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竹海

【竹海碧盈，纵马其中却没了途径樨香林时的赏景闲情。自入林起心下总觉隐隐不安，像被人盯上了一般压抑。莫寒忽然交代一句，未及反应，马匹已一声嘶鸣夺路而出。幸而抓紧了缰绳，险险未摔落。】

【这一股劲头极猛，直奔出半里多去也未见缓和。心下纳罕，莫寒一路处处稳重周全，方才之举实在有些】

啊——

【分神疑惑间，急奔的马竟是被草中倏然拉起的绳索狠狠绊倒，前蹄扑跪，马顿时失力朝前栽去。这一下惯性极大，整个人便被猛然甩了出去。仓促间旋身借踏一旁竹竿，稳住身子落了地。谁知还未站定，横空甩来两根粗绳早将双臂紧紧束住，未及多想，双腕翻转正急打算运功震断捆绑，胸口穴道又被人扔来的石头隔空打了。立在原地，再是分毫动弹不得。】

【这一顺步骤下来极是连贯，显然是算计好的，若是拦路打劫未必需这般。除非，是寻仇......自己下山时日不过大半年，哪里会有仇家，更莫说在广南时日更短，说什么都不该是冲自己来的。但，总不至于又是弄错了吧。惊疑间，几个人已从林间现身而来，看打扮也不像山匪】

你们——唔。

【话未说完，嘴里已被堵了个布团，绳子那头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便被悬着双臂吊在一竿粗竹高处。离地极远，只隐约听得几人言语】

“你去给老大报信儿，就说得手了。”

“幸亏老大聪明，抓了这小妞儿，不怕莫寒不就范。”

“他杀咱们一个弟兄，咱们就往他身上捅一个窟窿，否则就划破这妞儿的脸蛋儿。”

“不过这妞儿长得真不错，要不是有大用处，啧啧，真恨不得现在就享用了。”

“你急什么，她在我们手里，等收拾了莫寒，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哈哈哈......”

【是莫寒的仇家么，这番话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气这帮人手段卑劣，又可笑他们没弄清状况，自己和莫寒不过是顺路同行一道罢了，哪儿是什么有分量的筹码。】

【几人果然将那袭青衫引了过来，莫寒臂上的伤未必痊愈，这群人人数不少且是有备而来，心里不免担心他……恨极了被当做筹码一般讨价威胁，可身子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奋力挣扎也只是发出几声呜咽。】

【那帮人的“老大”和莫寒显然是没有谈拢，一言不合便抬手将绳子砍断，骤然从高处硬生生摔在地上，膝盖手臂擦得生疼。头有些发蒙，随即被人从后拽着头发一把扯起来被迫仰着脸，不自觉皱着眉，额前一片冷汗。】

【冷冽的刀锋在脸侧来回比划，丝丝寒意袭来。自幼长于道观，对容貌一向未多放在心上，可是这样眼睁睁被人毁了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毫无反应的，睁大眼瞪着那唤作“林霄”的贼头子。】

【一披长发被拽的久了，脑后也跟着疼得发麻，也没听清两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只见青衫闪电行云般掠影而过，都未看清如何出手，身旁围着的几人已经纷纷倒地。今日方是初见莫寒的武功，心下惊骇，知他绝非泛泛之辈，却不想他身手竟是如此利落奇绝。】

【感觉控制着自己的人气息乱了一乱，林霄显然吓得不轻，不管不顾似的扬起匕首，手下一个用力头发几乎要被连根拔起，眼前一阵恍惚。再睁开眼，已脱离了掌控被莫寒扶到一旁。】

【双臂的捆绑被解开，他和自己挨得很近。莫寒身形极是英挺，比自己高出不少。男子气息呼在额间，惊悸心神竟渐渐安定了下来，这人……好像总在危急的时候出现救自己。】

【穴道解开，嘴里塞得东西也被拿了出来，咳嗽几声缓了口气抬头向他看去，却见一道寒光自他身后袭来。长刀直取其背——林霄几乎是狗急跳墙的一拼。下意识一把将莫寒推开】

小心——

【穴道方解身子仍是僵硬，这一推太用力便失去平衡，踉跄退开一步，眼看那刺来的刀是避不开了。】

【寒光急扫而来，火光电闪间一影锋芒自莫寒袖中旋弧而过，锋刃“当”的在脸侧几乎碰出火花。鬓边一缕发丝悠旋飘落，那刀，险险就要擦过脸颊，一瞬心里竟是怕极。下意识伸手抚在侧脸，手背碰上完好皮肤才略安下心，再抬头却是脱口惊呼了一声。】

【青衫男子伸手打算拉开自己，背后竟是造了林霄的算计。眼见刀锋刺入莫寒后肩，心口蓦的一缩。血迅速染红他肩头一片衣衫，林霄笑得奸恶。再不过片刻，四周已只有死人。只见莫寒收了势，脚步踉跄向自己走来，没两步便跌倒】

莫公子——

【快步上前蹲身扶住他，左肩处伤口看来甚深，血汩汩涌出染透了几层衣衫。莫寒脸色有些苍白，重伤之下强撑动武，更是加速血流。迅速点了他肩头大穴减缓流血，扶着他在树下坐了。也不敢犹豫便直接解开他衣衫，虽知伤势必然不轻，看到他后肩颈下翻裂的伤口，心里还是颤了颤。】

【仓促之中手边什么都没有，还好药瓶是随身带着的。仔细往伤处撒上止血的药粉，从裙裾下摆扯了两条衣料下来替他包扎。脖颈本为人体极脆弱紧要之处，这一刀挨近颈椎又几乎深可见骨，实在危险，若不好好休养只怕日后会落下病根。见莫寒脸色一分分白下去，额头也渗出不少冷汗，担忧道】

你觉得怎么样了？

【夕阳渐沉，马匹越行越慢，总算在山脚找到一处可供栖身的洞穴。提了缰绳还未开口，身后男子已直直朝下栽倒】

莫公子——

【慌忙下马扶住莫寒，只见他伤处血犹不止，几乎染透背后整片青衫。费力将他拖扶入山洞，重新上了药，等血流渐渐止住才稍微放下心。洞中光线微弱，只觉莫寒脸色苍白得吓人，只靠止血药怕是不够。将他安置好，便出去捡了些柴顺便看能不能采到草药。】

【等再回到山洞生起火，已是夜幕霭霭。将方才找到的用石头草药捣碎，正打算给莫寒敷上，忽然发现他胸口衣襟上有块血迹，那位置既不该是颈后新伤溅的，也不像臂上旧伤染的，紧张的蹙了眉，还有哪里伤到了？】

【这人也太冷傲了，受了伤还这样强撑。心里这么想着，一面上下仔细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担心之余也顾不上男女之妨，指尖翻翻弄弄在他身上来回查探，自颈侧至胸前，自下肋至小腹，细细抚过，寸寸不落。】

【仔细找了两圈也没发现什么，眉心愈发紧，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到底伤哪儿了？正想着要不给他翻个身接着查，慌乱中手掌无意自他衣袖拂过，又染出一小片红痕】

嗯？

【下意识翻手瞧去，却是自己掌心一大片擦伤还正渗着血，想是方才摔倒的时候蹭的。不是他的血，还好，松口气缓和了神色，这一点擦伤倒不严重。唇角露出的一点虚惊之余的欣然笑意在看到莫寒怪异神情的一瞬僵住，他什么时候醒的？！】

【将将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忙往后退开些距离】

我……

我……我先出去洗……

【窘迫得只想逃出去，刚起身却被他一把拉过。莫寒力气极大，膝盖上本来也摔伤了，加上蹲跪得久了早就麻了，挣脱不得。两人距离这样近，呼吸声都在耳边。自己呼吸有些仓促，他却因伤气息虚漫。低着头不敢看他，直到他的声音落尽耳中，脑袋里仍是蒙蒙一片。】

【手上的伤被莫寒仔细包扎了，见他倦极睡去，轻轻叹了口气。为他拉好衣衫，退到远一些的地方抱膝坐着。脸上还是热辣辣的发烫，这几天简直失常。不管做什么，只要一碰上莫寒就毛躁得不像自己。又不是没见过血的人，怎么就紧张成这样。心里盘算着，等见了大哥就跟他回江南，得赶紧离开这里躲着这人才好。】


===结。

【这一夜虽然疲惫却睡得极轻，听到些微响动便醒了。洞外天色如墨，一时辨不明更次，只觉这夜格外黑沉，不知多久才会天亮。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听莫寒似乎在念叨什么。见他额上满是冷汗，替他擦了擦，触到的皮肤却是烫的吓人。】

【蹙了眉，烧得这么厉害，一定是伤口感染了，想去查看他背上的伤，却听莫寒呢喃出声】

初晴……

【声音低沉如梦呓带些沙哑，却连唤不停。男子眉头愈发紧，像是沉浸在不好的梦境里。正要起身去打些水，忽然被他一把拉住】

初晴……不要走……

【一下子被带得坐在了边上，只见莫寒正睁大眼盯着自己，话语带着喘息声急促而紧张。这样子，和白天冷傲疏朗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心下一声轻叹，这人太隐忍，藏在心的苦闷，大约只有意识混沌的时候才会不自觉流露出来。】

【看着他这样子，不自觉生出些微悲悯，但不能由着他这样拽着自己，便轻轻转了转手腕想将手抽出来，看能不能唤醒他】

莫公子？

【挣脱不开，反倒被他用力扯进怀里，知他此刻意识混乱并非有意轻薄，仍是蹙了眉。觉察莫寒身子滚烫，又怕用力挣扎弄伤他，只好哄孩子似的轻声道】

好好，不走。

【被人抓得手腕发疼，莫寒的呼吸喷在脸上发烫，趁他松了力赶紧直起身子，腾出一只手帮他擦了擦汗。看他皱眉的样子，心里总有些说不的感觉。这样用力，伤口大约疼得厉害。叹了口气，避开伤处，在他后背轻轻抚了抚】

乖。

【莫寒昏昏沉沉松了手，眉心仍是紧蹙着。替他擦了擦脸，伸手轻轻在他肩后两侧天宗穴揉了一会儿。低头看看，只觉得这人越发像个逞强的小孩子，疼了也只是强忍。】

【眉头舒展了多好，可惜他总是皱着。不知过了多久，莫寒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呓语挣扎。洞外已露了些微淡天光，又替他换了次药，避开伤口将他安置好。抚过额头，热度退了不少，略放下心。见他难得睡得香沉，便拿了水囊起身出去。】

【在河边打了水，又摘了些野果，本想着抓鱼，可是......反正他没看到我差点摔到河里。已经快到端州城了，等进了城就好办了。等回来时天已亮了不少，却见莫寒出了山洞，担心他的伤，快走了两步想扶着他，又打消了念头。只弯了唇浅淡微笑】

怎么起来了。

【伸手将水囊递给他】

喝水吧。

【闻其所言，看来是烧退得差不多了。这人挺奇怪的，和下山以后见过的人都不一样。除了病迷糊的时候，一直这样冷傲隐忍，会不会累呢。看他虽然神智清明了，脸色仍是不好，嘴角也有些干裂，摇摇头】

若非因暮归拖累，公子也不会遭了暗算。

【抬了手未接水囊，搭上腕间，三指轻叩其脉搏。那一刀虽伤在要害，但他功力深厚，换了药又经一夜休息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失血过多，眼下脉象略是虚浮。阖眸片刻，抬眼温声道】

虽无大碍，但毕竟伤势不轻，公子还是多休息吧。

【几日相处不难看出莫寒是个心性极高的人，若知晓昨夜混沌间的言语举动只怕更是尴尬，何况病后失态也是可以体谅，昨夜之事不提也罢，淡然一笑】

没什么，公子多虑了。

【见他喝了水，便道】

等下再换一次药吧。

===结。

【山风清杳伴竹香，夏意渐浓，山峦处处是碧翠欲滴。莫寒离家两月，虽隔上几日便有传书，一个人到底没了精神。早晨贪眠至日上三竿，才用了膳便又倚在小厅的竹榻上歇午觉。】

【醒时揉着眼细想，这两月可是哪里不对？】

【浣雪端水来盥洗，弯腰照见盆里的影，脸好像圆了。蹙着眉寻思一晌，近日总觉饿，饭菜端上桌了又道没胃口，为这管家恨不得将家里厨子换了个遍，难道是成婚以后被他养得太好，生出了娇气？】

【静幽幽的午后斜阳暖暖，再在屋里待下去怕是又要歪在桌上睡了。索性家里没人管束，由得我自在下山溜达。】

【也不惊动浣雪，一人出了不开道信步闲走，不多远便是青葱竹海。足下踩着枯叶发出微响，有些小心翼翼，有些似曾相识。那年可有个穿青衫的大城主在这儿演了好一出“英雄救美”，山风轻拂，耳边是当时哒哒的马蹄。凭着记忆寻去，吊着我的粗竹又是哪棵来着。】

【听见问询声顿住步，苍苍碧色里，每一片竹叶都承着光影随风飘摇。那小亭里一人一影，静时宛如谪仙。闻他道是能抓药会看病，唇微抿，眼底两分笑意透着清朗，心里像是忽的有了猜测。入亭，敛裙在那谪仙对面落座，揽袖露出半截细腕搁在药枕上，坦坦落落】

有劳先生替我看看。

[心有揣测不过一念，眼里明色未及淡褪，腕间已覆上三指，大夫手劲温厚教人心安。见去了顽色定神诊来，一静几乎不闻风声，唯脉跳突突的愈加分明。快而滑，是也不是呢......]

[我一心牵于此，不防他惊呼出声略吓了一跳，却听眼前的人两句带过话头笑嘻嘻打起了哈哈。许是关心则乱，素日听来便可分明的话儿此刻竟是一时不及反应。他翻袖提盏是自如洒落，却忽的一滞一推。不忍垂首而笑，山里的谪仙可是一个人闷得紧，说话这样有趣。听闻茶不宜饮，心下一动几是脱口]

你，你当真？

[莫寒归期未知，我一人遇见这样大的事终究不安。心有五分猜测，添上他的反应是九成，仍旧期盼一句肯允。]

[却见不待回答，大夫翻箱倒柜的往药箱里寻摸起什么。红泥小火炉咕噜噜滚着开水，水雾一迷蒙蒸软了心思，处处都是轻柔蒙昧。小盘里几粒圆滚滚的枣儿透红饱满，拈起一颗。枣子，好意头呢]

唔，不够辣。

【枣甜浸润，温水饮下腹中生暖，心绪亦随之舒展。大夫道是当真，欢喜间不觉抚上小腹，平坦如故却是与往日不同了。这里有个小小的孩子，是我与他的宝贝。却也不知是男孩女孩，能不能晓得此刻我欢喜若狂。】

【虽早有预料，当真确认仍有些意料之外。自前年机关城一役伤愈后并不及仔细调理，年余来流离在外，每苏佪诊脉时都一副咬牙切齿，不想这孩子却来得安稳。】

【清风徐徐，林间疏密交错的竹叶仿佛水洗过的翠绿，承着阳光剔透碧色，就如此刻满心澄澈的欢悦，一丝杂念也无。想他千里相隔，心意定然相通无碍，多日担忧不觉松淡许多，我腹中有了他的骨血，他怎会不平安归来】

我夫君是行商之人。前些日子去浮梁买茶，大约再有半月便可回来了。

【捻起一瓣姜送入口中，辣劲儿自胃里热到脸上，伴着喜意将人烧了个透。他曾几次与我玩笑说起要为他生个大胖小子，想来对孩子充满期许，不知归来之日晓得了此事又会是如何反应。念及此，便接着道】

他还不知我......

啊对了，先生瞧我可需开几副安胎药吗？

【低眉赧然一笑，却也不藏隐初为人母的温柔怜惜，不知要怎样才是对腹中这小家伙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