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日

【背景：建元五年】

【在温翘得到凌夕牺牲的消息时，尸身已然运回冥教，他几乎是一路轻功赶到了不落日，在城门前，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教众，及那被四人抬起的漆黑的棺木。】

【凌夕的妻子趴在棺材前，大概是哭了许久，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恍惚空洞，死寂的人群在她腿下蜿蜒出红色血流时蓦地炸开，温翘愣愣的站在人群的末端，看着人影相互奔走，惊慌大叫，他才从战友的死讯中蓦然回神。】

【拨开人群，他抱起云珊往御医观飞奔而去，失去丈夫的云珊在看到温翘的那一刻再度悲恸大哭起来，温翘感觉的到，那淌过自己衣衫的血液如同烈火一般炙烫，将她的疼痛加倍的附在了他的心尖。】

【后来发生的一切，温翘都不大记得了，只有在御医观门前的石柱上，那碎裂的纹痕布满了整根柱子。】

【凌夕死了，云珊也死了，连带着，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整个不落日此时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白，那个曾经因阳光普照，金芒耀眼的城池，却连续失去了两位大将，这是，来自冥狱的诅咒吗？】

【凌夕的葬礼甚至连阎王都亲自出面，他厚葬了这位为冥教捐躯的英雄，连着他的一家，沉睡在这片用生命坚守的土地】

【一切落定之后，温翘才想起，那个凌夕在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自己好生照顾的孩子，念及此事，那分痛，入心更深。】

【温翘找到她时，她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静静的看着天空，就仿佛知晓了一切，却不闹不哭，乖得叫人怜惜的模样。】

素素。

【他张了张嘴，几次开口都不曾发出声音，直到一声叹息后，他喊了她的名字。】

【听到呼唤的女孩站起身子，在看到温翘的那一刻似乎有些微愣，但她只是乖巧的走到他的身边，牵起他的衣袖，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些雾气在弥散】

【听到那个让人心脏一缩的名字，男子的眸黯了黯，即使真相是如此残忍，可他却不能瞒着她。一时善意的欺骗或许能减少悲伤，可当那种期待蓄得太久，真正爆发出来时，那却是让人无法承受的残酷。】

他，已经回来了。

【轻描淡写的将女孩的问题回复，温翘俯下身子，抬手，微冷的手背轻轻碰了碰连素的脸颊，他记得凌夕临走那晚也是如此，他尽量放缓了语气，用着不太熟悉的温柔】


我带你去看他。

【冥教的陵园在冥教范围的西南边，那是一座大山的尽头，幽静安谧的峡谷，葬着为冥教牺牲性命的勇士，葬着引领冥教走上光明的先驱，而也是，活着的人，最刺心的遗憾。】

【满天红霞在两人入了陵园地界慢慢被大山的阴影阻挡，天色暗了下来，吹拂的冷风也带着呜呜的泣诉，好像是对人世未完的愿望所哀叹。】

【大概是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连素被握的小手有些微微颤抖，她的声音有些不安】

【温翘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然后半蹲下身子，与小女孩平视，勉强牵起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

素素，我收你做徒弟好不好？

你不是说上次带你飞天遁地很有意思吗？那我教你武功，让你学会绝世轻功，可以飞檐走壁，踏雪无痕。

【温翘觉得自己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二十几年里，何时，他有过这般的轻柔细语？何时，他这般哄慰过小童？然而当他真正面对着一个连续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们时，一股酸涩从胸口蔓延，融了他的心。】

温翘哥哥，他们说学武很累，我还小。。。

软软的语调里夹着一丝犹豫不决，但最终的决定却与温翘所想背道而驰，那一瞬间，另温翘开启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呜呜呜，好累，好疼，哥哥，我不要学武功。。

年幼的少女缩在墙角，抱着膝头大哭，残败的裤腿下原本雪白的小腿此刻布满了伤痕和淤青，叫人见了便是心疼，然而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却冷着脸，对于妹妹的哭泣无动于衷，他不是不心疼，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在这个世上生存，他们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失去了亲人的兄妹，除了彼此，还能依靠谁。

记忆中的少女与眼前的女孩相重叠，温翘默然。

若离儿还在，大概会很喜欢这个小徒弟吧，一样的不爱弄武，一样的乖巧听话。

连素的疑问让温翘回神，他静静看了女孩一眼，牵着她的手朝陵园深处走去。微微启唇，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沉重。

倘若没有力量，你唯有失去那个你一直想要保护的人。。。

话音落后，男子没有再开口，两人沉默间来到了一座新坟前，那座墓比寻常的墓碑要大，要精致，墓前拜访的贡品花束依旧新鲜，好似才不见有人来看过。

而那座墓碑上，赫然刻着——凌夕、云珊之墓。

【当连素看到眼前墓碑时，安静得有些异常，她轻轻触碰着新刻的碑文，不言不语，可那低垂的眸，却隐藏了所有的悲伤。】

【忽然，小小的身子向后栽倒，温翘慌忙间伸手将她抱住。他知道失去的痛苦，可他不知道，她竟然脆弱得承受不住。】

【自始至终，女孩没有流一滴泪，只是安静的躺在男子怀中，可那绝望的面容，已经将心底最大的悲痛出卖，凌夕是她失去家人后第一个介入她生命里的人，是最后的依靠，而如今，这个依靠，却永眠在了地底。】

【温翘抱着女孩依着墓碑而坐，他轻轻将其额前碎发拢在耳后，看着逐渐沉入山后的太阳，苦笑道】

凌夕，你可知，你扔了多大一个包袱给我？

带着一个小娃娃，你让我如何去跟霁雨表白？

你这家伙。。。每次都坏我好事。。。哈。。哈哈。。。

【摸索到贡品中的酒壶，男子仰首而进，却在豪饮一口之后将银壶翻转，倾在地上。】

下辈子。

做个普通人家吧，男耕女织，生个大胖小子。。。



==结==

【女孩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梦中也紧皱眉头，忽闻嘤咛一声，垂眸看到连素扇形的睫毛下两行清泪蔓延而下，落在温翘衣袖上，点点晕成绛紫花痕。男子看着她的眼泪，有些怔住了，内心若不是隐藏着巨大的悲伤，如何连睡梦中都会落泪。】

【忽然，怀里的小人儿轻轻颤抖了一下，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睁开，那不肯接受现实的惊慌让人怜惜。温翘不知如何安慰他，他甚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自幼以来，他在冥教学会的便是接受现状。】

他死了。

【短短三个字，将最难接受的事实血淋淋摆在了面前。温翘起身，将连素放下，他站在那新刻的墓碑旁，冷然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之前一切温柔不复存在。】

如果你安于现状，不设法让自己变得强大，那么你只有失去。

【男子冷冷的说着，凌夕的死对于他打击甚大，可悲恸过后，他依旧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清楚的知道，温存，不过是令坚强变成柔弱的累赘。如果他要保护连素，那么，让连素学会自己保护自己，那才是最成功的守护。】

【袅袅白雾似乎带着一股寒意，将流下的泪凝结，将跳动的心冷冻，当那股痛变得麻木，是不是人就不会再悲伤？】

【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寂静的陵园中响起，轻悠悠，凄冷冷，宛如招魂的咒语，叫人扼腕叹息。】

【温翘抚摸着手下冰凉的墓碑，视线停留在自己手上，他不忍去看那个被名为“失去”而折磨的小小人影，他怕自己心软，怕今后没有能力保护她。】

他死在昆仑，被昆仑派高手围攻而亡。

【原本，他只是去探查一些事，却不料身份暴露，被所谓正道围剿力竭，最终战死。凌夕的死让温翘恨极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冥教活动地域不过两广，尚未对中原武林做过任何逾越之举，可如今，他们却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公然挑衅，只怕其中引擎早有设计。】

而那泄露凌夕为冥教不落日副城主身份的人，似乎与一年前屠杀连家满门的人有关。

【温翘慢慢说着，在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忽然怔了怔，他与凌夕暗中调查过连家灭门的原因，与三年前追杀他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然而这些事并未对连素提过，如今不慎将真相说了出来，只怕对其又是一次打击。】

几年前，凌夕出行任务时遭人追杀，被连家所救，后来与你爹成为生死至交。

【回忆起往事，温翘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沉痛，身在江湖，血雨腥风自是不少，他不怕死，却怕牵挂。他如此，凌夕亦如此。】

然而追杀凌夕的组织暗中得知连凌交好，竟一夜之间屠杀连府满门，幸得你逃出生天，为此，凌夕曾自责许久。

【凌夕曾一度自责连府受难是自己所累，因而对连素极为关怀，若非此次昆仑之战无奈将连素托付给温翘，他必然会亲自照顾她一世。】

那些杀手时隔多年仍旧没有放弃，最终将消息透露中原正道导致他查房行迹败露而亡，我想，他们一定是要挑起冥教与武林之战。

【话至此处，温翘顿了顿，他看向少女，一丝犹豫在原本坚毅的脸上徘徊】

凌夕之仇我自会亲报，你若。。。你若愿意留在冥教，我自当照顾你一世。

【若非卷入了这场本不该的纷争，她应当是承欢父母膝下天真烂漫的孩子，如今，被血腥掩盖，被仇恨缠身，她，露出了不同之前的固执。】

【默然看着她对石碑祭拜，渐冷的眼神仿佛看见当年自己在父母坟前立誓的模样，只不过那时，自己还有想要守护的人。】

【如果，她还在。。。】

【想起旧事，神情不禁黯然，却在听闻少女最后两句话时每天微微一皱。】

我答应凌夕好好照顾你便绝不会食言，更何况，那算是遗言，你也不愿违背吧。

【看着眼前那瘦小却坚定的背影，根本无法想象只靠她的力量该如何去面对仇者。】

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拿什么报仇？虽说十年不晚，可你十年之后，又有何能力？
留在冥教吧，我会教你一切，直到你亲自手刃，那时，你若想离开，我会放手。

【坚定的神色逐渐如冬雪春化，汇成一道清水，缓缓沿着少女合起的眼角淌下，随着泪水滴落，男子心中某处的紧绷的弦亦松弛下来。】

【他反手握住那冰冷如铁的小手，面色缓和，却眉宇加锁——他终是不愿看到那一天来临的，背负太多的血海和深仇，成长的岁月逝去太多本该的快乐。】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师父。

【冷凛的音色中带着淡淡的释然，温翘牵起少女朝着不染城走去。】

（若上天是为了弥补曾失去的亲人而将你带来身边，那么从这一刻起，我便将付诸一切护你周全）


====结=====

【落暮寒鸦天寂寥，烟云散，初月影阑珊。威严城楼上，一袭黑袍迎风而立，风肆虐，银丝千结，眸倦掩，遮一身风尘。】

城主，武尊传来圣火令，邀晤不落日。

【红衣男子单膝跪地，双手托呈，一面烫金令牌静躺于掌，那是冥教最高权威的象徵。然黑袍男子仍是闭目静立，仿佛不曾听闻。风过，隐隐携了一丝轻咳，垂首的男子蓦然抬首，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城主，不若腾蛇替您辞了这次议会？

无妨。

【仍带着一丝微微咳嗽后的余音，黑袍男子缓缓出声。】

是时候该去见一面了。

【淡淡的笑意浮在男子嘴角，逐渐睁开的眼眸黑如沉渊，锐如鹰隼。】

（你所赋予我的一切伤痛，我将会一分不少的，加倍奉还给你。）

【先前已有黑后、武尊及各大城主入城，守城士兵自知事态紧要，当温翘扬尘而来，早已有教众在门前等待，却在见男子一头白发时明显一怔。】

温...温城主，黑后等早已等候多时了，这边请。

【掀袍下马，温翘向随行腾蛇微一颔首便入了城内。变调兄弟情，风云论武争。不落日无间大殿上，是为复仇而来，不染城主一决不开道。】

属下愿将功赎罪，再次剿灭天一教余孽！请黑后允准。

不染城温城主到。

【随着殿门开启，伴着一声传呼，紧接在莫寒句尾之后，一席黑袍于门外出现——消失已久的不染城主，阎王最为看重的三将之一此时现身高层会议，将会对会议决策起到何种推动？而逃出生天之后的反扑于莫寒又是何等威胁？温翘眸扫殿堂，静得看不出情绪，却仍是礼数周全，向殿中央黑后长老等拱手一揖】

日前身体抱恙，故而会议迟来，还望黑后、莫长老、武尊及在座城主见谅。

【言到抱恙时，视线微扫莫寒，淡然之下仿佛隐藏着逆天的骇浪。白发黑袍男子一声轻咳，带着因伤及内腑输气不足的拖曳尾音。】

【黑衣男子出席，众人投来的目光中或含惊讶，或带欣然，亦有阴沉不定。温翘唇瓣微勾，似笑非笑，在莫长老的相迎下落座。】

【新任武尊因自己在外奔波并未正式会面，如今在此相见，倒是比自己想象中年轻甚多。俊朗挺拔，风采慑人，颇有一代豪侠气质，却不知为何缘由入了冥教。再念其是由黑后一手提拔，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掂量。】

【自始至终，他不曾看过对面青衣男子一眼，直到那人出声，他方才抬眸轻瞥，漆瞳如墨，倒印着那人挺秀身姿，波澜不惊，仿佛看见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天一余孽再起，这事已由腾蛇口中得知，多年前的旧事如同走马灯一幕幕在脑中旋转，炎照的死，霁雨的悲，一切爱恨的源头。】

【温翘斜靠椅背，单手支颚，略显疲态，对于会中各方说辞全然没有入耳的模样，唯有一双清眸如水，淡淡看着莫寒方向。】

【一场剿灭余党之会议，看似众人齐心，谁知水下暗涌，势可吞人。温翘冷眼看席上各怀心思的众人，嘴角始终勾着一丝不淡不浓的笑意。】

【黑后，一介女流，却早已将野心外扩。】

【武尊，半路任职，谁知其心何向。】

【梅长苏，教主之子，却与阎王背道而驰。】

【莫寒。。。呵。。莫寒啊。。】

【余光淡淡扫过那青衣如素的男子，却是开口答复此次会议的决定。】

此次役战温翘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各位担待。

【众人对此皆表示理解，各自寒暄之后便散了席。却不知，真正的暗潮却早已开始。】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