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亭

       少女欢喜叫出声来，果然还是想起自己来了，连同思绪一并回到了天魁山，回到了太子庙，不想三年过去，她还能认得自己的声音。

       心中一阵莫名感动，舒窈已来到自己近前，她的脸贴的很近，然而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似乎她还是那个小姑娘，那个自己想要保护她，教她防身的小丫头。

       只是那一抹嗔怪的神情，已不再那么楚楚可怜，在自己心中荡起了一阵阵涟漪，伴随着周围的雨声一圈一圈……而当她咬唇道，终于见到自己，这才发现，眼前的舒丫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抬起双手扶住她的双肩，轻轻将之推开了些许，脑袋不由自主的向一边扭过，口中含糊道：“我的样貌生的平凡，是不是有些失望？”

       而后正色道：“一别三载，你的眼睛都好了么？”不等她回应，偏头看了一眼半山亭又道：“去里面再说。”

【此时水雾绵绵，盈于长睫，眼前之景亦也模糊起来。不过眨掉水珠的一瞬，便被他托了肩头摆正身姿。向来惧怕他人接近，他此举却只觉有些懊恼，不见恐意。】

【聆他后话，连连摇头，正色道】

如今我虽重返光明，却仍不愿以皮相断人。更何况，相由心造，田大哥如我所想，是个——

【微微一顿，偏头想了半晌却拎不出合适言辞，许久方道】

是个令人亲近的人！

【他下一句话是相询眼疾，自然满面笑意点头作应。又同他一道往亭中走，直至避雨之处才觉周身冰冷，只觉鼻尖痒痒，慌忙侧过身去，却是一个极轻的喷嚏。转头对上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我见春雨好看，便多站了会。

      一声极轻的喷嚏，在太子庙时，山雨可比现在大得多。想是绵雨在这山间聚集的潮气太重。

      于是笨拙的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肩上，虽然也是湿的，但自己一身男儿热血，却已将之捂得热热乎乎，只盼她不要嫌弃。

      “穿上吧，此地也不便生火。”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遂又问道：“这些年你可曾习武？”

      原想凭借内力为其驱寒，然而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她这些年听自己的话修习内功，那便可自行运功了。

【肩头一重，却是他将大氅拢上来。心底一时暖意叠涌，探出素手将大氅拉紧些，又觉得有些不妥，惶惶收回来，抬眼去偷瞧他。】

【聆他后话，面色一凝，嗫啜低声道】

三年前我眼疾转重，只觉复明无望。一心浑噩等死…

【他在庙中言辞殷切似仍在耳畔，如今却这般辜负他所望，只觉面上赧然，头亦垂得更低。】

【却又似想起来什么，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经年随身携带，已是将刀鞘磨得温润，褪去许多剑器戾气。】

但我将田大哥所赠匕首日日带在身边，那几式防身所用也常有练习…

       当她拿出自己所曾之物，一柄不起眼的匕首。不想她竟随身携带了三年，一股感动涌上心头，原来在这世上还有牵绊自己的人在。

       盯着那柄匕首良久，当年也不过是路见不平，却让一个姑娘如此珍视。十余年来，自己不是为了复仇，便是四处奔波，对于男女之情从未细想过，也觉无缘其中。而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面前的女子，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即便心动自己也始终过不了人间伦常这一关。

      一时间心中愕然惆怅，面上不表，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由自主的将她双手托起，四掌相对正色道：“闭目凝神，摒除杂念，我为你驱寒。”

      而后气沉丹田，注入双掌向她手中度去两道柔和的真气……

---------------结-------------

——接上开——

【寻出匕首原本只是未习武的托辞，怔然半晌，又发觉此举不妥之处。耳后薄红渐晕，悄抬睫看他，见并无异常方才放松心绪。】

【收起匕首，双手便被他轻轻托起。抬眸视线相触，正是躲闪，又聆他后话，低应一声，乖觉闭了双眼。】

【掌心相接，一道极温暖柔和的气息渐游走周身，直至驱走寒意。睁眼时他尚闭目，些许担忧】

你为我驱寒，可对你有害？

      听她担心自己，不知怎的心中感觉一股暖意，连思绪都变得迟钝了起来。

      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兴许便是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儿女之情么？想到这，心中又一阵烦乱，知易行难，如今事到临头，却不知如何应对了。

      伸手挠了挠头，憨笑道：“无妨，习武之人度些真气再平常不过。”连自己都觉的此刻，样子甚是窘迫。

【或是自复明之后心境开阔，又或是重逢故人之由，今日心绪举止是从未有过的开怀。此时听他作答，心下亦落定，展笑道】

那便好。

【于武学一道全然不通，唯一所触便是三年前太子庙，曾将他灼灼言辞引以为志，却不知后来竟自弃如斯，辜负他一番殷切心意。但好在如今重见光明，一切皆焕如新生。】

从前我痼疾深重时，唯愿不作他人累赘。如今痊愈，却只求得报当年之恩。

谁知真遇见你，却又欠下一桩。

【唇角弯弯，笑意浅浅如清波，双眸之中却极为恳切】

田大哥，你可有所愿？

      又欠下一庄？从何说起。不去多想，只觉她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动听，自己像是中了什么媚术一般恍惚呆滞。

      直到她问及有何所愿时，方才转醒定神。自己的愿望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然而不知怎的，似乎不想对面前的女子有所隐瞒。

      沉沉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萧索之意：“舒丫头，你于宋辽之争是如何看法？”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想要对她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一句问话，似是在试探什么一般。

      这一刻，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被凝结，雨声也变得细不可闻，往后会如何，全凭她如何回答了。

【他答非所问，面上神色亦有些异常。一时有些怔忡，深恐是方才哪句话才致他如此。接下来所答，更是细细忖后才开口】

我经生离死别，又历双目全盲，知存活于世如何可贵，唯今所愿，只有不负此生而已。

【早年坎坷经历不过数语带过，心底虽仍有暗潮，面上却不见半分。】

所以，是宋是辽，是胜是败，于我都没有分别。

人生在世，难得称意。此既非我所愿，我便不为它烦扰。

【又抬眸与他一笑，吐舌道】

虽有短视之嫌，但这世间原就没有是非对错，只不过是天行无常，人各有志罢了。

      天道无私，但人毕竟活在人道之中，柴米油盐，世俗教条一样也逃不过。

      女子所答，心下一松，全无顾虑抬头望了望天，并没有去看她，似是在刻意回避道：“实不相瞒，田……大哥家中，父亲是宋人，母亲乃是契丹人。”

      回忆起过去不由得心中一痛，续道：“因宋辽之争，你死我活，我父母被外公带着族兵杀害。可我与萧士琮即便不共戴天，他却仍是我的外公。”

      叹息一声：“当年我一心报仇，连视我为己出的叔公都被仇恨生生逼死，最终大仇得报，但也失了大节……”

      从那时起，自己便明白人生于世间就不可能做到真正不问世事，独善其身。自己有那般经历，全因这世道。宋猪辽狗，而自己被说是猪狗不如也不为过。

      惨笑一声，随后转眼望向身边的女子，眼中略带些萧索，温声道：“如我这般弑祖灭亲的罪人，天理难容，你还愿意与我来往么？”

【他投目与茫茫烟雨，神情言辞却比烟雨更加萧索。突然想起他三年前不肯被称为大侠，怕也是自厌自弃之至。一时被牵动心底，竟如感同身受，痛不自抑。视线相接，一字一句咬得坚定缓慢】

我愿意。

【生性胆怯，却不知为何，竟对他所坦言犯下的血仇毫无惧意，更为他坎坷经历所痛。】

你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便是大义仁善；不愿蒙蔽与我，坦言以待，更是率真磊落；以当年之恨为终生之愧，就更非无情冷血之人。

我不知当年波折，无从谈起。但若真要追究，便是天理不公，造化弄人。

      鬼使神差，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对一个小女孩倾诉衷肠，多年来堆积在心头阴郁也在此刻拨云见日。

      而她的话语，仿佛在自己所为开脱，但又句句真心，心下感激，只是依旧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暗骂自己蠢笨。

      亭外的细雨，仍旧呢喃低语，“愿意”二字入耳，夫复何求。

      起身后退，平端双手，左掌搭右手背，正正躬身向女子行了一个儒礼，相敬如宾本该如此。

      “姑娘说天理不公，我之所愿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段大义凌然后，复又一副羞愧憨傻的样子，挠头道：“话是说的大了些，我虽无功名，亦不属庙堂，但立誓恪守本心，身体力行，还望姑娘不要笑话。”

【早年多舛尚耿耿于怀，更妄论他是如此境况，正暗暗堆叠许多言辞想要为他纾解一二，万未想到他已然一礼，大有释怀之意。】

【又聆他后话，一时有些愕然，回过神来，便惶惶侧开半步，摇头咬唇道】

我万万受不起这一礼。

天下大乱，我只想独善其身；天理不公，我便只问本心……如此行径，实在狭隘，不如你良多。

【黯然之际，便有驳杂浮绪涌上心头，竟是后知后觉他将“舒丫头”换作“姑娘”，正是不得其解，便侧眸见亭外春雨初霁，水霭尽退。与他一指】

田大哥，雨停了。

      半山亭原是旅人歇脚之处，不想两人竟在此逗留了这么久，岳山没有走完，但心意已然足以。

      顺着她纤细玉指望去，雨是停了，但天色也不早了。加之山间潮气凝重，久居伤身，于是便回过头来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姑娘也饿了吧？不如随我下山，寻家饭馆坐坐。”

      原说这般相请，显得有些纨绔，但自己与舒丫头相识多年，皆是江湖人又何须顾忌那些俗礼。

      于是两人一马，顺着道路渐渐的消失在了袅袅山雾之中……

-----------------结-------------

【今日冷雨不歇，山野间的雾气不曾被雨水冲淡，反倒愈发浓了。从亭子里望下去，视线只堪堪至半山腰处便被浓雾阻隔了，雨水似乎在这山谷里酿了一壶铁观音，弥漫的茶香氤氲不散。】

看相啦，知天命哟，不准不要钱——

【懒怠至极，半靠在亭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上几声，又眯起眼试图会一会周公。惯常的男儿装束，扮了这些年，如今更是得心应手。身侧那半面旗子，也被雨浸湿了一角，软踏踏杵在一旁。】

【没有人。】

【就连雨声也慢慢止了，孤寂感从心底爬出来，记忆似乎又回到几年前在刀剑山庄里偷艺时期，虽然最终学成了的，也不过是一手打铁的功夫，但仍时不时要想起洛家那几个师兄。】

【雨顺着伞柄从边缘滚落成珠帘，洇出丝丝水雾，和地上溅起的朵朵水花，好似要打湿伞下轻挑又熨服的绿衣。】
【这就是宋人说的好景？】
【她望向隐在雨雾之间的山林，山重水复倒是景致大异，但一脚踩在水洼洼的小路上内心腹诽不止，好——个鬼啊。】
【眼下只想找个地方避雨，有个结实宽阔的顶最好，就算不如我们的帐顶也好歹——那！！！】
【她在浓雾密雨中一眼看到那个亭子，如风一样冲破雨幕，踏着飞扬的水花奔过去，身后的衣角几乎要落入雨中。】
【雨中绰约有声。近了才发现，亭中，有人。】
【她仍旧合伞而入，拍了拍雨水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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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七年  春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和倾城分别时，曾说起师兄和北冥渊在岳麓山切磋一事。纵知晓此时前来不妥，还是暂按下回去寻雪儿的心思，来到岳麓山]

师兄

[才到半山亭，便见二人并肩下山，看样子真的只是切磋。先唤了一声，这才点头示意]

北冥兄

[虽然知晓这个人是倾城的主子小北的兄长，可毕竟交流不多，也唯有点头相应]

“既然阿城来了，我就先回去了。长苏”

[待到北冥渊走远，这才拉着师兄在亭中坐下]

师兄，你们……谈了什么？

（谈了你的血海深仇、谈了你一村被屠不过是惨被波及……）

[他倒想全盘托出，只怕说完了啊城就炸了。亭中冷风吹来，抬首向山下望去，一片葱绿略静了心绪]

说起你村子的血案，可能有了线索。不过、时日太久，具体情形还得仔细追寻，急切不得

[拍了拍啊城的手，那手抓的他好紧，抬起看了看，红痕可见]

啊城，师兄一定帮你报了这仇，你要不急

[抬手帮人顺着背，长叹一声搂进怀里]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有啊雪、有师兄，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逝者已矣，你得为了关心的你的人，多加保重

[他很想问，但又不敢开口问。十余年的仇恨，十余年的心结，生怕得到的答案是语焉不详。不自觉中，他紧紧攥住师兄的手，眼也不眨的盯着师兄的表情]

有线索？什么线索？

[另一只手也急切的抓了上去]

师兄，我不急。十几年了，有消息是好事

[话虽如此，但眼中还是有道道血丝呈现。顺着力道倚在师兄怀中，听闻师兄的话，欣慰有之，更多的是亲手报仇决心]

我没事，真的没事……

师兄，有什么线索，能告诉我么？我不想、干等着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