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

【昨儿尹师兄吃坏了肚子，一夜连着跑了十几趟茅厕，他那床铺跟我紧挨着，但凡下床都要跟我毯子上爬过去，嗬，你想啊，一个大个子，不是踩着你的脚，就是压着你的胳膊肘，被料还被他那破衣服摩擦得窸窸窣窣，那动态，愣是让我一夜没睡好，印象里只做了个极短极浅的梦】

【梦里我还是睡在我那床上，床边有颗大树，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烤鸡烤鸭烤鹅考鹌鹑，但凡我想起身去摘一只，身边那个熊家婆一样的怪物都会跳出来，又给我按回床上去…….】

【有这原因，我白天一天都提不起精神，跟着师兄几个出去，走几步就是一个大呵欠，浮着脚步虚着眼，眼睛下头还有两道青痕。走到孔庙，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便跟师兄说我去歇会儿，晚间回客栈跟他们回合】

【找了个舒服的大草丛子，天为铺地为席，清风给我打扇子，精神晃晃悠悠就闯梦乡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里的人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在下脚累，还是阁下先滚进来，让我松松筋骨如何！”当时就跟闪电劈着大树似得，那梦被打得粉碎】

【爬起来，睡眼惺忪，拿手揩了一把，仍躲草堆里，扒开了面前的草，有些纳罕得朝外头看去】

【伏在草丛中，从那草间一隙探头打望。因隐匿的位置高些，看得也明白】

【但见黑夜里凭空起了点点星火，粒粒枚枚的银蛾金弹穿耀人衣，眩丽异常，但这灿烂光焰并能让人感觉到美，只如同人夜间打坟茔边过撞着鬼火那般，徒生惊惧。借这火光，点手数去，一、二、三、四、五…….一连竟数出十来个人。又瞧着这些人配得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演大戏似得，十八般兵器那是样样不缺】

【一时迷惑极了，此时仍是梦耶？卯足了劲儿，使劲掐了自个儿一把，身上出了一层汗才把那一刹蹿出的疼痛堵喉咙里，低头虎口青了老大一块，猛吸了口气，鼻腔里充盈着泥土的腥味儿和嫩草的清香味儿，敢情不是梦啊！】

【仍不冒头，不是要当缩头的王八，只是师父常说行侠仗义，要“仗义”也先得分出哪方是好的不是？先看那小姑娘，银盘脸，阿兜眼，玉柱的鼻子，柳叶的眉，削肩细腰，声口清甜婉转，如同佛祖坐下的侍女童儿一般。又偏了偏头，瞟那老者，蓬头似覆白雪三重，刀刻的皱纹，银髯铺满前胸，形态伛偻，骨瘦嶙峋，就跟阿鼻狱的饿鬼无二】

【一左一右看那两方，几个来回有了计较，待要跳将出去，那姑娘说了句什么：“就削回去给我的人偶做皮”云云，虽不太真切，心里还是明镜似得，哪有好人会削人脸皮的？！】

【可她那边人实在多，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这可不敢胡乱冲了。看这那阵仗，在身上腰袋子里胡乱掏了一把，正好摸着个“响箭”。想也不想就把他引头捩做两截，一发明弹倏得蹿如天空，炸开老大一团火花】

【猛从草丛里站起身来，脖子居然被夜风吹出一片鸡皮疙瘩，心里活动个不停，想着话本子里那些英雄好汉出场都是啥气势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努力从喉咙里吼出一叠的笑声，停了才转头遥望远方，大喊一声】

师兄！咱们要追的妖人都在这儿呢！

【仍不忘自我鼓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师兄们隔自己不过十里的脚程，可这里地势极低，周遭树木又长势荫郁，繁枝茂叶将孔庙层层怀抱，合成井口模样，因此举首天上，除了正对头顶的一轮圆月，就是爿爿深云零落四方，也不知那簇烟火他们能不能看到】

【一个人站在草丛里，风一吹，草色沙沙作响，像立在绿色的浪头上，加上早上出门为了便利，别说剑了，连个小刀弹弓都没带上，此时只能两手抡高一截儿臂粗的树枝，感觉四周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弄得自己像只鸭子堆里的大鹅似得，又孤单又尴尬，想着要不要再“笑”几声充个门面壮个胆儿，却听前面的小姑娘开了口，那意思是分毫不怕啊，只能直白地啐她】

啧！欺负一个老人家，可不羞死？

【忽然一阵薄烟涌来，鼻腔里都是甜味儿，脚步一软晃了几步，倚着那树枝方站稳了，睁眼看谁都带重样的，十几个人倏地翻了一倍，再眨眨眼，又翻了一倍，四周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正吵吵闹闹、轰轰剨剨要来逮我】

【幸得那老者解围，散了“妖法”。站直了，抬手一抹鼻子下头，手背沾了殷红，鼻血都淌衣襟上了。听见他的话，有些讶异】

您看我带着这截树枝也能打架吗？！

【问着他呢，东边扑来个汉子，拿个斧子冲我盖顶就扫，幸好我人小腿短又利索，往下一矮，要是慢了分毫，脑袋已飞出了老远了。绕是如此，拿个树杈子见人就抡也没个章法，只能招架哪能回手啊】

【见那老者斗得畅快，朝他那边嚷道】

老先生！不是时候教育我做好汉英雄的时候！

【躲过劈面的大刀，滚地又抡倒了一人儿，被那漫天尘土呛得喘不上气，灰头土脸补上下半句】

哎哟，您倒是也来帮我一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