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河

承平十年九月七日 (秋)

【又跨一季秋，自遥遥广南路来，四处奔走，当初除却颜禹业已获取的几味药材，旁的还余四五处，却是至为难得，当初颜禹为寻药多番身处险境，落得半壁身躯抱恙，如今自己纵然学有成，抵不过年少经历不足，反倒是一些旁的讯息，还需靠跟着颜禹随行的旧侍帮忙】

【胡良河畔两岸孤柳，映着夜空月色旖旎，落在季离面颊上作一团柔和阴影，堪堪罩住那寸疤痕，渔船的歌声乐曲适时传来，愈发显得漫漫长夜的缄寂空灵，沿着唇角的笑意迷蒙，目光朦胧一如河面上的波光潋滟，季离随手捏下一截柳枝，若有所思看向一处空气，凝而不语】

【秋意阑珊，捏算时辰之余，忽觉面前清风浮动，诡异之中无端生出一股清丽来，自己不记得九歌其余几位的面容，仅仅对于各自习性喜好熟于心间，此时凭借往日见过的一个掠影，竟有几番探究的兴致乍起，不知来的人是他人前的面孔，还是人后的面孔】

【再次抬眸睇望时，不知是月色撩人醉，还是这夜色过于漆黑朦胧，眼眸看向他有了些许迷惘，稍纵即逝间被清明掩去，挥手蒙蔽周遭风云，余下一侍从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来者扬声问道】

阁下可是山鬼？

【过往的二十四年季离随颜禹过得过于潇洒痛快，尚且存几分不羁，再往前数步，犹如隔岸观花尽数璀璨落在眼底，蕴起笑意】

在下云中君，季离

【笑意骤然一收，眸色一沉盯着他面庞看去，眼底渐渐浮出些许恼意——手里的情报不会有误，若不是有意捉弄，那便是自己弄错了人，可此人既已知晓云中君的姓名，又怎能留他一命呢】

【医者能救人亦能杀人，只是心中伪善作祟，要杀至少也得不动声色，同他扬起面上笑容格外灿烂，再近几步之余，胡搅蛮缠回答道】

无山便不能有鬼啦？那在下这云中君岂不是遇到碧空万里无云，便成不了云中了

【暗自数起一路过来的步数，在离他两步之远的地方，股掌之上银针骤现，虽是未有淬毒，可穴位之术便足以扣人命门，然季离尚且不愿初次相见就如此兵刃相向，留几分情谊时，针之所指皆是对方限制动作处】

你若是山鬼，那便赶紧露出身份来；

若不是，今日死便死吧，兴许我兴致来了还会再救你一命

【侧眸看到他容貌清丽，诧异之余尚不及顾虑其他，缠其周身，招招克敌却并非致命】

【无论是清醒还是沉醉，是白昼还是梦魇，不知花费多少时日才将颜禹生前为恶为魔的虚伪模样，从眼前时而恍惚的虚妄中消除抹尽。可是醉后梦醒，逃脱不开云中君的使命，自开春以来现在已是入秋，原以为压住的躁动心绪竟是在不知觉中又攀附上来，令人蓦然一惊】

【银针针口处凝聚功力，触及药丸时瞬即碎散开化作空气袅娜，彼时不觉他药丸金贵，而山鬼犹擅炼药，想比这些药丸重炼于他而言不在话下。但所言后话“皆以活人试药”，此话为重，联想及当初颜禹亦是如此救人杀人，而他季离原本心性纯善，却被九歌传承折磨至性情截然改变，较真起来这桩罪孽，在日后又当如何能赎尽】

【手上运功戛然而止，猛然引得内力反攻正心，喉头一腥甜而嘴角沿着纹路，竟是漫出血来，所幸这副躯体早年调养极好，近乎未有受过创伤。体内血气沉寂，牵起唇角朝他苦涩一笑】

失礼

【有失有偿，此事缘起自己，当然也要由自己亲自解决，翻出衣袖间怀揣云中君府印章，道】

活人来取，药材我赔

【思及那句“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如今的自己同当年颜禹又有何作别呢。若言秉承师之道，已然背道相驰；若言秉承医之道，实为草菅人命。然身负九歌大业，不得不往，神台清明彻悟，多少话语不知从何同他解释起】

你写罢。此事错在于我，到底还是我未有通透世间万物

【耳聆他言及东皇太一，衔着唇角血渍颇为狼狈，却又不顾及太多而抬手抹去，神色渐微恍然若失，若当真要怨责，道是颜禹自顾其身而不顾身后事，方致使自己受此大罪。又许是他自诩罪大恶极却无悔改，一心将此些琐事全然抛给季离一人，尔后撒手人寰】

【不知东皇太一当初模样，但知晓他定不必像自己这般沉不住气，不然不必在当初继任之时，助我一力。眸中悔愧一闪而逝，稳住心神同他浅淡一笑】

东皇太一内力深厚，不似我

春时我初继任云中君，若非他相助，只怕眼下……

【话音一顿一转，嗟叹一气】此事还是我师父做事不周，致我灵识不稳

【见他取过印章时，目光在印章之上流连不舍，并非章不能给，而是知晓此章一出将又有数人死于非命，心中难免顾虑太多，可他之话语纵使自己不认同，却无法辩驳，活人试药古往今来多有非议，只是他的药亦并非寻常药等，药效之强硬恐危及人命吧。犹豫一瞬，终归道】

只这一次送活人，下一次我便不会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