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殿

——承平元年·夏——

【她从来是没有梦的。睁开眼，晨光熹微已是透过了紧闭的大门，地面上倒映着一道道的残影，纵横交错。别过贺府之后，她没有选择回京城，而是与武三叹一道来了广南，入了冥教。一路上她发现武三叹对她已没了早先的顾及，她不知道为什么，可没有去试探。她知道自己现在并不适合去试探什么，也知道也许是自己透露了什么。】

【广南这一处，气息潮湿，有些闷热，眸中尚且一丝疲惫，起身坐在床上轻揉这眉角缓下些神思。这被中是暖的，可露在外边的身子仍旧感到一丝寒意。她将锦被拉得高了些掩在身上。】

“桑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那是禾裳，贺府过后她就觉得自己还是离不开禾裳照拂，更何况...她病发的时候，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禾裳，至少还能替她掩饰。入了广南后，在半道接了小丫头一起，自己微悬的心算是稳下了。】

嗯【轻声应着，她接过了禾裳端着的瓷碗。那是冥教里面的大夫开的方子，她虽然知道这些对于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益处，可还是每日让禾裳按着方子熬了药，日日都不断的。】

武三叹人呢？

“不知道呢，早些时候就没瞧见过了”

【男子如今也会打趣她了，她听在耳中，眸中忽闪一过，一抹看不清透的颜色。手中还端着瓷碗，浓郁的苦涩药味挥散不开，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一点一点的将那药汁尽数入腹。】

【她是不喜欢欠下人情的，因为傀儡不需要那些累赘的情绪。这是师父告诉她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平平淡淡的，不轻易给予，也不轻易接受。她将那碗药喝了下去，空碗递给禾裳，接过绢帕将唇角残汁擦拭】

【武三叹的好意，她却是照单全收的。这才抬眸望向男子，眸中有一丝促狭的笑】

即使武尊愿意日夜守在我身边，我也无福消受呐...你也算得上是日理万机，总不能撂了正事什么都不做罢

外头的流言蜚语，虽是说说，却能伤人，你不会不知道这个理吧？

【他当然是明白的，不然也走不上今天这个位置。她也知道的，她来的太招摇，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轻咳了几声，她笑意有几分苍白】

药我已经喝的够多了，怎么还要看。

【缓了气息，她向后靠在床边上，也不抬头去看他，目光落在锦被上，几分无奈】

我自己是什么病我自己最清楚，能醒着跟你说话已算是好的

这病...医不好的。

【她只是稍提下这一茬，可男子一声叹息却让她有几分在意。看这模样，似乎外头真是传了些什么风言风语。然而她待在这武魂殿，身边除了禾裳便不留他人，却是没有听见了。沉吟片刻，她还是选择了揭过不提】

那一日...那一日总归是舟车劳顿累得，睡过一宿也就好了。

【那日晕厥混沌之间，她并不记得许多，只知道自己说了许多，可到底说了什么却不清晰。有的人，心底的秘密藏了太多，总有些时候掩藏不住。她心里有事，她知道，若是讲给武三叹听了，也没什么关系。可是雾中楼的秘密...她有一瞬的怔神，若他知晓她是来毁了这大宋，替东瀛谋划这天下，又会如何待她呢】

【这头她暗自的思量，那边的禾裳听着男子的话，只是甜甜一笑。小丫头是她从燕北带回来的，当做自个儿妹妹般携在身旁，那端的天真单纯自然也是对她掏心挖肺的】

“唔，只要桑姐姐喜欢就好啦，我没什么好挑的”

【回过神来，她抬眸正对上那粲然的笑，明晃晃的如和煦的朝阳。可她却觉得刺痛了自己的眸。跟在她身边的，除了禾裳，尽是雾中楼的暗忍，都是从神影斋派来的一把把尖刀利刃。呼吸一窒，她牵了唇淡淡的勾了笑】

就你嘴甜，自己玩儿去吧。

【得了这话，小姑娘笑着端了空碗就走出了这间屋子。她微微正了正身子，侧首望向男子，微一迟疑，方才开口。】

冥教之中，有没有东瀛那边来的人？

【这话说得很是直白，可她此时眸中澄澈，并没有什么谋算，那目光就这么望入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玩笑与闪躲。】

我难道没同你说过，我是东瀛人？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说明雾中楼的势力并没有渗透到冥教的内部，也说明雾中楼至少没有开始防备她，还有些机会给她去布局。得到这样的答复已算是好的】


【随意一句话敷衍了过去，将目光抽回，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些都告诉他。至少..她还没有准备泄露雾中楼的秘密，背叛的代价太大，她还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眸子一转，她突然对着男子伸出了手，唇角几分粲然恍若桃夭刹那逝去。】


来，坐下陪我说说话，躺了几天太闷了。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中原的了，大抵是很小的时候，可她偏着头，竟是认真的想了想。大约是她三岁的时候，算来那时候还是太初十一年，如今却已是更迭两代了。】


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呵、是哪个木榆脑袋，请你上来你不来，偏要我下去。


【月合楼是开封府中的烟花之地，她从未掩饰过里面大部分的姑娘是东瀛人的事实，对外也不过解释说是一干姊妹远渡重洋来到京城罢了。即便有人起疑去查，东瀛那一处也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亦是不叫人察觉有什么不对的。】


我第一次来中原的时候..是太初十一年，那时候很小，后来病重了，又回去了。


我大嫂久居中原，后来为了照料我，又将我接过来了。


【哥哥也曾说过她的汉语说得很好，一点看不出是东瀛人，垂眸轻笑一声，来了这般久，好几年了，好久没有人与她说家乡话了，再过段日子，她怕是要将东瀛话全给忘记。她还记着月合楼院子里那颗樱花，是她特意让人种下的，虽然长势不好，却可叫她不忘了自己的本。】


她们都叫我月姑娘，我名字又叫隰桑，你猜猜我本命是什么？


【隰以为姓，冠以名，桑月二字舍了月作小字。该是很好猜了。】

——承平元年夏。开

【已是后半夜了，冥教所居临山，入夜便寒。沈暮归早些时候已回去了，一人独酌，二人对酌，此刻与她而言也无甚差异了。夏日里有蝉鸣，一声一声的，听在耳中有几分的聒噪。她从忘川回来的时候，发梢都是濡湿的痕迹。湖边的水汽太重，也太冷。】

【禾裳想过来搀着她，却被她一把挥开了。她该是醉了，好早便看见那屋子了，可走了好久才接近。禾裳一直跟在两步开外，生怕她脚下踉跄便跌倒了。她倒是从未这般失魂落魄的，扶着那屋外的圆柱，粗糙的木，婆娑在指尖。】

禾裳..你看.....【背靠在那圆柱上，坐下在廊边。紫眸之中一片雾色，却也是清冷的。】今儿的月亮，是不是雾蒙蒙的....？

【她有些看不清，紫眸微微隙起，也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这也是古时候传下来的话了，若头一天夜里万里无云，高悬的孤月是雾月，第二天定是个好天气。】

【可她却不想见的，即便是个大晴天又怎么样呢，恨不能将自己藏进那角落里，再不去见光便好了。】

【由远及近的人声，随即是男子将她掺住，她几分怔神，竟是迟疑了片刻才想到要去抬头看看那是谁。紫眸之中此刻一片混沌，她闭上眼轻晃了晃头，再睁开眼才看清眼前男子是武三叹。】

“武公子，我..我家姑娘喝醉了，这么晚了是不是吵着你了？我马上待她回屋里去啊”

我..我没醉....【她却是听清了禾裳的话的，抬眸眸几分嗔意，却被人拦腰抱起了。下意识将手环上男子肩头，半睁着的眸子有一丝笑意，素日里苍白的面上此刻几分嫣红酡色，轻地笑了一声，却也不知她到底笑些什么。她总是爱笑的，尽管那笑往日里总不抵眸中深处，可总归是笑的。只不过今日不同，那眸子里满满都盛着笑意暖暖。】

【禾裳应了男子的话转身便小跑着离开了，而男子也抱着她往屋内走去。步伐起伏令她一阵眩然，微垂了眸子侧首抵在他肩头。入了内室，暖意卷来，她慵态不自知，纤指微蜷在唇边，眸色迷蒙。】

这是哪儿...我怎么....【男子停了步子，她便抬头去望着他，呼吸绵长染着几分暖拂在他脖颈。】你怎么在这里...

【她望着那双墨瞳，几分痴醉。螓首微扬凑近他唇边，抬起食指抵在他唇上，自己微灼的唇瓣轻抵在另一侧。】

武三叹，你好些天没过来看我了...你，你不是说要时时刻刻守着我的么..骗子.....

【口中喃喃着，此刻的女子有几分娇憨模样，不似往日清冷】

【她该是醉了的，可屋子里暖意涌上，她却觉着自己未醉的。望着他的侧脸，唇畔的笑意不褪，却再没有旁的动作了。她是个寡情的人，却并非薄情，她已不记得今早她往武魂殿外走，转角听着冥教里的人窃窃私语些什么。约莫就是黑后提过要将梅霁雨嫁予武三叹，可他却从外边带回来一个女人。她只想起了那一日他去请鹿大夫却一人归来时那番的欲言又止。】

【屋内的烛火是点燃的，却烧化了大半，约莫是禾裳刚入夜时便点着的。她总喜欢在屋子里缀满那火烛荧荧，这样在夜半惊醒时，睁眼便不会是一片漆黑。武三叹抱着她进了屋子，又将她放在了床边，她这时候倒是安静下来了。脑中混沌着，想些什么也是一片乱麻理不清楚。】

你明天还会来么。

【一声笑，似有似无的。她畏寒，所以床榻间垫了好几层褥子，可还是冷的。她是个聪明人，在知道了冥教并没有神影斋的人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再没甚么理由继续待在这处的。何况柳生家已经派了人来将她抹杀，即便她那一日还是将那烟弹放出，也不能保证父亲不会再派人来探查消息。她应允过的，决不会将冥教置于关于她的麻烦之中。】

【其实武三叹来不来，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关系了。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她原本是不清明了，那酒入了喉，却偏偏将她最后一丝疑惑也散尽了。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此刻却觉着几分可笑。】

【微微偏过头，靠在床边，她还是笑着望向她，眸中几分迷离，几分清明。】

我听说...武尊很快便会与黑后养女结为连理....我一直很喜欢你们中原人的嫁衣，凤冠霞帔..不像东瀛，一身白无垢....看了便觉得高兴不起来。

【她这么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声线喑哑几分，若非她颊边嫣红未褪，倒真像是醒了一般。】

大概我等不到你成亲那天了，只能提前恭祝武尊...我打算明后天便回京城去，至少...那些人不会再到冥教来寻我....

【垂眸敛去几分痛色，她视线落于自己摆放于膝头的指，此刻紧紧攥着膝间的裙裾，微微发颤。几句话终了，一时的寂静，那大门尚且敞着，山风无端的便会卷入，案上摆着几张宣纸字迹娟秀，未及压砚，承了那风刮落在地面翻转几周，终是平静。】

【白纸黑字，却教她眸中微怔。】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更何况我不想你走，我想你留下来”

【这一句话，细若耳语。她望着自己微颤的指尖一震，随即松开了紧攥的衣袂裙摆。师父曾说过，她是个死人，总是不咸不淡的，面上在笑着，心里却永远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段时间，她只想着要怎么活下去，于是她去南疆，用许多命来换自己能够在这世间多残活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价值无非是活着，却不知活着有甚么意义。今时此刻，却觉着，只为了能多在这里待上些时候也是好的。】

【于是她笑，笑自己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一天。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去在意些别的什么了，到头来，也不过是给自己一场醉梦三千打破罢了。扶着床沿站起身，她身形仍旧有些微晃，抬起手，刚好能轻触在男子面庞。】

武三叹..你....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嘛？

【她眼角有一丝绯黛，慵色几分。却还是站不稳的，向前正好撞在他怀里，她却像是故意似的，抬手圈在他腰间，轻笑几声。低声轻轻的哼唱了几声调，抵不住心底涌起了一丝涩意。】

やまどりのをの  しだりをの  ながながしよを  ひとりかもねむ...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自问自答似的说着，长睫微垂，眸中似是雾开了一般，她一字一句，艰涩的吐出】

野雉深山里，尾垂与地连。漫漫秋夜冷，只恐又独眠...

【轻咳了几声，圈着他的手便又紧了些。只是觉着有些寒了，半眯了眸子，一丝咸涩蜿蜒浸在男子胸前衣衫。】我啊....其实..那晚在月合楼，就不该放你走掉的。

【总好过，要看着他与旁人在一起。】

【人心不足蛇吞象。每当一个贪欲得到了满足，就会奢求更多。她向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武三叹将她一双手拉开时，她望向他，起初是不解的，而当她背脊挨着那冰冷的床榻，听着他说的那些话，她却是宁静的。屋外是静的，禾裳还没回来，头枕在软帛，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他还正对着她，望不清楚男子此刻神色究竟如何。】

我是醉了...【轻地一声叹息。她总爱听月合楼的姑娘来与她说些街坊中的故事，虽然大多是编的，可她知道生活在这片陆地上的人大多是什么心性。其实天下之人皆如此，父亲是这般的，兄长是这般的..武三叹，也不例外。】

【她翻过身，背对着男子。柔荑素指轻搭在自己肩头微微蜷缩。】

我说过了...我不会令冥教任何一人，因为我而置于险境....

武尊一番好意，隰桑自知...可我也明白自己是个薄命之人。更何况....【她微微一顿，拉过那叠在内侧的锦被拥住，微末的暖意叫她心思又是一番的混沌。】

【更何况，她并非一个愿意委曲求全的人。】

【他既要按下不提，她何必要将这枷锁强加其身。】

【这是一种无端的黑暗。当她醒来，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这时候是深夜，亦或是天明。可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异，她在这个地方，每天也还是只有禾裳和武三叹会与她说话。】

【只不过待她却多了几分的小心翼翼。对此她是有些无奈，却并未说什么。她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小时候初犯病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日夜在她身边，只是后来...】

【屋外微微传来些动静，她听得出那声音微微几分的熟悉，侧首想了想，脑海中隐隐显出一人来。】

“我家姑娘这几天不舒服，不能见客人，沈姑娘请回吧。”

禾裳。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到外面。缓缓舒一口气，她此刻坐在窗边的小塌，一双眸一条绸带轻覆，侧颊微微有几分阳光铺洒的暖意】

请沈姑娘进来吧。

【人是进来了，却没有什么声音，侧耳，禾裳是还在外面的。她知道沈暮归此刻该是什么神色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这话却是对着门外的禾裳。】

禾裳，你去弄些吃的过来吧，出来这么久，怎么招待人都不会了吗？

【那端的小丫头应了声，她却是听出些隐隐的哭腔。微叹一声，摇摇头，这将身子摆正了，右手向前微抬些许。她缘不将自个儿当个瞎子看的，不过是没了双眼睛，习武的人，耳力自是不差的，何况日常起居还有禾裳在..她也没觉着也什么不同的。即便睁着眼，每日所见，也皆不过如此。】

沈姑娘，来这边坐吧。

今日来找我...【她话头微顿，唇边笑意不减。她以往间眸子总是冷的，连那笑都带着半分的寒意。此刻一双眸却遮蔽起来，望不见那瞳仁，笑意似乎都多了几分真实。】今日是觉着闷得慌，来解闷儿的？

【话茬一转，只增了几分的暖意。微微向后靠在软垫上，垂首几分】

那一晚，沈姑娘一人独归，没遇见什么吧。

【其实她一人独处时，总在想，没了这一双眼，于她而言有何益处，又有何坏处。她从生下来起，这一双眸，便是一种异数。柳生家的子女那么多，她会被送进神影斋，也无非因为这一双眼罢了。紫色妖冶，怎端的也不能令人想些祥和之物。只不过那时没人告诉她罢了。直到后来，长姊死讯传来，神影斋便又将她送到了中原，她才知道的，这一双眼给她命数之中带来了些许的影响。】

【她本是不怨的。只不过没了这一双眼，自九重天那一日起积压在她身上几分阴郁却仿佛烟消云散的。离了这枷锁，也并没什么不好的。】

【听着女子言语之间一丝压抑，几不可闻的哽咽。她轻笑了一声，循着那阳光的暖意转首向那一边。今日阳光正好，只可惜她看不见，她总爱待在屋子里的，下龙湾过后她却喜欢坐在窗边，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听着夜半蝉鸣入眠。】

沈姑娘...还未告知过我名字。

也一定是个温润沐风的名字吧？

【她转了那话题，只愿能将女子注意带向旁的什么。微侧首，轻托着下颌。】

沈姑娘是哪里人？

【暮归。夕阳成尽时，执子便还归。的确是个春风如沐的好名字。】

荆湖一带，是个不错的地方，山山水水一重重，又比广南来得宜住些。

【禾裳的步子又渐的近了些，小碎的步子嗒嗒的在长廊清澈响起，武魂殿其实是个很安静的地方，更何况武三叹嘱咐下去之后，更没什么人会来扰她了。小心侍候归一码，要不要碍了这主儿的眼又是另一码。只不过她此时瞧不见就是了。】

放下吧。【轻地在那案上叩响两声，便是小碟轻放，随即便是禾裳端了茶盏沏茶的声音。】前些日子想吃莲花酥，可惜冥教又不是一个游山玩水闲情逸致的景儿，禾裳以前随我在荆湖待过，班门弄斧的琢磨着做了

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抬手将那小碟往那端的推了些，她此刻便觉得自己像那说书的人嘴里说着的深闺女子，每日闲着便是喝喝茶，唠唠嗑，赶明儿合着得让禾裳要一架古琴来捣腾捣腾。只不过那人竟由着她想要什么，也是尽量的满足。】

【唇边抹上一丝不同于常的笑，微的浓稠，稍纵即逝。这便承了她话头又接过来说着】

我是跟着武尊回来的，寻着个故人。那日想回去京城的，只不过....【微微一顿】有些不是时候，耽搁几日了

【那端的约莫是天色渐晚了，沈暮归起身相辞，她笑笑，也不便起身相送】

【遣了禾裳代步一走。】

-结

——承平元年夏。开

【暮色已四合，勾月自东边缓缓摇曳高悬，朦胧隐在那红霞与黑幕交织的衔接处。室内火烛未灭，偶有晚风起，辗转几度，拂落了烛泪滴落案头。纤指按着那琴弦轻挑了一丝铮然，低沉清澈的音穿透入耳，余音袅袅。】

【禾裳在一旁翻着书卷，那书页上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娟秀清晰。小丫头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女子侧颜，一双眸紧闭，长睫如翅，时不时微颤几分。那曲调婉转，大珠小珠落玉盘，却是旖旎如暖汤漫过，隐了那清脆的泠音，只剩下一片温厚。】

禾裳。【蓦然出声，后者应声便站起了身，却不见她后言。一瞬的静谧，她才开口。】替我把眼睛蒙上吧。

【禾裳应了一声，取了放在一边的白绸又将女子一双眸蒙起，白绸轻束在脑后。她闭着眼缘是看不出那眸子里狰狞的伤痕，可她到底没习惯这样的日子，有时忍不住睁开眼，眼睑都能感觉到那眸上粗砺的痕迹。】

【她能取下药棉的时候，还记得那一天无意识睁了眼，正巧禾裳端着小碟走进来，嚇着小丫头将手里的托盘都摔在地上。】

【于是她从那时开始便用白绸蒙了双眼，也算是免得这一双眸再被武三叹给瞧见了。今日他还未来过，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过他每日也该来一次的。轻叹了一声气，指尖又重新勾起琴弦一曲娓娓、】

【屋门轻叩，禾裳起身去将屋门打开，男子迈步而进，连那面容之上的颓色都不再掩饰。禾裳心中明白，自家的姑娘心系与他，才会在那一夜之后决定离开冥教，丫头虽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的是，若非那一夜的酒醉，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禾裳与女子回到冥教之后，曾经向女子怨过，恨过，可女子只是摇头，一声叹息辗转无数。】

【男子音起，她抚琴的手微微一顿，琴音微颤，她收了手。仰首向屋门他走进的方向，唇角携笑几分暖意。有什么好不好的，无非是在屋子里待了一天，那一刀划痕在眼角眸间都伤及血肉，几日敷了伤药，那皮肉上的伤痕抹平，可她还不能习惯这样日日置身黑幕的生活，只能在屋里待着由禾裳小心照顾。】

好多了。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了

【她说着话，就如同那时将临冥教时的模样，似乎下龙湾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

【禾裳看着女子这般的模样，眼圈又是微红，匆匆搁下了书卷便推门出去了。听着屋门轻阖的声音，她唇边的笑微微一滞，垂首，才摇了摇头】

禾裳..还是个小孩子，别见怪。

【微冷的指尖碰触到男子侧颊，微的一颤，指腹轻柔婆娑。她知晓他埋怨自己，可她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原本想告诉他，可想来自己即便是与他说了，不过徒增他心中颓然自责。】

你知道..我心里是不想你这样自责的....下龙湾的事情，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更何况，她自己若不是那一日的冲动离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轻叹了一声气。】

我刚出生时，父亲看到我这一双紫瞳便说我生来妖异，日后说不定会惹来祸端...来到中原之后，许多见过我的人都说我这一双眼是不祥。

【那时她将人命视作草芥，早几年曾屠尽扬州张府满门上下，那一天她一双手浸在鲜血之中，这几年来她更不知道自己手下走过多少人命，散了多少的亡魂。若这世间真是有因果报应，或许这也是她应得的。这一双眼没了也好，也好多有人指着她将她比作是那鬼魅邪灵。】

【听着男子后言，她颔首点了点头。】

走一走也好，禾裳近几日都不准我出房门，我已经快闷死了。

【话锋转走，她不愿再继续自己一双瞳眸的话题。】

可是冥教中的事情不需要你打点了吗？

我怎么就成了累赘了？

【这话听在她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乐意了，眉间微微颦起，她偏生了几分执拗，连同那波澜不惊的语调都扬起了一丝涟漪。她并不否认自己骨子里争强好胜，可要说她是累赘...若不是那白绫遮眼盖过那眉间紧锁，这一脸的不悦定要叫武三叹看了个究竟。】

【可唇线紧抿也昭示她此刻不若往日里的风轻云淡，微微侧首，捏在手中的楠木杖握得愈发紧，半晌，她倒觉着自己这么在意这一番也没个意思。】

【横握着那手杖搁在琴边案沿，一声沉闷的响动震得琴弦微微铮鸣。她也不知这手杖他花了多少心思去弄来，她也不傻，这杖型初具，也不知那木材被摧残了多少时候才好容易成了这模样。】

【他总归这般的。她却有些不喜这般被小心对待了。】

咱们要去哪儿？

【素手被他拉着转了过去，她知晓他这番话也是为了令她开心些。轻叹一声气，自己早些时候何尝会想过有一天也会被这弯弯绕绕的情愫捆着个紧凑。他说了那么多，她该去的地方也都去过，可宋国疆土之广，也并非每一处都看过。天下之大，怕是走一辈子也走不尽每一处的。】

便是你我走到了白头也不见能走完你说的地方...

【这一句话无心，可她这一般的说着，自个儿说着也觉着含了些旁的意味。可转念忆起那晚，唇边微微凝滞，却是黯了几分，话锋一转而过。】

扶桑也就是个小岛，人也不多，地方不大。神仙？神仙我是没见过，不过古时传下来的尽是一些鬼神之说。

比不上中原的书里写的那些神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