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所有者：沈陌）

        [暮色渐沉。]

　　[跟从裴少主十年有余，尚无些要事托办，每每事毕想来总是似喜似忧。黄使回归后经了自己手的事务少了不少，也愈发地好起了读书饮茶之类的文雅事，仗着丝绸玉石店老板的身份倒是和几家公子哥儿打得火热，时不时相约游园玩乐。一行人坐而论道也无甚实在本事，旁人看着活脱脱就是几个纨绔。]

　　[然自家人知自家事。]

　　[年三十儿各家小官人都被逮回府去听长辈的教训，店面后面院子里帮工的也被斥回家去，瑟瑟寒风一吹空荡荡的好生凄凉。]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对着半身铜镜系着鸦青大氅，面上随时带笑却见不出真心实意的爽朗或大气，一双眼睛也是普普通通，没什么吸引人的却能见出买卖人的市侩。这副样子已经维持了些年份，极为符合明面上的身份，暗中关注的那些人也知此作态为自己一贯的掩饰，这种有些小聪明却无甚大能耐的做法也极和某些人的口味。]

　　[阁里最近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乾使面容多变又来去无踪，探听情报的那一干人也栖身市井，万事多小心些也好。]

　　[再次打理了毛皮领子确保一低头大半张脸都可埋进去，伸手熄了油灯，房里顿时昏暗一片。低眉敛目推开屋门，反身上锁自院墙侧面开的小门而出。仅是稍稍挺直了脊背，就叫人一眼看去无法联想到那个颇有豪富的万之万老板，或者另一个身份，玄机阁坛主坤。]

　　[是时家家户户刚开了年夜饭，满街玩耍的小儿也都回了家等着难得一见的肉食；空气里弥漫着些许硝石硫磺的味道，纸糊的窗子透着暖光，映出的人影不时闪动。脚下不疾不徐，步步却皆恰好踏进阴影，鸦青色似乎和夜色融为一体，转来绕去就走至偏僻处。环顾四周未有发现，便加快步伐朝望梅园行去。]

　　[远远望见那园子的正门，放缓脚步再次确认无人尾随。沉重的大氅被风吹得扬起个弧度，棉袍下的躯体也被寒凉侵浸，少不了面上丝毫不露端倪心里却颇有微词。裴少主约定此时此地相见意图如何也得明晓三分，此番任何话语出口都需多加斟酌。]

　　[再走几步，只见一中年人提了只大酒坛朝内而去。认得这人身份，不敢托大紧走两步上前喊了声平叔，暮色里看不清人神情便只顾低头行走，待听得一声通报才前跨一步抬起头缓缓推开门。跳跃火光映入眼帘，接着便看清了火光旁的那个人的模样。隽逸如玉的面容依稀辨得出幼时痕迹，眉心似有一股压抑，薄唇抿起个优雅的弧度，发觉客至深邃的视线投向了这边。]

　　[心中蓦地一动，右膝点地半跪抱拳，仍是眼观鼻鼻观心。]

　　万之，见过少主。

       [恭敬行礼脑中却也念头浮沉，忽见视线里出现一双玉手托扶，自然不敢让他扶实顺着力道站起，再度拱手]

　　礼不可废。

　　[嗓音黯沉，低垂着眼眸用余光探索着周围空间，在满桌振袖旁的糖葫芦上顿了下，便听见邀酒的守岁之言，不由身形一顿。爹娘逝去以来，每年四次的祭扫诚然碍于身份不可行，但纸钱香烛也未缺过。本是按着自己习惯打算除夕夜烧些，不想被一纸传信乱了安排，而且瞧着裴少主的意思这纸怕是烧不成了。]

　　属下不敢违命。

　　[解下大氅递给平叔，依着礼数缓于少主坐了陪座，待酒由坛入壶，挽袍袖执壶为二人满上酒卮。酒香带着寒冬的凛冽，凛冽过后仍有后味萦绕不散，酒液泛青虽色浅却带着粘稠之感，端的是陈年窖藏的好酒。首杯自是要敬主位之人，双手执杯却未出酒词，简简单单三个字平缓吐出]

　　敬少主。

　　[四目相对，眼中平静无波。酒栀取近唇边，一手以袖掩另手执卮饮。果然好酒，入口甘冽，转瞬如火烧灼由喉入脾，回味悠长却并无不适眩晕之感。道是裴少主要个不醉不归，自己功夫低下若真醉酒定会出差池，只望可早些引出正题，再做打算。]

　　[望见眼前人同样饮尽再度提壶济满，右手搭著并无动作，只是瞧着另一副著取用着桌上什么]

　　[生分吗？执著取菜，间或一饮，不当讲者半句不漏。自古君臣有别，上尊下卑，信得裴少主忘不了当年事，然哗然取宠挟恩图报只有自取灭亡。]

　　[念头起伏间一把黄铜钥被推至眼前，似有所悟，抬头便听得赠屋之言。虽本能分析利弊目的，而心头微暖，然面上露的却是恰到好处的感激。搁箸便要起身答谢，少主已是把酒对天敬了故人。]

　　[近几日似感不安，频频梦见那场葬了爹娘的大火。被少主勾起思绪，也不知父亲当初如何选的施以援手，在那背信弃义者屡屡获得金银地位的时候。]

　　[怔愣间手中酒卮翻覆，卮中酒水已后于少主倾洒一地。肩上受力离魂回归，再无躲避地看入眼前人眸子，深邃而沉郁，迫人的压力有如实质。]

　　[是时候了。他是这样说的，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耳边似能听得窗外冷风呼啸梅枝飘摇。]

　　[置酒卮于案，拢袖长揖及地。]

　　少主有命，万之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