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书院

文兴四年 夏

【自十九日与韩小郎君有约起，一旬里便有五六日踏足书院，演武场边寻个僻静地，与人正经八百地过招比试。偶尔得遇当日两人私下盛赞的陈郎君，便携书同人讨教，加之明眸慧心，又进退得宜，不曾惹出风波，倒与韩琦身边几个投缘的学子大略面熟】

【与几个从镇州同来的要好姐妹同宿客栈，闲谈间兴来说嘴，引得几人欣羨追问。本不愿在背后嚼人口舌，就只把最寡淡寻常的枝节道与人听。不成想，这反倒愈发引得几位大胆姑娘憧憬神往，盘算着该如何混入书院，亲眼一睹京城翩翩才子的风貌。
一个家中有些门路的就道，她二姨母的小姑子家的大郎君就在应天书院记名读书，咱们只消说是去探望姨兄弟，便可借机一览郎君玉容。一个两个点头应好，这便撇下小琅结伴去了】

【这日别过韩琦，顺着状元桥往书院外走，正巧瞧见桥下三个姑娘，神神秘秘挨在一处，面染红霞，嘴噙羞笑，尽用眼神相互示意。一时好奇，赶下桥去与她们同走。就听最活络爱笑的那个说道，原来她们借口来拜访的那位姨兄弟生得极为清正儒雅，才学亦好，可偏偏叫同窗撞破他压在书稿底下偷阅的江湖杂文。姑娘们凑趣取笑，特意寻了本新奇话本子，调换了正经封皮送予这位郎君翻看，可偏偏今日郎君告假，话本子揣在怀里尚未送出】

【听来捧腹，仍不忘叮嘱她们莫要玩笑过头，招人闲话。四人脚步不停，举目已能看见书院大门。忽而听见一个疑道：门口那人瞧着有些像你姨兄弟，怕不是知道咱们胡闹，前来捉人了？
携话本儿的姑娘闻言一缩头，也不及细看，顺手将话本塞进小琅手中，回身就跑，末了还不忘清越喊声】可千万收好了，别叫旁人看见！

【近日常来，与这看门阿福也算得面熟，当下朝人大大方方露个笑，伸手将余下的两位姑娘往身后揽揽】昨儿是桂顺斋的核桃酥，前儿是九芝堂的山楂糕，上一旬还有过南街胡记的龙须糖——阿福近来口福好，又爱上酥和堂的糕饼啦。
不过，好说好说。

【手里握着那卷靛蓝蝴蝶装的书本子，左右捉袖看看，仿佛恰好揣了一提刚出炉绿豆点心，正当掏出来孝敬人。末了却嗳呀一声，好不惋惜模样】
今天来得晚，不曾带上绿豆饼，好阿福，且让我们进去，爱吃什么明日给你，再多添一两畅兴楼的蜜豌豆下酒，如何？
或者——

【低头极爱惜地抚过手里书脊，迟疑片刻，将书卷挨到他胸前，闭上眼别过脸儿，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姐妹们新得了一卷轶闻录，连书院里最文墨通达的郎君们都不曾读过。张夫子金口玉言：“腹有诗书，更添气度”，阿福若喜欢，就送给你罢。

【早在自个儿将书卷儿送出去时，便觉察到身后两个姑娘羞急地揪住了我衣衫，极小声地惊呼“不可不可！”】

【待到阿福接了话本，又红着脸，着急忙慌地把卷册塞回我怀里，她二人见再遮掩不过去，面薄脸热，忙抬袖作挡，弯身匆匆跑了】

【这下当真狐疑起来，不顾阿福结结巴巴地劝告，径自翻开书页，偏要瞧瞧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唬人玩意儿】

【原本只道是姐妹间的逗趣取乐之物，料想至多不过是《古今风流人物志》一类的杂谈。当下一径儿读来，入目是两位女公子为读圣贤书，一个乔装扮作个男子入学，一个每隔五日便来借书抄录的故事。原也不过寻常，哪成想来借书的那位姑娘实在憨直，竟半点瞧不出同窗原是女儿身，偏又遇上个木头脑袋，胡乱移情，襕袍上身便真把自个儿当男子瞧。由此比目鱼逢上呆头雁，便缠缠绵绵，黏黏糊糊，酱酱酿酿……好一个红尘浪里难修行的故事。间或几页让世间男子看了都脸红的插图，难怪连阿福都要红彤着面，哆嗦句“人不可貌相”】

【囫囵翻过一遭，登时意识到自己究竟送了件什么样的稀罕“宝物”出去，偏生还交到了一位男子手里。虽说阿福不比书院里正经念书的世家公子们，可但凡他值守在书院门庭外，自己每见着他一回，便都要将今日这乌龙事重温一遍。当即烧得面颊红烫，三下两下将书卷了藏回袖里】

【本应掉头就走的，可乍然离去，就更显出此书的不寻常来。踌躇不决间，猛然想起阿福并非通读，不过信手略翻了翻，心里存着一腔侥幸，低头盯着鞋尖，烧霞满面地同人解释】
这原不是我的书，一时情急竟错拿了……阿福你只当，只当我今日不曾来过，你也不曾见过此书罢？

【也不敢瞧人眼睛，红着脸胡乱应下】

正是这话……我这就找那偷偷调换书的人去，照脸摔到她跟前，才算解了气呢！

【话毕再不肯多待，举袖佯作挡风模样，遮着脑袋匆匆跑了】

【客栈里溜进屋来闭了门，就见临阵脱逃的三位姑娘都哭丧着脸，见我入内，纷纷挨上来询问后来如何。原本一路避着人小跑回来，面上的颊红已消散了大半，这会儿正对上始作俑者，立时又腾起羞恼的艳色。屋内忿忿地追了提议换书的姑娘两圈，伸手拧上她雪腮，直说几人不够义气。又迫着她自掏了钱袋子，将那惹祸的绿豆饼买下，并着一碟蜜豌豆，第二日一同悄悄塞给阿福】

【姑娘间彼此深觉再没有脸面上书院，少不得多掏了铜子请（送糕点的）人跑腿。此后一二十天，尽绕着应天书院走，市井里兜售书籍的小摊，更是一个都不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