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

【又是一年冬雪，年关将近，连月亮都渐渐满了起来。第七天毫无止息，她却觉得累了。驿马休栈，不自觉就走进一家成衣店。拿起架上铁锈红的狐裘披上，兜帽一丛貉毛添了几分暖意。店僮是个姑娘，说不上真心的夸辞，却是毫无造作。有几个人愿意接待戴着这种面具的人。】

【付钱买下这件狐裘，牵着马走过人声熙攘的街，雪片簌簌，不多时已落满兜帽肩头，走出城镇，再往前是茫白的山路，似乎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天苍茫，雪如幕，不知怎么就走到一片透着暖意的地方。石碑龙飞凤舞写着“龙泉”，石壁圈成一方天地，暖意融融，黑马打了个响鼻，甩甩马鬃上的雪，蹭到泉边取暖。只可惜上好的温泉，一池血色。】

【摘下兜帽，瞥眼细看那人，他是什么时候从迷宫出来的？走到他身侧坐下，寒气遇到池水上升的暖流化成白雾。这般面如金纸，倒是比迷宫里口无遮拦的样子好得多了。还没开口便笑了起来，刀放到一侧。】

你倒是会选地方，可还舒服？

可惜了这水，纵是活水经你这么一折腾，怕是整个冬天都不能用了。

【伸手挑开他肋下伤处衣物，下手够狠，可惜不够准。抬头看他，挑眉。】

剑法不错。

【含着半分笑意看他，一个人血流成这样黑红一池，还敢得罪身边唯一一个活人，想来他也未到非死不可的地步。石窟内温暖如春，狐裘裹身有些多余，况且，刚只穿过一路的衣服，还不想弄脏了。解下线扣对叠置于石台上，回身坐下，袍袖卷至手肘，但见他依然不知悔改，轻嗤一声。】

我从来只会杀人，可还没救过人。

要我救你，你别怕疼。

【封住他周身大穴止血，双手自他胁下穿过，揽过他上身直拖出水中，真重。白袍在血污中浸泡已久，黑红狼藉。解下他外袍中衣线扣，故意从伤口处揭过，污衣扔到一边。怀中取出解毒药物塞进他口中，另取一瓶伤药，从他背后伸过手去，戴了面具的脸自他肩侧探向前。手指挑了伤药对着伤处按下去。】

肋排一样的，你居然问的出口。

这样便要嫁你，那现在如何？

【过血排毒，饮鸩止渴，这么笨的法子，究竟是谁教他的？难怪第七天冰雪莲来的那样容易，身在佛狱，她又为何要救他。手上一重，见他呼吸一窒，倒是泄恨。】

我救你，有什么好处？

【一寸多长的伤口，错开心脏半分，左右不过十几天，想来昆嵛并非表面平静。想要昆嵛不平静的人，也不少。低头细看了那剑伤，看不出门路。抬眼看他楚楚可怜，凤眼上睫毛纤长，秀气地像个姑娘。语气比云荒还要柔上一分。】

梅姑娘，你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仇家？

【杀人用毒，素来不屑。一把快刀得以横贯南北，何须淬毒。然他的身手不是没见过，一剑洞穿要害，想来是个不择手段的高手。凡剑毒双绝者，佛狱皆有记录，却不知是谁同昆嵛搭上仇。默想了片刻，取出白纱裹伤，听他话说的露骨，额角凑过来鬓发的水沿着面具滑过下颌，抬手拭去。他倒靠的舒服。白纱猛地勒上，环胸绕过几圈后扯紧，系成活扣。】

这么口无遮拦，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这一池水还是能要了你的命。

你觉得卖了你，能换多少银子？

我要你来，能做什么？

【刚想推他到一边休息，听得他说“母爱”。蓦地一滞，原与他玩笑拂去连日阴郁，心中暖过一丝，却在他这话中生生顿下。手收回，放下卷到手肘的袖口。默然起身，取出白帕擦净手上残药水渍，弃之池中。狐裘捞入手中扔给他，淡淡开口。】

母爱？从来没有人教过我，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生来就是孤儿，生在佛狱那种地方，如今北邙根本不是现在的北邙。是什么东西一直让她束手束脚，不得寸进。因缘化者，当论其心有无。无有则无弃，我既都无，她一直做不到。】

【捭目瞥了一眼那温泉水，前口相商后自尊大，他以为生死，那么容易么？】

不管什么人让你没了生趣，现在我在这里，你不许死。

好好待着，我很快回来。

【雪片不停，牵马踩过来时路，单袍鼓风落上雪花，一路走来袍角有些浸湿。至药店买了几味驱毒止血的药便往回走。层峰缭雾，飞雪织纱，山下溪流沿岸薄薄一层雪堆，溪水冻成薄冰。虽不畏寒亦觉萧瑟，天色灰蒙，她可还回大理与佛狱一同？】

【未到温泉入口已看到凌乱脚印，三深四浅，鞋印拖的极长，隐约有血迹落上。现在倒是有气节？名门正派，不过如此。】

【牵马步入温泉石窟内，石台狐裘匕首其上。漆黑如墨，点在锈红裘衣上如曜石明亮。“沉渊”。半分邪气半分锋利，是他留下的？看了手中药材，所幸未买太多，收入怀中穿起狐裘，再度踏入风雪中。】

【无论何意，他要死是他的事。】

=============================结。