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阁

———————承平元年  冬———————

[适逢漠尘产期将近，幽州二老惦念不已，索性应了二人要求，接去京畿住上一段时间。姐姐也不知整日忙些什么，拒绝了他同行的邀请。]

[二老在北冥府张罗着前去京城需要的物什，他反而闲了下来。思及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恍如隔世。心有所感，神使鬼差的朝着奶娘生前居住的房子走去。]

[自姐姐被抢走后，奶娘终日以泪洗面，却坚持不肯住进北冥府，便在雅阁附近为其购了套宅院，不大，胜在来往方便。可尚未住得几日，竟听说染了恶疾，药石无医，匆匆去了。现在想来，只怕是这恶疾也大有文章吧。]

（只怪从前太过简单，竟觉身侧无这阴暗之事。呵。）

[坐在空空的房中，他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桌案。奶娘死后，这房子在他的坚持下留了下来，每日都派人来打扫，犹如奶娘仍在一般。似乎这样，才能不断提醒着他奋进，以免再未失去亲人。]

（当年的奶娘，只怕也是知情者之一吧。）

[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转头看去，便见姐姐脸上极度的失望，心中对她来此的目的已然明了。知她对母亲之事尚有疑虑，却不打算戳破，只是淡笑招手]

左右无事，便过来坐坐。你也过来吧。

[她那几日忙进忙出，他怎会不知。消息是他属意透露给包打听的，她会来此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未想到她如此迫不及待的寻了来。不知姐姐知晓奶娘的死讯，会有多难过？]

[但终究，还是逃不过的。]

这些年我总喜欢过来，这里清幽雅致，很是静心。

[轻车熟路的倒了杯冷茶，从桌上推了过去。]

奶娘……

[指尖在桌沿摩挲，沉吟片刻，纵是知晓她不会信，但还是开了口]

早年染了恶疾，去了。

[许是他已经习惯了这般变故，或是这些年不露声色练习得太好，此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淡漠甚至……木然。]

[聆她质问之语，他闭了眼，生怕一睁眼，便露了眼中那深刻的痛和恨。是的。纵使他再多劝慰姐姐，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对于父亲，他是恨的。然而，这恨太过强烈太过深刻，压得他快要窒息，以致此时竟不知要如何调整面部情绪。]

[如今回想起听闻噩耗的那天，他被禁足于府，所有人那躲闪的目光和养父那阴沉的脸……]

[被握住双臂，他恍然回神，骤然睁眼，却未能掩住一闪而逝的寒光。臂上的力道似是要捏进骨血，深入灵魂之中。]

我……

[张口，音已沙哑]

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须问我？

[最终，他还是偏头避开了姐姐的目光。要他如何说出，当年母亲因不小心听到父亲谋划而失手将茶盏摔落，致使父亲动了杀心，在并未反抗的情况下离世？以父亲做事狠绝的手段，又怎会放过奶娘？那般残忍的真相，他尚不能全然接受，何况是姐姐？]

[一声脆响，他头偏向一侧，脸颊微肿，嘴角也流了血。火辣辣的痛，却不及心。他是该受上这一巴掌的。不论初心为何，他终究瞒了她。]

[他想，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母亲当初为何不做任何挣扎。与子女反目成仇，要比死亡还要可怕。]

[至于这个所谓阁主的位置，他真的不稀罕。失去的太多，又怎是这种权利换得回的？]

你以为我不恨么。

[他漠然开口，平板的语调没有起伏，就像是失了灵魂的傀儡]

可是每想到母亲，想到那我连记忆都模糊的温柔，想到被父亲亲手夺取性命都不曾反抗的情形，我还有什么资格恨……

[目若寒星，盯着那努力平息怒气的背影]

让她在九泉下，看着父子反目成仇么？

[平淡的声音陡然一变，目光也犀利起来]

还有，她用命换回来的，我为何不拿？！

[拳头握了几次，终是放开，就如同他面对的事实一般有心无力。]

——————承平三年  春——————

[眼前之人便是他此行的目标，可笑其竟也是玄机之人。可此时他却非寻其交代正事，而是想知道究竟姐姐将自己托付了一个怎样的人。]

[但见其姿态，应是尚不知姐姐有孕。前行几步至其身前，冷然开口]

你便是燕驭？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与姐姐七分相似的面上布满寒霜，眼眸不住打量着这个他本该叫一声“姐夫”的人。]

你与聂小倩，是什么关系？

情夫？

[大概？算是？]

[呵。他姐姐已经怀了此人骨肉，结果便只是这个答案？]

[手中清玄豁然出鞘，带着凛冽杀意直奔眼前人而去，却在最终，还是避开了要害。]

燕驭 发表于 2016-4-16 04:18
【话不过三句，来人已是剑出鞘，杀招起】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场面不是没见过，只是今日这一遭，着实 ...

[出事？的确是出事了。面如寒霜，冷冷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从他们相似面容看出这些，也不算太笨。]

她有了你的孩子。

[终究还是要告诉这个人的。他有知晓的权利]

我只来让你知晓，至于这个孩子，我自会抚养他长大。

[话落，转身打算离去。]

——————拉线   建元七年  冬————————

[又是临近春节，在江湖闯荡一圈后，安然归家。只是，今年的北冥府，似乎不太一样。]

“渊儿，来，爹娘今年从外面领养了一个孩子过来，取名小北。来，小北，见过哥哥。”

[养父母推出了一个大约只有八九岁的少年，面上有些怕生，矮小而瘦弱。仔细打量了一番，蹲下身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

小北？今年多大了？

嗯，乖。

[娘亲见小北胆怯，在一边打着圆场，讲述着小北的来历。]

[原是乞儿，被爹娘撞见，见其眉眼与他相似，也想养一子享受天伦，便带了回来。]

[仔细打量着眼前孩童，笑道]

小北，在这里可还住的习惯？刚刚回来，大哥身上也没什么见面礼，便将这个送你吧。

[将在西夏买来的匕首放到小北手里。]

[面前的孩童终于表现出了兴奋的神色，双手接过匕首，双眼晶亮的看着他。不由失笑点头]

是，送你的。

[倒也不知小北为何眼里会有些恐惧]

小北，你怕我？

[抬眼看了看捂嘴偷笑的娘，他摸了摸鼻子，一脸无奈]

小北，我娘可是说我们很像。那是不是证明了……

[臭小子，挖坑给他跳？看来他这个大哥的威信真有必要竖立一下了！]

你小子，这个时候敢跳出来了是吧？

[六年江湖路，早就把他周身的气息打磨的不同，小孩子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也是情有可原。]

[童言无忌，他也没真打算和这小子一般见识。只是这性子，倒该是个欢脱的。娘出来打圆场]

“好了，渊儿刚回来，也累了吧？快去沐浴歇息，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

好，娘。我这就回房。

[起身应了，复又看了眼小北]

小子，晚点来我院子，咱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转身往院子去了。]

————承平五年  冬————

[一直以来，他时刻都掌握着聂小倩的动向。只是，他不敢去寻，生怕本就已难以弥补的鸿沟间再添嫌隙。只是这一次，经过小北的丧妻之痛，他忽然很想去见见她。]

[小塑已经被接回玄机一年有余，有煊儿焕儿陪着，性子也渐渐开朗起来，只是从不会问起父母是谁。他从孩子的目光中读的到渴望和疑惑，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小塑，来舅舅这。

[蹲下身子招手唤来还在玩耍的孩童，摘去其头上掉落的梅花瓣，这才温声开口]

小塑想不想见娘亲？

[孩童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没有开口，静静等着原因]

“想。小塑想知道，是不是小塑不乖，娘亲才不要小塑。”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就算小塑还远远没到懂事的年纪，还是察觉出了不对。他尽量让自己笑的自然些，生怕敏感的小家伙看出什么端倪]

怎么会？你娘只是为你妹妹寻药去了，怎么会不要小塑？去收拾下东西，舅舅明天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孩童点了点头，转身往住所跑去。他缓缓起身，目光望向了此时聂小倩所在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选择的住所离他的宅子刚好隔了一条街。午餐时间，她当是带着孩子出去吃东西了。他带着小塑翻墙而入]

我们给你娘一个惊喜好不好？

[小塑站在院子里好奇的四处张望，他的目光则定在石桌上摆着的药杵上。先天眼疾，体弱，姐姐的母性似乎全部倾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也不知算不幸还是大幸。刚将药杵拿在手上，便听到身后大门推开的声音。淡笑回身]

姐，好久不见。

[她瘦了，容颜更胜往昔。先前听闻黎安那手法虽是诡异却确有养颜驻容之效，当真不假。但眸中的沧桑疲惫，又真切的证实着她的奔波与辛劳。]

我……

[喉结不断颤动着，未开口先哽住。她声音的颤抖，他听得出，可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拥她入怀。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是他一奶同胞的姐姐，是他牵绊最深也是最该放下的人。]

[在目睹了失去殷良的小北后，他想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于是寻了个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便千里迢迢从荆州赶来。可当真见了，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想紧紧将她抱住，告诉她一切有他在，不会再让她遭受劳苦奔波。]

我……带孩子来见见你。

[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冲动，言不由衷的开了口。抬手招过一侧的塑儿]

塑儿，来。这是你娘。

[双手按住塑儿双肩，看向明显一愣的小倩，目光温柔]

我不知他是否名字，私自给他取了个名，塑，从地，意为可塑之才。至于姓氏，你来定。

[轻轻推了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塑儿]

塑儿，这就是你娘。去吧

[小家伙怯生生的看着，咬紧了下唇不肯开口。心下微叹，却也无可奈何。]

[或许因为不曾经历过多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或许因为不曾游走于希望与绝望的边缘，更或许身为男人他更加隐忍而中正——此时的他，并不能对于姐姐情绪的突然崩溃感同身受，但是那种多日焦灼一朝轻松的感受，在煊儿焕儿被抱走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一一感受。]

[此时的院中只有他们二人，面对这位他想着念着怪着爱着的姐姐，他缓缓蹲下身，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拥她入怀]

哭吧，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苦。

[总盼望着，有一天倔强的她累了，无助了，想通了，总会回到他身边。而他，也终于可以理所当然的霸着她。可是他忘了，他们都是那么骄傲而固执的人，纵头破血流，仍一往无前。]

[聂小倩此生，在各种极端的边缘游走。筑成的性子非主观意愿不可改。若不是那个孩子，只怕也不会有现在的她。]

[衣襟很快就湿了一片，他只是轻抚着她的背，隔着衣料感受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心底复杂难明。这一切的一切，起之于它，必定也会终之于它。]

抱歉，另一个孩子，我没能找到。

[黎安太过奸诈，即使派出倾城出马也未能寻到其踪迹。太多思念与深情无法诉诸于口，便只能捡些正事来说]

我会继续着人去寻。

[她那一声“渊”，如最坚韧的藤，深深扎进心底，在无人知晓的柔软处打了个死结。可偏偏这打结之人，又狠狠将那深种的结拔出，连带着最柔软的情意一同丢弃。]

[怀抱空了，心也空了。他想再伸手将人抱入怀中，那一声谢同时将他的身体和血液都凝结。缓缓放下手臂，他定定的看着她柔弱的背影，几番张口，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你我姐弟之间，纵使……也不至言谢吧？

[他厌恶她的生分，明明方才还那么紧密的拥抱着，一转身便是天涯]

……倩儿

[他想要透过那单薄的背影，去了解那颗不断闪躲的心。静默片刻，他猛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其拉回怀抱]

别再逃了。

[他分明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不那么苦，不那么累]

留在我身边。药，我来寻，孩子，我来找。

[手臂紧勒，是想要将人融入骨血的力道。他闭着双眼，体会着她的气息她的柔软]

别再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但是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她不想回头，不愿回头。那一声声责难埋怨入耳，他张了张口，交易时侃侃而谈的口才丝毫不存]

[是啊，她呆在他身边，做什么？]

[他有妻室，虽然现在尘儿怨他甚于路人；他有妾室，只因怀儿孤苦无依心牵之人唯他一人；还有一一，虽是一场意外可她毕竟有了他的孩子。]

[他能放么？他放得下么？]

[那不止是情意，更是责任！而他，他始终无法释怀的，她与他之间那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情！]

倩儿……

[不出口尚未察觉，出口后才觉声已喑哑]

在我身边，至少可免去风霜之苦奔波之劳……

[话头忽然止住。他可免她身体劳苦，但戳心之痛呢？上一次为何与怀儿起争执他十分清楚，不论原因为何，他终究是不会不辨缘由的站在她身边，不止是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如此。]

[他遮下眼中的复杂心绪，半晌才再次开口，声音更见嘶哑]

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这个唯一，能占多重？至少，还值得他千里去寻她与别人的孩子、更值得他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到来，只为见她一面！]

[他不想去计较那些过往，他们给对方的伤害，他想的，不过是给她一片安稳天地，安定人生罢了。可她，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我这几日会留在幽州

[既然回来了，便在这里多待几日无妨]

我所言，你大可再好好想想。你若执意……至少，我可以给塑儿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