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堂

【夤夜，武陵郡窻掩户闭，衢空灯寂】
【偶有厢军执梃梭巡城中，他们两两编组，手中的风灯明灭，引来犬吠数声，亦换回了一丝生气。只这生气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厢军行仗渐远、家犬迎吠渐息，静穆与宁谧如潮涌般重新包裹了这座城池，喧嚣被冲涤得纤毫不剩，世间万物都应参入梦中】
【四垂武陵的天宇中，极远处的星潢迢递千里，勾勒成线，个中星宿簇如浦中明珰，显得尤为耀灿。那些彩云殊形各一，丝丝缕缕飘渺其间，充作星河中的扁舟叶叶】
【她俯在郡衙大堂的挑山上，眺望天空。东北一隅，房宿闪耀着并不起眼的光芒，但她还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那里是故乡的方向】
【漏箭悄移，直到三更的梆子隔墙传来，镜心堂前忙碌的粗役才像是得到许可，拾掇了手上的活计，佝偻着背踱出院门，他们刚刚晾起的桃枝簟仍湿漉漉地滴着水。班房小吏呵欠不歇，匆匆卡了中院的门插关儿，便又倒头睡去】
【她猫身又候了片刻，方提气掠下，头发束得一丝不乱，漆黑短衣紧裹躯体，身形似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飞脊越瓴，过壁穿檐，眨眼间已飘荡堂前。甫落地，便吹灭了左侧廊柱下的一盏灯笼。接着又听到“吱呀”两声，房门一开一掩，屋外已然空空荡荡。刚才的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只有廊下剩的三个灯笼，荧荧轻摇，失却了平衡的美感】
【手札上的见面的准备已经做好。她想，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片时，门扉开出一线，又倏瞬在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中归于一线。待反应过来时，黑影已至面前】
【许是习惯了屋內的黑暗，加之今夜天色晴霁，倒也能基本看出他的相貌五官】
【一噙浅笑随即漫上两靥，螓首轻顿，与他简单寒暄】
许久不见了，彻君
【道出的母语，不免让人生出亲赖之感。想他们同僚数十人，自出了东瀛，便分散四处，音信全断。此番能在荆州与彻君相遇，也仅是靠着伊藤大人手札上的寥寥几字，她虽知事态机急，但对于具体的号令却并不清楚】

【闻言微微攒眉，凝眸彻君的步步动作，直至那方羊皮纸全然展露眼前，慎肃神色才如暖炎融冰般化开，脸上带的，仍是初见时的柔和笑意】
【许久未得神影斋的指令，此次任务虽凶吉难测，心内却是惬然欢欣。这是一种还被记取的快乐。她这般想着，伸手探入胸怀衣襟，稍稍着力，平常佩戴的银链便被扯断】
用这个
【她把手上托的东西示于彻君。那是荧荧绿绿的小坠子，像猫儿的眼，在黑暗里闪烁出黯淡又诡奇的光。甫一说完，就将那坠子攥入掌心，內力拻迫，覆手摊开。在碎璧坠地的轻微声响中，莹绿色的液体洒漉纸上。而后，像是有人正书写作画，羊皮纸上逐次显示出了文字与线条】
【她细细看察，那是绘摹出的一张地图，而“《守令图》”“南唐宝藏”“扬州”等词句亦悉数入眼】
【羊皮纸上的文字再次消失的时候，她已记下那些内容，语气恳切】
彻君，我已知悉，但请恕我多问一句
【等到对方也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接的时候，才接着道】
关于伊藤大人的任务，你还知晓什么细节？

【眸中火光颤巍巍地跳动，方寸之内初还灿灿荧荧，倏就黯淡了下去。在这顷暂时间里，并未打断他的言谈，只瞪视凝听】
【想事的时候，曾下意识去摸那链子，触到光滑脖颈，空空落落，方想起来。滑出袖中一枚四方，挑指拨转，倒也把玩无厌，好似必须拈着什么，才能静下心来】
【其实从羊皮卷上的片言只字和彻君的话里，还是难以梳理出整个计划。不过，诚如他所说，“我们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如是想着，便即点了点头，赞同道】
你说得对
既然如此，我们便到了扬州再聆音察理，随机应变吧…..
【捎指收了四方，把心中的想法说出，与他商议】
几时去？又用什么身份同行呢？

【夜静更阑，早无人行走。烛光透过窗纸，浮烟如丝，朦胧映出碛坳树丛的之影，泫露催促壁上蟋蟀鸣唱不息，此外别无活物】
【约定的话已牢记心里】
【才起了星点的念头，想说点旁的，他人言谈里那故土一草一物与她都珍贵弥足，却不知以何启口。也是，她与他皆是不知来日的人，唯一的情义不外“同利相死”的情义，还是寡交为益，省的徒然牵羁。如此，索性不作他想，只说】
一言为定
【亟折了折身，与彻君挨肩而过时，轻轻一句】
告辞了。劳您善后
【语尽已闪出门外，足尖攒劲，蹿纵一跃，飘飘然落到对面的屋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