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雪山

————————建元八年 冬————————

【自救了亓夜出来，一路未敢停留，但他身上蛊毒日深，不得已找了间客栈休整一番。将亓夜扶至床上躺好，眸里带了些许自责。若非自己大意，他也不至中了那苗女之蛊。】

贤弟，可还撑得住？

【说来那欣香也是为了与亓夜长相厮守，可终究手段过于恶毒。感情唯有两情相悦方得善果，强求而来又如何幸福？见他身受折磨心生不忍，且问问他的想法】

若是不成，便纳了那女子算了。只是如此，委屈了弟妹。

【倒一杯温水行至床边递于他，轻声开口，也带了些迟疑。】

【见他不应，轻叹一声也不再劝。只是方才他抬眸那一刻，遍布血丝表明了这几日他受的苦楚。这几日带他沿路不停找寻能人异士，期望能碰见解蛊之人，却一无所获。他这番模样，也不晓得能撑得几日。】

【此处靠近雪山，空气中寒气十分重，但亓夜看起来精神反而比前几日在山谷中好些。他始终记得亓夜那晚卜卦结果，心中存了一丝希冀。】

天无绝人之路，贤弟放心，你身上蛊毒定会得解。

【宽慰着他，也算宽慰自己。站起身来】

我去叫些吃食来。

【顺便出去寻个郎中回来瞧瞧。】

【静立一侧待郎中诊脉，直到郎中收了手才开口询问】

敢问舍弟之病如何？

【只见郎中摇了摇头，一副惭愧之色】

（少侠，令弟之症，恕在下医术不精，诊断不出。【随后一礼】少侠还是另寻他人罢。）

【闻声轻叹，显然这郎中也是不懂蛊的，平白存了希望。客气将郎中送出客栈，回到房间见亓夜憔悴模样更添自责。端起叫厨房煮好的粥坐到床边递给他】

先吃些东西吧。

【亓夜所说他自然清楚，但暴露行踪与解蛊相比反而微不足道。见他气色好了些也舒了一口气，不由对他口中能解蛊之人有了兴趣。】

贤弟所说何人？若是路途遥远，我独自前去也可。

【但他如今不可妄动内力，若是被那苗女再次纠缠只怕凶多吉少，这点他不得不防。】

若是老头子在，或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暗叹他在大理虽识得几人，但却称不上能人异士，在解蛊方面更是无从下手。】

【医仙鹤宴？他自然听过。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传闻可活死人肉白骨。不想弟妹竟有如此来头。可此人据闻常年居于凉州，路途遥远，亓夜如今这身子骨怕是承受不起。恍然想起那日他塞来的药丸】

贤弟，那药丸可是出自医仙之手？

【见他点头承认心中不由抑郁，本中蛊的那个该是自己，却让他生受了这罪。】

不若贤弟在此等我，我去凉州走上一遭吧。

——————承平三年  夏——————

[与裴氏的恩怨，今日终于可以做个了结。]

[万里追逐，从荆州到燕山府，从广南至大理。一路至今，除却养伤的那段时间，其余都用来追杀裴欢。]

[于他本心而言，他并不愿将裴氏逼至这种程度，纵使八年之时曾雇杀手追杀于他，他也未曾动过斩尽杀绝的心思——毕竟，那是北冥欠裴氏的血债。但裴欢设计下药控制胞姐在先，掳走双儿在后，一再触碰他的底线，他已然容裴氏不得。]

[而他，也终于知晓了两年前，糖葫芦的含义。那未能留在记忆中的过往，却被裴欢记了个清晰。可如今，竟成了夺命的标志，也唯有叹一声世事弄人。]

[一路追至山巅，似是知这一战终要面对，前方之人也不再奔逃，立在原地。雪山之巅，寒风猎猎，却吹不散割不破两人间的凝重。]

裴欢。

[他落于其身后一丈外，对着那背影淡淡开口，像是多年后重逢的老友]

若你我并无仇怨，我或许会劝你做个闲适公子，或是在玄机担任一方坛主，逍遥自在。

[他轻声叹息，却叫人听不出那话语中有几分真]

亦或，你一直居于九华山中，不问世事逍遥度日，我便也容了鲁思明、万之等人暗度陈仓。

[时间还是会让人改变，不论是裴欢还是北冥渊。曾经，那个温和可亲的欢哥哥，如今也能温和的差人将糖葫芦横插过人的咽喉。曾经，那个留着鼻涕贪吃的小胖子，如今也能成为独掌天下玄机的一派之主。时也？命也？如今在这雪山之巅已经不再重要。]

[两人修习内功完全相同，且都已熬过瓶颈进入大成，寒冷于他们早已造不成任何影响。也唯有这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他们才能有此一谈。]

[只可惜，他所说的情况，也只是如果。裴欢卧薪尝胆二十载，又怎会甘心化干戈为玉帛？其定不会安心隐于九华山，更不会忘却夺权之恨灭门之仇。]

[但论其本质，玄机于裴欢而言，不过是继承而来，于他而言，同样。但如今，明显争论这些都没了意义。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我倒不知，你何时竟如女人一般，长于口舌之争了。

江山尚有易主之时，又何况一个小小的玄机阁？能者得之，用盗一字，不若用夺来得清晰明了。

[与裴欢所有过往，皆在其记忆中而非在他，故而谈不上忘却。当年裴父如何暴毙，他也不得而知。若这一切都算到他北冥氏的头上，他也便悉数接下。]

[父债子偿。就算他对北冥麟有千万般不满，总改不了他是北冥氏后代的事实。而玄机，若他果真死在八年那场刺杀中，便也无所谓取不取。抑或，在他初掌玄机，根基不稳之时，裴欢若跳出来说上这番话，兴许他也会完璧归赵。可如今——有江叔、楚玄、卧龙、乾、坎等人的期望，他已承担了太多人的期许与责任，断不可能再拱手让人。]

我北冥渊是予取不还的小人，那你裴欢又如何？

[伤及无辜、下药控心、强掳稚儿，这些行为莫不成就是君子所为？]

[是是非非，所求究竟是为这名满江湖的玄机，还是为了上一辈恩怨，只怕早已说不清。]

真话？

[他不屑一笑。夺玄机位的是他北冥氏不假，追杀其至今的也是他北冥氏不假。可这二十余载，他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倒也能得了裴欢一句恩？但此情此境，却是多说无益。]

[苍茫雪海，寒风吹起的已不是雪花，而是颗颗雪球，砸在身上，复又散去，倒是如海上浪花一般，昙花一现。]

[聆其诛心之语，握剑的手不由紧了几分。若非其所提之事，只怕他也不会下了要诛灭裴氏的决心。]

你既认定，又何须问我？

[终还是长叹一口气，似要为这多年恩怨做个了结]

裴欢，我与你，只留得一人。

[不再赘言，战前有酒，自当豪饮。]

为你我两家多年恩怨，为曾经情谊，干！

[稳稳接住酒坛，卸去其上力道，仰头猛灌。不消片刻，酒坛空。酒尽，缘灭，唯余生死。将酒坛丢于崖下，他的手扶上清玄。]

你我皆习九阳真经，今日便见个分晓吧！

[清玄出鞘，剑身如水，遥映冰雪，寒意萦绕。]

[早已不记得，为了这九阳之体，受过多少苦楚。堪称武林中最强、最浑厚、最精湛的内功之一，又岂是轻易便可大成？阴中练阳，阳中练阴，阴阴阳阳，至阴至阳。寒冬之际，体内却如烈日焚身，那般苦楚，又与何人说得。]

[如今倒是感激了北冥麟，给了自己专致练武，心无旁骛的二十余年，能够将九阳登至七重。接任玄机阁主后，反因阁内事务忙碌，未得寸进。而前些日子因着姐姐那一掌受伤，更是融汇了九阴真经在其中，如今已隐隐触到第八层瓶颈。]

[似，胜负已定。]

[但，他面对的是裴欢。纵是心法层次高出些许，他却心知，论悟性，他不如。而因着玄机，因那血仇，裴欢也有奋进的理由。]

[命运使然，他与裴欢，注定要对上这一场。]

[九阳习至臻境，有无武器已经无甚区别。手握清玄，也不过是习惯使然。焚身之火透体而出，万年雪山亦有融化之象。]

[双方几乎同时动手，一条炽龙似凌空而来，触至剑锋复又弹回，竟凭空生了金铁交戈之音。与裴欢过招，他丝毫分神不得。剑势快而利，几乎看不清轨迹，准确迎在打来的招式上，你来我往，予还不断。]

[体内，阴阳之气流转不息，无穷无尽，循环自生。裴欢虽并未踏出最后一步，成就真正金刚不坏之身，但此时拳脚威力依然足够开金裂石，一招一式几乎无漏洞可寻，他所能倚仗，便唯有内力自生速度快过对方。]


[终于捉住对方一旧力未尽，新力待生的时机，人剑合一，一式天外飞仙化作一道长虹刺去。]

[时至今日，也唯有全力以赴，方对得起两人肩上的责任，对得起两人几年来的交锋。]

[身若灿阳，生将万年冰雪融化。你来我往，更把日夜交替忘却。]

[他们都没有失败的理由。]

[三天三夜，没有雪山，没有日夜，没有寒风，没有冰雪，两人眼中唯有彼此。两人见招拆招，往来已不知几千招。白衣染了尘，溅了血，究竟是谁的伤势。]

[三日夜的精神高度集中，加之内力消耗，身体损伤，两人皆已力竭。可，他们都不能倒下。那么多人的等候和期待，他，如何能败！]

[一招之差，他伺机将清玄刺入裴欢胸膛。猝不及防，便被一股力道吸了过去，握剑之手不及松开，便被一掌拍在胸口，再一口血喷出，整个人退后十几步，才堪堪站稳。]

[幸而，他是站着的那个。看着单膝跪地的裴欢，他亦缓了片刻。九阳之体已破，裴欢纵是侥幸存活，只怕也是废人之身。]

[缓了内息，喉中腥甜犹在。虽然他知此时是斩草除根的最好时机，可他已力竭，打斗之时尚不觉得，如今停手，竟连纵身上前的斩尽杀绝的把握都没有。]

[清玄染血剑尖在其后背透体而出，因着裴欢此时躬身，剑尖朝天而指。若能将清玄拔出，裴欢必死无疑。可是他，并没有把握能触到那剑柄。]

对玄机旧部，你也算有个交代了。

[内息流转不停，片刻，他才开口。随后，一步步朝裴欢走去。]

[他不能留下裴欢这个祸患。当年面临死亡，他都能拼着伤口撕裂去杀掉三个杀手，何况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