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城

【接任不染城主弗过半月，然城内多数人并不如表面那般臣服，更有者闻城主不过十六岁的孩子而公然挑衅，虽最后兵败其下心中仍不得服，最后的嘘声在阎王令下缓缓平息，但温翘知道自己要做的还多着。】

【这日，他独自一人来到不染城练武场，这里是杀手等级最低的地方，甚至，这里的人尚称不上杀手，他们不过是鬼无心从各地带来训练的孩子，有些人忍受不住煎熬而逃走，最终唯有抛尸九重天，有些人在各种险恶的训练下失足而亡。在这里，初始的情谊和陪伴一点点的消失，直至他们成为无情冷酷，只为自己而活的人时，才能踏出这最底层的命运。】

【大概是休息时间，多数年龄相仿的孩子成群而息，也有几个单独坐在一旁，眼神冷漠，温翘知道，唯有这样的人，才有机会攀上高峰远离被弃。】

【一场会议各怀鬼胎，虽面不露色，可彼此间的波涛暗涌却早已悄然改变了整个高层聚首原本该有的性质。黑后对阎王闭关之事的强制推脱，莫寒对攻打天一的真实目的，梅长苏看向白慕娆冷酷的表情，以及武尊若有所思的表现，让这场立于为冥教大业而举行的会议彻底变调。】

【温翘在与莫寒的一照眼间，是滔天的恨意与决绝的杀气，然而他却隐忍了下来，当做一切不曾发生，除了满头银发及偶尔压抑的咳嗽，任人都看不出，这是从地狱回来的修罗。】

【返回不染城的途中，温翘一言未发，只是静默的眼中藏着许多腾蛇不曾见过的寒意。】

城主，凤姑娘在偏殿等您。

【入了城，有侍卫通报，温翘闻言微微一愣，他不知凤一一在此时的风口浪尖来不染城做什么。】

【让腾蛇退下之后，黑袍白发的男子独自一人进了殿内，入目，便是一抹倩影立于案桌前，似挥墨书写着什么。】

【温翘不动声色，悄然来到少女身后，透过肩头，看向她手下笔墨。】

【“一切法门，明心为要；一切行门，净心为要。明心之要，无如念佛。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不假方便，自得心开。”娟秀字迹在白纸上铺开，仿佛梵音在耳，吟颂着静心，会议之后的阴郁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见她行礼，温翘微微颔首，却对这有些生疏的礼节起了疑问。他记得，她不是这般拘谨的人。】

回不染城已有段时日，只是心脉受损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他不太记得雾霭流岚一役后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庆幸自己竟活了下来，不过因功体逆行而留下的创伤却好得不太利索，在这干冷初春，仍旧隐隐作痛。】

你看起来，有心事。

【仍记得两年前初见时，她身带毒患却依旧毫无顾忌仰躺于湖边的模样，那时的少女有着属于孩童般的纯真，而自踏入冥教，那和煦阳光般的笑容，似乎收敛不少。】

【提及温昀觞，男子眉间染上一丝不快，虽然自那男童入教之后将其收为义子未曾管教，但当知道他莫名成为武尊徒弟时，温翘对此依旧颇为不满。】

温昀觞意外发现天一教余孽，于冥教乃大功一件。但此事本不该由你们操心，你若循着了线索，之后的事便交由腾蛇负责，你切莫再插手。

【虽然自己如她这般年纪时早已在血海中翻滚，但那种痛与伤温翘却并不愿强加在他人身上。失去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懂。】

人性便是如此。。。

【仿佛是开启 了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温翘神色略带疲惫。】

这也是我不愿你们参与进来的原因。

【言语之间少年老成，温翘静聆，心中不免一丝唏嘘，如凤一一这般年纪便有如此觉悟，不知该为之欣慰或是心痛。他自幼与妹妹分离，尝遍江湖险恶，人心狡诈，来了不染城，便是为寻一处凡尘不染，求一处他能为那些同样遭遇的人带来庇护地方。】

【连素如此，温昀觞如此，凤一一，亦是如此。】

【只可惜，这三个孩子却不懂，或者真如一一所说，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路。】

【想到此处，温翘不觉一股疲惫席卷而来，他倦了江湖，倦了厮杀，更倦了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离去的人。】

【他抬手抚上少女头顶，顺着漆黑的长发缓缓抚下，一如他安慰连素时那样。他不懂何为温柔，但他努力去做一个哥哥，一个师傅，一个长辈该做的事。】

你若得空，时来陪陪师伯便是足够。
听闻长卿山有一片桃林，你去过吗？

【终是再见她展露笑颜，一股暖意似盖过春日的料峭。】

嗯，待我处理完手头要事便喊你去。

【见天色已暗，便颔首目送其离去。直到那抹倩影消失不见，男子垂下眼帘，担忧之色尽显，一股孤寂之色逐渐遍染周身。】

【连素离开冥教已久却还未曾探得消息，还是派腾蛇出去一寻吧。】

--------结--------

承平二年  秋

【尘埃落定，经营了一年的计谋，最终以沈陌弃莫寒而去为终结，他亲眼看着那个曾风光一时的男人因痛失所爱而痴念成狂，行事偏激，日夜以酒折磨自己。他本该感到痛快、得意，甚至如愿以偿。但看着偌大清冷的殿堂，台外阴雨密布的城池，他却发觉，那所谓的报复快感，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殿堂皇座上，男子孤身而坐，堂下空无一人，甚至连烛火都未曾燃起，阴郁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电光，接踵而来是轰然作响的闷雷，闪电照亮的地方，男人黑袍白发，宛如潜藏黑暗中的魔。】

哒，哒，哒。

【男人沿着王座前的大理石阶慢慢走下，鞋跟与石面相触，发出的声音在大殿内一层层往外环绕，越发显得空洞寂寥。】

【机关城与莫寒联手，不过是迫于形势，却叫莫寒稍微卸了警惕，可武尊婚宴上，将一切昭然，当所有的真相摊在彼此面前，沈陌因欺骗而对他的恨，因愤怒而流的泪，以及那摔袖而离去的背影，这一切才是对那个男人最深，最痛的报复。】

【他眺望着铅色的阴云，又是一道银线穿梭，如同遨游九天的白龙，伴随着天鼓的嘶吼。一片天降的雨水，从远处朝着城池铺泄而来。】

【眼前，是看不清的雨幕。身后，是来人的嘶吼。】

【他负手而立，在那人携着漫天杀气而来时便已然察觉。】

【他本以为莫寒会来的更早。】

说！她在哪儿！

【透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带着恨之入骨的愤怒，莫寒的悲痛和恐惧，与华发男子的蔑视与傲然行成鲜明的对比。此情此景，竟与四年前那般相同，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份背叛，只不过现在，戏中的角色对调罢了。】

【温翘缓缓转过身，黑袍华发，高高在上，与殿中青衫浊污，一身狼狈的男人截然不同。他渐渐勾唇，那是一抹叫人瞧不出含义的笑。】

【他一步步走向男人，随着距离的靠近，那嘴角的笑容越深，直至两人之间，不过寸许。他抬手抚上男子脸庞，轻轻为他擦掉脸上沾染着的狼狈印记，然嘴角的笑，却是肆无忌惮的讥诮。】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了啊，莫寒。。。

【一声叹息，引得天雷闪电齐鸣，仿佛在嘲笑着失败者的卑微，飞火破空，将两人的身影、表情照的分明，胜利者，以高傲的姿态，玩弄蹂躏着败者的尊严。】

温翘，你等的就是今天么？

【忽然听见莫寒压抑着痛苦的低吼，温翘却忽然笑了，笑的格外快意，仿佛这是他今生听到的，最大的一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
我等的就是今天？

【大笑让那原本淡定自如的男人平添一丝狂态，那是积压已久的痛苦在今朝全部化作报复的快感，那种痛快，让人从指间一直到心底都为之渴望，为之颤抖。】


动手吧。是时候了结了。

【男人的痛快对于莫寒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利刃，将他原本便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狠狠的剜了一刀，插进去，狠狠的搅割着。让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头，都叫他刻上所谓的绝望。】

【铁扇划出一刀厉风，那是毫无留情的置之死地。白发男子仍是带着那抹施虐的笑意，点足倒退，身形如风，与那割喉的利器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退至殿前阶梯，他反守为攻，一手擒拿莫寒手腕脉门，一手如灵蛇出穴，直取对方咽喉。】

【或许是他心乱，或许是因身疲，不过数招，莫寒便落下风。白发男子指间已扣住他咽喉，脚下一撞便将他制服于地。】

【俯身屈膝将莫寒所有的反抗卸去，一手仍紧扼颈项，另一手则扣住脉门强压在地。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名在身下愤怒咆哮的男人，森冷的笑意却一点点扬起残忍的弧度。】

你爱的，真的是她吗？
把她当做替代品的你，拿什么资格去爱？

【手中力道加重，看着那因呼吸不畅而变得惨白的脸色，温翘依旧笑得温柔而残酷。】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啊。

【如银丝般的长发随着俯身靠近莫寒而倾泻一地，温翘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轻缓而愉快的说着】

她死了，被你害死了。

你.....胡说！

【因这巨大的冲击而陷入疯狂的莫寒悲痛嚎叫得如同一只困兽，而温翘则是挥舞着利鞭一道道挞在他伤口的驯者，享受这场因报复带来的痛快。】

这是她留给你的。

【温翘松开钳制住他咽喉的手，将一条带着干涸血迹的丝绢珍宝般展现在他眼前，拭去男子额间沁出的冷汗后，轻轻一松，将它遗落在莫寒心口。】

【丝绢的出现彻底绷断了男子那脆弱的神经，在他爆发前，温翘抽身而退。疯狂的笑声将那张原本清俊的脸扭曲得格外狰狞，莫寒从地方爬起，举止癫狂，哭笑响彻在大殿之内。】

终于...得偿了...

【可为什么，短暂的痛快之后，却是心口仿佛被挖走一块般空荡荡的，看着那个曾经高傲而优雅的男人，曾经与自己并肩共战的男人，此刻像疯子一般跑出殿外，温翘竟有种难以诉说的悲哀。】

罢了，从此之后，我们互不相欠...

【孤寂的背影在烛光的摇曳下恍惚如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