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宫

建元七年  秋

【大战之后，遍地尸骸，血腥浓重得令人作呕，阵阵或压抑喉间的低泣，或仰天长啸的痛吼，无不令这场险胜的恶战更加充满了悲哀和绝望。纵使正道胜利又如何，那些将生命留在此处的年轻义士们，却再也无法返回故土，笑着对家人道一声——我回来了。】

【中原正道慢慢散了，唯有硝烟未熄，燃烧着最后仅剩的力量。仿佛苍天都为这场人间惨剧惨烈动容，雨滴，是泪，点点坠落人间，形成一场说不得，言不得的痛。大雨将他的衣衫尽湿，刀伤，剑伤，被雨水冲洗得发白的伤口不再流血，却狰狞得将血肉暴露在外，他浑然不觉疼痛，或许只是麻木，失了神丢了魂，紧紧抱着怀中那早已冰凉的躯体。】

荇儿。。。

【一声轻唤，仿佛害怕将睡梦中的人儿吵醒一般，男子轻轻将她的头搂进怀中，用手背遮挡着，不让雨水沾湿她的面庞。但是雨太大，手太小，根本就挡不住这里的风雨交加。】

我真笨，连风雨也没办法替你遮挡。。。

【男子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哽咽，但看着她的眸光却温旭如阳，仿佛怀中女子并未离去，只是太倦，太累，只是睡着罢了。只要他再撒撒娇，哄哄她，便会睁开眼睛，笑着骂他一声“呆子”。】

你不是喜欢丽江吗？
以后，我们就在江边建一座房子，种上几盆花，再养一只小猫。
你抱着猫儿，我抱着你，一块安安静静过日子好不好？
再也不去管江湖恩怨，正邪之分了好不好。。。

【说道此处，男子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秋雨太冷，还是未来太过奢望，亦或是现实残酷得叫他记起，这根本是一场完不成的空茫。】

对不起，对不起。。。

【失去，就像是有人夺走了心脏，整个身体都是空荡荡的，连呼吸都带着沉闷的痛。失去，就是从此生命里再也没有这个人了，看不见，摸不到，闻不着。她不再对着你笑，不再对你哭，也不会生气，不会害羞，一切关于她的存在都被磨灭得片尘不留，连记忆，都要被时间夺走。】

啊！！

【一声凄厉痛吼，男子再也无法忍耐心中因失去她而产生的恐惧。他狠狠的抱着她，用力的挽留她，可他之挚爱，却早已随着花落尘埃，离他而去。】

【倘若生命真的有灵，是否会为他的痛苦而停下离去的脚步？是否会因为爱他，而道一句“忘了我”？】

【恨，唤不回已去的人，怨，止不住逝下的泪。】

【一声痛喝，根本缓不了心里因失去而生的绝望，他只愿这场雨不停，只愿怀中人不离，哪怕就这样抱着尸身一生一世，沧海换桑田，他又有何畏惧。】

是非对错，生离死别，时间将抹平所有伤痛。

【一方素锦遮住惨白的面容，一只带着暖衣的手轻轻覆上手背，双目空茫的男子机械般的抬头，看见一张于朦胧雨中，仍散着温煦的面孔，他说“跟我回去吧。”】

【男子看了看眼前少年，又垂眸看着怀里被覆上素巾的女子，喃喃低语，自艾成痴。】

她说了。。。不死，不忘。。。

【他的目光趋于温柔，那时花前月下，执手而许的诺言。】

只要我不死。。。就不能忘。。。

【忽然，原本一直安静人甩开少年的手，狠狠按住头，眉头紧皱，面容微狞，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是。。但是她死了。。我又怎能独活。。。

【握拳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这微弱的疼痛丝毫缓解不了颅中的刀绞，唯有死，才是解脱。】

【拾起落在泥水里的剑，男子反手横割，利刃划出银光，竟是割喉之势。】

【或许他们的相识不过是上天的一场玩笑，正邪本就是千古难解的恩怨，又怎会因为一场卑微的爱恋而改变早已定下的宿命。他忽然明白过来，那年师姐与男子同赴黄泉的无奈与绝望。将他们逼成如此结局的，不是别人，不过是命运。】

【正如他与云荇，纵使相爱又如何，悖于伦理，违反门规，活在自责与纠结之中，却为了道义与良心不得不站在了对立的方向。】

【利刃带起的寒意让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阵战栗，只需片刻，便能再与你相逢，黄泉路上，荇儿，等我。。。】

师兄，不可！

【一声大喝，伴随着手臂一阵冲击与剧痛，剑再度跌进泥水中，而怀中人也因失了支撑倒在地上。因此变故心头愤怒陡起，却因那柄直指的剑而不敢妄动。充血的双瞳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怜爱，他怒视着白醉生，以一种仇人的憎恨。】

滚! 不要碰她！

【他从未如此动怒，但女子的死却将他唯一的理智崩析抽离，累计多年的憋屈与怨恨在此刻爆发，只怕再这般癫狂下去，多年潜心修道，将毁于一刹。】

【道与魔，不过一念之间。】

【白醉生年纪虽小，却心寡道清，悟性极高，同龄人中唯他能随正道大队下山惩邪，可见造诣之高。】

【趁年长男子被怒气所影响，拂尘一扫，竟将云荇尸身带起落入少年怀中，这一举动明显碰及顾青迟逆鳞，顿时气冲四野，周身刚劲激得长发逆扬，雨水不沾。】

【以女子为挟，少年直点男子眉间，口诵心经，但心神已乱得道者哪里还静得下心，沉得住气？当下饱提内力一掌轰在少年胸口。】

心若静，天塌而不惊，神内敛，命外放，无神既无命，养命于养神……

【心肺受创，少年却不动不退，心经念得一句比一句更沉，更大，仿佛要透过雷雨轰鸣，直抵人心。】

【鲜血，如红色小蛇顺着白醉生嘴角蜿蜒而下，那肃穆冷静的模样让沉于心魔之中的男子恍然失神。】

小。。。醉生。。。

【蓦地呕出一口浊血，差点迷失心智的男子颓然跪倒在地，他竟然，差点想杀了自己师弟，那一刻的杀意，货真价实。悔恨，懊恼，迫得他无力抬头。】

对不起。。。

【莫要执着，可入了凡尘，谁能真的做到不执不念？未遇到荇儿之前，我亦坚守己道，可当自己发现所行之道与她截然相反时，为了成全道义、生灵，亲手将这份情爱斩断，若这种牺牲也被叫做道义，那我另可弃道成魔。。。】

【泪水早已与雨水交融，虽心中那股蠢蠢欲动的心魔仍在，他却尚能在白醉生的引导下顺理真气，保持一分清醒。】

【堂前冬燕，少年清冷的语调勾起了往事，那日捧着燕子尸体的小孩如今已然长大成人，同样的劝导未变，而跪伏于地的人却交换了角色。】

【他并非看不透，只是放不下罢了。】

【沉默，颓靡，在大雨浇洒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凄然，良久，一站一跪的人们就像雨中雕塑，无言的任雨水冲刷心中的一切。似乎只有这样，那萦绕脑中的过往记忆才能淡忘，才能消散。】

荇儿喜欢大理。。。。
我要。。。将她葬在。。。

【话语未完，那佝偻着的身影却再也支撑不住了，匍匐于泥水之中。】

【倘若真的放不下，或许忘记，才是唯一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