谷村中还是一派欣欣向荣。与世无争，只不过在这蝴蝶泉边。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轻叹一声，目光微垂。】

那一日，我脱离苗籍，受村中祭司的托付，将你从村中带出。

一晃，也是这么多年了啊..

-柳须鹤

多说是错，多说是过。

若非执念太深，你便不会进去看，一切都是命数皆定的事情。

【帛帕染血，星星点点，虽不多，却触目惊心。叠好握在掌心，几分用力。一如当年他拉住姑娘的小手，紧紧拉着，逃出那一片火海狼烟。旧年往事，虽如昨日，可他也记不太清。】

你想回来，我可引你归冢。

旁的，切莫追寻。

-柳须鹤

【何处是归冢。】

【听了她那一句问，他缘是不知自己还有去处的。花海苗村的小店不过是一处暂留的地方，可他在那里，一待便是十年。这停歇，也是够久了。】

你呢。

是准备回中原，还是留在布谷？

【站起身，他仍旧是那白衣翩然的模样，可那笑，一眼望去，几多沧桑。】

-柳须鹤

布谷已不再是从前的布谷了。

你可明白？

【就像花见，也不必再遵守旧时流传的古老习俗。她是在那时，就被允许离开的人。】

-柳须鹤

【姑娘松开他衣袖时候，动作很轻，轻到，似乎她从未执起这片衣袖。她落在了他身后，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继而向来时路，走出了几步。】

【脚步踩在青石板上，缝隙之间的碧草油绿已窜出很高，踩上去沙沙的响。】

【他终究顿了一步，轻叹一声。】

花见，半月之后，我会再来。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